典狱司-第七章 二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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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信报应?诸如前世今生,因果循环。

    哈……我现在只是想和你讲讲话。现在我看不到,不知时辰,感官敏锐过头已经麻木了,为了不将自己逼上成疯的路子,我只是想听听声音,不是由我自己造出来的……生气。

    戒毒室墨黑的简直要将人逼疯,没有窗儿,没有桌子,空荡荡只剩下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根铁链束住手脚。若是有只瓷碗……在最难熬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打破了用瓷片抹脖子。那些人显然都知道这点,所以留给我的除了铁链,便是只有带铁窗的门。。

    我都不知道这戒毒室究竟有多大,静得可怕,最崩溃时甚至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斗里。神经紧绷,不知道黑暗里些什么等着自己,何时能出去……

    身子疼。

    不仅是伤口阵阵作痛的难过,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都在毛孔下叫嚣着腐烂,真怕有一天就剩下一副实沉沉的躯壳,而里面的感情,血肉,理智……全部风化不见。

    不知道时辰,戒毒使分秒延伸的格外长,再加上时常昏睡,我只能靠吃饭来确定我睡了多久。

    就因为他张启山不喜欢针眼,我就得被迫戒吗啡。

    当初给我打吗啡的人是他,又让我戒掉的也是他。

    十足的变态,极端分子,偏执狂。

    想想和他是怎样相识的?在我那戏园子里,戏园子……别说了,嘘嘘,不要再想了,往事已过,无需再提。。

    我确信我活不过这个冬天,只要再上一次大刑……或是只需一次不甚严重的风寒,便再无命缘。

    刚被带来监狱的时,我想我有太多事情没来得及吩咐下去,譬如我的戏园子,再如里面的孩子。没有我这个班主,他们……他们可怎么办

    自己都无法自保,只能祈祷大伙安好,要怪就怪我这个班主吧,若是散了的话……一定记得照料那几个最小的,他们没能力独自活过冬天。如果……如果有可能,送他们去个好人家,小家伙们能吃苦,不会给添麻烦的……

    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哈……没出息的。

    又不是没求过张启山,求他高抬贵手放过我的班子,连尊严都不要了……

    戒毒这些天简直生不如死,但是大脑清醒了很多。有时理一理思绪,打发时间,或是熬过毒瘾。想法疯狂的生长,和记忆混合起来,精神常处于一个危险的边缘,收也不住。

    一阵毒瘾折磨完毕后常常会累的虚脱,满身虚汗,动一动就痉挛。这样也好,昏睡便可不必想那么些折磨人的东西。

    梦境也是不会放过我的,真真假假,毒瘾残留使梦里的感官依旧活络。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等待结束。因果循环,我欠下的……我认了。。

    时常梦到自己在唱戏。

    搭高的戏台上唱至最后一段,声音带走了身子里所有的力气。不停旋转,人位都被拉模糊了,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佩环发出凛凛的敲响声。鼓点愈来愈急,不住的转,戏服的衣摆转成圈,光影明黄……“咚!”的一声大鼓收音,满场屏息静寂,站起身的站起身,喝茶的滞了茶杯。身上的佩饰最后一下哗啦脆响,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闭上眼睛,满堂喝彩。

    待气出匀称了也出汗了,热气扎的眼圈都有红晕,不晓得妆化开没有。倒过来的视线,正巧落在二楼茶座间。

    那个穿墨色军装的人安静坐着,带着白手套的手触摸着滚烫的瓷杯。凉薄的眼睛正好和我对上,坚硬的轮廓不曾动过分毫,在一片喧闹中显得分外突兀。接着抿起弯刀似锋利的嘴角,像是在对我说:好茶 

    就这样相互看着,闭眼,再睁开。他却站起来,利落地拉起大氅,扣上军帽直直下了楼,白手套握着军刀。。

    身体像粘在戏台子上似的,挣扎着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他靠近,抽刀出鞘。

    紧接着肩膀上猛地被扎了一刀,简直生生被钉在了戏台。疼得像是被扔在岸上的活鱼,空气扎着鱼鳃,徒劳无力的□忍痛。。

    “这一刀,二月红,是你欠我的一条命。”

    他把刀从我肩膀里抽出来,疼痛从肩膀的骨头缝隙中传遍全身,捂住肩膀,血一阵一阵流,染了整个戏服。他把刀锋压上心口,说道:。

    “下一刀……是你二月红欠我的。”

    “!”我睁开眼睛狠命的倒吸一口凉气,倏地坐起来压着胸口猛喘。

    又做噩梦……这回赶在那柄军刀插在我胸口之前醒来。冷汗狠狠的出了一身,握着拳许久不得平静。眼睛一跳一跳,眼眶酸疼。。

    紧绷的神经让喉管不住收缩,呕吐的欲望愈来愈强烈。难过的用额头抵上冰凉的墙面,肠胃蠕动,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只能一下一下干呕着

    铁链哗啦哗啦抖开,有人推了铁门。

    “听说不肯吃东西?”

    还未从梦境中缓过劲,只觉心惊肉跳。

    对他的感情之混杂多变,不能转化为口语讲述出来。我欠他一条性命,所以他对我做什么……甚至要了我的命都是情理之中。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过去,从前的温存和执念如幻象般停留在旧时,现在他对我……除了让我想到“赎罪”二字再无他念。每一鞭,每一次贯穿,每一句话……都是救赎。

    呵……很变态是吧?居然会对施虐者产生感情。旧情新怨,混杂如麻。

    “二月红。”他叫我。

    抬头看那不甚清楚的脸面,长久不见光的眼睛对那提马灯十分抗拒。夜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到他大衣领子上黑色的绒毛,被光染一层橘。

    “吃饭,听话。”

    就是现在,他对我善良的一瞬间……挣扎着。欢好后从尾椎到脖颈的抚摸,抱我去清洗;吗啡不经他手;携汤品药膳;犯瘾后昏迷,身上披着他那件黑大氅,证明他来过……无一不使心中留念波澜。。

    他蹲下解开我肩膀胳膊上的缠绕的铁链,离开冰凉的地面,被拥进温暖的大氅里。

    “张嘴。”一勺子药膳味道的汤递至眼前。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许我死,不许我好好活;不许我健康,也不许我无力至虚脱。瞟了一眼白瓷勺,带着梦境残余的抗拒伸手挥落。

    “不识好歹。”紧接着大腿狠狠挨了一巴掌,咬住下唇,疼,真的疼。不用看,定是红了一大片。

    “唉,再忍两天,过了劲儿就放你出去。”

    戒吗啡的痛苦,是任何一次行刑都无法比拟的。头痛欲裂的感觉,想想该如何形容,嗯……类似于用生锈的铁勺子一勺一勺的挖脑。而头晕目眩则更加好说明,双眼对不住焦距,恶心的眩晕感从胃里升腾,非得吐干净才算完。身体上的疼痛更是被放大了数十倍,往昔的鞭伤,烫伤,关节痛,甚至针眼都一抽一抽的欺负人。

    我最怕的,莫过于思想混乱,和梦靥。当两者相交加时便是最易崩溃时刻。

    夜半醒,红雪满落,青雨瓢泼。连季节都会混淆,梦魔抓住记忆的小辫子,脑袋里轰响。最心寒不过一梦南柯,分明不舍……从前我付出过的感情,笑过的每一个风花雪月,一帧一帧不由分说呼啸而来。曾经有多快乐,此刻便有多难过。

    我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张启山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却敢背对着我躺睡整夜。可往往这样的夜晚我最是清醒。。

    坐在床沿捏着挑烟膏的铁签子,挑挑马灯里的烛心,影子在墙上战栗,鸦片的味道扩散开,温暖甜腻。感受着手心中逐渐升温变烫的铁签……若是这东西从后心捅穿……怕是成再难成活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能杀他!。

    签子扎破手指尖,血珠渗出来,浓浓的。接着便散了形状,一团一团落在地上,渗进水泥。

    为何……?

    握着签子刺穿虎口,疼得握住拳,镇定下来。

    因为……因为原本就欠他情,若是再伤了他,简直就是……罪孽深重

    后来的日子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冬季。有一天他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能出去了,二月红,我带你走。。

    衣不蔽体的被裹进大氅里,有力的臂弯横抱着我撑着所有重量,吃力的环住他的脖子,终于出了这戒毒室,得以重见天日。。

    是个阴天,门外下着雪,他抱我穿过石子路,经过圆形拱门时我央他多停留一会儿,我不怕冷的。

    伸出手掌接着细碎的雪花片,寒冻像舌头一样从指尖舔上来,苍白无血色的手心不一会儿就冰凉的透彻,以致接住的雪不再融化。他扯过披风裹住我的胳膊,暖和的里子,刮蹭着湿漉漉的胳膊。

    睁开眼吞咬这正常的世界:没有铁链,没有血染的纱布,没有晃悠的马灯,没有酒精的味道——真想死在这里,真想。。

    戒毒以后的身子缓慢的开始被呼吸抽走气力,看不出来,但自己能感觉得到。从神经末梢开始撤走的生命力,更加证实了“活不过冬天”这个想法。

    他开始对我多上了一份心,但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不愿再坚持。

    下辈子投胎好人家吧,只希望来生不再是伶人娈童,说得不好听些,来世不要再做那戏子娼妓。

    属于张启山身上的人性似乎多了分生气,只要不拿从前作比较,他可真算的上大慈大悲。

    不再被铁链束缚着,得了有窗儿的审讯室。下通烟道,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

    似乎每日一有时间便过来,也不怎么动刑。到了晚上便会走,不再碰我,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踏实安睡,明日再来。。

    来时经常会带点小玩意儿。西街巷口糕点铺子的热点心,一罐清甜的东洋糖果,一串路边白扎子上插的冰糖葫芦,甚至是一根墨玉发簪。

    会抱怨一下他多话而疑心重的副官。

    “小小年纪搞得比

    “红老板可否赏脸再来一曲?”

    郁郁寡欢的日子被他冲淡稀释不少,寡淡的笑笑,我甚至对未来生活有了憧憬。

    回顾情史便发觉这是戏中不能再俗套的桥段,若是搬上戏台恐怕都不会叫座。冷眼看他来他走;,一片真心却换作他人冷眼。而终遍体鳞伤的人儿眷属,接下来就该满堂喝彩,演了一辈子,谢幕罢。

    有时他抱着我,我会闻到他衬衣上的胭脂奶香气。打趣的问他是哪家的孩子被他给糟蹋了,他不以为然,包着我的手,用手背磨蹭他硬硬的胡茬。反咬道:“怕伤了你,只好去糟蹋别家的好白菜。”

    那个,或那些我不曾认识的孩子,我只想规劝你,早当了浮烟一把罢,于你收了心便是最好的结局。

    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透过铁栅栏看到走廊。他就是从走廊的另一端开始出现的,身上覆着冬日里的寒凉气,把那马灯的光摇得都散碎了。清淡的烟草味在藏在袖口里,推门的时候从手指关节处散发来。微微笑着俯下身子抱住我,从椅子上抱入他怀里,身上的寒气混着胭脂的味道窜进鼻尖,引得胸腔咳嗽几声。

    “甚是想念。”他偶尔会说,声音从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上,我惊讶于他的坦白。

    一晃半月过去,他渐渐来得不勤。我坐在门口一坐一天,说不清是在做什么。审讯员打趣儿问我,莫不是在等军座?。

    对啊,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顺顺头发,冷风灌进来又是一阵咳嗽。那次的辣椒水伤了肺,不过倒也不指望痊愈。蜷进大氅里,鼻子埋进毛领子中,很软,很想念。

    我情愿相信审讯员告诉我的,他不来是战况不乐观的缘故。

    “二月红,忘了罢。”

    那个在唱戏的人告诉我

    讪笑居然曾有那般有恃无恐的心态,真是胆大包天。胭脂气包裹着不安,倒也不是痛不欲生的难过,仅仅……只是像不是病的头疼,时常来一下,泛泛委屈心酸,罢了。

    我所等待的却在深夜不期而至。酒气和胭脂气,奶香,头发似的填满了审讯室。

    张启山,你那新欢,那不知所措的男孩子,长得可真像我。

    怎么就醉了,你醉酒后从不听劝。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呢,譬如……近来,甚是想念。

    熟悉的锁链缠上小臂,短鞭又落在身上。小男孩站在你身后露着半个脑袋……真疼,又见血……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真像只小兔子

    短鞭应声折断,困兽般找着可发泄的物什。别这样看着我,绝望什么,我还没疼到掉泪,你怎么就先红了眼眶。

    暴喝一声:

    “唱!”

    我知道那不是对我说的,小男孩被吓红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唱、唱什么……?”

    “来曲《思凡》”我笑着看着他,额头的血流进眼睛,视线一片血红。

    小男孩等着首肯,你不做声,我便鼓励他道:“唱罢,我给你顶着。”

    “念……念几声南无佛,

    恨一声媒婆,娑婆呵,嗳!

    叫,叫一声,没奈何……”

    我简直想嗤笑了,若是换作我徒弟,开口便唱成这般模样,早将那一口牙齿全打落了给长长记性。。

    看你那脸色怎么愈发铁青?都吓到小孩了。

    “爷……”小男孩可怜兮兮的摇着你的袖子。快,小孩唤你呐,还不快应了去,压上床榻,也省的在这里腌臜了我的眼。

    血扎的眼睛疼。

    你看着我,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上。小男孩果然随了你去,怯怯躲在身后,你坐着都快比他高了。

    你喝酒脸色只会越来越惨白,额角冒汗,力大不知轻重,小兔子被你一揽便惊叫的坐在你腿上。

    心里狠狠一揪。

    你伸手解他侧身的盘扣,我死死盯着,胸口怦怦跳。太残忍……太残忍了张启山。

    若是办事……尽早,尽早滚出这牢房!。

    剥落的衣物落在地上,他满身大大小小的吻痕触目惊心,蝴蝶骨的形状,略有□的□。

    眼眶发热,心悸的厉害。别过头不愿再看,却堵不住稚嫩的媚叫传入耳朵。咬了下唇,闭了眼。

    “一个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眼前水雾让我看不大清……唱罢,唱了便听不见那折磨人的靡靡之音了。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草蒲团,坐不得芙蓉,芙蓉软褥。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眼睛干涩,只是胃部抽噎般的疼痛。再流不出半点眼泪,最后一段了,让我唱完罢。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睁开眼,张启山有力的掌心附着我的脖子,收紧。小男孩不知何时被请了出去,衣冠完整的张启山伸出手指压住我的唇:

    他推开我,从地上捡起大氅披在我身上,自己也压了上来。我反手抱住他,实沉沉体重的,压喘不过气来。却如此真实的……真实的存在着。

    枕边的玉簪子,温润的墨绿色光泽,蓊郁的落入眼睛。我鬼使神差的拿起来攥在手心……紧张的痉挛。。

    若是照着喉管捅上去……虽然很痛苦……但是还是会死的吧?。

    这个想法深深的将自己震住了,温润的玉簪如比那烫手的铁签更难抓住,不及思考便狠狠摔了出去。。

    我不能杀他……

    不能……因为……因为……

    终于崩溃。

    用手捂住半张脸,眼泪从指缝中流走。

    因为感情摆在那里……我至始至终割舍不下。

    “呵……你真是个变态。”

    不再唱了,思凡便是最后一场……从此红某人……不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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