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正

    一

    九月初的一天下午，办公室的干事白寄舟正坐在桌前看报纸，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小白！”

    白寄舟回头见是办公室副主任刘修远叫他，便急忙站起来。刘修远说：

    “我刚参加了组织卫生检查团的会议，办公室还要抽一个人去。我提名你去，这几天没有什么当紧事吧！”

    “没有。”

    “好，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动身下去。”

    刘修远说罢便反身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几位年轻的和年纪大的干事立刻围到白寄舟面前说道：

    “参加检查团可是个美差啊！”

    “小白刚来不久，怎么就摊下这么好的差事！”

    “小白和刘主任是大学的先后同学，当然要照顾呀！”

    “小白，有什么好处，不要只管一个人享受，带回来也让我们高兴高兴！”

    白寄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确是刚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里来的，他第一次参加卫生检查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只是一面笑着说：“好，好，回来见！”一面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回家去了。

    二

    白寄舟随卫生检查团坐上汽车上路了，快到中午时到了目的地。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和卫生局长等当地的有关人员已在市宾馆迎候。互相介绍后便安排住房休息。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领上白寄舟走进一间客房，服务员帮他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白寄舟看到客房窗明几净，两张床铺都很整洁，在一张床铺上放着一个绿色的硬纸盒，盒上印有衬衣图样，他以为已经住下一人，便问服务员：

    “这一位是哪里来的？”

    服务员说：“这屋里就住你一位。”然后指了指床铺上的硬纸盒说，“那是给你预备的换洗衣服。”

    白寄舟一面说：“我带着换洗衣服。”一面便坐到沙发上。看看茶几上摆着两盘水果，有苹果、香蕉、葡萄。还摆着一个皮革封皮的笔记本，上面放着一支水笔、一支圆珠笔，旁边是一个不锈钢保温杯和一盒茶叶。在香烟盒上还放着一个漂亮的打火机。服务员走到茶几前正要拿起茶壶给他倒茶时，白寄舟急忙伸手说道：

    “我来，我来！”

    服务员只好放下茶壶，刚走到门口，又转身说道：

    “有事您就喊一声小白，我就来了。”

    “啊，你也姓白？”

    白寄舟很高兴遇到这位热情的同姓服务员。服务员小白也高兴地问道：

    “同志贵姓？”

    “我也姓白。你是哪里人？”

    “就是这个市的。我家在郊区农村。”

    “上过什么学校吗？”

    “高中一年级。”

    “怎么不上了？”

    “家里供不起呀！”

    “到这里工作几年了？”

    “去年秋天招考来的，刚刚一年。”

    白寄舟看看这位来自农村的高中生，脸面白净红润，眼睛不大，但很灵动。她穿一件白色的短袖上衣，一件天蓝色的裙子，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又是这样聪明伶俐，白寄舟非常遗憾她未能读完高中。

    服务员小白感到这位检查团员这样随和，便又走到茶几前，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向他敬烟。

    白寄舟摇摇头说：“我不会抽烟，你把烟收回去吧！”

    服务员小白又看看这位从上边下来的年轻干部，上身穿一件米色的夹克，显得那么精神，那么英俊，但又是这样诚实。大约是第一次下来检查工作吧。便微笑着说道：

    “你不会抽烟，可以在这儿待客，也可以带回去呀！”随即又指了指茶几上和床上说：“这些东西都是让你们带回去的呀！我们领导布置了，每天给你们摆上烟茶水果，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们。”白寄舟正疑惑为什么招待这么好呢，服务员小白看到他又在摇头、摆手，便急忙说道：“白同志，坐了一上午汽车，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洗把脸，开饭时我再来请您吃饭。”

    三

    中午饭是由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卫生局长等有关负责人宴请卫生检查团的全体人员。副市长祝酒时说是工作午餐，为检查团的同志们接风洗尘。白寄舟却感到这顿工作午餐是这样丰盛。

    午餐后休息了一会儿，便召开第一次座谈会，由市里的负责人向卫生检查团汇报工作。

    市委副书记有五十来岁，身体敦实，态度和蔼。他不多说话，只说了几句开场白，便由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介绍情况。副市长四十多岁，戴一副精细的金属框眼镜，文质彬彬，善于言辞。他先介绍了本市的概况，接着谈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大好形势，飞速发展的市政建设，日益丰富的市民的菜篮子以及开设早市、夜市，兴办农贸市场，让农民进城卖菜等为群众办的许多实事。随后汇报了本市的卫生工作。首要是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重视，以及各部门领导的负责精神，从上至下制订了创建卫生模范城市的目标责任制，发动群众大打了一场卫生战线的人民战争。最后他还着重汇报了不久前开展的声势浩大的灭鼠运动。副市长汇报得很详细，很有条理，有例子，有数据，但在结束汇报时，他还是谦虚地说道：

    “尽管全市人民作了很大努力，但仍然有一定的差距，诚恳地希望卫生检查团的领导和同志们明天下去实地检查，批评指导。”

    白寄舟被副市长的汇报感动了。心想这不但是一个很好的汇报，而且有可能成为一篇好的论文。他一面仔细地听着，一面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了好几页。

    四

    开完汇报会，吃过晚饭，市政府为卫生检查团的同志们举办了舞会。舞厅就在宾馆的一楼。卫生检查团的同志们一进舞厅，乐队便奏起了欢快的乐曲，卫生局长带头鼓掌，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白寄舟举目看时，舞厅布置得相当豪华气派，灯光也是现代化的。周围椅子上坐了一圈年轻漂亮的舞伴。热情的卫生局长便介绍舞伴和他们跳舞。白寄舟一面跳舞，一面在幽暗旋转的灯光下寻找服务员小白。他想小白到宾馆一年了，她那么热情、活泼，一定会来跳舞，而且会跳得很好的。但他一连跳了几场，仍没有看到小白。他便坐到沙发上休息。舞厅的服务员立刻送上小毛巾和饮料。白寄舟擦了擦手，一面喝饮料，一面看着舞厅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服务员小白进来。他有些失望了。这里，他忽然想起临下来时，他父母让他来这里看看他的姑妈、姑父。快到中秋节了，让他带了两盒月饼、两瓶汾酒。他想今晚正好有空，明天开始检查后一定很紧张。于是当卫生局长又领来一位舞伴请他跳舞时，他便说要去看看亲戚。卫生局长立即叫来一位司机送他。白寄舟刚走出舞厅，忽然眼睛一亮，从楼梯上飘飘然走下来一位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少女，她是那么鲜亮，那么动人。定睛看时，那不正是他想找的舞伴服务员小白吗？小白自然也看到他了，便迎上来问道：

    “白同志怎么要走呀？”

    白寄舟也问她：“你怎么才来呀？”

    “今天轮我值班。刚找到人替我一会儿，我就赶来了。”小白确是想和这位大城市来的年轻英俊而又热情和气的检查团员跳舞的。她找到人替她值班后，便急忙换了衣服赶来了。而他却要走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问了一声：“白同志不再跳一会儿了？”

    白寄舟犹豫了一下，他很想和小白进去再跳几场舞，但看看身边的司机，又不好改口。便只好说道：

    “我要去看看亲戚，你快进去跳舞吧！”

    白寄舟告别了小白，便和司机走上二楼，当他走到楼梯拐弯处，又回头看时，小白仍然站在舞厅门口看着他，见他回过头来，便向他摆了摆手。白寄舟也和她摆了摆手，便遗憾地上了二楼，到他住的房间里拿上礼品，坐上车去了他姑妈家里。

    五

    白寄舟的姑妈是市体委的会计，姑父是市体校的教员。姑父是当地的老住户，住在市内一座大杂院的正房里。白寄舟走进去时，姑妈和姑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白寄舟进来，立刻关了电视。姑妈迎过来亲热地拉着白寄舟的手，让他坐在沙发上，一面给他倒茶，一面高兴地说道：

    “看我们舟儿长成大小伙子了！大学毕业了？分配工作了？”

    “分配了，在办公室工作。”白寄舟回答了姑妈的问话，也请姑妈坐下，送上了爸妈让带来的月饼和汾酒，“爸妈问候姑妈、姑父身体都好吧！”

    “好，好。”姑妈一面接过月饼和汾酒，一面说：“看你爸妈费心的，你爸妈身体都好吧？”

    “好，都好。”

    姑妈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吃过饭了吗？”

    “今天中午刚到，在宾馆吃过饭了。”

    “这次来有公事吗？能多住几天吗？”

    “我是参加卫生检查团来的，只能住三五天。”

    姑父忽然想起这两天买不到早点的事，原来是因为卫生检查团要来。他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怪不得昨天和今天我上街买早点时，卖豆浆、油条的，打饼子的小摊贩都不见了，小饭馆也关门了，说是再过几天才营业。原来是应付你们检查的。可是真正应该检查的还是这些卖食品的小摊贩，他们的卫生状况普遍不好，还应该通过检查督促改进。还是下边应付上边，上边下来走走过场，等你们走了，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为什么老是这么做表面文章，弄虚作假！”

    姑妈对丈夫的絮叨有些厌烦了：

    “你从昨天就叨叨上了，买不上早点，吃包方便面不就填饱肚子了！这又不能怪我们舟儿，你给他絮叨这些有什么用！”

    “让他向领导反映嘛！既然上边下来检查，就要让上边了解下边的真实情况嘛！”

    姑妈说：“舟儿刚参加工作，你不要让他惹麻烦了！”

    白寄舟却说：“姑父刚才说的情况很重要，今下午我听市里的领导汇报时还觉得很好，不晓得还有这些情况。姑父还知道什么情况，我可以向我们检查团领导反映。”

    “好，我就怕你们听汇报，不了解实情。”于是姑父又说起了买菜的事：“前些时报上、电视上表扬了这里让农民进城到早市上卖菜，又新鲜，又便宜，又方便了群众，确实是好事。可是昨天、今天又不让农民进城卖菜了，早市也停了。平时只管收管理费，不注意卫生，你们来检查时应付几天，过后还是老样子。这几天我们买不上新鲜便宜菜不要紧，到菜铺里多花些钱。可就苦了院邻几家下岗工人了。他们就指望在早市上摆个小摊自谋生路，不让他摆摊，他靠什么生活！还有邻家李大娘，她的几个儿女都在一个工厂上班，发不了工资，老大娘每天到早市上捡一堆菜叶子回来，分成几份给儿女们送去。这几天正发愁怎么过呐！”

    姑妈不愿让丈夫再发牢骚了，她还没有和侄儿叙叙家常话呐。

    “快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舟儿不要听你姑父的，他就是这么个倔脾气，认死理，多管闲事。他快退休了，你还年轻，前途要紧，可不敢像你姑父这样给领导说话，哪个领导不是爱听好话呐！好啦，不说这些了，舟儿几年不见了，好容易有机会来一趟，姑妈正惦记着你们一家老小呐，快给姑妈说说吧！”

    六

    白寄舟回到宾馆时，看到舞厅的灯光灭了，舞会已经散了。他刚走上二楼，服务员小白已从值班室出来，一面拿着钥匙给他开房门，一面说：

    “白同志回来了，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好，谢谢！”

    白寄舟回到他住的房间，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香蕉，他感到这里对他们招待得这样热情、周到、舒适，而他姑父说的情况又使他有些忧虑。他要不要给检查团的领导反映呢？卫生检查团的团长是人大副主任，这次下来才认识，不好找他说。他想可以和副团长、他们办公室副主任、他的先后同学刘修远反映一下。于是他便走进了刘修远住的房间，如实汇报了他姑父反映的情况。

    刘修远住的是一个套间，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在办公室工作几年了，类似白寄舟反映的情况，他已听到不少了。开始，他对这些事情也看不惯，后来逐渐感到他在大学里学的都带有理想的色彩，而现实生活却是非常实际的。他在办公室经常接触各种人和事，对于官场的所见所闻，对于上下左右的复杂关系，对于干部的升迁来去等等变化莫测的现象，终于使他悟到一些心里明白而又说不清楚的奥妙。他一面听着白寄舟说话，一面却想着他下来前听到的上边对这里的意见。于是他便亲切地对天真、单纯的同学说道：

    “小白，你听到了，给我说了就到此为止。对别人或在什么场合，还是少说为妙。这个市的卫生工作和其他工作登过报纸，上过电视，上边领导很重视，听说市委书记很快要提拔上去了。现在社会上情况很复杂，你刚从大学毕业，好多事情你还不懂，再住上几年社会大学你就明白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就到下边去实地检查！”

    七

    第二天，白寄舟跟随卫生检查团，在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和卫生局长以及有关部门负责人的陪同下，乘坐几辆小卧车和面包车，由警车开道，按照市里规划的检查路线出发了。白寄舟前几年曾来这里看过他的姑妈、姑父，今天和那时相比，他感到这个城市发展很快，变化真大。街道拓宽了，汽车多了，街道两旁竖起了不少高楼大厦。各种商店的门面焕然一新，还有了超级市场。街心花园也很漂亮、幽雅。他们走了几条街道，看了几个商场，检查了一座医院、一所学校和两家饭馆、旅店，还察看了车站和市政府大院，都认为干净卫生。所以在第四天上午开总结会时，白寄舟又在笔记本上记了好几页。

    开完总结会，中午又是市领导宴请卫生检查团全体人员，为他们送行。首先由副市长举杯致词：

    “感谢卫生检查团同志们的辛勤工作和认真负责的检查、指导，对我市的卫生工作给予了很大的鼓励和促进。虽然你们对我市的卫生工作有较好的评价，但我们距离卫生模范城市还有一定的差距，我们要借检查团的东风，继续努力工作，再上一个台阶。希望同志们今后常来参观、指导。祝诸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干杯！”

    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卫生局长和卫生检查团的同志们碰杯后，便由卫生检查团的领导致词。检查团团长、人大副主任因事提前回去了，便由副团长刘修远举杯致词：

    “经过三天的实地检查和两次座谈，我们感到你们的卫生工作是应该充分肯定的，党政领导重视，思路正确，措施得力，成效显著，创造了不少好的经验，树立了一些好的典型，为改革开放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完全符合卫生模范城市的标准。你们这种认真负责、真抓实干的作风给我们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我代表卫生检查团的团长和全体同志，感谢你们对检查工作的积极配合和热情接待。借花献佛，我敬诸位领导一杯！”

    刘修远刚和市里的领导碰了杯，市委书记和市长进来了。市委书记一进来便豪爽地举起酒杯大声说道：

    “诸位辛苦了！”

    市长端着酒杯走到餐桌跟前，很客气地说道：

    “今天又来了一个检查团，一个考察团，还有上边来的几位领导和外地来的几位客人，对不起，不能陪诸位了。副书记和副市长已经给我们说了，你们的工作很辛苦，很认真，很负责，感谢诸位，我俩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敬诸位一杯！”

    市委书记、市长和卫生检查团的同志们碰杯后，便到另一个小餐厅去了。白寄舟为书记、市长在这么繁忙的接待工作中过来敬酒有些感动。因而当市委书记和市长转身走出餐厅，当其他人都已落座，他还站着未动。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从门缝里跑出一只大老鼠，他便大叫一声：

    “老鼠，好大一只老鼠！”

    在座的人们一齐惊慌地扭过头来，看到了那只正在逃跑的大老鼠，市委副书记的脸刷一下白了，副市长的额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卫生局长握着酒杯的手抖颤了一下，几乎掉落了酒杯。正在上菜的服务员小白惊奇地看着白寄舟，为他在这种场合这么大胆捏了一把汗。而就在全桌人惊慌愣怔时，就在那只大老鼠哧溜一声逃窜的一刹那间，精明而沉稳的卫生检查团副团长刘修远却道出一句惊人妙语：

    “哪里有这么大的老鼠，那是一只灰猫！”

    桌子上空刚刚凝滞的空气顿时云开雾散。市委副书记的灰白的脸色霎时红润起来，副市长长出了一口气，摘下眼镜来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卫生局长则急忙附和了一句：

    “是啊，那是餐厅里养的一只灰猫！”

    白寄舟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了刘修远一眼，市委副书记赶紧端起酒杯来，请大家喝酒，顺便给刘修远的碟子里夹了一只大虾。

    八

    吃过中饭，市政府派了一辆面包车送卫生检查团全体人员回去。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和卫生局长都来到宾馆门前送行。卫生局长握着刘修远的手说：

    “本来我要亲自送你们回去的，刚才接到电话，又有一个检查团要来，还要我接待。很抱歉不能送你们到家了。车上给你们带了一点土特产，就让司机给你们送去吧！欢迎再来，一路顺风！”

    白寄舟一直对于午宴上的老鼠和灰猫有些纳闷，同时感到来送行的人对他不大热情，他便先上了车。他看到车后面堆了一些纸箱，他移动了一下，觉得很重，只好坐在纸箱旁边的座位上。当他坐下来往车窗外看时，宾馆的经理和几个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一些饮料和水果。他看到服务员小白也来了。小白看到他已坐到车上，便举起右手向他招手。当汽车启动时，小白突然把右手的四个手指握起来，竖起了大拇指，朝他笑了笑，然后又很快伸出那四个指头，向他摆手。白寄舟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握住四指、举起拇指？当他看着她那闪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在午宴上她的惊奇的眼神时，他才想到竟然还有这位来自农村的淳朴的姑娘对他在午宴上的大胆直言默默地、巧妙地表示了赞赏。于是他激动地举起了双手，和小白招手告别，心里感到了一点慰藉。

    白寄舟回到机关后，办公室的同事便围上来问他：“收获不小吧！”白寄舟只是微笑着拿出了一包新鲜红枣、两瓶汾酒和几罐饮料、几盒香烟招待大家。

    过了几天，白寄舟从报纸上看到他们去检查的那个城市已公布为卫生模范城市了。同时还听说市委书记也提拔上来升了官，市长被任命为市委书记。刘修远则由办公室副主任提升为主任。白寄舟想着这些一时还不大明白的情况，又有些纳闷、有些迷惘了。他想到第一天下去检查时，他从姑妈家回到宾馆后刘修远和他的谈话，难道真的要再住上几年社会大学才能明白吗？他又想起他在大学毕业前写毕业论文，老师曾给他们夸赞过上届同学刘修远的毕业论文，曾被学报刊登，论述的是当前的时弊之一形式主义，痛斥了走过场、摆花架子、做表面文章，以至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等浮夸作风。而他上了几年社会大学之后，竟然在那天的午宴上说出了那样的惊人妙语！白寄舟忽然有些惊恐、有些忧虑地自问：那么我再住上几年社会大学之后，是否也会像他那样在一定的场合说出类似的惊人妙语呢？

    原载《山西文学》1997年第8期

    点评

    这是一篇针砭时弊的短篇小说。小说以犀利的笔法描写了党政机关内部某些工作人员为了个人利益而大搞形式主义、弄虚作假、官官相护的不正之风。针对这种现象，作家胡正以饱满的热情积极干预生活，发现问题，以求克服和改正。

    小说最大的特色在于情节设置和人物性格凸显的巧妙。小说以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办公室干事白寄舟的视角作为切入点，来引领小说的叙事和情节的展开。这一视角设置本身就别具匠心。首先，白寄舟作为新人，不谙官场内部的某些不良习气，他的纯洁和正直恰好可以反衬这些习气的污浊和荒诞；其次，白寄舟的不谙世故、不解内情恰巧与读者的不知内情获得了某些共性，因而他们可以在同一个认识层面上共同深入小说情节和人物，了解内情并产生共鸣；再次，这种非全知视角因无法提前预知情节和人物的走向，更有利于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引起读者对每步情节和人物走向的判断和思考。可以说，在小说发展的每一步中，白寄舟和读者都在共同思考着、判断着、成长着。

    在这种共同的思考和认识中，小说的主题和人物性格随着情节的逐步发展而渐次凸显。从白寄舟对同事所说“好处”的茫然，到他实地深入卫生检查的复杂；从白寄舟对副市长卫生汇报的感动，到他从姑父姑妈那儿了解到的真实情况；从白寄舟的正直纯洁到刘修远的世故圆滑……这种种反差发人深省，尤其是当刘修远明知实际，却替人掩盖，道出那句惊人妙语“哪里有这么大的老鼠，那是一只灰猫”时，群像毕露，各类人物性格立时凸显，小说主题也得到完满彰显。

    从刘修远当年对形式主义的针砭和“看不惯”，到他的那句惊人妙语，小说叙述了这一人物在现实社会中的蜕变。那么白寄舟会成为下一个刘修远吗？正直纯善之人正在被某些社会习气同化，这是一个比形式主义更为严重的问题。这一个个问题在引人深思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作家胡正那深切的社会责任感和艺术良知。

    （陈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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