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你看！徐玉俭竟然是最后一届‘龙头’！”铁拐惊呼起来。
石先慧道：“啧啧，我们的红心皇后居然干掉了一位龙头大佬。”同为女子，石先慧不得不对比她年纪还小的吴真祯大为赞叹起来。
铁拐一页一页翻下去，这“短刀会”果然支系庞杂，笔工是会中负责记录秘史的人，这名笔工倒是颇有史官风范，对于会中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石先慧道：“你快看看罗三省的事儿，老K怀疑老丑的安排有问题。”老K是石先慧对代号红心K的称呼，也就是周长青。老丑则是任务的交办人。
铁拐不屑道：“这个周长青，年纪轻轻，愣是多疑，我看他是……”他立刻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册子里的一页重要内容：“‘沈东茶坊’刺杀任务，疑似有奸计……”
他猛地想起，罗三省就是这个事件的主角。石先慧屏住呼吸，伸手翻看了下一页。
“据‘银凤’来报，东北抗日军政领袖、省主席俞偕庐将于‘沈东茶坊’中会见三省商界联会代表，密议募集抗战物资之事，日本特工中岛仁次将带小队设伏刺杀之，以收恐吓国人之效……”
石先慧问道：“‘银凤’是什么人？”
铁拐道：“‘银凤’在‘短刀会’中属于外八堂，类似‘执旗’‘巡风’等位阶职务，应该是搜集地下情报的人员。”
石先慧奇道：“奇怪，这个‘银凤’是如何搜集到俞偕庐的密议消息，又是如何搜集到日本人要刺杀俞偕庐的消息？”
铁拐道：“这个倒真是奇怪……情报工作的首要法则就是要核对消息的正确来源，这人既能获悉俞偕庐主席的情况，又能获悉日本人的情况，他的位置一定很不简单。”
他接着往下看，只见册中记录了当时主持商议对策的“短刀会”人员——坐堂罗三省。
“原来罗三省是‘坐堂’……这么大的事，‘龙头’徐玉俭为什么不在？”石先慧又问。
铁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得又往下看：“兹事体大，坐堂与诸人相商，决议先行埋伏‘沈东茶坊’之中，拟与中岛亡命相搏。是日，坐堂亲率六人伏于茶坊之中，并命‘执法’阻止偕庐主席赴会……”
“‘沈东茶坊’刺杀任务，疑似有奸细作祟，偕庐主席密会商会人员是假，日本特工欲设伏围剿我堂内诸人为真……”
看到这里，铁拐和石先慧不由担心起来：“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这个问题就在于是谁向‘短刀会’传递了这个情报……”
“坐堂归来时，独活一人，六人皆殉难。事后，坐堂召集各坛主香主，行收山之礼，交剑、印，卸任坐堂之职……”
石先慧心中道：“罗三省多半是因为听信假情报，害死诸人，心中有愧，于是引咎卸任。”
“下届坐堂之位，不意引发诸派内斗，会中乌云总坛不得一日安宁……”
他二人看到短刀会中诸人相争，不禁暗暗心惊，“沈东茶坊”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原来如此之大。
石先慧道：“既然罗三省是自行卸任，那么下届坐堂的人员，难道没有章法？”
铁拐道：“根据这本密册记载，坐堂一职，只在龙头之下，是整个组织的实际掌舵人，权力极大，下届坐堂人选，本当是由龙头推荐，交由内八堂、外八堂共同推荐选举而出，历来龙头都由绝对权威，他的态度将决定推荐人获选的可能性……”
石先慧道：“那么，‘短刀会’乱成这个样子，龙头徐玉俭是什么态度？”
铁拐道：“这个……我也好生奇怪，徐玉俭哪里去了？”
吴真祯和周长青是知道的，那个时候的徐玉俭，心思都已经扑在国民党陆军军官沈曼月身上了。
“老八，这个‘乌云总坛’又是怎么一回事？”石先慧留意到文中所称的一处地名。
铁拐将密册翻到前面，说道：“‘短刀会’的地下秘密总坛，就在离北州不远的一个小镇，叫乌云镇。”
石先慧道：“乌云镇？的确离北州不远……”
他们二人尚不知道，周长青等人搭乘的“津北号”，此刻正向乌云镇开来，徐玉俭定下的死亡规则，如果列车在抵达乌云镇前，周长青找不出“红队十三号”中的内鬼，那么他将炸毁列车。只是，为什么这个终点，会选择在乌云镇？这个昔日的龙头大佬把内鬼和复仇对象的灭亡之地，选在昔日总坛，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用意？在“沈东茶坊”事件中出卖罗三省的到底是谁？
铁拐翻遍了密册的每一页都找不到答案。
石先慧说道：“会不会是这个来传递情报的‘银凤’？”
铁拐道：“有这个可能。可是，罗三省既然有本事担任坐堂，怎么会如此轻易就中计了呢？”
石先慧道：“圣人千虑，还必有一疏，何况一个粗糙汉子。况且……”
铁拐道：“况且什么……”
石先慧道：“我觉得，罗三省和这个‘银凤’一定有故事……”
铁拐笑了，说道：“哪儿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石先慧道：“八哥，你有所不知，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特别的，特别的……准。”她说这话，感觉自己都很不好意思。
石先慧来自米脂，本来就是个内秀女子，和铁拐搭档多年后，颇受他豪放之风影响，但提及儿女之情，也不免露出小女子之态。
铁拐道：“如果你的直觉是真的，那么当罗三省发现自己在‘沈东茶坊’成为困兽，他心中之伤，只怕远比身体之伤更为伤痛。”
石先慧叹口气道：“既然已经成为困兽，自然只有放手一搏，罗三省和中岛两人都是久经沙场，想必这场恶斗，必是充满凶险和血腥。”
铁拐道：“是啊……兄弟相残、兄弟相害，是‘短刀会’中最为禁忌的会规。”
他说着，翻开密册，找到会规的部分，石先慧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上面赫然写着：“入我会中，皆为手足，凡兄弟相害，是千刀所不能赎，必下十八层地狱……”
只见后文又有“洗目”仪式：“凡兄弟相害，必以清水洗目，得见天父圣光，不受枉鬼之纠缠……”
石先慧道：“想必，罗三省带去的兄弟们，都无法得以清水洗眼，死也不能瞑目。”
铁拐道：“‘短刀会’的教义，在一定程度上，像是某种神秘宗教，有它的生死法则，情理法则，也有它的特别宗教仪式，在乱世当头，民众缺乏法律规则来治理社会，恐怕也只有寄希望于这些宗教法则了……”
石先慧道：“嗯，你说起这些来高明得很，头头是道……”
铁拐听出她是故意挤兑他，便道：“那么依石头同志的高见，铁某什么地方没有高明得很？”
石先慧道：“别的不说，你对那黄冰糖如此友善，恐怕要栽跟头。”
铁拐道：“黄冰糖这个人，有时候确实很讨厌，可是有时候他也能给我们带来许多便利。”
石先慧正色道：“情报工作的纪律，不允许介入黑市，我看你是把纪律都忘记了。”
铁拐心中一凛，说道：“这个……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吧？”
石先慧道：“不，有些问题，一旦犯了，就将陷入危险境地；有些纪律，一旦犯了，就要用血来清洗。就像罗三省，轻信了‘银凤’的情报！”
铁拐就是不服输，道：“可是……我们依然从黄冰糖手中拿到了全部关于罗三省和‘短刀会’的密册！”
石先慧道：“但，黄冰糖也一定会出卖我们。”
“你怎么……”他话未说完，就已经听到门口的阵阵脚步声。
石先慧面色冷峻，道：“张久庭号称‘耳朵’，没有什么能躲过他的耳朵，你别忘了我的外号叫什么？”
铁拐道：“你，你叫‘眼睛’。”
石先慧道：“对，没有什么可以躲过我的眼睛。刚才黄冰糖的神态举止有问题，他和你谈话时一边抽烟，一边用右手手指轻轻点打大腿，那是他在思索你们谈话之外的事情，然后他取出这本密册之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他一定认为自己两头都赚到了钱，既收了你的钱财，又将你卖给了保密局北州站……”
石先慧，代号红心10，绝技是“读心”。“读心”并不是说她真的能读懂人心，那是不科学的说法，但是通过眼睛来观察一些细微活动，往往能从细节推知对方的内心想法。这样的人，一定是精通心理学和行为学的人，她在留学苏联的时候，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激发了她浓厚的兴趣，苦学时日，她终于成为了一名审讯大师。
脚步声越来越杂，里面沉稳有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警人员，只听有人悄声指挥，众人迅速排成阵型，已成包围之势。
铁拐有点紧张了起来，但他毕竟见过大风大浪，他定了定神，道：“来的人不少……这下不妙得很。”
石先慧道：“我要随时提醒你，有些纪律，一旦犯了，就将陷入危险境地！我不仅是你的搭档，还是你的纪律员。可是，没想到敌人来得这样快。”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你这样聪明，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敢娶你。”铁拐转念一想，忽然笑道：“既然你早知道黄冰糖有诈，想必已经有了有效的脱身之策。”
石先慧白了他一眼，走到一堵墙面前，说道：“我早就知道会被包围，外面的路线我已经设计好了，把这堵墙破了，我们将面对最少的敌人。”
铁拐哈哈一笑，道：“你还是不要故作正经，这样比较可爱！”
要破一堵墙，对于铁拐来说，简直是小意思，他好整以暇地走到墙面前，说道：“心不如你细，可是老铁就是有几分蛮力气。”
只见他立定站好，左右各画了一个圈，活动了下手臂，发力大喝一声，双掌推出，只听一声巨响，一面坚固泥墙应声而倒。这般神力，确实是红心8的独门绝技。
“啪啪——”枪声已经响起。
子弹密集地射进来，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乱响，屋里瓦砾碎屑乱飞。
他二人倒是枪林弹雨见惯，也不慌乱。铁拐摇头道：“哎呀，这个于星奎，连寒暄都没有，看来不是要捉活的啊……”他转头向石先慧做了一个绅士的动作：“请。”
石先慧笑道：“孺子可教，这个规矩你还是懂的。”她闪身就出了泥墙。铁拐将密册收入怀中，提步也跟了出去，他口中喃喃道：“这个‘银凤’到底是谁，和罗三省到底是什么关系……”
石先慧选择的路线，从泥墙破门出去，只有20步的距离，就能闪身奔入南锣鼓巷，这个巷子离什刹海不远，是老北州的热闹地方，敌人特务不敢在人群中开枪，而在破墙之前，这个方位三面靠墙，根本无法布置太多人力来包围，是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此时，他们只需面临最少的敌人，脱生的概率将大大增加。她踏出泥墙，不料已经有一名特务发现了她，她率先向外放了一枪，敌人应声而倒。这声枪响，无疑也暴露了他们位置，脚步声像潮水一样涌向他们二人的方位。
她微微皱眉：“不妙，敌人人数众多……”
敌人来势之快，动作之迅速，定然是精锐部队全出，石先慧心中琢磨，这黄冰糖果然把铁拐卖给了于星奎！他二人此番能否脱身，竟然成了未知数。
当年铁拐在于星奎眼皮底下破坏了军统北州站好多行动，于星奎正恨得牙痒，本来就没打算捉活的。
“都他妈的别动！”只听敌人队伍中发出一声大喊。
“啪——”一发子弹打在石先慧脚旁，泥土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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