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程非常快，他尽量压低了脚步声，像风一样地从车尾跑向车头。“嗒嗒嗒——”周长青手中的怀表不停地在往前走。
列车前进时呼啸而过的风声真是悦耳啊，齐卫东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感觉。他很快就跑到了陆十一遇害的位置，他停了下来，按照周长青的指示，他必须待上2分钟。这2分钟非常重要，是张久庭耳朵听到陆十一出事的过程时间，也就是说凶手和陆十一交手的时间最长不超过2分钟。
55、56、57、58、59、60！时间到了，齐卫东深吸一口气，提步就往回奔跑。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事！
“老七回来了。”高定一道。
他听见头顶齐卫东的脚步，随即就看见齐卫东从车窗柔身而入。
“多长时间？”齐卫东问道。
周长青按停了怀表，道：“12分钟。”
“你尽全力了吗？”高定一道。
齐卫东点头道：“尽全力了，腿都差不多跑断了！”
周长青道：“赵肆扛着陆十一的尸体，从前面走到八号车厢的时间不会超过5分钟。总共时间是12分钟，扣除二人交手的2分钟，那么就还有10分钟，如果车顶的单面奔跑时间，以齐卫东最快的速度计算，是5分钟，这样的时间有参考价值吗？”
高定一道：“如果时间非常相近，那么以王六行的身手，他很有可能刚刚赶在赵肆经过此处的前一秒，回到了座位上。”
周长青道：“可是，赵肆又死在三号车厢与四号车厢的连接处，也就是说赵肆是在货厢放好陆十一的尸体后，又从车顶跑到了前面去。”
高定一道：“会不会是王六行先返回了座位，等赵肆经过，排除了嫌疑，再又前往二号车厢？”
周长青道：“爆炸之前，王六行在自己的位置上，受秦双所邀，前去制伏马明才，这样的细节，可不要错过。赵肆在安放了陆十一的尸体之后，从货厢车顶走向二号车厢车顶，他的时间是会大于12分钟的，我们保守估计是15分钟，因为他多跑了两节车厢。”
“嗯，对，秦双从你我面前离开，走到罗三省的位置，发现他不在，又走到王六行的八号车厢，这个时间应该和赵肆遇害的时间是同步的。”高定一道。
高定一接着道：“还有一个可能。王六行在第一次返回座位后，赵肆才经过八号车厢，只要他还在座位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对他起疑，赵肆安放好陆十一的尸体之后，从货厢车顶又走向二号车厢车顶，这段时间之前，王六行有足够的时间再次返回二号车厢。”
周长青道：“他返回二号车厢的目的是什么？”
高定一道：“如果他是内鬼，自然是为了查出谁是‘锦缎’。”如果按照高定一所说，那么王六行的时间证据，就被彻底打破了。
事实是不是这样？周长青陷入了沉思。如果王六行没有时间证据，那么他是不是凶手。如果他是凶手，那陆十一死前留下的摩斯密码怎么和王六行关联起来呢？
周长青突然想到一事，他问齐卫东道：“七哥！我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齐卫东道：“请说。”
“你从车尾到车头的时间，是否和你从车头到车尾的时间不一样？”
齐卫东打了个响指，说道：“是啊，我刚才就是发现了这个有意思的事情。”
周长青道：“快说说。”
“从车尾到车头，是和列车同向而行；从车头到车尾，是和列车逆向而行！单面的时间根本不能用总时间的一半来计算！”齐卫东道。
“是啊，当人在列车上和列车同向而行，那么用的时间会少得多。”周长青道。
他想了一想，说道：“那么，可以肯定的是，王六行这个时间证据，是非常充分的。”
高定一道：“如何见得？”
“七哥豁出全力，往返用了12分钟，扣除交手的最长时间，也就是2分钟，那么还剩下10分钟，这10分钟的参考意义不在于单面会耗掉5分钟……”周长青停顿了一下，像下结论一样，说道：“这10分钟的参考价值在于，如果是凶手从车头返回车尾，需要的时间大于5分钟，可能是6分钟，也可能是7分钟，因为凶手返程是在逆向行走，况且……”
齐卫东抢白道：“况且，这是老子的最快速度，换作别人，时间只会比这个多！”
高定一道：“这么看来，这个试验又没有办法论证谁是内鬼了。”
周长青道：“不能这样说，每个推理、每个试验，都并不一定能直接找出凶手，但是它们一定有价值，这个试验，我们至少排除了王六行的嫌疑，他不可能在杀掉陆十一之后，又赶在赵肆经过八号车厢前返回，就更不用说他再次返回二号车厢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进一步判断，凶手在三号车厢与四号车厢连接处杀掉陆十一之后，极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
周长青的推理没有错，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凶手根本就没有离开，赵肆是返回二号车厢车顶时，和凶手正面相逢。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红队十三号”里，根本没有人具备作案时间！难道凶手不是内鬼？
“不可能，徐玉俭既然知道我们的人员结构，那肯定是出了内鬼……”周长青心中道：“到底凶手是怎么样做到的？难道是消失的张久庭？张久庭在爆炸发生时，从车窗翻出，跑到二号车厢车顶，与赵肆恶斗，杀了他……”他随即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不对，赵肆的尸体从窗外扔到罗三省手上时，爆炸刚刚发生，这样看来，张久庭根本没有时间跑到车头。张久庭你到底哪里去了？”
齐卫东道：“我还要不要再跑一次？”
周长青道：“不用了，我们已经得到了全部信息。”
齐卫东道：“那么我们还要做什么？”
周长青道：“我们还要去看最后一个现场。”
高定一道：“你是说伍令城？”
周长青道：“正是。”
高定一道：“如果是爆炸的现场，我去就可以了，你直接去检视尸体，他的尸体安放在五号车厢。”
齐卫东和周长青往五号车厢走去，高定一独自去往十号车厢。
五号车厢摆放的都是尸体，很沉寂。为了不引起车上人们的恐慌，列车乘警从四号车厢关住了厢门，只有拿着保密局北州站证件的周长青他们畅通无阻。
周长青已经从六号车厢走到了五号车厢厢尾。
齐卫东道：“好险好险，我差一点儿，也躺在这里和五哥作伴了。”
周长青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遮拦，这话要是让秦双听到，非骂得你狗血淋头不可。”
他二人话音未毕，就听见五号车厢传来阵阵呜咽之声。这个车厢内万籁俱寂，没有活人，此时夜已经深黑，忽然传来女子哭声，确实让人心中一凛。
他二人细细听来，声音颇像秦双。齐卫东正要快步上前。周长青一把拉住了他。他二人于是就此止步，不再向前。周长青悄声道：“秦双一定有许多话，想对伍令城说，她也一定不想被人打扰。”他也不必过于担心，毕竟王六行和罗三省已经排除了嫌疑，吴真祯持枪守住“锦缎”，并不是难事。秦双独自来到五号车厢，必定有她想做的事。
只听秦双呜咽道：“五哥，我好恨，罗三省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从前就听你说过，乱世英雄豪杰颇多，你佩服的人却少，罗三省也算是一个。”
“可是，这算什么英雄豪杰，他遇事不决，听女子之言，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屠杀兄弟，你若泉下有知，定然要笑话于他……”
“五哥，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却不能瞒你，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兄长，当最亲密的战友，我知道你照顾我，护着我，我虽然今生不能报答你的情谊，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找出这次行动的内鬼，手刃于他，然后再干掉徐玉俭，为你报仇！”
“我记得当时认识你的时候，你潜伏在汉奸汪精卫的特务组织76号[1]里面，那个时候，我从海城传递一份情报回苏区，被76号的人截获了，若不是你帮助，我早就死了，你为了救我，右臂还被子弹打中……我这条命是你的，今天你又救了我一次，你让我如何是好……”
她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周长青和齐卫东听得心中悲伤，秦双的真性情让人感动，伍令城的舍身更让人感动。虽然秦双并不爱他，可是他仍然可以为了他牺牲。
又听秦双道：“你今天是怎么了，马明才那样的小角色也需要你全力掷刀一击。”她说的是，之前吴真祯等人在货厢制伏马明才时，王六行被马明才拼死绊住，而一名马仔举枪要打王六行，伍令城乾坤一掷，将手中匕首飞射为他解围。
这句话像是晴空一道惊雷，周长青定立当场，他喃喃道：“五哥今天是怎么了……五哥今天是怎么了……”
齐卫东看他神色忽变，伸手探他肩头，问道：“怎么了？”
周长青像被电击一样，他已经顾不得打扰秦双，他冲了进去。
“你们？”秦双惊讶道。
“小丫头，我问你，你刚才说伍令城之前手臂受过伤，对不对？”
秦双不解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周长青激动道：“你可不可以说的详细点，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秦双道：“当年五哥为了救我，被子弹打中，由于他潜伏在汪精卫的特务组织里，身份特殊，当时全城搜查极严，他怕引起敌人怀疑，所以没有去医院救治，忍着剧痛，又像平常一样回到了76号。76号的头目为了试探他，故作亲热地按压他的右臂，五哥强忍才得以过关。”
周长青道：“那么，这个枪伤，恐怕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疤。”
秦双道：“对，这个伤，因为施救太迟，他的手臂溃烂严重，差点儿就被截肢。”
周长青上前一步，走到了伍令城的尸体旁，说道：“那我挽起他的袖子，应当还能看到这个伤疤，对吗？”
秦双冷冷道：“周长青，你在怀疑他？”
周长青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今天的伍令城，寡言少语，身手似乎又很失常。”
秦双道：“混蛋，你就凭这些来怀疑他？”
周长青道：“小丫头，你切莫激动，或许马上揭晓的答案，会让你大跌眼镜，这里躺着的，也许不是你的五哥！”
秦双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这里躺着的，会是谁？”
周长青缓缓拉起了伍令城的手，他的手很光滑。然后周长青又挽起了伍令城的袖子。
现在周长青怀疑被炸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伍令城。道理很简单，如果挽起袖子，他的手臂没有伤口，那么就可以确定他不是伍令城！
袖子慢慢往上卷起。秦双几乎屏住了呼吸。在她的内心之中，深深希望伍令城还活着，虽然她不爱他，但是如果他还活着，她也会高兴得欢天喜地。
袖子被卷起了——在他右臂的上臂处，真的有伤口！
齐卫东道：“看，真的有伤口，他真的是五哥！”
周长青细细看来：这个伤口却不是陈年旧伤，而是新伤口。这个新伤口覆盖面很大，很可能是在爆炸的时候造成的，已经看不出这个新伤口底下有没有旧伤疤。单凭这个记号，已经无法做出“这人不是伍令城”这样的判断了。
秦双含泪道：“哎……我就说，哪里有这么多奇迹。”
周长青呆呆地看着秦双，虽然从伍令城的右臂伤疤上，无法确定他的推理是否正确，但他知道，他已经接近了真相。
周长青道：“秦双小丫头，跟我来，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注释
[1]76号，其全称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工总部”，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汪精卫伪政权奉日军令设置于海城市的特工总部，坐落于海城静安区极司非而路76号（现万航渡路435号），简称76号。内设酷刑，拷打抗日之士。1939年9月5日，汪伪政权设立特务组织“七十六号”。76号的创始者是李士群，早年参加过共产党，曾赴苏联学习，后被捕叛变成为国民党的中统特务，1938年又投靠日本特务机关当了搜集情报的汉奸。日军侵占海城后，为急于控制海城，便出钱、出枪，指令李士群尽快建立汉奸特务组织。李士群觉得自己的号召力不够，请来了甘当汉奸的军统、中统双料特务丁默？出任特工总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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