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终于可以结束此前的游击生涯了。但朱元璋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猛吸了一口气。他站在城楼上,遥望天际,转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徐达和李善长道:“咱们终于摆脱了和州、濠州、滁州,冲进了集庆。但我们真正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兄弟们还得加倍努力。这个地方不叫集庆了吧?
李善长道:“那该叫什么?金陵?”
朱元璋道:“此地曾为数朝古都,但在此建都的朝代却都很短命,所以不能沿用他们的名称,应改叫应天府。”
李善长一听,拍手道:“好,顺天应人。”
朱元璋看到李善长赞同他的意见,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决定。大家听李善长一解释,立刻把眼睛睁大,知道朱元璋真的已经志在天下了。可是大家也知道,这个任务是很艰巨的。历史发展到今天,在神州大地上也建立了许多朝代,可纵观一番,那些朝代基本都是从北向南,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的,而从南向北夺取政权的还真少见。晋、宋曾固守江南,除了成为著名的苟且偷安的朝代外,便再没有别的收获了,最后还是统统被北方人统一过去。
这难道是历史的宿命?似乎天时、地利都在北方。但朱元璋知道,现在的人和在他这一边。尽管目前应天的局势一点不乐观,四周没有一个友好邻居,但这个强邻环伺之下的应天府,仍然占有天大的便宜。
此时,应天之东仍然是红巾军的公敌元军,东南面的平江则是张士诚的势力,东北面是张明鉴的武装力量,南面又是元兵的八思尔不花部,西南面是徐寿辉的大军。
以上势力,除了两支元兵外,都是红巾军的武装。但朱元璋从没有与张士诚和徐寿辉有过往来,更谈不上什么友军了。朱元璋大破巢湖元兵,解救那里的水军时,仍然有部分巢湖水军投奔了徐寿辉。而当朱元璋在巢湖里以少敌多、置之死地而后生时,徐寿辉部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当观众,坐等他与元兵你死我活之后的红利。这样的势力,你还能将他当友军吗?
而更要命的是,朱元璋发现自己虽然占领了号称东南形胜的应天府,可力量还是远远不如另外几个势力,要是真的发生冲突,孰胜孰败还真的不好说。
这么一对比,很多将领也觉得他们的前途并不乐观。但朱元璋仍然很乐观。他对大家道:“咱们还是有资本渡过难关的。”大家都望着朱元璋,等着听他说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本。
朱元璋笑着道:“这个资本就是没有资本。因为咱们的力量太弱,他们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不把咱们当他们的竞争对手。当然,这也不是唯一的资本。咱们狠打过元兵几次,元朝觉得很痛,可他们又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他们想派兵来攻打咱们,还得通过小明王那一关。小明王是红巾军的共主,他虽然跟咱们往来不多,但我这个元帅还是他任命的,他不可能放元狗的部队通过他的防区直接南下打到这里来,所以说咱们目前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当然,这个保障期是很短的,所以咱们要好好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赶紧休整,然后在他们还没有回过神之前,把他们全都收拾了。”
朱元璋站在地图前面,他的目光并没有投向他最痛恨的元朝地盘,而是将那道犀利的目光锁定了张士诚和徐寿辉。朱元璋以前疲于奔命,既要对付外面势力的围剿,又得提防内部敌人在背后动刀,因此从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析周边的敌对势力。可这些天,他把各种势力拿来仔细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评估。
他终于发现,现在最可怕的敌人不是腐朽的元朝——虽然元朝现在很强大,但元朝的敌人太多,而且元兵的主力根本不跟他接壤,对他没有什么威胁,短时间内可以不用花时间去考虑他们——而是张士诚和徐寿辉,此二人对他才是致命的威胁。
徐寿辉是个没有性格的人,基本没有什么作为。但徐寿辉绝对是位坚定的反元领袖,而且现在事业做得很大。但他远没有当领袖的素质,一看自己势力强大起来,暴发户的心态就表现了出来,别的事都不管,先自己称起王来,丢掉了红巾军的大旗,建立起独立政权。
徐寿辉虽然没有个性,但他搞的这个独立政权还真是很有个性。他的国号叫“天完”。朱元璋第一次听到“天完”两个字时,一向很少展露笑颜的他也笑得差点流出眼泪。他问了李善长:“‘天完’是什么意思?”李善长道:“‘天’字是‘大’加上一笔,‘完’是‘元’字上加了个盖头,意思就是灭掉大元。”
朱元璋一听,原来徐寿辉的国号跟自己的名字取的是一个意义,只是搞了这么个形式,这也未免太肤浅了点儿。肤浅的人通常是不可怕的,但徐寿辉人虽肤浅,却仍然可怕。因为,这个肤浅的徐寿辉手下有一大帮厉害角色,也正是这些厉害角色支撑了“天完”政权,让“天完”没有完。所以,朱元璋现在仍然不好拿徐寿辉开刀,他得等徐寿辉的内部出现状况之后再动手。朱元璋深信,一个庸才是管不了一群牛人的,一群牛人也是不会服从一个庸才的领袖。
进入应天后,好一段时间都处于和平时期,朱元璋他们一点没有受到外来的干扰。于是,很多人刚开始进城时的畏惧心态也一扫而光,觉得拿下这个古都,朱元璋就有资格当皇帝了——徐寿辉都当了皇帝,朱元璋为什么就不能?
先是周德兴对朱元璋道:“主公现在据有应天,可以称帝了。”
汤和也跟道:“现在四海未一,民心未聚,如果主公称帝,可收民望,也能激励将士之志。请主公称帝吧。”
朱元璋一听,心里也浮动起来。尽管他小时候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别说当什么官,就连见个县官的想法也不敢有——可现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终于手握数十万甲士,一呼百应,成为一方霸主,离那个皇位也不远了。可是现在天下乱象纷呈,谁是真龙天子,还需大砍大杀之后方才知晓。但他此时也极是自信。徐寿辉算什么?也敢称帝。自己哪里比不过徐寿辉了?
就在朱元璋心头飘飘然之时,李善长却大声道:“现在万万不能称帝。”
陶安道:“何所见而云然?主公攻下金陵,既是得天之授,也是众望所归,为何不能称帝?”
李善长道:“不是不能称帝,而是现在不能称帝。现在元兵不来侵犯应天,绝非咱们的势力强大,让元廷怕了,而是因为咱们的周边全是反元势力。这些反元武装虽然不把咱们当盟友,但却是保护咱们的。但如果咱们称帝,不但会像徐寿辉那样立刻受到元廷的攻击,只怕其他义军也会对咱们进攻。试问,以咱们之力,能独抗这些势力的进攻吗?故此,主公应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
朱元璋一听,觉得背后一冷,汗水都淌了出来,立马知道,急着称帝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大声道:“李善长说得没有错,现在称帝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会招来大量元兵的攻击。以咱们现有的实力,能抵抗得住元兵的攻击吗?何况,咱们要是称帝,就等于丢掉红巾军的旗号,到时跟咱们为敌的就不止是元狗大军了。后果会如何?大家好好想想。”大家一听,马上知道,扯裤子当大旗的想法真要不得。
朱元璋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按照李善长说的,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
朱元璋很想在应天府里继续高筑墙、广积粮,可他的对手却不同意了。
朱元璋虽然把四周的势力全划入对手名单,但他最看重的其实是陈友谅,他时时刻刻都想把陈友谅打掉。可第一个跟他对阵的却是张士诚。
朱元璋拿下应天后,很想按既定方针做好各项前期工作,争取一个和平时期。于是,他派杨宪带着他的信去见张士诚,表达了和平共处的良好愿望。可这时,张士诚仍然不把朱元璋当一回事,接见杨宪之后,接过信一看,上面就几句话:
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圉,保境息民,古人所贵,吾甚慕焉。自今以后,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
朱元璋在这封信中,态度是很诚恳的,意思是只有咱们友好相处,才能把事业做大做强。可张士诚才一看开头,脸色就大变,把信丢到地上,大骂:“朱元璋是什么东西,居然说我是隗嚣?来人,把杨宪拿下。”
如果只把杨宪拿下,关在牢房里,也许朱元璋还会派人前来,进行修好的努力。可张士诚咽不下这口气,扣完杨宪,立刻就下令发兵镇江。
朱元璋正在那里苦苦等着杨宪的好消息,哪知等来的却是张士诚大军进犯的探报,心下一紧。但再怎么郁闷也得对付这个张士诚,他马上传令徐达和常遇春带着部队去救镇江。
张士诚的部队虽然浩浩荡荡,人数比徐达多,可张士诚这个统帅却比徐达差远了。双方在龙潭相遇。徐达看到张士诚的部队虽然很多,但队形散乱,就知道张士诚已经犯了轻敌的毛病,于是也不休息,当即下令部队冲杀上去,把张士诚打得大败。
徐达大败张士诚,以为张士诚已经接受教训,夹起尾巴不敢有什么动作了,就带着大军进驻镇江。可张士诚却不这么想。他被打得灰头土脸,却不觉得疼痛,而是觉得很不服气。自己那么多的部队,却硬是打不过人家,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轻敌了。那就再打一次不轻敌的仗。
张士诚这么一想,就大大出乎了徐达的意料。张士诚这一次不再高调,而是偷偷摸摸地带着部队直接进攻宜兴。宜兴的守将叫耿君用,比徐达更大意,一点没有想到张士诚会来打他,直到发现有大批敌军出现时才急忙出来。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部署,张士诚的总攻已经打响。最后,耿君用不但被打得大败,连自己也阵亡了。
朱元璋接到消息后也很震惊,急忙派人给徐达带信,命令徐达进攻常州,抢占先机。
徐达带着诸将来到常州城外。大家一看,常州的兵也不多,可以一鼓而下。可徐达看了看,摇摇头道:“此城甚为坚固,没有几天是拿不下的。如果我们正在攻城,张士诚的援军杀到,我们就会受到夹击,那会儿非败不可。”他转头对诸将进行了吩咐,诸将都领令而去。
张士诚想不到徐达的行动这么快,也怕常州有失,急忙抽调一支部队前来支援。这支援军的将领就是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张士德长得身材高大,满脸钢须,不管从哪个地方看过去都像张飞。他不但外形跟张飞一样,而且也跟张飞一样勇猛,得了将令之后就带着大军向常州狂奔而来,动作极为神速。
张士德带着部队来到常州城外,果然看到徐达正在大修工事,准备全力围攻常州。张士德虽然长得很粗鲁,但还是用那双大环眼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景象:但见忙忙碌碌的徐达部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战斗力一点不强。
张士德跟他的哥哥张士诚一样,虽然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但也知道徐达目前是朱元璋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现在看到这个得力大将竟然带着这么一群残兵,不由大笑起来,然后便下令冲锋。
徐达早就料到这一着,带着部队应战。双方在常州城外对打。徐达且战且走,张士德拼命追击。徐达退得越来越快,张士德的部队追得越来越急。战场上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徐达的部队丢盔弃甲,张士德的部队却不断地踩着徐达部队倒下的旗帜向前猛杀。
一直追击了十多里,来到一座山坡前,眼看徐达前无去路,张士诚部的士气更是高涨,都奋力发喊,要把徐达部全歼于此地。哪知,此时山坡后面突然杀声大起,一队人马勇猛杀出。张士德一看方知中了埋伏。但他却一点不怕,冲到第一线,向徐达的部队猛砍猛杀。徐达的部队看到这哥们一脸横肉,跟传说中的张飞没有一点差别,不由气势减弱,不敢直撄其锋。
徐达的行军总管赵均用一看,这不是太灭自己的威风了?抓了一支长枪,便向张士德迎过去。两人捉对厮杀,但闻得兵器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但不一会儿赵均用就汗流满面地退了下来。
大家一看,连赵均用都打不过,就更不敢上前了。见此情形,徐达便下令让出一条路来,只把张士德放过去,等张士德冲过去之后,再截住后面的敌人猛打。
张士德杀出包围圈之后,回过头一看,自己的身后只零零星星地跟着几个士兵,其他士兵全被围在那里,正被徐达的士兵屠杀,惨声不绝。他不由大怒,又吼声连连,拨转马头,反身冲入重围。
但见他人马到处,徐达的部队即左右分开,让他进入;可当他冲出来时,徐达的人马又都合围。每次他的身后只跟着几名浑身血水淋漓的士兵,而大部分士兵都被困在重围之中。
张士德这才知道,徐达果然厉害。他虽然力大无穷,勇猛无敌,可以这么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可他也是人,再冲杀几次,他也会累倒的。
张士德满脸杀气,但也没有办法。他让跟他冲出去的士兵赶紧回常州城,请常州的部队来支援他。他本来是想来支援常州的,现在反而叫常州的部队来支援自己,也太没面子了。这么一想,他又大喝一声,再次反身杀入重围。这一次,他没有再孤身突围,而是威风凛凛地站在阵前,抵御着敌人的进攻。
哪知,当他立于阵前等着徐达的部队发起总攻时,敌人却也只是死死地围着,没有大喊大杀地合围而来。张士德哈哈大笑,原来徐达也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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