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为与朱元璋作最后决战,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这个渔民出身的汉子,脑袋里永远优先考虑着水上的装备。他把长江当作根据地,然后把心思全花在楼船的设计上。
龙湾之战后,他又设计出了一款更高更大的楼船。这款战船十分可怕,船高数丈,共分三层,而且每层的隔音效果十分好——即使上层的士兵已经被打得鬼哭狼嚎,仍然不影响下层士兵的斗志。
洪都守将朱文正从朱元璋手里接过洪都大都督印信时,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而且任务艰巨。这不仅因为洪都就在陈友谅的眼皮底下生存,而更要命的是,朱元璋分配给朱文正的人马只有两万。让他用两万兵力与陈友谅相抗,再傻的人也会计算得出,此战朱文正必死无疑!
四月二十三日,当陈友谅的部队到达洪都城外时,朱文正站在城头。望着无边无际的楼船,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身边站着朱元璋分配给他的几个部下,这些部下脸色已经刷白。他们虽然都身经大战,多次死里逃生,败中取胜,以少胜多,可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规模庞大的敌人。
六十万啊!高大的楼船塞满江面,几十里内鼓角相闻,此起彼伏。船上的士兵个个铠甲鲜明,初春的暖日照在盔甲上,闪闪发光,耀眼至极。密集的旗帜几十里内连城一片,大风起处,红旗狂卷,猎猎之声,盖过长江涛声,连城头的朱文正也清晰可闻。不到半天,洪都城就被陈友谅的部队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如此阵势,城头诸将都不寒而栗。很多人不由回头张望,看看自己的部队。他们只有区区两万人,稀稀拉拉地拿着兵器在城头等着敌人的进攻。他们能挡得住吗?如何去挡?而且,洪都城共有八门,两万人守八个城门,一个城门的人数只能两千多一点,能守得住吗?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年轻的朱文正。朱文正此时也是一脸肃杀,眼神中现出了少有的冷峻。他望了大家一眼,转过身,喝声:“回府!”大家随朱文正来到都督府。
朱文正来到自己的位子上,并没有坐下,只是沉声说道:“陈友谅的大军已经漫山遍野而来,把我们死死围住。诸位有何高见?”
邓愈道:“咱们兵力太少,得赶快派人向元帅求救。”
朱文正冷冷地道:“向元帅求救?现在元帅的主力部队都在庐州,一时哪能抽出身来?况且,敌军六十万,兵锋正盛,元帅就是把所有部队都集中起来,最多也只有二十万。如果在陈友谅军势正猛时来到,与之决战,二十万远赴而来的部队能打得过陈友谅吗?向元帅求救正中了陈友谅的奸计。”大家一听,这才觉得这个花花公子原来真不简单,都没有再出声。
朱文正接着道:“现下敌军势大,洪都危如累卵。如果哪位想投降保命,我朱文正决不为难他,现在就请出城而去。但,即使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拼命到底,誓与洪都共存亡。”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大家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震。他们再次望着朱文正的脸,猛然间,觉得这个历来酒气熏天的公子爷,突然显得坚毅无比,不由都勇气倍增。大家都齐声道:“愿与洪都共存亡。”
朱文正望着这些同事,突然间心头情绪波动起来。不出明日,洪都必定血肉横飞。以两万部队对抗六十万大军,自己与这些兄弟都将凶多吉少。这么想着,只觉得心头一堵,差点哽咽起来。但他的面目表情并无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道:“好。既然大家都不愿出行,那就只有战斗到底了。但愿诸位各自珍重,来日能富贵相见。”这话说得并不铿锵有力,但大家都觉得无比悲壮。
朱文正接着道:“此前我曾经多次视察过洪都全城,发现很多城门的防守都相对薄弱,所以我事先已经在各个城门堆了砖石,以备敌军破城时修补之用。”大家一听,原来这个大都督在拼命喝酒的同时,还做了这个准备。看来元帅来真是没有选错人。
朱文正又看了看邓愈,道:“洪都共有八门,而抚州门最为开阔,敌军仗着人多势众,首战必定先选此门作为主攻所在。所以,就劳邓兄带着你的部队去守此门了。”
未等邓愈说话,他又对着大家道:“其他各门守备负责人如下:赵德胜负责守住官步门、士步门、桥步门三个城门;牛海龙守琉璃门和澹台门;薛显守章江和新城两门;我居中策应。各门只有两千部队,我的预备队也两千。散会后,就请各就各位,等陈友谅杀过来。”
大家看到朱文正的动作异常冷静,布置得不慌不忙,而且井井有条,又觉得心底踏实了很多,心头的惧意渐渐散去,斗志猛增。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二日的早上,太阳正在升起,陈友谅进军的号声已经冲天而起,汉兵漫山遍野向抚州门涌来。
邓愈紧握刀柄,站在城头,他跟所有的士兵一样,脸色冷峻,一言不发,静看漫山潮水般涌来的敌兵。汉军冲到城脚之后,突然停下。
邓愈的副将道:“将军,他们为什么停了?”
邓愈也是微微一呆,但猛然间又意识到什么了,大声道:“卧倒!他们要炮轰城墙。”
此城原来是陈友谅的地盘,他跟朱文正一样,知道抚州门是此城最薄弱所在。所以,他选择的强攻地点,正是此门。陈友谅有备而来,把石炮也带到军中。当步兵冲到城墙脚下时,他就发炮把城墙轰开,然后士兵们从缺口那里杀进。只要打开缺口,六十万大军涌进城里,就是用脚踩也能把朱文正的两万人踩成肉泥。
在邓愈大叫卧倒之时,陈友谅红旗一挥,炮声轰鸣,一发发炮弹呼啸着向城头激射而来。邓愈和他的部队都紧紧地伏在城头的掩体里,一动不动。当时的炮弹只是一块重铁,落下的时候并不爆炸,而是砸在城头,直到把城头砸烂。因此,声势虽然骇人,但杀伤力并不大。
一轮石炮过后,城墙果然有所松动。早就聚在城墙脚下的士兵们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汉兵第一次发起攻击,锐气大盛。邓愈带着士兵们死死挡住,居高临下,拼命杀敌。城上堆放了很多木石,正好向攻城的汉兵猛砸。汉兵的防身武器都是竹盾,如果用它来抵挡飞来的箭,那是很不错,可是面对滚滚而落的石块,这些以竹子为原料的盾牌用处就不大了。一轮进攻下来,汉兵伤亡惨重。不过半个时辰,城头的墙上全是淋漓的血水。
陈友谅看到城头仍然坚固,便下令第一波攻击的士兵暂停,开始第二轮炮击。他而且还组织了督战队,谁退下来就砍死谁。只有疯狂向前,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于是,汉兵都大声呐喊着向城墙猛攻。他们冲不上去,就用兵器向城墙又砍又剁。
邓愈气得大骂:“陈友谅狗贼太狠了。”
如此数翻反复,城墙不断地矮了下去,最后抚州门的西侧终于倒了一大片。邓愈大吃一惊,急忙带着大家冲过去。他来到那个缺口边上时,心头吃惊的程度更大了。原来这个缺口有整整二十多丈大,汉兵们正潮水般从那里涌入。他这时就是把全部士兵填过去,也难以堵上啊!
陈友谅看到缺口打开,哈哈大笑,想不到洪都就这么轻易地被撕开了,午餐可以在洪都城内吃了。可是他笑完之后,却惊奇地发现,虽然缺口已经打开,但士兵们涌入的速度却很缓慢。他下令亲兵跑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汉兵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疯狂冲击,双方争战激烈,尸体把缺口处堆得小山似的,减缓了汉军的涌进速度。再加上这时邓愈又出奇招,下令使用火铳,所以一时之间,但闻惨声连连,冲在最前的那一排汉兵都纷纷倒下。
陈友谅虽然知道火铳的威力远远大于刀剑,可因为他太看重水军,所以并没有在军中使用火铳。此前,他的士兵们虽然知道有火铳,却也只是停留在传说当中。现在亲眼看到这个装备的厉害——人还隔着老远,弹丸就飞射过来,中者无不应声倒下——不由大觉恐怖。这些疯狂进攻的士兵眼看胜利在望,突然撞上邓愈的火铳口,气焰立刻被压了下来。邓愈看到敌人被吓傻了,立即下令架起木栅,在缺口处搭成木栏,把敌人堵住,然后从木栏上不断向敌人射击。
汉兵又重新扑上来,要争夺木栏。邓愈拼死防守。可敌人太多,实在杀不胜杀。眼看木栏就要沦于敌手,突闻得杀声又起,一支部队从城里杀了过来。当先之人,正是洪都大都督朱文正。另一边牛海龙也带着所部前来支援。守城部队一时士气大振,硬是把汉兵再次逼退。而朱文正赶紧组织城中民众,让他们乘机把堆在边上的砖石搬来,不断地填堵缺口。
陈友谅眼看城破在即,可涌进缺口的士兵们除了尸体之外,又都给赶了出来,大为恼怒。他亲自擂起战鼓,强令大军继续向前。几十万大军同时玩命,还怕他们两万人不成。可是朱文正比他更玩命。他只是在阵地后面擂鼓,而朱文正却满面狰狞地冲锋在前,大刀都砍卷了两把。而当敌人攻势稍弱,他又退过来与大家一起搬砖,猛堵缺口。
朱文正看到敌人连番攻击,毫无退下之意,不由大怒起来,下令把敌人丢在城内的尸体全部搬到城头,然后向城外的敌人扔下去。但见城头尸体如雨而下,全砸在汉兵的头上。
汉兵奋斗了整整一天,居然寸步难行,而且不断地被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打到头上,一时间竟气势大减。虽然阵地后仍鼓声如雷,但他们已经疲软下去了。
这一天之间,朱文正的部队通力协作,靠着火铳,不但把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打退,而且还把二十余丈的缺口全部堵住。陈友谅看到朱文正居然以少量兵力,一边打仗,一边做泥水工,愣是把缺口堵住,也不由呆了。但他不服气,下令继续猛攻。于是,双方打起火把,展开了夜战。然后,从晚上打到天亮,结果仍然是邓愈的部队在城上,陈友谅的大军像一群蚂蚁一样聚在城下。不过,经过这场夜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曾经带着士兵打开缺口的汉军猛将陆异人被邓愈砍死在城头;而朱文正这边牺牲的牛人也有几个,其中包括牛海龙、赵国旺和朱潜。这几个牛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可都在抚州门的夜战中中箭而死。
这一场大战,从四月二十四日拂晓开始,一直打到二十七日,双方你死我活,反复争夺,抚州门虽然危如累卵,但硬是没能让汉兵抢有寸功。结果是:朱文正受了轻伤,也没有下火线;而陈友谅打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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