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元璋却不那么轻松。在这么多势力当中,陈友谅是最财大气粗的,手里有的是本钱。龙湾一战,虽然一败涂地,可也只是损失了三万人,他手里仍然有当世最强大的水军。而且现在他居于上游,朱元璋在下游,从战略角度而言,朱元璋显然屈居于下风。如果因此一战,就看低了陈友谅,后果将十分严重。
果然,在此战后,陈友谅又大建楼船,不断跟朱元璋的部队发生战斗,而且每次战斗,基本都是陈友谅取得胜利。
朱元璋很烦恼。虽然这些战斗的规模都很小,可长此以往,他能受得了么?不把陈友谅往死里打,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陈友谅的实力摆在那里,要把他打死,嘴上说得容易,真的实施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但朱元璋并没有沮丧,他咬着牙等,等着机会。他坚信,机会总会有的。陈友谅手里虽然有当世最强大的军队,最强大的战舰,但陈友谅也有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家伙太多疑,太刚愎。他靠杀领导上台,因此也怕人家杀他上台,于是,对有水平的人总是不放心,总是想办法让有水平的手下从人间消失。那些有能力的将领都怕哪天打了胜仗回来之后,赏给他们的反而是雪亮大刀。那个赵普胜就是个有力榜样。你想想,一天老是在这样的阴影下生活,你开心吗?于是,很多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朱元璋现在所做的,只能是不断地接受着这些小打小闹之后失败的消息。他每天都收到前线冲突时己方不利的战报。桌上一堆的战报,看得他都麻木了,但他仍然每天都在等着战报的到来。
这一天,近侍朱七进来,对朱元璋道:“主公,南昌胡廷瑞派郑仁杰前来求见。”
朱元璋闻言,不由心头一震,看来机会真的来了,忙道:“叫他进来。”
朱七躬身而出,不一会便带了郑仁杰进来。朱元璋忙请郑仁杰坐下,令朱七倒茶,对郑仁杰道:“郑将军一路劳顿,辛苦了。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郑仁杰道:“不敢。陈友谅倒行逆施,手下诸将个个惕然,今日出战,不知明天还有没有活路。因此,南昌太守胡将军特派小人前来与朱元帅通融。”
朱元璋一听,不由心下大喜:陈友谅现下定都江州,而南昌与江州近在咫尺。如果能将南昌据为己有,那就完全可以压制这个老贼了。他忙道:“胡将军弃暗投明,本帅自是竭诚相待。”
郑仁杰道:“朱元帅果然豪爽。但胡将军有个要求,本部投降过来后,不能改编和遣散。”
朱元璋一听,心下大是不快,既是投降过来,哪能不改编?难道永远让你们在军中自成一家?
此时,刘基在旁,看到朱元璋的脸色不好看,急忙把脚伸到桌下,用足尖踢了朱元璋的脚跟一下。朱元璋猛然清醒过来,笑道:“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你可回报胡将军,他仍然当他的官,他的兵仍然是他的兵。”
胡廷瑞马上派他的外甥康泰带着书信前来,办理了投降手续。见南昌一易帜,周边的余干、建昌、吉安、南康等地都派人前来投降。陈友谅想不到,在自己正节节胜利之时,这些手下居然忙着做叛国投敌的事,心下大怒。按陈友谅以往的性格,他会立即带着大军亲自打过去,把这些内奸、叛徒一个一个诛灭。可他现在却强压怒火,硬是没有动。因为他想到了朱元璋。他的实力虽然大大超过朱元璋,可是他曾经被朱元璋打得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他必须忍一忍,等有更好的机会再出手。他也认为,机会是会有的。果然,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就呈现在他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前面。
话说朱元璋像得到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得到了南昌,本该大喜,可这哥们也跟陈友谅一样,疑心很重——只是他比陈友谅更加会装一点——并不愿胡廷瑞归降以后还管着自己的兵,实行高度自治——说不定哪天姓胡的又来个阵前倒戈,那就麻烦得紧了。
朱元璋想了个办法。他亲自带着一大群将领和谋士再把南昌周边的县分猛打了一顿,然后经过南昌回应天。于是,胡廷瑞带着部将出城迎接。朱元璋在城外设下大宴,把胡廷瑞狠狠地夸了一通,说胡将军所作所为,顺天应人,是识大体、顾大局之士。然后请胡将军跟他一起到南京。
胡廷瑞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朱元璋这是要解除他的兵权。但事已于斯,他除了坚决执行之外,别无选择。于是,他站起身来,向朱元璋行礼,道:“遵命。”
朱元璋把邓愈叫来,道:“你暂且替胡将军守南昌。此地甚为重要,务必用心防守。”然后又任命叶琛为南昌知事。
朱元璋带着胡廷瑞回应天,觉得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可胡廷瑞却对他道:“主公,康泰和祝宗都是不可信的,请注意防范。”
朱元璋点点头,道:“那就把他们划到徐达手下,让徐达管他们,可以放心。”
徐达带着康泰、视宗二人出征武昌,可这两个家伙并不怕徐达,朱元璋才一走,他们就偷偷带着所部,造起反来。他们并不直接跟徐达作对,而是逆袭南昌。邓愈想不到他们反得这么快,没有一点准备就被他们攻进城里,只得只身翻上马背,逃之夭夭。叶琛被两人抓住,当场砍头。
徐达得报,率军回袭,重新占领南昌,把祝宗杀了。考虑到康泰跟胡廷瑞的关系,便放过他一马。
朱元璋接到消息,也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南昌有失,他对陈友谅仅有的优势会立刻丧失殆尽,以后要扭转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看来,驻守南昌的人不但要水平高,而且还要十分忠勇。朱元璋把手下所有的将领都想了又想。徐达当然可以守住南昌,可他能让徐达和常遇春这样的猛人去当个南昌太守吗?但其他人又都欠了一点。还是让朱文正去吧。
朱文正是他的侄儿,早在他刚起事时就跟着他,这些年跟他到处打仗,表现得十分强悍。只是这小子有点公子习气,喝酒使气,让人看不太顺眼。但做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好,就叫朱文正过去。于是,朱元璋把南昌改为洪都府,任命朱文正为大都督,带着赵德胜、薛显,以及邓愈前去镇守南昌。
在南昌的这场事变中,陈友谅由于持谨慎的心态,没能插手其中,白白浪费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他恼怒过后,只能再等了。第二个机会终于来了,这个机会是张士诚制造出来的。
陈友谅自视甚高,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张士诚又是他最看不起的人。当初他率大军进攻应天时,就曾递书张士诚,请张士诚跟他一起夹击朱元璋。哪知,张士诚却只是派了一小股部队出来,不疼不痒地骚扰了朱元璋一下,一点作用也不起。陈友谅每次想到这事,都气得破口大骂:“什么叫‘竖子不足共事’,张士诚就是这个竖子。”
当然,张士诚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敢打朱元璋,但他敢打刘福通。张士诚本来是红巾军名下的头领之一,名义上归小明王管。张士诚被朱元璋打了个大败之后,又跟另一个红巾军头领方国珍闹了冲突。张士诚怕方国珍跟元朝联合起来,干脆就投降了元朝,现在被封了太尉。这样,他的红巾军就成了大元的正规军。大元正规军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就是剿灭红巾军。于是,他带着自己的部队向安丰的刘福通发起了猛烈攻击。
当年红巾军刚起事时,淮南一带到处响应,一时之间,遍地都是红巾军。可打到现在,张士诚已经投降元朝,而陈友谅又换了牌子,举的是“汉”字大旗,只有朱元璋还在举着红巾军的招牌。
万般无奈之时,刘福通举头四顾,这才发现,目前能称得上自己盟友的只有朱元璋了。可他和朱元璋居然没有见过一面。但他还是向朱元璋发出了求救信。
朱元璋接到刘福通的信后,便决定援救刘福通。可是刘基反对,而且坚决反对。在朱元璋的官邸里,刘基把刘福通的信丢到了地上,大声道:“不能出兵救安丰。”
朱元璋大声道:“为什么不去救?现在不但是刘福通在安丰,连韩林儿也在那儿,我这个元帅还是他封的呢。而且,安丰是应天的门户,安丰有失,应天还能独存吗?先生想必比任何人都知道唇齿相依之理吧?”
刘基道:“正因为韩林儿是咱们的盟主,才不能去救他。主公想想,要是让那个韩林儿继续活着,以后主公如何处理他?安丰有失,固然会危及应天;可要是主公全力去救安丰,陈友谅大军骤至,直赴应天,主公又如何抵挡?现在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韩林儿,冒着让应天被陈友谅攻破之险,简直愚不可及。”
刘基自从来到朱元璋手下,虽然多提反对意见,可像今天这样一次性用了这么多的贬义词,还真是史无前例。朱元璋以往也很尊重刘基的意见,可现在他硬是觉得刘基的话不对。哪有盟主被人打了不去援救的道理?这也太不善良了吧?朱元璋大声道:“我就是要去救。”
刘基这时也发起狠来,抓住就要逃离现场的朱元璋的衣角,大声道:“我就是不让你去救。”
朱元璋大怒,猛地甩开衣袖,大步走出。刘基一声长叹,怔怔地望着大步而出的朱元璋,那双手还半举着,保持着抓住朱元璋衣袖的姿势。适才被朱元璋一扯,长长的手指甲还隐隐作痛。
朱元璋带着大军向安丰挺进。他准备再把张士诚打个落花流水。朱元璋信心满满而出,哪知还没有到达安丰,便接到安丰失守、刘福通力战而死、小明王韩林儿已经逃跑的消息。朱元璋心下大怒,命全军火速前进,务必拿下安丰。
此时守在安丰的是张士诚的部将吕珍。吕珍老早就预料到朱元璋会全力前来攻城,已经预先做好了城防工事。徐达和常遇春轮番攻击,都没有成功,反而差点陷入吕珍的包围之中。幸亏两人英勇善战,这才突出重围。
朱元璋知道短期内拿不下安丰,急忙下令撤军。他这才觉得刘基的话还真有道理。他骑着马,远远地眺望安丰,但见城头上,吕字大旗迎风招展,心下十分郁闷。他倾力而出,居然寸功未奏,心下十分不甘。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庐州,咬着牙发出向庐州进军的命令。
徐达道:“庐州城池比安丰更加坚固,短期内实难攻下。如果咱们屯兵坚城之下,进退失据,陈友谅乘虚进军,应天就会失守。望元帅三思。”
可朱元璋这时已顾不得三思了,他大声道:“就是要拿下庐州。咱们拿下了庐州,就可以打开通往张士诚老巢江浙一带的通道,战略意义非比寻常。徐达和常遇春去进攻庐州,本帅去寻回小明王。”徐达无奈,只得领令而去。
韩林儿这时也在寻找朱元璋,因此朱元璋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小明王。朱元璋当了小明王多年的部下,这时才第一次看到这个盟主。这个曾经的红巾军首领,此时衣衫破烂,满脸疲态,跟他以前讨饭时的模样没什么差别。朱元璋向他行礼时,他很迟钝地回了礼,接着便泪眼婆娑,哽咽不已,王者气象荡然无存。
朱元璋看着这位盟主,不由心头一颤,突然觉得以后还真不好处理这个领导了。现在韩林儿无依无靠,肯定会像蚂蟥一样,死死地咬住自己不放。他此前在郭子兴手下时,就曾饱受庸主的气。若不是郭子兴主动死去,现在他的境况仍是大大不妙。郭子兴死了,可自己又迎来这个小明王。难道自己这些年来拼着老命打来打去,无数次死里逃生得来的政权,最后居然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朱元璋心下大悔不已,这时他才不得不佩服刘基的远虑。现在安丰救不了,反而把这么一个累赘揽到了手上。他又猛然记起刘基曾说过,如果这时陈友谅突然开窍,会再次顺流而下,突袭应天。若果真如此,那他还有救吗?应天一失,他立马就会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游击队长,到时候其凄惨之状不会比眼前的韩林儿好多少。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派人把小明王送往滁州。他已经懒得再看到这个盟主了,干脆让他在滁州那里休养,然后盼望他也像郭子兴那样主动死去,那就谢天谢地谢韩林儿了。而他自己则带着部队星夜赶回应天。
可现在他的主力都给徐达和常遇春带着去攻打庐州了。而庐州确实也像徐达所言,城池异常坚固,虽然拼命攻击,可一点进展也没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时,连陈友谅手下的很多将领都看出来了,这正是拿下应天,把朱元璋往死里打的最佳时机,纷纷请陈友谅出兵应天。哪知,陈友谅却只是坐在他的龙椅上,以手托腮,等着大家请战的声音停下之后,慢慢地道:“出兵应天?太操之过急了吧。依我看,还是先拿下洪都。”
群臣都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仰望着扬扬得意的陈友谅。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时狠毒至极的大汉皇帝,此时怎么会这么仁慈了?
陈友谅站了起来,俯视着呆鸟似的群臣,咬着牙道:“洪都曾经背叛了我,我必须先拿洪都祭旗。我尽起全军,攻打洪都。谅他小小洪都能抵挡几天?等拿下洪都之后,以得胜之师直下应天,还怕朱元璋跑了?”
有人道:“皇上,只怕到时朱元璋的主力已从庐州赶回,咱们可就错失良机了。”
陈友谅哈哈大笑,道:“庐州城池坚固,张士诚重兵把守,徐达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会攻得下的。但洪都城防脆弱,而咱们大军有六十万,一鼓作气,便可拿下。何愁徐达回援应天?”
陈友谅靠造反起家,内心世界极为阴暗,因此最恨和最怕的就是搞背叛事业的人。洪都曾经背叛过他,他得让洪都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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