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觉得也该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和众将士。鄱阳湖一战,九死一生,胜得极其艰难,甚至他自己也几次差点命葬湖底,成为水族的快餐。现在他终于活着回来,举着胜利的大旗回到应天,看来还真的是老天保佑。既然是老天保佑,那就顺天应人,当一下王喽。
朱元璋觉得自己称王的时候到了。于是李善长等一干人就组织起来,上表请朱元璋称王。表上说:“目前咱们的主要势力就在应天,这个地方就是古吴国,故可称吴王。”
朱元璋那张脸上挂满笑容,说:“那就称吴王。”
朱元璋看着那张劝进表,问刘基:“我现在仍然是小明王的下属,是不是该再请示一下小明王?”
刘基道:“万万不能。小明王同样是王,主公称王,哪能向他请示。要是他有此权,那他不是皇帝了?主公难道真的想让他成为皇帝吗?”
朱元璋一听,道:“好。反正以前他也是自立为王的,现在我也自立为王。”
至元二十四年(1364)正月,江南江北,尽皆雪花纷飞,朔风如吼。江淮一带,久经战乱,田野荒芜,哀鸿遍地。偶有几声爆竹响,但并没有给这个大年增添多少节日气氛。
但应天府的元帅府前,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朱元璋正式称吴王,几名壮汉把“吴”字大旗升了起来,旗帜在刺骨的风雪中剧烈地飘扬,看过去别有一番滋味。而门额上原先的“元帅府”牌子已经在昨天被取下,换上了“吴王府”的牌匾。
王府内,朱元璋正身披王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朱元璋出身贫寒,数年之年,身上挂的还是布满漏洞、奇臭难闻的僧服,而现在居然套上了富贵十足的王袍,他真的觉得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在那里严肃地板着脸,平视着列位于自己面前的文臣武将。
李善长、徐达、刘基、常遇春、汤和等,第一次这么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他们个个脸上庄严肃穆。朱元璋将那些脸庞一一扫视,当他的目光扫到朱文正的脸时,心里一阵温暖。
当他决定给这些文武部属论功行赏时,发现朱文正的功劳最大。孤军一旅,困守弱城,独挡六十万虎狼之师八十天之久,他自问自己都难以做到——如果朱文正守不住洪都,现在他们这帮人还不知在哪里流浪呢?可他能让朱文正当最大的官吗?另外,光论功,不行赏,那也是不可能的。还得对这些生死兄弟发放奖金,大家的心里才高兴。可是现在库存的财物实在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能省则省了。
朱元璋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拿他这个侄子来做文章。论职务,目前朱文正是从一品大都督,位在诸将之上;论功劳,洪都保卫战,谁比得上?如果他有所表示,那就好办了。
朱元璋对朱文正是很了解的,他当着大家的面,对朱文正道:“文正,你的功劳最大。你想要什么,想当什么官,尽管说。”
朱文正除了打仗,其他时间都是花花公子,最爱的当然是银子和美女,他心里很盼望他的这个叔父能赏给他数不清的金钱。可他毕竟还是朱家的人,是一个打仗的将军,哪能当面说我要很多钱?他望着朱元璋的脸,道:“叔父把侄儿看成什么人了?咱好歹还是朱家的人,打了些许胜仗,全仗将士拼命,哪容得我在这里邀功?叔父先赏其他兄弟吧,等天下平定,那时再奖侄儿不迟。”
朱元璋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朱文正全帮他说了出来,心下大喜,道:“好!难得朱家有你这样的人。你仍然回洪都,从一品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然后,宣布奖赏名单和数量。其中,李善长居首,为大吴左相国;徐达任右相国;刘基为太史令;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汪广洋为右司郎中;张昶为左司都事……所有受赏的人都带着大量的赏品,满脸红光地对朱元璋称谢,唯独朱文正两手空空,站在那里看着人家表演。他是这里面唯一的观众。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那些话时并不是真正谦虚,而是暗自以为,自己的功劳那么大,谁也比不过,封什么官,给什么赏,还用自己说出来吗?就算自己再三推辞,最后最大的官也仍然会是他的,最高额的奖金也是他的。哪知他的叔父这时还真会装傻。可惜朱元璋这时没有看到他气得发青的脸。
当时,张士诚也称吴王。于是,历史上就把朱元璋的“吴”称为西吴,张士诚的“吴”称为东吴。朱元璋在就职典礼上就讨论起了向东吴进攻的问题。他对大家道:“陈友谅已灭,咱们的劲敌已去,但张士诚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视。而且张士诚不似陈友谅,他这人反复无常,今日为元臣,明日称吴王,如果他觉得自己不能力敌咱们时,又与元狗联合起来,那时就更麻烦了,不如及早图之。”
刘基道:“大王说得极是。”大家都跟着道:“大王说得极是。”
不久,朱元璋再临武昌,率诸将猛攻武昌城。陈友定抵敌不住,献城投降,陈友谅的残部全部解决。至正二十五年八月,朱元璋下令讨伐张士诚。诸将出征,一口气拿下吴中大片土地,连张士诚最初根据地高邮都划归西吴的版图。
眼见捷报频传,朱元璋兴高采烈,只要再乘胜出击,张士诚马上就成为陈友谅第二了。哪知,张士诚还没有完,西吴内部却先出了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朱文正居然要脱离他投奔张士诚!
在一个早晨,朱元璋接到江西按察使李饮冰的奏章,控告朱文正在江西骄奢淫逸,为非作歹,影响极坏,文中有“夺人之妻,杀人之夫,灭人之子,害人之父,强取人财”之句。
朱元璋一看,就觉得头痛。他最知道他这个侄儿,能打仗,是个军事天才,可也是个小混混,从不正经生活。于是他便写了封信,把朱文正批评一通,希望他有所改正。
朱元璋这一次的批评还是很重的,他下令把朱文正手下的郭子章、刘仲服两人抓起来,说他们不劝阻朱文正,然后斩首。另外一些朱文正的随从也都被抓起来,共有五十多人,他们的脚筋全被挑断。朱元璋以为,在这个血的教训面前,朱文正就会害怕了,就会有所收敛了。
朱文正一边读着叔父的信,一边看到应天来的带刀护卫把郭、刘等人拉下去砍了头,心头大骇。可他却没有收敛。他觉得叔父这一刀先砍向他的部属,接下来就会砍到他的头上了。这个叔父,有功不赏,有点过失就狠狠地罚,那不当你的侄子可以吧?不当你的部下也可以了吧?于是,他决定转变立场,走上与朱元璋为敌的道路——跟张士诚联合起来。
他的这一切行动当然瞒不过时刻都密切关注着他的李饮冰。在朱元璋以为朱文正已经改正的时候,李饮冰的奏章又送到眼前。
李饮冰道:“朱文正不但没有改正,反而闹得更凶。并且,他还把龙的图案绣在床上,天天对吴王口出怨言,说吴王赏罚不分明。现在他正在跟张士诚的人来往,如果吴王不采取果断措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看完奏章,朱元璋的眼里有些潮湿了,那双手不住地颤抖。如果是别人有这个想法,他都还可以理解,可现在是朱文正啊,他的亲侄儿啊!他的哥哥早死,朱文正很小的时候就流离所失,直到他在徐州时,朱文正的母亲王氏带着朱文正前来投奔,这才算有所依靠。那时的朱文正跟当和尚时的朱元璋一样孤苦可怜,那望着他的目光时刻都让朱元璋心头戚戚。所以朱元璋觉得这个侄子格外亲切,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来培养。
哪知,现在他却走上了与自己为敌的道路,朱元璋很伤心。但朱元璋就是朱元璋,他在暗地里偷偷抹了把眼泪之后,在第一时间坐船来到洪都,派人去把朱文正叫来。朱文正虽然已决意与叔叔为敌,但毕竟他们还是叔侄关系,听说叔叔驾到也慌了神,连衣服也没有穿好就急急忙忙地趿着鞋跑到叔叔的船上。
朱元璋一看到朱文正,也不搭话,一顿皮鞭就猛抽到朱文正的身上,把朱文正的衣服都打得布屑纷飞,然后他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朱文正咬着牙,一言不发,任由叔叔打他骂。朱文正坚强得很,双目炯炯,一点潮湿的意思也没有。可又打又骂的朱元璋的眼里却迸出了泪水——连他现在也觉得自己都变成一条疯狗了,打得没有方向,骂得没有素质。最后,他颓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只眼睛望着朱文正。这时朱文正那身华丽的服装溅满了血,看上去窘迫可怜,这场面跟当年叔侄第一次在徐州相见时没有两样。只是那次相见,两人抱头痛哭,相互庆幸着居然还能再相见;可现在,两人却形同陌路,没有半分亲情。
朱元璋心头大恨:“你要是抢几个民女,抢几个财主,我也就算了,可是你居然要背叛我?这怎么能原谅。对于反叛的人,还能放过,我这个事业还用做下去吗?只有杀了你啊!”
朱元璋眼里的泪水干了之后,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仍然把朱文正带回应天。他要在应天处决这个叛将,让所有人知道,不管是谁,不管你的职务有多高,功劳有多大,只要做背叛的勾当,都得杀头。
当他回到后宫时才发现,自己手中居然还拿着鞭子。他狠狠地丢下鞭子,气咻咻地坐下。马王后出来了,问他:“你要杀文正?”
朱元璋大声道:“非杀不可。”
马王后道:“这个孩子其实也就是性格刚强一点而已。况且,他在洪都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一点奖赏也没有,你欠他的也太多了。我看就放过他吧。”
朱元璋望了望马王后,抹了一把汗道:“那就宣布他的罪状,以儆效尤。不过,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了。”
于是,他下令把朱文正押到侗城关押。不久,大家得到一个消息:朱文正在关押中死去。朱元璋继续善待朱文正四岁的孩子,并为他起名朱守谦,由马王后抚养。
朱文正事件对朱元璋的影响极大。就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朱文正会做出背叛的事来。几天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当他独自一人时,总是莫名地感到悲伤,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可怕了,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你。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他觉得不寒而栗。但再怎么不寒而栗,他仍然要去面对现实,仍然要继续他的事业,仍然要和他的那帮属下去打天下。
他再次把目光锁定张士诚。经过至正二十五年的战斗,张士诚的版图大为缩水了,江北一带已经插上西吴的旗子。此刻,张士诚的势力只是缩在江杭一带。
到了这个时候,张士诚仍然是那个盐贩子的心态,居然还没有觉察到危险。他做盐贩子时,做得很称职,可是当武装力量的领袖时,他就做得不咋样了。在朱元璋向他咬牙切齿地磨刀霍霍时,他居然没有做任何像样的准备工作。
朱元璋开了个动员大会,任命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率二十万大军,全力讨伐张士诚。他还向全军下令:此行毋妄杀!毋乱掠!毋发邱垄!毋毁庐舍!毋毁损士诚母墓!违令有刑。然后,把徐达和常遇春叫到里屋,问他们:“你们此行,应该先打哪个地方?”
常遇春道:“江平是张士诚的老巢,只要把江平打掉,其他地方就不足为虑了。”朱元璋再看看徐达,徐达点点头。
朱元璋却摇摇头,道:“你们对张士诚太不了解了。张士诚靠贩盐起家,也有几个生死朋友,张天麒、潘原明都跟他情同手足。如果张士诚受困,他们肯定全力来援。张天麒从湖州出来、潘原明从杭州出击,会对咱们形成反包围,到时候我们还能打胜他们吗?所以,还是先打湖州,把张士诚的羽翼剪掉才行。我们打湖州,按张士诚的性格是不会出动的。等我们打下了湖州再打江平,就顺手多了。”
他接着又对徐达道:“前些天张士诚有个部将熊天瑞主动前来投降,我看他是来玩诈降的。所以现在让他跟着去打仗,然后咱们天天叫喊着打江平,他知道后一定会脱离队伍,去告知张士诚。他要是玩失踪,张士诚就死定了。”
等徐达和常遇春离开后,朱元璋又叫李文忠带兵向杭州进发,阻止潘原明去援救江平。徐达和常遇春一路出征,跟张士诚的部下打了几仗,都胜得很轻松。一直开到昆山,这是张士诚的兄弟张士信的地盘。这家伙听说西吴大军来了,什么也不做,立刻逃跑。
徐达在昆山那里大会诸将,点了一下名,果然发现熊天瑞不见了,不由暗道,吴王的话真准,这个熊将军果然去向张士诚告密了。张士诚得到这个密报后,肯定会在江平那里提高警惕,不会再花精力管湖州了。于是徐达下令全军提高速度,向湖州进发,一口气推到湖州三里桥。
张天麒听说徐达的大军来了,立刻派黄宝和陶子宝出来迎战。二人正好与常遇春相遇。常遇春这些天来求战欲望大涨,一看到有敌人前来,大为高兴,下令全力出击,只片刻就把黄宝打得落花流水。
黄宝这才知道,传说中常遇春的勇猛不是虚构的,他一时抵敌不住,往后便逃。常遇春一路追击。黄宝一直退到城下,看到常遇春就在屁股后面追着,怕自己进城之后城门还来不及关,常遇春就进去了,只得又回军再战。
常遇春大喜,率部狂扫过去,黄宝的部下全部丢下兵器当了降卒。黄宝独自被围在那里,只象征性地做了几个抵抗动作,便斗志全无,被常遇春俘虏。
城中本来组织了救援部队要来接应黄宝,可还没有开门出来,便得到黄宝已经成为人家战俘的消息,只得又退回去。
此时徐达大军也开了过来,把湖州全部围住。湖州城中人心惶惶。这时张士诚的一支援军在李伯开的带领下进入城中。城里人看到援军到来,这才稍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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