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忍痛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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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珍虽然没死成,但意想不到的麻烦接踵而来。

    这天下午,阿坤婶领来一个人。阿珍一看,大吃一惊,远在黑龙江的建国,竟然赶来了。阿珍一点准备都没有,心里乱成一团,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但还是忍住了。她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不能连累他,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忍痛割爱,让他彻底死心。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建国赶了几千里路,一身尘土,满脸倦意,一见到阿珍,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可见她如此冷淡,不由心凉了半截。

    “几个月了,你怎么连一封信都不回?拍电报给你你也不回,我急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珍苦笑道:“出事?哈,我一个女人家会出什么事?我们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怎么可能好下去!你走吧,忘掉我吧,我不是好女人!你再去找一个好女人吧!”

    “你、你难道变心了?”

    “我已经有人了!”

    建国如同被人在头上砸了一棍,浑身颤抖,他最害怕的就是这句话。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相伴二十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难道分开不到一年,说变心就变心了?

    “我不信!你骗我!”

    “哼,为什么要骗你!你看,肚子都这么大了!”

    阿珍冷笑一声,撩起棉衣,拍了拍鼓起的小腹。

    还有比这更清楚的事实吗!

    建国两眼发黑,差点晕倒,扶着门框,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恭喜你了!”建国绝望地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可又无话可说,迟缓地转过身,摇晃着朝门外走去。

    阿珍无力地倚在门上,目送着心爱的人顶着寒风,垂头丧气地沿着村间小道,踉跄远去。她再也忍不住了,砰地关上门,扑到床上,失声痛哭。

    不这样狠狠心,断了他的念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一人痛苦,总比两人痛苦要好啊!

    纸是包不住火的,年关渐近,总不能永远躲着外婆呀,阿珍忐忑不安地回到上海。

    外婆为能给阿珍一点补贴,干了两个人的活,上午倒几百只马桶,下午挎着小竹篮,到电影院门口和车站,叫卖香瓜籽或白兰花之类的小东西。她知道了这件事,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呆坐半晌,长叹一声,老泪潸然:“都怨外婆,不去那里就好了!唉,事已如此,别怕,外婆会想办法的!”

    邻居们都在忙着办年货,阿珍家却一片凄凉。

    外婆领着阿珍去附近的医院,可是上海比乡下还乱,到处是造反派当家。

    医生一听打胎,眉头皱了起来,手一伸:“结婚证,单位证明?”

    外婆苦笑着摇摇头:“她还没结婚。”

    医生好奇地瞪大眼睛,瞥了阿珍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寻啥开心!”

    一连找了五天,没一家医院肯做这种手术,阿珍几乎绝望。

    外婆宽慰道:“别急,上海这么多医院,还怕找不到一个心肠好的医生!”

    祖孙俩平时日子就过得很拮据,舍不得花几分钱乘公共汽车,冒着寒风,穿过一条又一条马路,一家家找医院。从黄浦江上吹来的西北风,拂乱外婆一头白发,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几天走下来,神情疲惫,走路都开始摇晃。阿珍看着外婆憔悴的样子,一阵心酸。

    走着走着,阿珍的脚一扭:“哎呀,好疼啊!”

    外婆赶紧扶着她,在路边背风处坐下,脱下鞋袜一看,脚底起满了血泡。外婆心疼得眼圈发红,直叹气,可是还得走啊!午后一点多钟了,两人还没吃饭,又饥又渴。阿珍见对面有家点心店:“外婆你歇一会,我去买几个馒头。”

    “还是我去吧,等会还要走呢,你的脚疼!”

    阿珍担心地看着外婆摇晃着身子,朝对面走去,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

    不一会,外婆捧着馒头往回走。她穿着灰布旧棉袄的身影,在马路中间,格外刺眼。她小心地躲避着来往的汽车,觉得头晕目眩。这时一辆卡车呼啸着开过来,她想站住,却向前跨了一步,虚弱的身子,被车一刮,顿时弹得飞起来,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上,雪白的馒头滚落一地。

    阿珍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扑上去。

    外婆躺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花白的头发。阿珍抱起外婆,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外婆你怎么啦!你不能死啊!都怪我啊!”

    外婆艰难地睁开眼皮,微弱地说:“外婆照顾不了你了,好好活着,坚强些,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阿珍泪飞如雨,使劲点头。

    外婆说完,眼角滚出两颗泪珠,头一歪,吐出最后一口气,两眼瞪得大大的。

    阿珍扑在外婆身上号啕大哭。

    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总算办理了外婆的后事。

    阿珍恨透了乡下那个鬼地方,可是户口已落在了那里,在上海她已成了黑人,要想活命,只能去乡下!

    外婆的意外,反倒使她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方家只剩下了自己,她这时突然觉得肚里的孩子,不再那么可恨,毕竟是自己的血肉。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她要把他生下来。

    阿珍含泪清理着十几个平米的家,简单地收拾了些可用的东西,剩下的全送给了邻居。外婆的户口被注销了,上海住房紧张,房管处已上门来催着要收回去。

    阿珍想去看看建国父母,可是门锁着,邻居说他们去黑龙江看望儿子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建国被关进了监狱。

    那天,建国挥泪离开阿珍,冒着寒风,跌跌撞撞走了二十多里夜路,来到县城,乞丐似的在车站候车室里熬了一夜,第二天搭上北上的火车。

    回到黑龙江建设兵团,已经冰天雪地,他马不停蹄地来回赶了二十多天,又饥又累,阿珍的变化使他内心充满痛苦,一到宿舍,便病倒了。

    他正昏昏沉沉睡着,门被砰地推开,寒风呼啸着卷进屋子,连长带着两个兵拿着枪,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李建国,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再回来!”

    “连长,你听我解释!我有特殊情况!”

    那时中苏边境关系紧张,整个建设兵团处于战备状态,都在忙军训。建国向连长请假,连长一听要请二三十天假,又说不清理由,不肯答应。建国有苦难言,心想腿长在我身上,你不答应,我走我的,等回来再说。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擅自离开革命队伍,就是逃兵,都像你这样,还要我这个连长干什么?给我关起来!”连长一把揭去棉被,将他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

    本来建国就窝着一肚子火,狠狠地甩开连长的手:“我跟你请假,你不同意,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

    连长一把揪住建国的衣领:“你敢教训我?去你妈的!”使劲一推,建国冷不防跌倒在地。

    建国顿时热血上涌,两眼发红,从地上弹起来,怒不可遏地挥拳打去。连长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满口是血,被掉打三颗门牙。

    事情很快惊动了团部的头头。一个小小的知青,擅自脱离革命队伍,不知悔改,还竟敢把革命领导毒打致残,这还了得!

    李建国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关进牢房,定为现行反革命,判刑四年。

    黑湖劳改农场是座矿山,囚犯们把大量的石块采下来去修公路。

    李建国剃了光头,穿一身灰色囚服,编为1247号。那时候军管会接管了监狱,每天清早,几十个囚犯被持枪的看管人员押到矿上,将昨晚放炮炸下的石块往卡车上装。雨天,就在监狱里学习《毛主席语录》和《人民日报》。

    李建国默默地搬着石块,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反思着发生的一切。他越想越懊悔,并不是因为被判刑,而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没问清楚阿珍肚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即使爱上别人,也应该先结婚啊,这年头谁敢未婚先孕?为什么肚子这么大了,还没办喜事?

    他了解阿珍,她绝对不会变心,肯定有人欺负了她。这简直是夺妻之恨啊!李建国痛苦地用头撞墙。他想伺机逃出去,杀了那个狗日的!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快要收工的时候,一个看管人员大概吃坏了肚子,提着枪跑到远处又去拉屎了。另一个看管人员放下步枪,背着风撩起大衣点烟。建国正在工地的边缘干活,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他瞅准这个机会,撒腿就跑。

    等他跑到林子边缘,看管人员发现了,大声叫喊站住。他哪里肯停,拼命奔跑。枪响了,子弹在身边嗖嗖地飞着。他忽然浑身一震,重重地摔倒在草丛里。

    他腿上中了一枪,鲜血洇透了棉裤。他挣扎着往前爬,远处传来看管人员凄厉的哨声,开始了拉网式搜捕。

    他发现灌木丛里有个很隐蔽的土洞,一头钻了进去。腿像是断了,钻心地疼痛。他躲在那里,饥渴难忍,冷得发抖。

    监狱当初选在这个荒山野岭时,就考虑到犯人逃跑,方圆三十公里内没有人烟,每个路口都设了关卡,除非饿死或被狼咬死,想逃出这片区域的概率几乎是零。尤其像他这样的刑事犯,监狱特别重视,曾有犯人逃出去找当事人报复的例子。他们以为他想报复连长,其实建国想都没想过这个连长,他要复仇的是欺负阿珍的人,尽管他还不知道是谁。

    他此时才发觉把逃跑想得太简单了,看管人员把守着各个路口,连山头上都驻了哨兵。三天了,他饿得浑身发虚,稍一动就大口喘气。他开始吃草,酸涩的青草,搅得胃翻江倒海地恶心。

    他觉得这样躲下去,肯定会死在这里,不由害怕起来:“我不能死!我要去找阿珍!我一定要活下去!我死了她可怎么办?”

    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他拖着伤腿往外爬,爬着爬着,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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