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早来的春天多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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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去给余南说,会是什么结果,可还是要去说。一件事,要么不去做,要做,就要做到底。什么是做到底,就是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白草问余南能不能不再和孟山来往。

    余南说,妹子,人这一辈子,许多事是自己决定不了的。谁决定的,老天。老天让你嫁给谁,不想嫁也得嫁,老天不想让你嫁,你再想嫁,也嫁不了。

    白草说,老天不管这事,你只要说不嫁,就可以不嫁了。

    余南说,我为什么要说,孟山也许并不是我梦中想嫁的男人,可在下野地除了他,让我说再想嫁给谁,还真说不出来。

    白草说,可我梦到了他。如果不能嫁给他,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活下去。你就帮帮我吧。你是好心肠的人。

    余南说,这个忙,我帮不了。如果你早来一年,你这么爱孟山,他肯定是你的了。这就是命,认了吧。听说,你歌唱得好,我们的婚礼上,你一定要唱一首歌呀。

    余南声音轻柔,可透着坚定。让白草最后一线希望碰得粉碎。

    离开了卫生院,白草走着走着,蹲了下来,捂住了脸。她难受,可她不恨余南。余南没有错,要是把她换成余南,她也会和余南一样。没有女人会舍得把一个自己喜欢的好男人让给别人。

    都知道了,再过三个月,孟山就要和余南举行婚礼了。谁都没有想到,三个月到了,和孟山举行婚礼的不是余南,而是白草。

    我们真的想象不出,会发生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引起这种变化。别说我们没有想到,就是白草也没有想到。

    农场地盘很大,骑上马,走一天,也走不出去,可人不多,全加起来,也不上万,过的又是集体生活,有个啥事,传起来,快得很。没过几天,白草追求孟山没有追上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前一阵子,老看到白草和孟山,一块儿骑着马出入,好多女人不理白草。这会儿,女人见了白草,主动打招呼,还会拉着白草说一会儿话,不管说啥,都会说到想开点儿,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天下还有好男人。比自己好,看着气,不愿意理。不如自己了,或者和自己一样了,心理平衡了,见了以后,会主动打招呼,客气起来。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这个样子。

    明白别人这么说,心里边揣着什么。白草也不恼,反问人家,你说的好男人,我咋没看见,在哪躲着呢,快找出来,让我看看。

    以为把别人难住了,没想到,她这么一说,人家马上会说,行啊,给你找一个。说是让人家找,真找来了,白草又不行了。不是找来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好,是白草心里边,已经有了孟山。不管找来的是什么人,都会和孟山比。在下野地,谁能和孟山比?一比的结果,白草只能是摇头了。摇头,还不能说别人不行。只能说,自己还小,想过几年再找。

    不光有介绍的,还有自己找上来的。好多没娶的男人,以前知道白草追孟山,碍着孟山的面子,不敢去缠白草。知道白草和孟山没戏了,没顾忌了,胆子大起来。去找白草,不拐弯,直接说,白草跟我过吧。白草说,你有啥好?男人一拍胸板,身体好。白草说,驴的身体也好。男人说,我真喜欢你。白草说,喜欢我啥?男人说,屁股大,能生。白草说,母猪屁股大,一窝生一群,你去找呀。

    不管什么事,都要一件完了,才可以开始另一件。白草没有追上孟山,看起来是一件事的结果,但实际上,这个结果还没有完全变成事实。至少到目前为止,孟山还是单身,和余南还没有结婚。准确说,连结婚证都还没有领呢。

    还没有领结婚证,还没有结婚,只能说,让白草还没有绝望,只能说,白草还会努力,但并不意味着白草会有把握,像打猎一样,把猎物抓到手上。

    再和孟山出去打猎,心里边其实还和以前一样,可行为上完全不一样了。知道了余南的想法,她再要像过去那个样子,会让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做人不管什么时候,善良是最起码的。她还不会因为自己饿,就去抢别人嘴边的食物,更不会因为自己要活得好,就不让别人活得好。

    不再撒娇,不再故意去诱惑。只是作为一个猎手,陪伴孟山。甚至连话也说得少了(想说的不能说了,不想说的就更没必要说了)。

    变化这么大,让孟山不习惯。问白草,是不是不高兴了?白草说,没有呀,和你一起打猎,是我最高兴的事。说这话时,白草手里用油布擦着枪身。孟山说,我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白草笑了笑,举起了枪,朝着天空中一群野鸽子瞄准。

    野鸽子烤好了。白草拿了一串,先给了孟山。又拿了一串,没有吃。说,余南肯定也喜欢吃。孟山没想到她说到余南,看着她。白草说,下次出来,把余南也带上吧。孟山说,对打猎这样的事,她不喜欢。白草说,你不懂女人,喜欢不喜欢,不在于干什么事,看是跟谁一块儿干。我去说,她肯定会来。孟山说,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白草说我早就长大了。

    拿了一串烤熟的野鸽子,去卫生队找到了余南。余南有点意外。白草说,我和孟场长去打猎了,这是我打的鸽子,你尝尝,很香的。余南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块,嚼了几下,说这么香呀。白草说,刚烤好的,会更香。余南让白草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以为白草再也不会理她了,没有想到还送鸽子肉给她吃。

    白草说,下次去打猎,你也一块儿去吧。

    正嚼着的嘴不动了。这两天,老琢磨,白草和孟山去打猎会是个什么样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余南才说,不方便吧?白草说,你去最合适。余南说,孟场长也让我去?白草说,他就怕你不去。余南说,那我听你的,我去。白草高兴了,说太好了,三个人去打猎,会更有意思。

    余南不会骑马,只能和别人骑一匹。白草让余南和孟山骑一匹,余南却要和白草骑一匹马。孟山也让余南和白草骑一匹。两个人还没有结婚,一块儿骑在马上的样子,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孟山的身份让他不管做什么,都要考虑到别人的看法。

    不会骑马的人,骑在马上会紧张。坐在马鞍子后边,抱着白草的腰,一点儿也不敢松开。怕一松开,会从马上掉下来。抱得太紧,白草有些别扭。白草让她放松一点,别紧张。说别太用力。余南嘴上说好,不抱那么紧。可上个坡过个坎,余南不但会抱得更紧,还会发出尖叫声。

    走出了两公里多路,才好了一些。还是抱着,没那么紧了。

    白草问,你真的从来没有骑过马?余南说,真的头一次骑。白草说,有意思吧?余南说,太来劲了。白草说,你自己骑,更来劲。余南说,我看这样挺好。白草说,这不算啥,后面更有意思。

    骑马走进了河谷。这是一条季节河,洪水过后,洼地处,有水留了下来,有深有浅。水给河谷带来生机,各种树木植物生长出来,许多飞禽走兽,也跑到这里来安家。

    来过了几次,知道让马停在什么地方,更知道马停下来后,骑马的人该去做什么。

    孟山下了马,取下了挂在鞍桥上的步枪,朝不远处一片灌木林走去。

    白草先下马,再伸出手,把余南扶下马。看到孟山往前走,把余南推了一下,说,快去看,孟场长打枪可准了。

    这方面余南可不笨,马上明白了白草的意思,朝前小跑了几步,追上孟山,伸出手挽住了孟山胳膊。

    看着俩人走进了林子,白草咬了咬嘴唇,心里有点不是味道。可再一想,什么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谁让你出现时,人家已经和孟山好了?这会儿,她也只能这样了。至少这样做,还能经常看到孟山,还能和孟山一块儿打猎。

    其实,白草也信命。信命有一个好,不会老怨别人,也不怨自己,会活得不那么累。

    呆呆想了一会儿,白草不想了。不管什么事,白草不愿往心里放。心就那么大,事放多了,心会撑坏,不撑坏也会难受。转过身,哼起了小曲,捡起了柴火。得做好准备,等一会儿,就用得上了。一定要烤出最香的肉串,让余南吃了这一次,会盼着下一次。

    不大一会儿,听到了一声枪响。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孟山和余南提着一只大野兔子走出林子。娇小的余南靠着孟山,像一只小鸟。

    说是对象,是恋人,可见面的机会不多,别说是单独相处了。孟山是下野地最忙的人,只要孟山早上睁开眼睛,身边就断不了人,要说有空,还就是打猎这会儿。

    可这会儿,还是三个人。白草别扭也没有办法。出发前,问过孟山,自己不来了,让余南单独陪孟山。孟山两眼一瞪,说,你敢,想害我是吧。

    吃过了烤肉,白草说,去方便一下。余南说我也去。白草说,我去拉屎,你跟着不嫌臭?这一说,余南不好意思了,坐在原地不动了。

    没有屎拉,不是自己想方便,是想方便别人。水洼旁边,一片青草细密,铺开来,像一床毯子。白草躺下来,摊开了四肢,全放松了。天空上,无数白云,如花朵开放。白草想老天是个什么样子,住在什么地方,它怎么能那么有能耐,把地上每个人的事都管着。

    听不到那边有说话声,这不等于没有说话,越是有意思的话,越是会用很小的声音。再说了,有些意思,不用嘴说,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出来。想到这,白草身子的某些部位发热了,她骂自己没出息。

    躺了没多大一会儿,听到余南喊她的名字。

    走过去,余南说,这么长时间,以为被狼吃了。肯定是孟山让她喊的,跟他一块儿出来,老会提醒,别一个人跑远了,被狼吃了。

    注意看了一眼,两个人还是那个样子坐着,可以说一动没有动。这让白草有一点失望,也有点安慰。一有这个念头,白草就嫌自己小气。嫌也没办法,还是不想看到两个人太亲热。

    孟山忙,白草和余南不忙。说是妹妹,说有事可以去找他,但白草还不会这么不懂事。孟山是全农场的,属于大家的,不是白草一个人的。在地里干活时,孟山过来检查工作,从身边走过时,她一样会立正了,说,孟场长好。孟山也一样像对别人那样,点点头,或者说一句辛苦了。不会有人看出他们关系有什么不一样。

    不能去找孟山,就去找余南。都是白草主动,白草来的次数再多,余南也不烦。白草说干什么,余南就干什么,明明比白草大几岁,倒显得她像妹妹。

    去找余南,也干不了什么。就是走出门来,绕着场部散散步,说说话。有一段时间,下野地的人,会在晚饭后,太阳快要落山时,经常看到白草和余南挎着胳膊,在林带边,水渠埂上,乡间小道上走过来或是走过去。

    一个人和一个人好,不但会常在一起,还会说许多话。一些给别人不说的话,会给另一个人说。

    余南说,我小时候,小镇上有一个教堂,里边有学校,孩子可以免费去读书,教书的是外国人,说的是外国话。跟着学,很快就学会了。

    白草说,你说给我听听。

    余南说了一串英语。问白草好不好听。

    白草说,像鸟叫一样。我没上过学,我识的字,都是爷爷教我的。爷爷说,女娃子,不用识那么多字。

    余南说,女人过得好不好,和识字多少没关系。

    白草说,那和什么有关系?

    余南看看白草,指指白草的脸,又指指白草的胸,说,和它们有关系。

    白草说,女人都有它们。

    余南说,都有,可还是长得不一样。男人是很在乎这个不一样的。

    白草说,男人也长得不一样,女人也会很在乎。

    余南说,所以呀,男人和女人,才会爱这个,不爱那个了,才会有那么多故事。

    白草说,真是这样的,那么多人,偏偏就喜欢上那一个,想换一个都不行。

    说着话走路,路会变短,时间也过得快。一抬头,天边最后一道夕阳也没有了,很近的树木和庄稼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往回走,走到场部中间,看到一间房子的窗子亮着。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因为亮灯的这间房子是孟山的办公室,也是卧室。没成家为了方便,干脆住在了办公室。

    白草说,你去看看吧。余南说,一块儿去吧。白草说,你是他未婚妻,我算什么。余南说,不知好不好。白草说,别人这个时候去了,不好,你去了就很好。

    被白草说服了,余南走过去。敲了门,门开了。孟山开的,余南走进去。看到这,白草知道不该看了,可以走了。走了几步,回了一下头,又走了几步,站下了。看着那扇亮着灯火的窗,什么也看不到,还是立在那里看。

    半个小时后,门开了,余南走出来,孟山送她到门口。没有抱一下,没有亲一下,就分开了。不远处,树的暗影里,白草目送余南走回卫生院。

    早早走出房子去干活,中午不会回家吃饭休息。炊事班会把饭菜送到地头里边,一人一份,多吃是不行的。

    野地里蹲了一排吃饭的人,白草也是其中一个。正吃着,一只半大的黑狗走了过来。没有人对它有兴趣,可它却盯着一排人看。显然,它闻到了饭菜味忍不住走了过来,想着能讨一口吃的。为了一张嘴,谁都不会在乎面子。狗也一样。

    没有人理它,它不在乎。不给它吃,不会有恨,给它吃了,它会感激,用心记住。狗走到了白草跟前,白草不吃了,看着它。以前跟着家人打猎总带着狗,那只狗叫花花,这只狗叫什么,不知道。想到了花花,就随口喊了一声。这一喊,走过去的狗,回了一下头。白草赶紧掰下半个馒头,扔给它。馒头没落地,黑狗一跳,伸出脖子一口咬住了。

    又过了两天,还在地里干活,还在野地里吃饭,黑狗又出现了。这次它不从每个人跟前过了,它看到了白草,直直朝白草走了过去。白草叫了一声花花,它摇了摇尾巴。白草又给了它半个馒头。黑狗吃馒头时,白草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黑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白草的手。

    女班长在旁边说,白草,人还不够吃呢,你怎么给狗吃?白草说,在我眼里,狗也是人,它饿了,我不能不给。我的一份,分给它吃,不会多吃多占。

    刚吃过饭,不会马上让去干活,会让大家找地方休息一会儿。草滩上,树林里,灌木间,到处躺着人。中午睡一会儿,用处大,醒过来再去干活,会多出不少气力。白草找了一棵红柳树下的阴凉,自己躺了下来。

    很累,一躺下,就睡着了。睡了一会儿,被一阵响动闹醒。看到黑狗卧在她身边,正用前爪拍打着,不让一条细长的戈壁蛇靠近。这种褐色的蛇有毒,白草曾见到一个人被咬过,差点丢了命。

    白草坐起来,抱住了黑狗的头。说,莫非你真是花花从老家跑来了,就算不是,也一定是被花花托了魂灵。花花,花花,你来了,我太高兴了,这里挺好的,在这安家吧,好好过日子。

    也是从这一天起,对白草来说,下野地有了一个亲人,它叫花花。

    有了花花,却不会对花花有要求。知道这个花花,和山里边家里的那个花花还是不一样的。那个花花,只要见了白草,就像个跟屁虫,甩都甩不开。这个花花,从不跟白草进房子,也不会老跟在白草身边。连白草也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出现,更不知道,看不到花花时,花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花花好像也很忙,有自己的事要干。这让白草觉得花花很了不起,见了花花,也会更喜欢更亲热。花花也知道在下野地它是谁的。那么多人,花花见了谁,都不会理睬,只要看到白草,只要听到喊花花,就会飞一样跑过去。

    不是每个休息日都去打猎的,孟山的时间不能自己说了算。不断有各种会议和任务,让早就定下的计划发生改变。

    听说孟山太忙,不能去野外打猎了,余南有些不高兴。打了几次猎,让余南有些喜欢上了打猎。余南说,这些天,都在盼。白草不想让余南失望,说他不去,咱们去。刚下过雨,林子里有蘑菇,咱们去采蘑菇吧,野鸡炖蘑菇,好吃死了。余南一听,高兴了,说,那咱们赶快走吧。

    采蘑菇要去胡杨林。有一种蘑菇长在胡杨树根处,吃起来比别的蘑菇都要鲜美。只是胡杨林离场部有些远,走路走一天也走不到,只能骑马去。

    放马的老张和白草早就成了老朋友,只要白草来,不但会给马骑,还会挑又壮实又能跑的马给她(那匹雪青马有些老了,走不远了,也跑不动了)。

    再重的女人也比男人轻,两个女人骑一匹马,对马来说负担不大。而白草和余南又属于苗条一类,一匹好马驮着她们,跑起来仍然可以像飞一样。

    白草想让马飞起来,余南不让,她怕飞得太高,会摔得很厉害。白草说,你胆子真小。余南说,没办法,天生的。白草说,胆子是可以练出来的。余南说,有你在,我不用练。白草说,不是有我,是有男人,有孟山。余南说,你真不恨我?白草说,咋不恨,恨我不是你。余南说我倒很喜欢你。白草说,那就换换。余南说行啊。白草说,只怕别人不愿意。余南说,和你在一起,真快话。白草说,我也是。

    早上出的门,快到中午了才到。白草下了马,没有马上让余南下。让余南骑在马上,她拉缰绳,让马驮着余南。余南说,不行,不行,快让我下来。白草说,我想了,我得教你学会骑马,和孟场长过日子,不会骑马可不行。说着,让马小跑起来。把余南紧张得伏下身子,抱着鞍桥,嚷着,说白草使坏。白草不听,还是拉着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来。停下来后,没有用手扶,让余南自己下马。看着余南踩着马镫,慢慢地滑下了马背。白草说,很快你就可以自己骑马了。

    一片胡杨林,几千年了。最老的一批树,已经死了,躺在了地上。年轻的树还在生长中,站着那里,伸展着青枝绿叶。看不到一点被砍伐破坏的痕迹,人类日常生活的触角显然还没有延伸到这里。要不,野蘑菇早就没有了。

    坐到一棵横在地上的枯树干上,余南说有点饿了。白草早想到了,把马拴好后,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块干饼子和水,说先吃点,压压饥。等会儿,咱们采蘑菇,再好好吃野味。余南说,在医院,我说了算,在这听你的。

    没有人来采过,蘑菇多,拿了个布袋子,两个人一会儿就采了一袋子。光有蘑菇不行,不好吃。蘑菇要和肉一块儿炖才好吃。

    取下步枪,对余南说,我去打个野鸡。余南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白草说,打猎不是采蘑菇,一点动静,猎物就跑得没影子了。余南说,我一个人有点怕。白草说,没事,我不走远,就在跟前,你一喊,我就听见了。那边有个小水塘,你去把蘑菇洗一下,再捡些柴火,一会儿咱们就可以野餐了。

    说不走远,也不想走远,可近处找不到野鸡野兔,只能往远处走一点。白草计划到了这一点,就把马牵上了。林子太密,不好走。走到了一片开阔地,白草就骑到了马上,四处找寻起来,她想好了,不管是野鸡还是野兔,哪个先出现,就先干哪个。不过,心里希望最好飞出一只野鸡,野鸡肉香。

    打猎的人都明白,打猎这件事最花时间花精力的,不是打,是找。常常是找一天,一只也找不上,不过,这种事,这个地方不会有。和孟山一块儿打猎,还没有一次扑空过。人少的地方,动物就会多。白草对打到一只野味,充满把握。

    果然,前边一片芨芨草丛间,有个影子在晃动。白草停下了马,坐在鞍子上,慢慢举起了枪。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白草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晃动的影子正一点点变清楚,草的枝叶间,露出了多种颜色的羽毛。白草高兴了,因为这是一只野鸡。太好了,有了这只野鸡,余南就可以好好解个馋了。

    枪托贴住腮帮,手指触到了扳机。野鸡哗地一声飞了起来,可枪没有响。不但枪没有响白草还把整个视线转移开来,朝身后望去。因为她听到了叫声。不是猎物的叫声,是人的叫声。

    转过脸,再听,又听到了,是人的叫声。白草还听出来了,不是别人的叫声,是余南的叫声,她在喊什么,不是在喊救命,是在喊有坏人了,有强盗了。白草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扔下了那只正在飞着的野鸡,掉转马头,朝胡杨林里跑过去。

    林子中间有一块平坦松软的沙土地。四周长着有高有矮的芦苇。白草在芦苇墙边勒住了马,她看到了里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事情里的人只注意别的事了,没有发现白草已经在跟前了。

    空地上,两个男人,高大黑粗,衣服破烂。并且都有一把手枪。一个男人的手枪握在手中,正指着余南的脑袋。另一个男人的手枪没有拿出来,还插在腰间。他的一只手,夹着一只烟在抽。

    拿手枪的男人,是个光头。光头,一只手揪着余南的头发,晃动着,说,给我住嘴,再喊,我一枪崩了你。可余南好像疯了一样,还是拼命喊,有坏人,有强盗。

    抽烟的男子留着小胡子,小胡子不紧不慢地说,让她喊,让她喊,有什么用,只有狼能听见。喊累了,她就不喊了,再收拾也不迟。

    光头说,这些日子,被追得鬼都不如。没想到,能逮到这么个嫩货,总算可以快活个够了,死了也值了。

    白草还在看,这个时候,她完全可以骑马逃走,去报告,去喊人。但从胡杨林到场部,最快也得一个小时。一来一回,等救兵赶到了,怕是余南也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这么干,余南不能没有了,不但命不能没有,别的东西也不能没有。可她该怎么办呢?两个土匪全都有枪,她可以一枪干掉一个,但只要她的枪一响,另一个土匪的枪肯定会响。那样,不但救不了余男,很可能连她一块儿完蛋。不行,得另外想办法。可没有时间想了,光头已经等不及了。一只手不揪余南头发了,而是去解余南裤腰带了。白草不能再多想了,只能是马上行动了。

    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余南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白草从马上下来,端着步枪,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因为仅有的一点响动,被余南的喊声淹没了。

    还是余南先看到了白草,她一下子不叫了。林子变得极静。只是这个静,只有一瞬间。两个男人还在奇怪余南怎么不叫了,白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别动。随着白草的声音,一支猎枪的枪口抵住了小胡子的太阳穴。白草接着说,不听我的话,我就崩了他。

    直到这会儿两个男人才回过神。光头男人举起了枪,对准了白草。白草说,我是个猎手,玩枪的老手,开枪吧,我死,他也会死。

    小胡子男人,烟卷早掉在了地上。人也说,老四别开枪,听她说。

    白草说,我知道你们要什么,把这个女人放了,我来顶替她。

    余南说,白草,你怎么过来了,我大声喊,就是让你跑。那样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可以活着,可以不受罪,可你这样做,不但救不了我,还白白把自己搭进来了,太不值了,你真是太傻了。

    白草说,你别说了,就算有一个人要死,也轮不上你,我怎么带你出来的,就该怎么把你送回去,要不,孟场长会生气的。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听我的。

    光头听了白草的话,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们都可以活,只要你们陪我们兄弟俩玩痛快了,就放你们走。

    白草说,你们不是就想玩个痛快吗?用不着她我一个人就行了。这个女人我了解,她在这方面不行,什么都不懂,只会让你们扫兴。你们要不信,看看我俩的身材,就明白了。

    两个男人真的朝白草看了看,白草有意挺高了胸脯,还扭了扭浑圆的屁股,弄得两个家伙干咽唾沫。又朝余南看了看,看过了,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被枪抵住脑袋的男人说,你要是玩什么花样,你可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白草说,你放心吧,我这么年轻,还没有活够呢。

    抓住余南的手松开了。余南从地上爬了起来,白草说,马在我身后,走过去,骑上去。余南说,你知道,我不会骑马。白草说,你已经学会了,你只要骑上去就行了。

    余南按白草说的去做了,骑到了马背上。白草说,用脚后跟,使劲踢马肚子。余南也照着做了。只是这一做,马就跑了起来,差一点儿把余南颠下来。幸好余南抱住了马鞍子。

    一会儿,马和余南就跑得没有了影子。

    光头仍然举着枪对着白草,他说,你是不是让她去报信了?白草说,这里离场部十几公里,一个小时也跑不到,等她找到了人,你们的好事也早干完了。

    小胡子说,现在你可以把枪放下了吧?白草这个时候也确实没有理由不把枪放下了。她知道,只要她不放下,对着她的那把枪也不会收起来。那样,她也就很难有什么机会。不过,她已经不那么怕了,因为余南肯定可以不受伤害,安全地回到场部,回到孟场长身边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可以安心了。

    这么一想,一下子坦然了许多。她把猎枪放到地上。枪被小胡子踢到了一边,同时他整个身体朝白草逼了过来。一股浓烈的臭味,让白草恶心得要吐。她伸出一只手挡了一下。说,干这个事,旁边有人看着,太影响情绪了。

    光头一听,把手中的枪收了起来,对一个没有了枪的女人,可以换成另外一种样式的枪了。他向芦苇丛走了几步,回头说,完事了,喊我一声。

    空地上只有白草和小胡子了,小胡子往前走白草往后退,退了两步,白草不退了。小胡子抱住了白草,把白草往沙土地上摁。白草没有抗拒,顺从地躺下了。小胡子骑到了白草的腹部,手伸到了白草的衣服里,他扣住了两只鲜活的兔子,急不可待地弯下了身子用嘴去咬。就差手指一点距离就可以咬到了,他的嘴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张脸,痉挛着扭曲着,变得越来越难看。随后整个人瘫在了白草身上。

    用尽全力把小胡子从身上掀了下去。一把刚从他胸膛里拔出的刀,涂满了鲜血。从丢下步枪时,就在想要怎么使用插在靴子里的刀子。无数次处理野味的经验,帮助了她。求生的本能也让她的手不再发软。

    掀开了小胡子,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而是翻滚着去抓那只扔在身边的步枪。只要能拿到熟悉的猎枪,她就有了取得进一步胜利的可能。伸出去的手抓到猎枪带子只要轻轻一拉,猎枪就可以完全回到手中。

    可白草的手一下子不能动了。不是手有了毛病,是一只带铁掌的鞋底踩到了这只手上。疼痛中的白草转了一下头,看到了一张愤怒的脸和一把黑色的手枪。

    光头走到了芦苇丛里,却不想错过那个场景。他把密草扒开了一条缝,打算用偷窥的方式得到一种刺激的满足。于是他就看到了白草杀死小胡子的全过程。

    本来他完全可以一枪打爆白草的头,但已经烧起来的欲火,让他不肯马上结束这场血腥味越来越浓的游戏。他一只脚踩住白草的手,另一只脚去踢白草的脸,去踢白草的胸脯和肚子,踢得白草口和鼻子往外喷血,身体如破碎了一样,痛苦地扭动着。光头边踢边喊叫着,臭娘们儿,你胆子太大了,敢杀了我兄弟,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草觉得自己被踢死了,她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了。看到白草这个样子,光头哼了一声不再踢了。透过被鲜血模糊的眼睛,白草看到光头解下了皮带,和手枪一起放到了一边。白草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她却没有办法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了刀也没有了枪,她现在只是一堆还新鲜的肉,只能任别人宰割。

    一团黑影逼过来,她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时她听到另一种声响,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她睁开眼,看到了两团黑影。它们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又分开,好像在打架。用手抹去眼上的血看明白了。一团黑影是光头,另一团黑影,是一只狗。白草不由得喊了一声,花花。

    花花来帮她了,花花来救她了。白草身体里,一下子涌来一股力量,让她破碎的身体又聚合成了一个整体。她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把步枪抓到了手中,她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花花,让开,让我收拾他。

    花花听明白了,在狠狠咬了一口光头的胳膊后,跳开了。白草端起猎枪朝着光头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光头胸前血花四溅,栽倒在地。

    花花跑到了白草跟前,白草蹲下来,抱住了花花的头,把血糊糊的脸贴了上去。她想说一句什么话,可还没有来得及说,眼前一阵昏黑,向后一仰,再次又如同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草醒了过来。看见余南坐在旁边正发呆。她喊了一声余南。余南惊喜地转过脸,一下子流出眼泪。抱住了白草说,天啊,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可把我吓坏了。

    孟山代表组织来看她,给她带来了立功证书,说她一个人打死两个土匪,这两个家伙,杀人放火,干了许多坏事,正在通缉中。说她为人民为社会清除了两个大祸害。说完了,和她握手。手被孟山握住了,身体顿时涌过一阵热,觉得这份罪受得太值了。

    沿着场部周围的水渠散步。看到了花花,白草喊了声,花花跑了过来。余南说,在半路上,遇到了孟场长,他正带了几个人找我们,进了胡杨林,我记不清地方了,是听到了花花的叫声,才找到了你。它守在你身边,看到我们来了,才离开。狗通人性,我第一次看到了。白草说,狗是懂感情的。

    又过了一些日子,白草完全好了。要出院了,余南对白草说,给你说个事。白草说,天天陪我,还有什么事没有说?余南说,我和孟场长吹了。白草说,什么吹了。余南说,我不嫁给孟场长了。白草说别乱开玩笑。余南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给你说了。

    白草不信,去问孟山。孟山说,是的,她很坚决。白草说,为什么?孟山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讨厌我吧。白草说,这不可能。孟山说,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婚姻是要自愿的,不能勉强,不用问那么多为什么。白草说,这么说,你现在是没有对象的单身汉了?孟山说,暂时是这样的。白草说,那就先让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是的,白草介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孟山没有马上答应白草。不是看不上白草。别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还让孟山真的看上白草了。至少,还没让孟山觉得有女人比白草强。余南是不差,可明显有些娇气。没马上答应,是开荒初期,太缺女人,孟山开大会面对大家发过誓,一块儿打过仗的兄弟,大部分不娶上老婆,他是不会娶的。这个话当时让多少人感动了,对他说,冲着你这句话,让我们死在开荒种地上也愿意。当然,他也为这句话承受了后果,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每次给手下兄弟主持完婚礼回到房间里,都躺在床上烙烧饼似的不停翻身。

    让群工科做了统计。两天后,报来了数字。三百一块儿进疆的个老兵,已经有两百多个都成了家。也就是说,早超过了孟山说过的大部分。孟山心里踏实了,这才答应了白草。

    就这样,白草嫁给了孟山。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嫁给了一个想嫁的人。只是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多长时间,每一个女人遇到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白草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幸福中了,压根儿没有准备去接受那么多的风雨霜雪。而生活才不管你准备了没有,只要到了时间,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属于你的麻烦,你一样也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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