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露珠是黑夜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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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草主动说,让我嫁给你吧。孟山回答得并不坚决,可最终还是点了头。不会计较孟山的态度。不管是用枪,还是用刀,用弓箭,只要把猎物捕捉到手,就是胜利,就该庆祝。白草跑到荒野上,喝了半瓶子酒,躺成了个大字,对着天空大喊,你赐给我男人了,我要结婚了。

    也是怪,没答应要娶时,看孟山也喜欢,可只是喜欢。答应了要娶时,再看孟山,像有一只大手,在身上乱揉,想哭又想笑。以前早上集合,老不想起床,这些天,钟声一响,不用别人叫,马上爬起来。站队时,也不往后边站了,往最前边站,让孟山一眼看到她,她也能看到孟山。孟山讲话的每一个手势,每一句话,都让她着迷。不由会想,天地间怎么会生出这样了不起的男人,而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自己那么平常却可以得到这么不平常的他。

    白草的婚事,推进得没有想得那么快。原以为,孟山今天答应了,明天就可以入洞房了。实际办起来,白草才知道,这个事很麻烦,至少,白草遇到的事,没有这么麻烦过。

    首先要办一个证。别人结婚办证,写个报告,孟山批了就行了。可孟山结婚,不能自己批,要拿到管孟山的上级部门批。农场领导为孟山的事开了个会,一是研究孟山白草是不是合适。好在这一段,刚参加工作的白草表现还比较积极,没有明显失误。尽管有人说白草还不是党员,政治上不突出,但考虑到孟山年纪过大,不宜再拖下去,也就都最后投了赞成票。不会为别的人开这样的会。孟山身份特别,他的婚姻不是个人的事,他的婚姻好不好会影响到他的心情,而他的心情如何,又会直接影响到下野地的生产建设,所以才会这么慎重。农场同意了,把报告送到了师部,正好主管人事的首长出差了,等到首长出差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着急办结婚证,不是白草怕孟山会变卦。其实在白草眼里,结婚证就是一张纸,一点儿也不重要。主要是孟山把这个证看得太重。

    再去打猎,还是两匹马,还是一样的装束。看上去,还是一样,可心里边,完全不同了。要带的东西,会带得更多了。要在野外玩,还要吃。缺了一样东西,都会受影响。原来,带什么,孟山也管,现在不要他管,全由白草负责。白草是女人,心细,这些该女人操心。

    东西装了一大袋子,放在了马背上。要走了,跟孟山说,咱俩骑一个马。孟山说,还没有领证呢,别人看见了,会有看法。白草说,知道咱们是对象,别人不会说什么。孟山说,不会当面说,会背后说。会说,你看,又带着女人去寻欢作乐了。白草说,寻欢作乐,又有什么错?人活着,没有谁会找苦受。孟山说,一样的事,别人可以做,干部就不行。打铁还要自身硬,老在大会上给别人上课,自己做不好了,别人不服气。

    说道理,白草说不过,只能听孟山的。不但不能骑一匹马,还不能一块儿走。孟山去打猎,不想让人知道。遇到了人问,只说去转转。转转的意思,可以多种理解。检查考察巡视,都是去转转。看到孟山拿着枪骑着马,往荒野深处走,谁也不会想到孟山是去玩,去寻开心,都想着孟山是工作,看哪一块地方,适合开成良田。如果身边跟着一个女人,就算是对象,难免会往别处想。

    说了一个地方,让白草先走。白草觉得这么做,有一点可笑。还是听了孟山的,骑着马先走了。走出了场部,到了荒野上,不会再碰到人了,停下来,等孟山赶过来。

    孟山赶来了。还和过去一样,在草丛里边转,寻找着猎物。可白草心里边,对打什么猎物,兴趣已经不大。她的注意力,在孟山身上。看孟山打猎,跟在孟山后边,也拿着枪。猎物出现了,也不举枪。让孟山打。很快,孟山的枪响了,打死了两只野兔子。

    坐下来休息。抱住了孟山的脖子,要和孟山亲嘴。孟山把脸往一边躲,说别这样别这样。白草不管,硬咬住了孟山的嘴。孟山没有办法,只能让白草亲了。亲是亲了,可没有放开。这个事,光一个人放开不行。得两个都放开,才有意思。嘴巴亲到了一块儿,却不肯张开。两只手闲着,也不肯使用到白草的身体上。急得白草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孟山说,说傻话,不喜欢,能这样?白草说,真喜欢了,不会是这样。孟山说,你是不知道呀,有多少同志没有倒在枪林弹雨里,却倒在了女人的怀里,被女人的嘴唇夺走了前程。

    想得到的,没有得到,确实有些不高兴。可再一想,一个男人,能在女人事情上,这么克制自己,真是不容易。从小长大的环境里,一群走南闯北浪荡江湖的人,在男女事情上,可完全不是这样。只是太小,还没有亲身经历。可亲眼看到过。谁和谁好了,啥时候,都会表现出来。人越多,越要做给别人看。为争一个女人,打破了头,甚至连命都不要了。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差不多,每一个人,都有情人相好。他们遇到了一起,不管天,不管地,跑进树林草丛间,会脱光了,不干个痛快不罢休。撞见了好几回,就是这些人,这些事,让白草明白了男女间的事。

    是啊,孟山是男人,和以前见过的男人,不一样。孟山的帽子上戴过五角星,孟山在女人的事上不会胡来。这么一想,不但不生气了,反而更喜欢孟山了。

    拿了结婚证以后,先给余南看。余南问,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白草说,有了结婚证,等于结婚了,婚礼什么时候举行都行。余南说,你行,怕孟场长不行。白草说,我是她老婆了,他不能不听我的。余南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白草说,是,去野餐。

    庆祝不能没有酒,从小卖部买了一瓶烧酒。还买了饼干和糖。还买了一包烟。余南问她买烟干什么。白草说,老去骑马,给老张的,让他也高兴高兴。

    没想到白草会送他一包香烟,又听说白草和孟山领了结婚证,他抽的这是喜烟,马上点起一支,祝白草早生贵子。

    一人骑了一匹马。胡杨林里发生的事,意外地让余南学会了骑马。松开了缰绳,让马随意跑,没有非要去什么地方,荒野上任何一处都可以野餐。

    骑在马上,两人说着话,白草说,能嫁给孟山,多亏了你。余南说,如果不是你,我的命就没有了。白草说,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故意把孟山让给我的吧?余南说,我记得你说过,女人嫁人,就要嫁给自己最喜欢的人。白草说,你心里边,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余南说,不说这个了,今天是你高兴的日子,还是说你吧。这是你的初恋吧。白草说,什么是初恋?余南说,就是第一次和男人好。白草说,我想一想,嗯,真是第一次。

    一片开了花的草滩上,用糖和饼干下酒。没有酒杯子,嘴对着瓶子直接喝。白草喝了一大口,说好喝。给余南喝,抿了一口,直说又苦又辣。花花不知从什么地方也跑来了。白草给它一块饼干和一颗糖,让它也吃。吃过了,卧在白草身边,样子很乖。余南说,我不喝酒了,唱一个歌,祝贺你。白草说,快唱给我听。

    余南唱了起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还没听完,白草叫了起来,太好听了,我也要唱,快教给我。余南唱一句,白草学一句,跟着学了两遍白草就跟着余南一块儿唱了。

    唱完了,白草拍着花花的头,问花花,是不是很好听呀?花花看了看白草,用柔和的眼神告诉白草这首歌真的很好听。

    喝了一些酒,白草的脸上飘满了红云,余南说,你就是一朵茉莉花。白草说,你也是。余南说,不一样,你比我香,比我白。白草说,男人看女人,都香,都白。余南说,别光高兴了,还得准备受一点罪。白草说,受什么罪?余南说,会疼的。白草说有多疼?余南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疼不死。白草说真想早点知道是怎么回事。余南说,没羞,脸皮厚。

    拿到了结婚证,白草高兴得不行,以为马上可以入洞房了。谁知,说不行,还要等一段,入洞房,得有房子。白草说,随便找个房子就行了。孟山也是这个意思。可老兵们知道后不愿意,说为了我们,孟场长牺牲得太多,终于要结婚了,一定要有一个又大又亮堂的房子。让孟场长也住地窝子,是打我们的脸。不行,我们要给孟场长盖新房。没有办法,群众的积极性不能打击,只能让他们去盖了。孟山说,要盖可以,不能用上班时间。老兵们说行。利用收工后,还有休息日,和泥巴,打土块,垒墙壁,上房梁。盖一所房子,是大工程,好在人多力量大,在老张的带领下,很快就盖好了。不过,就是很快,也用了一个月时间。

    房子盖好了,去收拾房子。再简朴,家也得有家的样子。吃食堂,不会经常在家做饭,可也会做,锅碗瓢盆不能少。怎么也得有个桌子和几个凳子。主要还是一个床,由单人的变成了双人的。农场规定了,结婚的人公家送四块床板,拼起来,有两米宽。拼好后,铺了褥子和床单。白草躺上去试了试,觉得还行,让孟山试试。孟山说,不用了,你试了就行了。白草不依,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睡,光我试怎么行。硬把孟山扯过来,让孟山躺了下来。只是孟山没想到,躺下容易,再起来有点难。白草趴到孟山身上,不让孟山起来。孟山说,别闹了,别人看见,不好。白草说,在自己房子里,哪会有人看见?孟山说,看见看不见,都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乱来。白草说,结婚证都领了,你还怕什么?孟山说,可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不行的。看孟山的样子,很严肃。白草笑起来,说,你这干部,太自觉了,要求自己真严。行,听你的,不胡来。白草心想,还有几天就举行婚礼,到时候,看你还怎么说。

    婚礼如期举行。有老兵提出,要摆酒席。这事不难,孟山一句话,不用管,全会安排好。可这是特殊化,孟山不会干。干部条例里规定了,不能脱离群众。和别人一样,只有喜烟和喜糖。担心人会多,孟山只通知了老兵,结果消息传开来,全跑来了。屋子里坐不下,就站到了门外。由老张负责男人,给每个人发喜烟。余南给女人们发糖。没有让闹洞房,开始那一年,闹过,出了点事,有男人趁机占新娘便宜,告到了场部。孟山说,这是旧风俗,扫除掉。革命人结婚,要新事新办。这一新办,就不闹洞房了。

    不吃酒席,不闹洞房,只让白草唱了一支歌。唱了余南教给的茉莉花。唱的时候,白草拉余南一块儿唱。余南说今天你要自己唱,这是你的大喜日子。这几天,不管干什么,余南一直陪着白草。买什么东西,房子里怎么摆设,都一块儿商量。婚礼时,余南也是陪在身边,担任着伴娘。直到婚礼结束了,别的人都走了,只剩了余南,余南才说,我走了。看余南要走,白草有些矛盾,有些想让她走,又不想让她走。再泼辣,新娘的第一夜,还是有些紧张。白草送余南到门口,余南说,不用怕,不会有什么事。白草说,好像你什么都懂。余南说,我是医生。白草说,早盼着了,我才不怕呢。余南说,没羞。

    入了洞房,白草想,这一下,可以痛快了。灯还亮着,白草脱衣服。刚解开扣子,孟山低声吼道,别脱。说着,一口气把灯吹灭了。白草说,睡觉,不脱衣服怎么成?孟山说,不行,外边有人在看。白草说,你怎么知道?孟山说,这个风俗,我没改。当时想改,兄弟们求我,说不让闹了,再把这改掉,就太没意思了。

    原本想着亮着灯,互相好好看看。男人什么样,白草只是猜,真没见过,真想看。孟山肯定也想看。也想让他看。女人不穿衣服,会更有看头,没有男人不想看。可孟山偏偏把灯吹灭了。

    吹灭就吹灭吧,男女真想快乐,没有灯照着,也一样能行。白草往孟山怀里拱,边拱,边忍不住有声音从嘴里冒出来。刚一冒出来,嘴巴就被捂住了。孟山说,别喊,千万别喊。白草说,不喊,不痛快。孟山说,今天晚上不行,外边这会儿,不知有多少只耳朵贴在墙上听呢,就盼着你叫呢。白草说,你的这些兄弟,实在太讨厌了,你出去把他们赶走吧。孟山一听,说,不许你这样说他们,他们跟我出生入死,我与他们是有苦同受,有福同享。给你说句实话,如果你现在不是个女人,而是一盘红烧肉,我会马上端出去,和他们一块儿把你吃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草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让自己的新婚之夜,与许多女人有了不一样。

    不会不高兴。今天不痛快,还有明天。只是白草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师部通知孟山去开会。白草不想让孟山去,让孟山请假,或者让别人替他去开。孟山说,个人的事怎么可以大于工作的事,通知我去,就是党的命令,我必须亲自去。

    这个会不是在师部开,是在南疆喀什开,要翻天山过大坂,光在路上用了好几天,一个会去开了十天。

    十天时间并不长,可白草觉得比一年时间还长。到了最后几天,再没心思干别的事情了,干脆骑上马去路上接。回下野地只有一条路。只为了早那么一会儿见到孟山,白草一直跑到了奎拉山口。

    孟山出现了。山脚转弯处,看到了白草,有些吃惊。问白草跑这里来干什么?白草说,来接你。孟山说,又不是不知道家,用不着接。白草说,想早一点看到你。孟山说,一块儿过日子,还怕看不够。白草说,反正这些天,天天想你,把我想疯了。说着,扑了上去,扑到了孟山怀里。孟山拍着白草的背,说,好了,好了,我回来了,什么都好了。白草说,不行,你要偿还我。孟山说,偿还什么?白草说,想你的苦。孟山说,行,咱们快回家。没想到白草说,不回家,就在这里。孟山说,这不行,路上有人和车。白草说,走,去那边山坡上。

    拉着孟山上了马,往山坡上跑。

    在别人眼里,那个晚上是白草的新婚时刻。而在白草心里,真正的新婚是另一个日子,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

    叧一个日子,是在举行了婚礼后第十天。另一个时间,是一个阳光明亮的中午。另一个地方,是一片青草如浪的山坡。

    白草先躺下了,让孟山也躺下,孟山还有些犹豫。还在说,大白天的,不好。白草,咱们还是回家吧。白草一把扯过孟山,硬是把他拉得倒在了自己身边。孟山说,太阳太亮了。白草说,明媒正娶,还怕见阳光?孟山说,没有人会像咱们这样。白草说,为啥要和别人一样,我们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说着,白草翻身压住了孟山,直接用嘴堵住了孟山的嘴。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话都是浪费时间了。

    能感觉出来,孟山的身体和内心在打架。白草咬住了孟山的嘴唇,伸出了舌头。孟山的牙齿紧闭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让白草的舌头深入了进去。可白草没有满足这点突破,她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不同寻常的新婚。白草的手摸到了孟山的腰带扣,孟山还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

    这一挡让白草差一点笑出了声,她接下来的举动连她都没有想到。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孟山说,你还不知道你的新娘除了脸以外长的是什么样子吧,现在请你睁大眼睛吧。边说,白草边开始脱衣服。不光是衣服,还有长裤,还有短裤,一直到身上连块布都没有了。阳光实在太亮,亮得渗进了白草的每一个汗毛孔,她的皮肤变得像一层透明的薄膜,显出的是青春女性才有的颜色。还有几处凹陷和凸起的部位,每一处都骄傲地放肆着,如艳丽花朵般开放。

    孟山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突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奔跑过去,把白草拦腰抱起,扔到了半空,落下时直接顺势扔到了青草的毯子上。而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就在同时,飞到了一边。

    当两个身体紧抱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时,白草发出了一串痛快的喊叫声,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这一串叫声真的很大,在天地间回荡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消失。

    幸福很难用语言去说。可真的有了幸福,又忍不住说给别人听。有些幸福对谁都可以讲,但有些幸福却不能对谁都讲。

    比如眼前白草的幸福,对别人不能讲,连老张都不能讲。只能给余南讲。余南不是别人,余南是姐妹一样的亲人。

    白草说,没有想到,他那么猛,一下子变猛了,猛得像只饿狼,完全换了个样子,猛得吓人,要把我吃掉似的。每次撞过来,都要把我撞昏似的。没有想的那么疼,只疼了一下,疼过了,好得不行,手得抓着地,不抓着,会飞起来,会飞到天上去,飞到云彩里……

    脸上带着笑,余南听着。听着听着,余南不笑了,有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白草看到了,问余南,你哭了,咋啦?余南擦了一下说,没什么,为你高兴。白草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也快找一个吧,要不,女人活着太浪费了,太委屈了。余南说,没有男人,女人是活着没意思,可也不是只要有了男人,就会有意思。像你这么有福气的不多。白草说,就算别人没有,你也一定会有。

    为了让余南和她一样有福气,这一年里,白草操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给余南找丈夫。

    丈夫得是男人。男人很多,可能找来当丈夫的并不多,尤其是能给余南当丈夫的不多。不是余南定了一个很高的标准,白草问余南找个什么样的,余南说不瞎不哑不聋就行。问题是余南没标准,不等于白草没有。至少要白草看上眼才行吧。随便领一个阿猫阿狗到余南跟前去,白草都会觉得没面子。

    有五六个吧。白草觉得还行,算高大,算强壮。白草觉得男人就得像男人的样子,脸相可以不那么好看,身体一定要威武。一跟他们说,介绍的是余南,眼睛全放出了亮。只是他们眼睛亮了,余南没有亮。余南说,不急不急,这个事急不得。白草说,再不急,就老了,女人一老,就没意思了。我就不信,你真不急。余南说,你以为女人都像你一样,像只母豹子,天天就想着吃肉。白草说,你别笑我,跟了孟山,我老在想,早知道结婚这么好,我十六岁就嫁人了。余南说,那你就嫁不了孟山了。白草说,没有孟山,还有王山和张山。余南说,你这叫水性杨花天生风流。白草说,什么意思?余南说,离不开男人。白草说,我可能真是这样,不止一次想,要是没有男人,女人活着有啥意思。

    一年了,当媒婆失败了。可当老婆,白草很有成绩。有食堂,不用做饭,可打了野鸽子,会炖汤给孟山喝。看孟山衣服破了脏了,逼着脱下来,又洗又补,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也不觉得烦。说起来,怕没有人信。闻着孟山脚有些臭,烧了热水,亲自蹲下来给他洗,抠他脚上的干皮。搞得孟山拍着她的头说,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找了个这么好的老婆。主要是新婚的新鲜感,白草一点都没有少。看孟山,还是那么好。不管啥时候,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只要靠到了孟山身子,马上会软下来,像一团泥巴,随便孟山搓弄。当然,最想去的地方还是那个青草坡。最近去得少了,不怪孟山。其实孟山也想去,孟山也说了,那个地方最来劲。可他没办法。原来就很忙,现在搞生产大比赛,各个农场每天战报,看哪个农场开出的荒地多。为了不被落到后面,全农场的人,连着两三个月都不休息一天,差不多每天都是早上顶着星星下地,晚上看着月亮收工。别说去青草坡了,就是在家里,往往是白草睡着了,孟山才干完工作推开门进来。等白草醒了,发现孟山已经出门了。

    出门了,也不生气,再忙,夫妻想要亲热,还是有机会的。都说这个事,主动方在男人,可对白草来说,不是这样的。只要白草想了,就算孟山太累,有点推拒,白草也会有办法,让孟山兴奋起来,病猫变成猛虎。过后,白草想想,自己也脸红。没有人跟白草说过,白草全知道。不但知道,白草做起来,完全是个经验丰富的风骚女人。

    不管在什么会上,孟山都强调,要求群众做到的,干部先要做到。早出晚归的人群里,总能看到孟山的身影。问题是孟山做到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做到。有人发牢骚说,这样干下去,不等到共产主义,就得活活累死。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劲都用在地里的庄稼上了,家里的那块地耕不动了,老婆子嚷着不过了。还有人不光发牢骚,还想着法子偷懒耍滑,节省气力。这让孟山极恼火。转入开荒生产和平建设后,一大批新的劳力补充进来,这些人年轻,没有打过仗,缺少老兵的思想觉悟。孟山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作为一个革命者,血可流,命可抛。多少人为了打下江山,早早就死了。现在让你们出点力受点累,你们就不愿意了。这是不允许的,党需要忠诚,需要奉献,任何违背这个原则的,必须制止,如果我们的警告没有效果,那么就要实施进一步的惩罚。孟山说到做到,完不成任务者,迟到旷工者,装病偷懒者,顶撞干部发表落后言论者,打架斗殴调皮捣蛋者,调戏妇女和通奸者都会被送到劳改队,接受教育。劳改队是关押罪犯的场所,更容易触及肉体和灵魂。孟山的整顿管理办法很有效,在送了将近五十个人进了劳改队以后,每个人都变得老实听话了。因为进了劳改队的家伙,有几个没有能再出来。出来的人都说,那里边太可怕了。累死了没人管,被打死了是活该。在里边呆过了,才知道外边有多好。这种传言,比大会报告更有作用。没有人做事,可以不考虑后果,只要后果足以吓住人,有些事,就算是再想做,也会没有胆子再去做了。

    这让孟山有些得意,回到家跟白草说,看吧,我们的农场一定会第一个走进共产主义。白草问,共产主义有啥好?孟山说,需要什么,就有什么,需要多少,就可以得到多少。白草说,也包括男人和女人?孟山说,你这样可不行,革命的道理不能不懂。白草说,不懂也能活,一样活得高兴。说着,白草抱住了孟山的腰,又湿又热的嘴唇从孟山的脸一直亲下来,亲到了胸,亲到了腹部,还继续往下亲。孟山本来还打算给白草讲一些革命道理,可这会儿只能改变想法,被白草的另一种语言说服。没有办法,孟山不管是一个多么坚定的革命者,他首先是个男人。

    作为一个男人,白草对孟山的喜欢不可替代。如果不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白草的喜欢很难说会持续多久,持续到什么时候,但至少那会儿白草可从来没有想到要和孟山离婚。

    说到另外一件事,不能不说到一只狗。再准确说,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下野地的,不是农场的。可他和下野地农场的关系密切。他是位于四十公里外的师部一个部门的主任,姓洪。洪主任的级别和场长孟山的级别一样高,但洪主任所管的部门是物资供应处。农场主要的生产支柱和装备,都是通过他的签字得到的。知道他要来视察工作,孟山开了一个专门会议,制定了接待洪主任的方案。

    方案本身没有不妥的地方,规格只有师级以上的领导才可以享受。孟山再三要求,一定要让洪主任满意。因为这次视察的结果,会决定下野地农场会得到两台还是五台拖拉机。而拖拉机的多少,从小里说,会决定农场的庄稼取得多大的丰收,往大里说,它会决定下野地进入共产主义的速度。

    洪主任坐着一辆吉普车出现了。农场没有吉普车,只有三辆大卡车。孟山外出工作只能是骑马。一样的级别不一样的待遇,体现了洪主任的重要性。

    孟山一直陪在洪主任身边,他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有动作,完全和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没有两样。洪主任的样子看得出来,对于农场的开荒生产和接待安排,他是比较满意的。他对身边的孟山说,我去了几个农场,都不如你。孟山趁机说,如果拖拉机再多一点,我们可以干得更好。洪主任说,放心,我会考虑的。洪主任的话,让孟山松了一口气,内心充满欢喜。

    吉普车驶离了新开的荒地,按计划,穿过荒野回场部吃中午饭,吃过饭,这次视察和接待就可以结束了。谁也不会想到一只狗的出现让事情发生了改变。

    一只狗永远不算个什么,但如果一只狗和主人联系在了一起,事情就有了多种可能性。说到这,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这只狗是一只有名字的狗,它叫花花。

    花花正在荒野上游荡,虽然它把白草当成了主人,可并没有总是跟在她身边。它和家犬不太一样,它把整个荒野都当成了家。在这个家里,大家对它还不错,一直没有受到过人的伤害。这让它经常在见到了人以后,不但不躲开,反而会主动地凑到跟前打招呼。可当洪主任一行穿过荒野时,正好和它在一条土路上相遇了。它似乎很懂事,看到吉普车开过来时,主动站到路边,朝吉普车行注目礼。花花怎么也没有想到,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了一个男人,举起手枪朝它射击。一串子弹打过来,其中一颗擦过了花花的耳朵,不但流出血还让它感到了疼。下野地的人,都认识它,它也认识他们。可这个人,它没有见过。花花生气了,跳起来,咬掉了他的手枪。

    这是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洪主任有个嗜好,喜欢吃狗肉。看到花花后,没想别的,让车停下,掏出了手枪就打。等孟山明白过来,洪主任已经被花花咬掉了手枪。

    孟山赶紧走过去,问洪主任伤情。洪主任不理孟山,大叫着,这只狗,还咬人,是只疯狗,快打死它。说着拿起手枪,一扣扳机,没有子弹了。对孟山说,快打死它。跟随的人,有负责保卫的,带着步枪,他们听到了洪主任的话,可他们看着孟山。孟山说,发什么愣,听洪主任的。

    两支步枪同时响了,可都没打中花花。显然,他们知道花花是白草的狗,故意不瞄准。洪主任不知道,骂他们臭枪法,是废物。他说,把枪给我。

    拿过了一支步枪,洪主任举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不准开枪,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大家看,是白草骑马奔来。飞一样,从空中落下,落到了花花跟前,把花花搂在了怀中。

    洪主任问孟山,这是怎么回事?孟山说,白草,快让开。白草说不。把花花抱得更紧。孟山走过去,低声,很严厉,白草,我命令你,赶快离开。白草问,为什么朝花花开枪?孟山说,你要听话,听我的,我是场长。白草大声说,不管是谁,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他伤害花花。

    洪主任不耐烦了,问孟山,这个女人是谁,连你的话也敢不听。孟山回到洪主任身边,低声说,洪主任,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只狗打死了让你带回家,现在先去吃饭吧。洪主任说,孟场长我现在很怀疑你领导一个农场的能力。说罢,跳上吉普车,扔下了孟山,消失在了一阵扬起的烟尘里。

    看不到吉普车,白草放心了。拍了一下花花的头,说,花花,没事了,去忙你的吧。花花听明白了,摇摇尾巴,朝荒野深处走去。白草也骑马,回了场部的家。

    这天夜里,已经睡熟的白草,被孟山从被窝里扯了出来。孟山还头一次这样。白草还以为孟山是忍受不住了,着急和她亲热。睡眼朦胧,可不愿扫孟山的兴。她主动把手伸向孟山的腰带,可得到的却是一句臭骂,不要脸的东西,接着,脸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白草被打醒了,捂着脸,委屈不解地看着孟山。孟山说,那么多人,不给我面子,在下野地还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白草说,我是你老婆。孟山说,老婆更要听话,你要不是我老婆,当时就把你送进劳改队了。直到这个时候,白草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才会挨了孟山的这一巴掌。不过,就算挨了揍,想到花花没事了,安全了,她还是一点不后悔。

    这一巴掌揍得不太厉害,它不会在白草皮肤上留下痕印,但在白草心里她对孟山的喜欢却不能不受到影响。尤其是在三天后。

    连着两天,没有看到花花。这是少有的事。不总是在一起,可一两天,肯定会见面的。到了第三天,还没有见到花花,她决定亲自去找花花。顺便说一下,白草的工作,和别人不大一样。繁重的劳动,需要强壮的体力,为了让大家体能及时得到补充,谁可以保证三天打到一只野猪,就可以不用下地,只去打猎。有几个人试了一下,没有做到,只有白草做到了。

    去了和它经常碰面的地方,没有看见花花。她去问放马的老张。老张不说话。老张是个老实人,不会撒谎。他说,白草,是你不对,不该为一只狗,让孟场长不高兴。白草一听,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让老张快说花花怎么了。

    老张说,那天下午,二十个老兵,组成了一支打狗队。孟山亲自带队。本来用不着他带队,全是打过许多仗的老兵,打只狗是杀鸡用牛刀。但都知道这只狗和白草的特殊关系,没有孟山带队,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向花花开杀戒。花花和大家都熟,找到它时,它没有跑。谁都不想开枪。最后还是孟场长扣的扳机,他也很难受,可他没办法,那个洪主任,得罪不起的。当天下午,孟场长亲自坐着大卡车,带着打死的花花,去了师部。

    这天夜里,白草一直不睡,坐在床边,等孟山回来。孟山很高兴的样子,看到白草脸色不好,过来逗白草,想让白草高兴。白草仰起脸,看着孟山。没有表情,不等白草开口,孟山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孟山说,你以为我不喜欢花花吗?可花花不死,我们就只有三台拖拉机,而不是五台。一个花花,换了两台拖拉机,真的太值了。你打我,我也说,花花必须死。我今天高兴,五台拖拉机全开来了,你知道吗,这样一来,一年我们就可以多开三万亩荒地了。白草说,什么拖拉机,那是一堆铁,花花是一条命,是我的亲人,一百台拖拉机也比不上,它死了,就再没有了。孟山说,你没有革命过,你要是上过井岗山,去过延安,打过鬼子,打过国民党,你就知道了,什么叫牺牲,你就不会为一条狗这么伤心痛哭了。实话跟你说,别说是一条狗了,就是用一个人的死,去换两台拖拉机,我也会同意。

    不管孟山怎么说,白草还是在哭。到了下野地以后,白草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也就是这个时候,白草脑海也没有想到离婚这两个字。

    显然花花的死,还不足以让白草与孟山的关系发生大的变化。但接下来,白草和孟山的婚姻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呢,谁也不知道,包括他们自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白草的心里,那种金子般的新婚的幸福,似乎已经不再存在了。

    生活充满了太多的偶然,不可能事先预期,白草的故事说到这里,也许只是一个平常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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