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劳动的歌声多么嘹亮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心里有了委屈,憋着可不行,得找人说说。在下野地,白草只能找余南说。

    含着眼泪说了经过。余南的脸上却一直带着笑。这让白草有些生气,说余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余南说,花花再招人喜欢,也是条狗。为狗,和人过不去,谁都会觉得不值。而那一巴掌,更说明不了什么。倒是会让人想起一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本来还想对余南诉诉委屈,可看余南不当回事的样子,知道说也是白说。干脆不说了。不说了,不等于没有了。许多事情,往往一开始,就是一个念头。念头看不见,摸不着,但会像一粒种子埋在土里,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长出东西,结出果子。并且会在日常生活中,影响到正在做的事。

    也是从那天起,和孟山说话,音调怎么也轻柔不起来了。不管啥时候和孟山在一起,都不再主动往他怀里钻,更不会变着法子让孟山野马一样的疯。孟山要干那个事,不会不让干,可也不迎合,更不会发出叫声。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对孟山表达不满,是身体里有了一种东西,有点像冰块像凉水,让血管里的火,怎么也烧不起来了,飞起来了一样,醉了一样的感觉全都没有了。连白草也觉得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变成了这个样子,别人看不出来,只有自己知道。只要自己不当回事,日子也一样可以往下过。白草本来想当回事,可连余南都那样说了,白草也只好先这样了。

    一般来说,先这样了,接下来,不再有别的事,后来,也就会这样了。很有可能会这样大半辈子,还有可能会这样一辈子,一直到死。可白草才二十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又会知道呢。

    庄稼收完了,到了冬天。对种地的人来说,冬天是农闲季节。土地需要歇息,人也需要休养。可在下野地农场,土地能歇息,人却不能去休养。不让大家休养的,是孟山。不是孟山和大家过不去,孟山这么做,也不是为他自己。变冬闲,为冬忙,是为了农场,为了国家,是请示了上级,得到肯定的。师部的《跃进报》报道了这个事,说这是时代新风尚。

    冬天不能种地,正好可以干一件大事。要把荒地变成良田首先是要有水。下野地很少下雨,靠下雨,庄稼活不成,只能是引水灌溉。要引水就要有水渠。水渠像河,不是河。河是洪水冲积,自然形成的。水渠是人的安排。人想让水流到某个地方,就去挖渠。农场年底开出大片荒地,开出来了,就要用水。于是,到了冬天,不能干别的事了,就集合起来,去戈壁滩上挖大渠。

    下雪了,雪花飞舞,像无数只蝴蝶。出发前,开大会,各队人马,发表誓言。大干,苦干,拼命干,打胜挖渠这一战。最后,孟山讲话,要求大家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克服所有困难,在春天来到时,让荒地与大渠连通,让天山雪水流进新田。说完了,给每个队授予了印着突击队字样的旗子。

    旗子全是红色的,在飘飞的雪花中,很像一团团大火,不但看着醒目,更提精神。跟在旗子后面的人们不由得唱起了《社会主义好》。这个歌都会唱。一个人一唱,全跟着唱了起来。这就是集体主义。集体主义的一个特征,就是许多人会经常在一起用很大的声音唱歌,或者喊很响亮的口号。

    挖大渠,没有机器,全靠人挖。坎土曼、十字镐、镢头、铁锨一块儿挖,挖下来的土,推在两边,形成渠堤。起初把土可以直接往两边扔,挖下一阵子,挖深了,扔不上去,得用筐子装上,往上提拉,大块的土方,就搬运。

    这还不是大困难,让人头疼的是天气。下野地的冬天,冷到零下三十度左右,冻土层可达一米左右。冻土坚硬如铁,一下子挖下去,把虎口震裂了,才会有一个白点。每挖下一块,都要流一身大汗。流汗的衣服里边湿到外边,寒风一吹,变得像盔甲一样,妨碍手脚自然活动,明显影响了挖掘速度。

    别说不要着急,难干,慢慢干就行了,这一个冬天,必须挖出二十公里大渠,这是胜利的目标,达不到就意味着失败。孟山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个词。因为如果失败,不但证明他无能,更是会觉得耻辱。刚走出学校,想参加的是国民党,看到了太多官员的腐败和百姓穷困后,决定走另一条路,跑到了解放区,参加了共产党。1949年,当从收音机听到毛主席在天安门说话的声音时,他掉了眼泪,庆幸自己走对了人生的路,并暗自发誓,永远忠诚党,永不变心。那么晚结婚,不后悔。为党工作,才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和党的事一比,就是芝麻粒了。为了保证新大渠春季通水,孟山给每个队下了硬指标,每个队又给每个人下了死任务,完不成者,通报批评,插小黑旗,让你丢尽脸面,并且把你视为革命不坚定分子。没有物质和金钱奖惩,只需要在工地的喇叭里公布一下名字,就会对你形成巨大的压力,让你无地自容。逼着你每天必须拼着命干,才能保住珍贵的名誉。在一个人人都想当英雄的年代里,名誉等同于性命。

    开始一个星期,工地上歌声嘹亮,欢声笑语不断。过后,声音变得小了,再过后,几乎听不到了。不是不让唱了,不让笑了,是没有那么多力气,用来做这个事了。冻土太难挖了,土方量变成了艰巨的任务。连任务都完不成,谁还好意思又唱又笑。

    最先受不了的是妇女。下野地农场作为党领导的一个单位,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出了男女平等,同工同酬,绝不能有对妇女半点歧视的行为。挖大渠这样的重体力活妇女一样干,只是任务量上比男人少了三分之一。但实际上完不成任务的主要还是妇女。半个月后,开始有个别妇女请假不去工地,到了一个月后,不去工地的妇女多起来。规定过,不准请事假,只能请病假。而病假不能自己说,要有医生的证明。假条上必须有余南的签字才可以有效。有效是有效,能不能批,还要孟山说了算。起初,看到有余南签字,孟山就批了。后来,发现这样不行,在工地上的妇女怕是一大半都请了病假回家了。

    去找余南,给余南说,你这样不行,得严格把关。余南说,不好把关。人家说,头疼,肚子庝,胃疼,腰疼,没有伤口,看不见,只能相信。孟山说这真是太可耻了。余南说,孟场长,她们是女人,那种活,太重了,她们确实有些受不了。孟山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知道这是谁说的吗?我看,不是身体问题,是思想问题。她们给你发过什么牢骚?余南说,孟场长,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跟你说,孟山说,要相信组织,快说。余南说,她们说到了白草……

    白草没有去挖大渠。开会时,和几个干部说到了白草。白草属于场部后勤处的人,孟山要求过各单位把能抽出的人,都送到工地上去,看报上来的名单里没有白草,问是怎么回事。几个干部说,考虑到挖大渠耗费体力,更需要营养,鲜肉供应不上,需要黄羊和野猪,他们认为应该让白草继续担任狩猎工作,保证每天供应食堂一只黄羊,三天供应一头野猪。听别的干部这么讲,孟山觉得有道理,就再没管这个事(也许心里边也不想让白草太累)。

    没想到妇女们会拿这个事做文章,余南的话提醒了他。可他还是有点不相信,自以为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农场,从来没有什么私心,大家说谁也不会说到他的头上的。挖大渠是大家的事,可也不能每个人都来挖大渠,总还要有人去做别的事。白草没有直接挖大渠,可也一样在为挖大渠服务(让每天每个人的饭碗里能见到肉块也不是容易的事)。

    孟山恰恰没有想到,如果白草不是孟山老婆,而是另外一个人,大家是不会说的。正因为是孟山的老婆,大家才会有了另外的一种态度。

    农场的公共厕所,多半修得极简单。芦苇草扎好往土里一埋,围成一个长方空间,中间用草把它隔开,再糊上泥巴,一个男女相连的厕所就建成了。方便时,相互看不见,可发出的声响全能听见。

    孟山进去撒尿。撒完了,刚转身听到草坯的另一边有说话声。没打算听,可听到了第一句,就不能不听下去了。

    知道吗,余医生签字也没有用了,孟场长说了,什么头疼脑热肚子疼了,一律不能请假。

    说得好听,轻伤不下火线,让她老婆来干干试试。只要她来干,能干下来,我保证一天假也不请。

    人家是场长太太,当然可以搞特殊化了。骑上马,拿着枪,四处游荡,多自在呀。

    我们累死累活,她倒玩得开心,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行,我还要去找余医生签字,就是经血不调,看她批不批。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会不会是怀上了?

    放你的屁,每天累得骨头全散了架,谁会有力气干那个事。

    听到这里,孟山不想听了,走了出来。站到路上后,看着厕所方向,有点想等说话的女人从厕所里走出来,看看是谁。但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不管这两个女人是谁,她们的话肯定不只是她们两个人的想法。

    看来任何时候都要严格要求自己,否则,难免就在某个时候干出错事来(孟山可是个一直不想干错事的干部)。

    白草进了家。一进去,看到孟山吊着脸子。白草问他咋啦?孟山说遇到难事了。白草说,还会有什么能把你难住?孟山说,这回真有了。看孟山要说给她听,白草说,你工作上的事别跟我说,我帮不了你。孟山说,可这回这个事,除了你还真没人能帮我了。

    白草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到工地挖大渠吧?

    孟山说,是的,你去了,我的难处就没有了。

    白草说,你知道,那些活,我没干过,干不了。

    孟山说,不在于你干多少,你只要一出现,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白草说,我可真是没有这个能耐。

    孟山说,好干得很,只要有两只手,都能干,只要舍得力气,都能干好。

    白草说,我不去。

    孟山说,为什么?

    白草说,我不喜欢,我讨厌用坎土曼挖土。

    孟山说,白草,你这么说,是非常错误的。你要知道挖大渠的伟大意义,你要通过挖大渠树立正确的革命思想。

    白草说,别给我说大道理,我听不懂。

    孟山只好把从厕所偷听到的话给白草说了。

    知道了是这么回事,白草生气了。不是生孟山的气,是气那些个说她坏话的女人。

    白草说,我要堵住她们那些胡说八道的嘴。明天我就去工地,不就是挖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有力气,谁都干得了。

    孟山高兴了,一下子抱住白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把白草搞得一愣。从结婚到现在快两年了,孟山还是头一回主动亲吻白草。要是半年前,孟山这样,白草会欢喜,可这会儿,白草没啥反应。

    白草来了。一进工地,正干活的,不干了,停下来,看她。边看边想,来看什么,看我们受苦受累?庆幸自己运气好,有孟山这棵大树,可以靠着,可以享清福?

    给干部打过招呼,说白草来了,不要照顾,要给白草分配活,别人干多少,也让她干多少。有了孟山这个话,见白草来了,也就对她不客气,把白草带到了一个地段。对白草说,这是孟场长安排的,让你就在这里干。

    冻土已经被炸开,散落在地上。白草看了看,找了块大一些的,弯下腰,抱起来,走到了渠堤上放下来。

    大喇叭响了,传出广播员洪亮的声音,说,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孟场长的爱人白草同志也来挖大渠了。本来她在后勤部门上班,是可以不参加的,但她在知道了修大渠缺少劳力后,就主动请战上了前线。让我们向白草同志学习,苦干大干拼命干,早日挖通大水渠。

    都听到了。挖大渠以来,大喇叭天天广播,可这次广播,听了真激动。场长老婆都来干了,谁还好意思不来干?连场长老婆都在挖着冻土,谁还好意思偷懒?尤其是女人,遇到了苦和累,就羡慕白草命好。一羡慕,干活就没了劲头。身子骨的毛病,就多了起来。也是怪,看到白草也来了,心理一下子平衡了,生理也跟着起了变化,不再疲乏了无力了疼痛了。个别还想请假的,不好意思请了。真有去请的,也会被训斥。你看人家白草,天天干得多起劲,场长的老婆都在干,你凭什么干不了?

    广播的声音,白草也听到了,也有些激动。看来孟山没有瞎说,自己的作用还真是不小。马上告诉自己,不但要干下去,还要干出个样子来。让别人不但不能对孟山说三道四,也要对她另眼相看。

    白草在野外长大,比一般女子锻炼多,不管是气力还是胆子都大一些。许多活,真要去干,别人干不过。一些日子下来,规定的任务不但完成了,还常有超额,让别的女人,嘴里心里都服气。

    有白草做样子,妇女们都有了干劲,请假的,一时少了许多。孟山使用了爆破冻土法。用炸药炸,让冻土破碎。大渠的挖掘速度明显加快。孟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么干下去,大渠定能准时完工。

    一开始,白草干得还很起劲。干了一阵子,白草有点不想干了。挖大渠,到底是个重体力活。天天这么干,白草有些坚持不住了,身子骨变得松散了,发软了。一天下来,回到家,不想动,躺下就睡着了。早上醒不过来,总是睡不够。想再睡,想在家歇一歇,对孟山说,我不去挖渠了,我想休息。孟山说,这可不行,不能当逃兵。你不干了,会涣散军心。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孟山,也得咬着牙,继续坚持。白草的地位,决定了她的影响力。白草不是个官,可大家都注意她,尤其是女人。全看着她。都是女人身,都不是铁打的,没有一个人不累的,不想好好休息休息的。要休息,就要请假,一去请假,不管是班长还是排长,都说,人家白草都没休息,你好意思请假?一句话,被堵了回去。没有办法,只有盯着白草,等着白草干不动了,不来了,也跟着歇一歇。没有想到,天天看,天天都能看到白草。看到白草在,不能去请假,只好继续干。别说,一想到白草,人家场长夫人,都不知劳累,自己还有什么可娇贵的。干起活来,似乎就没有那么累了。

    各个连队的干部,见了孟山,都对孟山说,多亏了嫂夫人,带了好头,起到了模范作用。这些话,孟山听了,心里舒服。回到家,就夸奖白草。被孟山表扬,白草不能不高兴。就想着,还要表现更好一些。都一样,白草也想给丈夫长脸面。

    可有时候,想做到的,并不一定都能做到。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有一个怪物,跑到了白草的身体里。让白草看见了食物,不想去吃。还会伴随着恶心。恶心得厉害了,不光是干呕,还会真的去吐。吐完以后,脸变得蜡黄,身子骨变得没有了力气。

    对孟山说,太难受了,真干不下去了。孟山说,你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白草说,不是我偷懒,确实太难受。孟山说,顶多半个月,就可以完工了。白草说,可我好像连一天都坚持不住了。孟山说,想想老前辈,为了革命,流血牺牲都不在话下,你那点难受又算个啥。我求你了,白草。再坚持坚持。

    孟山都求白草了,白草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去挖大渠。

    余南背了药箱,去工地巡医。转到白草跟前,看到她的样子,说,你脸色不好。白草说,干活累的。余南说,别累坏了。白草刚要说什么,一阵恶心,弯腰呕吐起来。余南说,你这不光是累,身体是有毛病了。走,跟我去卫生院。白草说,算了,不去了,我可以坚持,一去,任务就完不成了。

    负责宣传的,也在工地上转,寻找好人好事。了解到白草的情况,马上写成了稿子,在广播喇叭里念。他说,白草同志有病了,不请假休息,依然在工地上坚持战斗,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鼓舞着我们每个人的斗志。

    这么一广播,白草更不能跟余南去卫生院了。余南从药箱里拿出了药,说,治头晕恶心的,吃下去,也许会好一些。接着声音小了些,问白草,会不会是怀孕了?白草说,不会这么巧吧?余南说,这种事可没什么准头。白草说,两年了,都没动静,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我看不会。

    结婚没几个月,问过余南生孩子的事。余南说,不结婚,不会有孩子。可结了婚,也不一定会马上就有孩子。白草说,真想有个孩子,最好是女儿。余南说,男人都想要儿子。白草说,那就生两个,一男一女。

    老恶心,以为是累的,没往孩子的事上想。余南一提醒,白草也不能不想了。回到家,给孟山说这个事。说她想去卫生院检查一下,看是不是怀孕了。孟山一听可能有孩子了,有些激动。嘴上没说过,心里还想过,这个白草,屁股那么大,怎么一年多了,还没怀上呢?知道白草怀上了,不能不激动,心里很想让白草啥也不干了,就去养着等着生孩子。可这会儿白草不去工地,别人会怎么想。不行,得让白草再坚持一下。

    白草说,万一真是怀了孩子,你说啥我都不干了。孟山笑起来,说,没事的,我妈说,生我那天,还在地里干活呢。肚子疼了,往家走,走到半路上,走不动了,躺到一个麦草垛上,生下了我。白草说,要是有事,就晚了。孟山说,马上就完工了,再坚持几天,等完工了,我陪你去卫生院检查,让你好好休养休养。白草说,没有想到当你的老婆,还要干那么多不想干的事。孟山说,要都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革命是不可能成功的。

    恶心着,也要往工地走。呕吐完了,直起腰,还要挖大渠。白草像那面旗帜,一直飘扬在工地中央。

    工地喇叭里传出了振奋人心的消息,说明天大渠就要峻工了,指挥部要求大家做好工程的收尾工作。

    听到这个广播,所有的人都欢呼跳跃了起来。白草欢呼了一声,想跟着跳起来,却没有做到。因为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实在太重了。不过,一想到以后不用再这么苦累了,还有孟山也不用再为这个事操心了,很高兴。看到渠底里还有一块冻土没有清理,就走过去打算把这块冻土扔到渠堤上去。冻土块并不大,要在平时,把它扔上渠堤白草完全可以做到。可是这会儿,白草的身体已经过度透支了,虚弱程度连白草也没有想到。抱着冻土,马上就要走到渠堤上,整个身体不听话了,失去了平衡朝着渠底方面倒了下去。不光是倒下去了,还连同冻土块一起顺着渠坡滚了下来。

    滚到渠底时,白草的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通,同时,一股热血从两腿之间流了出来。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水渠挖成了,白草流产了。水流进了土地里,生长出了庄稼,白草的孩子没有了。白草难受不难受,不要问。白草哭得眼睛像个熟透的桃子。

    哭过了,也没有当个太大的事。每个女人都会怀上孩子,只要怀上孩子,都有流产的可能性。就算不挖大渠,白草也有可能流产,骑马奔跑跌倒,说不上一个什么动作,就会带来流产的后果。

    流产了,当然不好。可真流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女人的肚子,也像土地,庄稼长出来了,没长好,死掉了。可以再播种子让它重新长。只有大人没事,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一个。男人只要一播种,女人的肚子里有一块地方,别的东西不长,就长孩子。

    知道这个事的人,不管见了白草,还是孟山,都说没事。白草也对别人说没事。孟山不但对别人说没事,对上级领导也说没事。不是要安慰谁,女人流产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个事。

    要说大事,真正的大事,就是大渠通水了。城里的师长,忙得不行,知道大渠要通水了,也从百忙中抽出身,赶到了下野地。像过节一样,所有的红旗,都拿了起来,在风中飘扬,像一团团大火,映红了戈壁。还组织了锣鼓队、舞狮队、演唱队,热闹得好像要翻天。随着首长手中的剪刀咔嚓一下,红绸子断了,闸门被提起来,一条水龙吼叫着欢腾着奔向了荒野。这一瞬间,好多人哭了,孟山的眼睛也湿了。

    白草不在现场,她在卫生院,躺在病床上。没有看到庆祝的场景,可声音传了过来,全听到了。听着听着,白草也流泪了。只是这个泪,并不完全是高兴。

    请师长吃饭,师长让孟山带上爱人。孟山说,她身体不好,在卫生院。师长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孟山说了流产的事。师长一听,马上表扬了孟山,让孟山好好干,说组织上是不会让老实的干部吃亏的。孟山说,都是应该的,为革命,什么都可以献出来。师长还说,见了你爱人,一定代我问候一声。

    忙完了,孟山来看白草。

    白草说,孩子没了。

    孟山说,大人没事,就好。

    白草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孟山说,现在知道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白草靠到孟山的肩膀上。孟山就对白草说起了大渠通水的情景,还传达了师长的问候。白草听着听着,又流泪了。

    一个月过后,白草还在卫生院。白草说,这么长时间,可以出院了吧。余南还是说,再休养休养。白草说,生个孩子,也不会休这么久,我才只是流个产。余南说,我是医生,你是什么情况,我知道。

    白草笑了,说,行,我听你的。白草笑了,余南没有笑。白草这才注意到,又想了想,突然发现了个事。余南不但这会儿没笑,好像从她醒过来以后,就一直没有笑过。不但没有笑过,好像连一句没事之类的安慰话都没有说过。

    白草问,余南,你为什么不笑?

    余南说,我笑不出来。

    白草说,你从来没有说过安慰我的话。

    余南说,我不知该怎么说。

    白草问,为什么?

    余南说,为你难过。

    白草说,一个孩子流产了,不要紧的。我还可以再生嘛。

    余南不看白草了,转过了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窗前一棵柳树,已经变成了绿色,树枝上有小鸟在蹦跳,在鸣叫。不远处的田野上,从土地里生长出的绿色,起了无边的波浪。春天里,南方飞回来的大雁,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了一字。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余南慢慢转过身体。

    余南说,白草,情况是这样的,因为劳累和剧烈活动带来的大出血和胎儿夭折,让你的子宫遭到了很大的损害。

    余南说得很慢,声音也很轻,但语气是肯定的。

    白草说,不会再生不出孩子了吧?

    余南说,可能会有些难。

    白草说,只要能生,再难也不怕。

    白草笑了起来,把余南一把拉过来。对余南说,你是医生,你给我说,怎么能快一点怀上孩子?

    余南说,你呀,真是不知羞耻呀。

    白草说,都流过产了,还有什么羞的,快说。

    余南是医生,知道得比白草多,可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男女的事,书上写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余南只能告诉白草,一个月里哪几天,女人容易怀上。还说了,用什么姿势,容易怀上。

    白草边听,边点头。听完了,说,这么个事,还有那么多名堂。

    余南说,生孩子,是人类的大事,名堂多着呢。我也说不全。

    白草说,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光自己知道不行,还得让孟山知道。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生出孩子来。

    要是以前,跟孟山说这个事,他不会有耐心听。他会说,这个事,不用知道那么多,男女只要在一起,就会生孩子。

    孟山说的其实没有错,多少人,什么都不知道,却一点儿也没有耽误生孩子。

    只是白草和孟山情况有些不一样了。白草跟孟山说了,说余南说的,她流过产,身体受到了伤害,怀孩子有些不容易了。

    这个话,引起了孟山的重视。说实话,打仗那会儿,子弹贴着头皮飞,没想过别的,就想着,不能这么就死了,来到世上一回,连个种都没留下,有些太亏了。

    白草流产,他也难受。只是这个难受,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还要说服自己。这不算什么,那么多人,为了革命,流血牺牲,比比他们,自己遇到的这个事,又算什么。

    别说,这么一想,还真有用。像换了一个人,又有了精神头。

    不光自己有精神头,还得让白草有。

    跟白草不能说道理。白草什么都好,就是思想觉悟低了点儿,许多革命道理,怎么说她也不懂。

    不说道理,直接做生孩子的事。

    躺到床上,孟山说,是我不好,让你流产了,让你受罪了。

    白草说,受罪倒不怕,只是怕,再怀孩子,会受影响。

    孟山说,不会的。你的气色很好。

    白草说,这个事,和气色没关系。

    孟山笑了,说,我知道,是和我有关系。

    说着,趴到了白草身上。

    白草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搂孟山的腰,白草说,我问过余南了,这几天不行,怀不上。

    孟山说,她知道个啥。

    孟山摸着白草光滑的肚皮,说,这么好的地,怎么会长不出庄稼?

    孟山用了全身力气耕种着。

    白草的身体也在起伏,可精神却有些不能集中,头一次想让孟山快点收工。

    收了工的孟山,发现白草没有继续纠缠,问白草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白草只好说,有一点儿。

    孟山很忙,忙的都是国事,是大事。白草的事有一点儿,是家里的,是个人的,孟山不会去在意。

    孟山不在意,白草会在意。她的大事,全是个人的事。嫁人,是个大事,解决了。生孩子,是个大事,有点麻烦。不过,余南的话,白草不全信。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个人在家,脱光了,上上下下看,看不出变化,没理由生不出孩子。

    看得出来,这会儿的白草,也把生孩子的事,看得很重要。这一点,是和孟山共通的。就凭这一点共通,这个时候,白草还没有想到离婚,也不是不奇怪的。

    生孩子,再重要,也只是一个事。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这一个事。

    为了修水渠,白草流产了。这个事,传遍了下野地,让大家都感动了,再说起了白草,没有了别的怪话。

    女班长带着女伴,来看白草,让白草好好休息,别想下地干活的事。

    她们不知道,就算她们不这么说,白草也不会去想下地干活的事。几年了,地里的农活,全都干了。没有一个农活,让她干过了以后,还想再去干。

    在农场,不想干农活,日子不好过。在别的地方,不想干,可以不干;在下野地,不想干,可不行。谁都不行,白草也不行。

    不过,这会儿,白草可以不干。因为,白草流产了。别的女人,怀了孕,马上安排了轻松活,不让累着了,顺利把孩子生了下来。白草怀孕了,还在挖大渠,把孩子挖掉了。白草受苦了,受罪了,怎么休息都应该,没有人会说个不字(下野地的人是厚道的)。

    别人不说白草,不等于孟山不会说。只是孟山说,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是他让白草流产了,不能不有些内疚。说起来这个事,多少得看看白草的脸色。

    问白草,怎么样了,能不能下地干活了?

    白草说,不行,肚子还经常疼。

    孟山说,那就再休息休息。

    白草休息,可不会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边的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

    她走到了门外边,看到了远处的雪山。她想到了她喜欢做的一件事。

    想到了,马上就要去做。不想一个人去做,想和孟山一块儿去做。

    对孟山说,我们去打猎吧。

    孟山说,不行,麦子正处在灌浆期,我得盯着。

    白草说,还有别人,让别人去盯着。

    孟山说,我是场长,只有我盯着,才不会出事。

    白草说,那就别当场长了。

    孟山说,这怎么可能呢?

    白草说,咱们去山里,打猎放牧,再生几个孩子,多好。

    孟山说,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去下地干活。

    说完,孟山又去忙他的事了。

    目送孟山走远,白草一直站着。看不到孟山了,白草转过身,又朝雪山那边看。

    看了一阵子,白草不看了。回到了家里,从墙上取下猎枪,拿了一块布,擦去了上面的灰。

    走出家门,到了马号。老张看到她,问她去干啥。白草晃了晃猎枪,说,还能去干啥?老张说,我陪你一块儿去。白草说,算了。

    有一个人陪着,打猎会更有意思。可她是孟山老婆,去打猎让别的男人陪,别人看到了,不知会怎么想,孟山知道了,也会不舒服。

    其实,真不想一个人去打猎,还可以找余南一块儿去。白草想到了,可没有去喊余南。知道一喊,余南准会去。但想了想,还是一个人去了。

    有人陪,说着话,聊着天,打到猎物了,还有人叫好,是有意思。可一个人,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生长的万物,想想自己的心事,也有一种意思。余南长成大姑娘后,经常一个人去打猎。

    打猎是一种游戏。白草在这种游戏里长大,熟悉了这种游戏,只要走进去,就会找到许多乐趣。

    游戏结束时,白草的面前,躺着三只野鸡。

    看着三只野鸡,不知为什么,白草有些不太开心了。

    为什么不开心了,白草没有想明白。

    骑着马往回走。三只野鸡挂在马鞍子后边,随着马的行走晃动着。

    场部中间的大操场上,一群孩子在玩。他们喊叫着,奔跑着,弄出很大动静。旁边有两个阿姨,在照看着。

    白草勒住了马,看着他们。

    阿姨走过来和白草打招呼。知道白草流产的事,问白草身体怎么样了,让白草早点儿要个孩子,说早养孩子可以早得福。

    不知怎么回答,取下了三只野鸡,递给了阿姨。说,去做给孩子们吃吧。

    阿姨说,这可太好了,孩子们几天没吃过肉了。

    孩子们围了过来。阿姨让孩子们谢谢白草。孩子们一齐喊了起来。

    孩子的声音,像小雨滴,落到了白草心上。

    离开了孩子,白草往家走。想到了父母。这会儿,她有些明白了,打完猎那会,她的不开心是为了什么了。

    吃晚饭时(这段日子,孟山回家吃饭的次数比以前多了),白草问孟山,你说,人为什么要有孩子呢?

    孟山没多想,马上说,老话讲,养儿防老。谁都会老,老了,就得有人养,谁来养,只能是儿女呀。

    白草说,你父母呢?

    孟山说,都死了。被日本鬼子扫荡时打死的。

    白草说,我的父母还活着呢。

    孟山说,我知道,你说过,他们在山里放牧打猎。

    白草说,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孟山说,是该回去看看他们。

    白草说,我想马上就回去,还要你和我一块儿回去。

    孟山说,这怕不行。

    白草说,为什么?你不想见他们?

    孟山说,不是不想见,是不能违反规定。

    白草说,哪有女婿不能见丈母娘的规定?

    孟山说,农场规定,结过婚的人,三年才能探亲一次。

    白草说,我父亲就在山里边,骑马三天就到了。

    孟山说,三天和七八天的性质是一样的。我不能带头违反这个规定。

    白草说,你是场长,你说行就行。

    孟山说,是的,我说行就行,我要是带上你去探亲了,别的人也来找我请假,我是批还是不批。

    白草说,我可是瞒着他们偷跑出来的,只留了一张字条,他们可一直在担心着我呢。我们回去一趟,他们就可以放心了。

    孟山说,你可以写信告诉他们。

    白草说,大山里边可没有邮局。

    孟山说,这样吧,你再坚持一年,等到满三年了,我们就一块儿回去。

    白草说,还要再等一年,我不干。

    孟山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我们能打下江山,靠的就是铁的纪律。

    说罢,孟山还摸摸白草的头,让白草想明白这个道理。白草拨开了孟山的手,气得坐到了床沿上。

    孟山顾不上再跟白草说道理,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去处理,他赶紧拉开门赶到了场部机关。

    白草在后边喊,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孟山没回头,撂下了一句,等晚上回来再说。

    晚上孟山没有回来。不是出事了,啥事也没出,孟山是去师部开会了。经常这样的,早早出去,一直好几天过去才回来。开会通知就是下命令,命令一到,马上就要出发。白草开始一看孟山没有回来,还去场部问,这种事多了,白草也习惯了,不回来也不当个事。但这次她有些不一样。有一个事,也想跟孟山说。

    还是回家看父母的事。不是说过了,不行吗,还说什么呀。要是这么说一下,不行就不行了,那不是白草的性格。白草是一个一旦拿定了主意,不肯轻易改变的人。

    和孟山一块儿走,走不成,有铁的纪律。那就不和孟山一块儿走,自己一个人走。她是一个小农工,走了就走了,就走了,影响不会大。只要孟山同意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打算是跟孟山说这个事。可还没有来得及说,孟山就去开会了。不知这会要开几天,要一直等到孟山回来,白草有些等不及了。

    白草有点不想再等了。不是说只有几天就等不了,是白草把这个事又想了想,想到了等孟山回来,跟孟山说了,结果很可能是说了和没说一样。

    明知道是什么结果,为什么还要再去商量呢?干脆跟谁都不商量了,骑上马直接走就行了。想到这白草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简直是连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到了下野地,不管干什么,好像都不是自己想去干的,都是别人给自己安排的。现在终于可以去干自己想干的事了,有一些兴奋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在下野地,把自己管得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主要就是孟山。尤其和孟山结婚以后,更是这样的情况。

    那个女班长,在白草没有嫁给孟山以前,对她吆三喝四地吹胡子瞪眼,自从白草嫁给了孟山,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管白草干什么怎么干,她都不会当面让白草下不了台。虽然知道她也对白草有许多不满,常常会到排长或者连长那里反映情况。但至少她不会公开和白草过不去。

    去牵自己的那匹雪青马,连说都不用说。下野地只有一个人,可以到了马号走进马群,想牵哪匹马就牵哪匹马,这个人就是白草。本来就认识就熟悉只是一个原因,整个下野地的男人们,都是老张一块儿出生入死的战友,哪个不熟悉不认识。但老张不会给他们面子,谁要有事想来用一匹马,没有孟场长批的条子照样不行。说到底,还是白草的身份。孟山的老婆,在下野地就是一张无形的通行证,别人不能去的地方她能去,别人不能干的事她能干。就比如说,像现在她正在干的事。

    请了假,牵了马,没有马上离开。离家几年没见家里人了,不能空手回。她要多带些东西给家里人,弥补一下自己的出走给他们带来的难过。

    要带什么,白草已经想好了。农场有一个合作社,也就是小镇上的商店。不知为什么农场人叫它合作社。里边什么东西都有。白草走进去后,买了一卷子布,这些布可以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一套衣服了。还买了大砖茶和白色的方块糖,这是家里人一日三餐离不开的。对了,爷爷和父亲都爱抽烟,得给他们买几条纸烟。他平常都抽的是莫合烟,只有到过年过节才会买一盒纸烟抽。

    东西全都买好了,装了一大袋子,捆扎了起来,放到了马鞍子上。在门口做这个事时,有几个人路过,跟她打招呼。还有一个人走过来,帮她把袋子放到了马背上。他们都没有问她要干什么去。好像已经知道了,用不着再问了。也许是他们觉得孟场长的老婆干什么,是用不着别人来问那么多的。问多了,就会让白草生气了。

    袋子放上了马背后,又拿上了猎枪。倒不是想打几只猎物,大约是个习惯吧。在大山里行走,没有猎枪陪伴,总觉得不会踏实。

    骑上马,出了场部,往雪水河谷走去。太阳明亮,天空是蓝色的,只有几朵浮云游动着。有一点小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快。白草想到两天后见到家里人的情景,她不由得哼起了跟妈妈学会的民间歌谣。

    有一条路一直通向河谷。农场的庄稼地在河的南边。北边是山不适合种庄稼,再说了,河谷里的河是一条季节河,有时水会很大,常常是很难过到河北边的。不过农场盖房子的一些材料,树木和荒苇草还有些灌木,主要生长在河谷里,农场会在不同的季节组织劳力下到河谷里,或者到河的对岸去获取基本建设需要的资源。白草在冬天时,就来过这里打芦苇,然后把它们编成了席子和苇把子,用来摊晒粮食和铺房顶。

    到了河谷入口处,往下是一个坡。顺着坡下到河谷,路就乱了起来。其中有一条小道,是往河谷上游走的。白草回家,就要走这条小道。小道走的人很少,几乎被荒野完全淹没了,要注意看,才能看到。白草不用注意看,这条道一直就在白草心里边。就算黑夜走,白草也迷不了路。

    白草的坐骑,雪青马的四个蹄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小道。白草一脸春风。心想等到孟山回来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大不了看他黑着脸发一顿脾气,还能怎么样呢?农场还可能变得一片混乱吗?肯定不会的,一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么一想,白草更加轻松和心安理得了,不由得去使劲踢了一下马肚子,想让马走得再快一些。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声喊叫。

    这声喊叫不能不把白草吓了一跳。不是喊声很大,很怪,很难听,才把白草吓着了,主要是白草压根儿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什么喊叫声。尤其是一个人的喊叫声。

    按理说,白草是不应该吓一跳的。因为这个喊叫声是可以用轻轻的,或者说亲切的来形容的。换任何一个场合,任何一个时间,白草听到这样的喊叫声,都会笑着去呼应的。可这次白草是真的变了脸。

    白草同志。

    白草啊的一声惊叫,转过头看到了老张。老张也骑在一匹马上,身上还挎了一支老步枪。

    就算看清楚了老张,白草还是变了脸子。她实在弄不明白,老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且像鬼一样地冒出来,还喊着她的名字。这个老张在她面前一直是连屁都不敢随便放的。看来老张一定不会是没事干了才这么做的。但老张又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呢?白草可真的是一点儿也想不出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