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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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味苦 寒 滋阴降火 润燥滑肠

    ——《本经》

    一

    郭一山洗了手,云鹤鸣忙递上手巾。一山边擦边说她:“你也洗。”两人洗净手,一山搬来凳子,踏上去,伸手到药柜顶上搬一个五六尺长的木箱子。云鹤鸣看见,连忙走上前帮忙。两人把箱子抬下来。郭一山挪挪凳子,又去搬另一个长木箱。箱子不很沉,但朱红的大漆面油光可鉴。一山拿来土红色的拂尘,轻轻掠去上边的细土,木箱上显露出大大的“男”字。郭一山又去洗了手,这才小心地打开箱子:

    森森白骨。

    “啊!”云鹤鸣禁不住后退一步,“我还以为是啥贵重的药物呢,咋是一副骨头架子呀!”“嘿嘿嘿嘿,”郭一山笑了,说:“你不懂,这可比贵重的药物还要贵重呢!”“是吗?”云鹤鸣瞪大疑惑的眼睛。“鹤鸣,这可是郭家的传家之宝啊!”一山故弄玄虚般一笑,看着妻子又说,“这还是咱爷那时候的宝物,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标本,一块儿骨头都不缺。”“要它作啥用?”鹤鸣仍然不解。“作啥用?”郭一山又一笑,“咱郭家祖传的正骨医术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个是秘方,一个是手法。秘方就是药物配方,祖传的《郭氏正骨精要》记的就是理论和秘方。等你认字多了,再一页一页地背吧。手法就是正骨的一整套方法,推、按、捏、抚,等等。你记住,天下的秘方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必须保密。”“啊,怪不得配药时那么小心!”云鹤鸣笑了,“还说药王爷不喜欢女人!”一山哈哈地笑了,说:“所以咱家的药都是关门自配,只抓药,不唱方,都在心里头装着呢!”一山拿起一根胫骨,“这手法就不同了。它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施行的,谁都看得见,很难保密对不对?”“那是。”云鹤鸣点头。

    郭一山摆出讲课的派头:“咱郭家正骨的手法跟人家有哪些不一样呢?奥妙就在这一副骨头上!”“噢。”云鹤鸣看着丈夫。“这是一根股骨,男人的大腿骨。你看,平滑,圆润,没有一点儿凸起顶手的地方。如果骨头断了或者劈了,它就不会平滑、圆润了。其他所有的骨头都是一个道理。所以一个好的正骨医生,必须十分熟悉人体内所有骨头的正常形态,一点儿也不能含糊。一摸病体,就知道伤在哪里。这是手法施治的基础!”“咋样才能熟悉人体内的骨头呢?就这样用手摸?摸骨头?”云鹤鸣禁不住皱起眉头。郭一山说:“对。从今天起,你就要很快地熟悉它们,不但要一个一个地摸,用手摸,还要用自己的心去摸。一搭手,就知道是哪一块骨头,它在人身上的位置、次序、大小……然后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按人体的样子一块儿一块儿地把它摆出来……”

    郭一山用拂尘扫净另一个箱盖,箱盖上又一个大字露出来:女。郭一山再一次洗了手,这才打开箱子。又是一副骨头标本。“这是女人的骨骼标本。”“噢,两个头不一样大呀!”云鹤鸣小声说着,伸手欲摸,又禁不住缩了回来。一山笑了:“男女有别嘛!你不要急,我会一块儿骨头一块儿骨头地给你讲解!”“这些,您都完全熟悉?”云鹤鸣好奇地看着丈夫。郭一山不无得意:“我都摸了上千遍了,没有哪一块骨头不熟悉我的指头!”“真了不起!”云鹤鸣钦佩地看着丈夫。“你摸摸看!”一山把手里的股骨递给妻子。云鹤鸣犹豫一下,还是勇敢地接在手里。

    先学医理药性,再说正骨摸骨头,这也是郭家祖传的规矩,或者说是他们上课的程序。开始就摸骨头,易生害怕,由害怕而生厌,由生厌而弃医,由弃医而断脉。平乐正骨就完了。医理药性就不同了,什么草什么脾气,什么根什么性情,什么药补,什么药泻,什么性温,什么性寒,什么要炮制,什么要蜜炙,虚实寒热,阴阳雄雌,相生的治病救命,相克的死人败事。一服药少则三五味,多则几十种,这就有意思了。看病像法官破案。沉浮虚滑二十七脉相,般般牵连着性命攸关,蛛丝马迹,深藏不露,形左实右,声东击西,九曲回肠,万法归一。加之眼观、耳闻、鼻嗅、口问,再麻烦的症候也有一个判断。经验的参与,智慧的参悟,加之病人的积极配合、点头赞许,成就感便像平湖秋水的烟云沛然而起。治病像带兵打仗,谁为帅,谁为将,谁为急先锋,谁为勇后卫,谁为划策之谋士,谁为护驾之中军,小时候听书得来的感觉就复活了,好像这千军万马冲锋作战的壮烈全在你掌握之中了。你于是便有了激情,有了快感,有了征服一切的欲望。调养像皇上治国,谁为良相,谁为贤臣,谁管外交施礼,谁承娱情悦性,六方和合,天下太平。通体舒泰,水波不惊。整个行医的氛围则像参禅打坐,典雅而静穆。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绝尘弃世,可以游仙。不做良相,便为良医。因为良相和良医原本操的是一个东西!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般的师傅都有本事领你进入行医之门,但能把行医之门变成激情之门、快感之门、绝尘弃世之门的师傅却是少之又少。二百年来的郭氏正骨之所以代代精进,和这个“门”的感受大有关系。郭一山深知此理,所以他一开始就给媳妇取一个超拔的名字,使其产生庄严的感觉。必也正名乎!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接着教鹤鸣学医理、背药名,增长其知识,陶冶其性情,最后才是这个摸骨头。如果说,取名、学理是登堂,那么到这个摸骨头,也就是入室了。

    二

    毕竟是孩子,砖头给姑熬着药就打起了瞌睡,药溢了还不知道。云鹤鸣过来了,忙把药端下来,说:“砖头,你去睡吧!”砖头强撑着说:“啊,我不瞌睡!”“不瞌睡你为啥打哈欠?”巧巧过来了,认真地看着砖头的脸。云鹤鸣倒了药,砖头又打一个哈欠,巧巧马上报告:“新妈新妈,俺表叔又打了一个!”

    云鹤鸣端着药走进上房,说:“花娘,起来吃药吧!”花娘听见,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巧巧挤到前边:“花奶奶,你打死的兔宝宝,啥时候还我呀?”“巧巧,别瞎说,奶奶病了。”云鹤鸣止住孩子,扭脸问:“花娘,您好些了吧?”“好多了!就是感觉没有力气,浑身不是太透气。”花娘说。“没力气,为啥能把我的小兔打死一个,又打死一个?”巧巧接上。“巧巧,喊你爹去,奶奶要看病!”花奶奶想岔开话题。“我不去。你打死我的兔宝宝!”巧巧噘着嘴,站着不动。云鹤鸣趴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亲一下,哄她:“巧巧,妈也想爹了,去把爹喊来中不中?”“中!”巧巧脆生生地应一声,刚要走,爹进来了。“爹!”巧巧喊一声,马上扭过头讨好地又喊,“妈,新妈,是我把爹喊来的!”“巧巧真聪明!”云鹤鸣夸她。“你带巧巧睡去吧,我给花娘再看看!”一山说。“我身上的病,就你爹和你最清楚,一服药截住病,两服药大见轻,三服药就不见病了。”花娘说着,笑了。“嗯。我看看脉!”一山说着,坐到花娘床边。

    云鹤鸣带巧巧回到屋里,看见两个大木箱子还在东间里案上摆着,安排巧巧睡了,就走到东间,吹灭灯熟悉骨头。一山回来,不闻声响,以为都睡了,上床一摸,吓了一跳:人到哪儿去了?“嘻嘻嘻嘻,”媳妇笑了,“在这儿呢!”“为啥不点灯啊?”一山问。“我在摸骨头呢!”鹤鸣应着把灯点上。一山很感奇怪:“哎,你咋想起来不点灯了?我还没告诉你呢!”“为啥要你告诉?”鹤鸣看着丈夫,“你想,病人的骨头都在肉里呢,即使大白天,不也像在黑夜里一样,只能靠感觉来把握了。所以,我就把灯熄了!”“哎呀我的乖乖,你可是真聪明!咱家熟悉骨骼都是在夜里练习。听爹说,咱爷一袋烟的工夫,就能把一副人骨架摆好,丁点儿不错。咱爹的功夫是我亲眼见的,差不多也是一袋烟……”“先生你呢?”云鹤鸣调皮地看着丈夫。“我?你看!”郭一山说着,把一副人骨打乱。“别慌!”云鹤鸣连忙拿来一支香烟在灯上吸着,拿在手中,说:“好了,摆吧!”一山走过去,噗一口吹灭了油灯。

    从灭灯到再次把灯点亮,云鹤鸣手里的香烟还有三分之一!

    云鹤鸣太佩服了,她拉着丈夫的手,大喊:“先生!先生你快教我!”“明天吧?”一山故意后推。“不!现在!”“好吧!”一山掀开那箱女骨,说,“骨伤,四肢最多,咱就先从四肢学起!”“嗯。”云鹤鸣急忙点头。

    郭一山看着妻子:“人体是一个精密的整体,体内有心肝脾肺肾提供动力,外边有肌肉骨骼提供保护。大脑指挥着,四肢运动着,人就活动起来了。骨头是身体的架子,骨架、体架,就是这个意思。骨头断了,就是体架折了,人就起不来了。少一块肉不要紧,缺一块骨头就不行。骨头真是太重要了!”云鹤鸣笑起来,说:“小时候听我奶奶说,人是女娲老奶用泥捏的。男男女女,一对儿一对儿的。正放在太阳下晒呢,下雨了,收不及,就用笤帚扫起来了。这一扫,有的扫断了胳膊腿儿,有的刺伤了鼻子眼儿。配好的对儿也散了。所以,既有身体残疾的男女,也有过不好日子的夫妻。哎,咋没听说骨头是女娲老奶用啥做的呢?”郭一山也笑了,说:“你还别说。每当我看到这些骨头,就会禁不住想到,这个造人的人,不但聪明、精细,还造得结实、合理,一点儿也不偷工减料。”郭一山拿起一根骨头,“这是胳膊上的骨头。你看看,叫一般人想,有一根骨头不就行了。可它不,两根。这个叫尺骨,是主要的骨头。这个是桡骨,起辅助作用。尺骨连接上臂,所以上边大,下边小。桡骨连接下腕,恰是下边大,上边小。一颠一倒,一辅一正。正的粗大,稍长,辅的细些,稍短。医学讲究阴阳,一阴一阳之谓道。由此看来,老奶奶造人的时候是大为讲究的呀!”云鹤鸣说:“我奶奶还说,女娲老奶奶造人,心情好的时候,就把两个男女揉在一块,捏软和了,再造。为啥有的夫妻感情特别好呢?就是因为他俩是一块儿泥捏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山说:“照你这么说,这尺骨和桡骨也是有男有女了?”“是嘛!你不是说一阴一阳之谓道吗?一阴一阳,不就是一女一男吗?”“不是我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是老祖宗的《黄帝内经》上说的‘一阴一阳’。”

    “哎,先生,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听说,郭氏正骨是由一个神仙传授的,所以特别灵,是吗?”云鹤鸣看着丈夫。一山笑了,说:“听听你的神仙!”云鹤鸣歪头看着丈夫:“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神仙病了,来到了郭家。郭家先人给他端吃端喝,擦屎刮尿,照顾得像亲人一样。神仙好了,无以为报,说我有正骨秘术你学不学?先人说,我这把子年纪了哪还学得了东西。神仙说,你坐下吧!先人坐下,神仙只在他头上一摸,他从此就学会了正骨秘术,我说得对吗?”一山听了哈哈大笑:“照你这么说,我也在你头上摸一下不行了?学医哪能这么简单!”“他是神仙嘛!”云鹤鸣也笑了,“那你说是咋来的?”一山正了颜色:“祖上说,明朝灭亡后,有一个高明的大夫不愿意降清,就出家做了道士。这道士病倒在平乐,祖上终日照顾,视同亲人。后来这道士就把一本正骨秘籍送给了咱祖上……”“这书还在吗?”一山摇摇头,说:“那是几页纸,年深月久很难放的,祖上就让后辈的子孙把它背下来。一代一代地背,又一代一代地把行医的心得添上去,这就是现在的《郭氏正骨精要》。”“怎样摸骨头里边也有吗?”一山说:“摸骨头是郭氏正骨第三代,也就是咱爷爷的发明,手法的掌握主要靠它。这可是咱家的硬功夫!”“嗯,”鹤鸣点头,“我一定好好学!”

    摸骨头不用教,摸骨头只是摸,用手摸用心记。从头到脚,零零碎碎二百零六块骨头,形状的大小,上下的方向,所处的部位,相关的骨骼,要般般明白,块块清楚,不能有半点儿含糊。骨伤和一般病不同,骨伤不能缓。它常常急如星火,痛彻心扉,低声呻吟者,高喊救命者,一声不响危在旦夕者……只要来了,立即就得施治。所以,它对医生的要求是判断准确,处置果断,方法得当。不然,轻则落下残疾,重则就要死人了。云鹤鸣一摸就是半个月,颅骨二十三,躯干五十一,上肢六十四,下肢六十二,还有六块耳朵骨。胫骨、腓骨、尺骨、桡骨、锁骨、肩胛骨……巧巧说,新妈,你是不是心里难受,为什么老说“苦、苦、苦”啊?

    三

    时老头儿到郭家闹了一场,他不认为是他找事,而认为是女儿,不,是郭家不给他面子。时老头儿一共卖女儿两次,两次都是因为赌,都是因为赌输了。第一次是女儿十四岁那年,他输给马三赖六十串钱。马三赖非逼他当场兑现。时老头儿没有,马三赖死逼,时老头儿急了,说,我还要捞本!马三赖说,六十串你都没有,再输了拿啥还账!也是急疯了,时老头儿当场拍了胸脯,说,我有闺女!马三赖在他头上捋了一下,说,中啊!二十年没睡黄花闺女了!赖话说前头,你可不是我老丈人啊!马三赖当时已经五十,肥头大耳,黄脓鼻子,呼出来的臭气老远都能闻见。也是该他倒霉,接下来就更惨了,再输两盘就到了一百串。两年后,他再一次重蹈覆辙,不同的是这次换了赢家。他再一次拍起胸脯说有闺女的时候,不知道人家是因为不知道他已经没有闺女,还是想乘着好运赢更多,没有立逼兑现,等到山穷水尽不可收拾的时候,没奈何来到了郭家。此时女儿已嫁给郭老先生,咋也不认他这个赌爹。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于是一纸诉状把郭家告到了县衙。知县娄知侠问明案由,打了他四十板子,并判他永不准再闹。之后,时老头儿并没有金盆洗手,所以没敢再卖女儿,和这世人皆知的四十板子大有关系!今天这事令时老头儿十分恼火,别说那个“正宫娘娘”,就那个王八蛋狗砖头,他也恨得咬牙!你姑不认我是她恨我,你个王八蛋孩儿哪儿该恨我呢?再咋着我也是你爷呀!时老头儿走着骂着,不知怎么就到了永春堂。

    刘仙堂坐在药柜后边的椅子上,高高地靠上椅背。他吊着嘴角,一脸冷笑看着时老头儿。时老头儿站在药柜的这边,前倾着身子,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刘先生,您是读书识字的人,我想跟郭家再打一场官司,您说,能不能打赢?”刘仙堂翻一眼时老头儿,不吭声。“郭老头子的时候我打了一场,输了;到他儿子这时候,我想再打一场。又没事,干点儿啥呢你说?嘿嘿!”时老头儿一脸无赖相。刘仙堂说:“时先生,按说,这事我不该管。俗话说,疏不间亲。咋说你也是和你闺女亲对不对?”时老头儿高喊:“屁!她不认我爹,我也不认她闺女!兴她不仁,也兴我不义。你单说刘先生,我能不能打赢这场官司?能不能让他们赔我养老费?”“打官司的事,谁也不敢说一定能赢,但据我判断,你不会输。为啥呢?你听着,”刘仙堂伸出一个指头,“首先,郭老头子一个白毛老贼霸占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他就是坏良心!‘一朵梨花压海棠’呀,你想想这是啥样子……”时老头儿截断他:“哎哎,刘先生,咱不说这个,咱不说这个了,咱就说她不孝顺!”“霸占你黄花闺女的事不说了?”“陈年旧账,就让它翻过去吧!”“时老头儿啊时老头儿,你真是个好人啊!”刘仙堂叹一口气,“中,翻过去就翻过去。就说孝,他更不能赢。为啥呢?一,百善孝为先。这是天下的大理。她不养活你,她就是不孝。不孝女!走到天边再拐回来,那她也是个没理!你为啥敢理直气壮地去郭家找,郭家为啥一次也不到你家找?没理!从郭老头儿那时候他就没理,到现在他还是个没理。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势力再大,没理他也赢不了!”“说得好,我爱听。”时老头儿禁不住面露喜色。

    刘仙堂站起身来,又伸出一个指头:“现在是民国了,不是大辫子满清了。民国是反对满清的这你知道。你想想看,满清时候打官司你赢了输了?”时老头儿说:“这你知道,输了嘛!那王八蛋县令打了我四十板子。”刘仙堂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满清判你输,民国就必判你赢!因为民国反对满清!满清要往东走,民国就往西行。满清的世界要头朝上,民国的世界就头朝下。反正它要和它扭着来。你明白这一条就够了。你说你还怕啥?”“你说颠倒过来了?”时老头儿惊喜地问。“颠倒过来了!”刘仙堂斩钉截铁地说,“时先生啊,你每天光顾打牌了,这时局也得知道一点儿啊。要不是咱是老相识了,谁会管你这破事呢!”时老头儿大喜过望:“那是那是。等官司打赢了,我请你喝酒!”

    “别慌。还有一条呢!”刘仙堂得意地看着时老头儿,“我听说民国他注重调查了。如果县政府真的要来了解情况了……”“我就让他了解你!”时老头儿高兴地说。“嗯——”刘仙堂想了想,就点了头,“好吧!为了公道,看来刘某人只好得罪你死去的女婿了!”“刘先生,那我就先谢谢您了!”时老头儿后退一步,躬身抱拳施礼。刘仙堂阴笑着坐了下来,说:“应该,应该的!”

    刘仙堂又高兴起来。尤瞎子虽然没弄死他郭一山,但郭家也没发现他刘仙堂的秘密。阴来阴去下大雨,病来病去病死人。只要叫郭家老有糟心事,他就非得有意外不可。他特意到街上割了一块肥肉,又灌了一壶老酒,兴冲冲走进院子。王桃儿正在厨下做饭,他大声喊着:“给,炒俩菜!”王桃儿走出来接了,问:“有客?”刘仙堂笑了,说:“非得有客才能喝酒吗?”“那是——”妻子看着他。“高兴!”刘仙堂又笑笑,说,“时老头儿的炮弹就要爆炸了!”“啥?啥爆炸?”王桃儿有点儿紧张。“时老头子告了郭一山,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哼!作恶不见恶,终久跑不脱!郭一山,多行不义必自毙呀!”刘仙堂学着女嗓,说了句夸张的戏剧道白。

    四

    公差来送传票那天,正是云鹤鸣第一次独立作业。那是一个十七岁女孩儿,外出干活时不小心踩塌红薯窖口,身子掉下去了,紧急中两臂一撑,绷在了窖口上,手和胳膊都没事,肩膀倒摔住了。一群人进了西厢房。姑娘的母亲帮闺女脱掉外衣,又要去脱内衣,姑娘不让,红着脸抱紧双臂。“你不脱掉先生咋看呢!”娘急了。云鹤鸣说,脱掉一只袖子就行了。女孩儿褪去袖子,半个臂膀露了出来。云鹤鸣伸手抓住病人的肩部,细细地摸揣一会儿,对丈夫说:“锁骨,外端骨折。”一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是间接暴力导致的锁骨骨折,就是常说的蹾住了。很常见!”“闺女还没寻婆家呢,不会落个歪脖子啥的残疾吧?”爹苦笑着。“放心吧,保证不会!”一山也笑了,“鹤鸣,你到前边治疗,我在后边协助。”云鹤鸣连忙走到前边。

    一山走到背后,扳住姑娘的两肩,说:“挺胸,抬头,叉腰!”姑娘咬着牙,努力配合。郭一山把脚放在椅面上,用膝盖顶住姑娘两肩正中,然后两手扳住姑娘双肩徐徐牵拉。云鹤鸣站在前侧,用力按压姑娘肩上高起的地方。“郭一山,郭一山!”门口,一个男人的高嗓门响着。“郭先生,有人喊你!”门外的人忙着通报。一山不理,示意云鹤鸣快打绷带。云鹤鸣拿来八九尺长一溜儿生白布,从双肩到脖子,绑了个横“8”字。云鹤鸣擦了擦脸上的汗,说:“一个月后把绷带去掉,就好了。”“不会落下——”姑娘的母亲仍然不放心,她一脸讨好地看着两位先生。郭一山说:“我可以保证,不会落下残疾!”

    “郭先生!”外边的喊声又起。郭一山开了屋门。“你就是郭一山?”公差大步上前。“我就是。请问先生您——”“我是法院的。给!”公差把一封公函递过来,“一个姓时的把你告下了,这上边都写着呢,半月以后上法庭。该准备啥就准备啥吧!这,你签个名!”郭一山接过公函,皱起眉头看了看,就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回执上签字。公差转身欲走。“慢!”云鹤鸣喊。公差走到门口又站下来。云鹤鸣走上前,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圆,递给公差:“路上辛苦,买杯茶喝吧!”公差犹豫了一下,接在手里,说:“您是郭太太吧?”云鹤鸣点头。“您出来一下。”云鹤鸣跟着公差走出去。

    公差高喊郭一山的时候,花娘正收衣裳。老先生没留下啥念物,只留下一箱子旧衣裳。这箱衣裳饱含着老先生的音容和故事,每一个衣扣,每一环扣鼻儿,甚至一行稀疏的针脚眼儿,都能激起花娘丰富的记忆。因此晒衣裳,就成了花娘的活花娘的事花娘的幸福。这箱衣裳永远带着老先生的味道,这些味道永远唤醒着花娘的感受,她于是就感到踏实,感到真切,感到有意思。还有,这箱衣裳虽然静静地躺在屋里,躺在床头边的柜橱上,但天天都在变换着不同的感觉。不是花娘的感觉,是这箱衣裳自己的感觉。譬如天阴了,这些衣裳就泛起潮潮的男人特有的脑油味儿,这些脑油味不是衣裳所有的,而是衣裳自己感觉到的。经了无数遍水,洗了几十次皂角,哪还会有脑油味儿?春日灿烂的时候,这些衣裳就有了挺挺的带些似乎是霉味儿的香感,这些香并不鲜明,它们浅浅的,但韧性十足决不偷懒。不管是潮潮的脑油味儿还是这些挺挺的香,都是衣裳自己的感觉。是它们先感觉到了而后又把自己的感觉让人感觉了。花娘坐在小板凳上,凑着脚下的捶布石,收一件,叠起来,再用手抻一抻,展一展,扯一扯衣角。就像品茶,一点儿一点儿地啜。这不是工作,不是事,也不是活,这是欣赏和享受。一川的感受就不同了。一川是来帮忙的,他只穿一件牙白色的汗络,却戴着郭老先生的礼帽,看上去颇显滑稽。“大伯,嘿嘿,大伯!”花娘笑了,说:“一川可适合戴礼帽了,你看多气派!叫你爹给你买一顶吧!”说着走过来跟一川要礼帽,“来,给我,让我给你大伯好好放起来!”一川不听,只管戴着在院子里招摇。花娘撵着哄他:“一川听话。你大伯最疼你了。你小时候害病,都是你大伯给你看的。来,别惹你大伯生气!”一川停下来,乖乖地把帽子摘了放进帽盒里,忙又慌着去收衣裳。他每次只收一件,跑得满脑门儿往下淌汗。花娘听见了公差的话,看见了一山拿毛笔签字。这不是她灵动,是她担心!自从时老头儿来闹时高喊要告状,她就知道这一场事少不了。只是她咋也没想会来得这么快。她站在捶布石边,叠好的衣服掉在地上都没感觉到。一川看见,大声喊她:“花娘掉了,掉了花娘!”连忙弯下腰捡了,塞进花娘手里。

    花娘又病了,她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身上还害冷。云鹤鸣端着药进来,大声喊:“花娘,起来喝药!”花娘哆哆嗦嗦地坐起来。云鹤鸣用嘴唇试了一下药,说:“正好,快喝了吧!”“一山呢?”花娘接过药碗,“别让他生气。他的身体比我重要,啊!”花娘抖得厉害,药洒了。云鹤鸣接过来,替她端着,说:“快趁热喝了吧。先生说,喝下去一出汗就好了!”说着,把药送到她嘴上。花娘一仰脸喝下去,哑着嗓子说:“都是我给家里惹的事啊!”媳妇安慰她:“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花娘,您别难过,也别害怕!爹没有做错,您没有做错,郭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做错。谁也没有怪您。您来郭家几十年了,没白天没黑夜,辛辛苦苦照顾俺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疼一山,疼巧巧,连一川你都疼得不行……”“鹤鸣——”花娘喊一声,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老没成色呀!老不给脸啊!没法往人前站啊——”“花娘,花娘!”云鹤鸣上前劝她,“我和先生说了,不管官司咋打,不要你往法庭上去。”花娘收住泪,看着云鹤鸣:“我不去?”“你不去。”云鹤鸣点着头,“我想好了,也不要先生去。”“一山不去那谁去?”“我。”“你?你一个年轻女人!”花娘瞪大眼睛。云鹤鸣一笑,说:“年轻女人怕啥,只要有理,打到皇帝老子跟前咱也不怕!”“鹤鸣,”花娘感动地说,“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说你不是仙女就是魔头。孩子,我真的服了你了,你是仙女,是咱郭家的仙女呀!”花娘说着,又哭起来。“花娘!”云鹤鸣忽然流出泪来,“啥仙女呀,咱是被人家逼到绝路上去了!咱要是再不拼着性命去做事去抗争,一大家子老老小小还咋活呀!”婆媳俩流了一会儿泪,鹤鸣说:“花娘,你安心地睡吧,就当啥事都没有发生!”“中,全靠你了鹤鸣!可别跟恁花娘一样啊!”云鹤鸣转身欲走,花娘忽然大喊一声:“鹤鸣,我知道啥叫‘当大任’了!你这就叫当大任!”云鹤鸣站住,笑了。“老头子说当大任,我还真不知道啥意思,今天我才算……”花娘为自己的感悟兴奋着。

    五

    郭一山仰躺在床上,头枕了两手,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巧巧爬上床,撒娇地喊:“爹,你教我唱歌!”郭一山不吭。巧巧又喊:“爹,教我唱歌呗!”爹大喊一声:“下去!”巧巧看爹一眼,撇了撇小嘴,泪水就流了下来。除了行医,一山诸事不爱;除了行医,一山诸事不会。不管是因为“诸事不爱”引起的“诸事不会”,或者是“诸事不会”引起的“诸事不爱”,结果都是一样。别说是打官司跑法院,就是平时的迎来送往,节庆礼拜,他也烦!他喜欢行医看病,不管白天黑夜,不管下雨下雪,不管患者的病有多麻烦,不管患病的人多么不配合,他都不烦。甚至可以说,他有快感!那是一种探险,那是一种征服,那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挽救和礼赞!他非常佩服祖上看病不收钱的抉择,他对此有着两方面的理解。一方面是方便了病人。让普天下生病的人都能看上病,吃上药,对于别的医家只是一个理想,而对于郭家则是理想的实现。每念及此,他就会自己感动!另一方面是提高了医术。那么多吃不起药的病人前来就医,行医的范围和病材就扩大了,操千剑而识器,看百病而知医。平乐正骨的医道之所以精进,和这个抉择有很大关系!郭一山有自己的理想。他要看遍天下的医书,通晓正骨的医理。他要集天下正骨之大成,成一代医家宗师。爹理解他。爹说,郭氏正骨传了五辈,就算是草,也该长得树一般高了!爹说有梦想才有现实,家中诸事你都别管,好好地做梦吧!诚然,里外的家事都是爹顶着,虽然爹也烦,也皱眉头,但爹知道有儿,也啥都忍了。和时老头子打官司,爹跑了很多趟,虽说打赢了,但那个上下打点操心劳神,确让人郁闷和不快。媳妇来了爹走了,虽然爹说她当大任,虽然她敢闯土匪窝儿,虽然她说她去跟时家打,可这是官司,不是光要勇气,还要辩论要说理要抛头露面。她一个年轻女人……咳!郭一山侧过身子,手托住右腮。时老头子真讨厌,你一来就闹,一闹就要打官司,没有一点儿回旋余地,谁还能接纳你?谁还怎么接纳你?他知道时老头儿是想要钱,他也想过给他点儿钱,拿钱买平安。再一想,时老头子是个赌徒,有多少钱能供得起赌啊!郭一山坐起身来。他看见挂着泪花的巧巧睡着了,忙拉了被子给她盖上。既然他敢递状子,看来这一场官司是避免不了的……

    媳妇回来了,看他坐在床上,以为他要睡,就说:“累了吧?你先睡吧!”一山回过神来,说:“你要干啥?”云鹤鸣一笑:“我想再学会儿。”说着走往东间去。一山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去吧!”就下了床。鹤鸣不点灯,瞎黑拿起一根骨头。一山拿火柴点着灯,问:“鹤鸣,上午那个公差给你说的啥呀?”“啊,当时我看恁多人不好给你说,后来花娘一病给忘了。”云鹤鸣挑了挑灯花,“他说,眼下这个杨县长是从陕西过来的,他听杨县长说,他的爷爷早年来平乐郭家看过病。所以他一来就找县志看郭氏正骨的记载。姓时的告状的时候,杨县长接住状子就问,是不是告的会捏骨的郭家呀?”“他啥意思?”一山问。“啥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给咱透信儿嘛,想让咱活动活动杨县长!”一山面显难色:“活动杨县长?”“嘻嘻嘻嘻,”云鹤鸣笑了,说,“有理走遍天下。咱谁也不去活动!你想想,时老头儿他有儿子,养活他还轮不到闺女,且不说他这个闺女叫他卖了!再说,他身体又没啥病,能下地干活,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他告状就是个讹钱嘛!除非杨县长是个傻瓜,谁都能看出他的意思!我不相信他能打赢。”“要是万一……”一山皱着眉头。“放心吧先生!你只管看病,剩下的事情就由你的女人顶着吧!”一山笑了,自语似的说:“子曰,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看来,圣人的话也未必都有道理!”“好了先生,给我上课吧!”云鹤鸣用请求的口气说。“好。”一山应着,忽然又担心地说,“哎,会不会有人再在中间使坏呀?”“放心吧,杨县长会比土匪还厉害?”云鹤鸣撒娇地看他一眼。

    心病一去,花娘第二天就起来了。她着个竹篮子,到集上买了两只雪白的长毛家兔,又扯了几根红头绳儿,绾四个花结儿拴上俩兔子的耳根儿,说是怕丢了做个记号。红宝石般的眼睛,石榴花般的头绳,两只兔子漂亮得像两个小新娘。巧巧一见,高兴得直叫:“花奶奶,这是你赔我的兔宝宝吗?”花娘笑了,说:“不是赔的,是你妈给你的兔宝宝。”巧巧说:“不是死了吗?”花娘哄她:“奶奶烧了一炷香,你看,又活了!”“啊——我的兔宝宝又活了!我的兔宝宝又活了!”巧巧叫着,“奶奶,再烧香的时候你要带着我!”

    一山写了答辩状,又给媳妇逐字逐句地读了,问:“记住了吗?”鹤鸣说这有啥好记的,道理就在这儿,到时候把这纸递上去,县长会看。我再给他说不就行了,反正纸也是说,说也是说呗!一山笑了,说,你还得学认字。这是答辩状,哪是纸呀!说过又拿出一个木头盒子,从里边抽出一沓麻黄纸,说:“这就是花娘当年的卖身契;这一张是清政府的判词;这是卖花娘时马家写的证词……”“咱家放得这么好!”云鹤鸣禁不住赞道。郭一山说:“啥呀!早年不是打过一场官司吗?就把材料都弄齐了。咱爹怕再有麻烦,就一点儿不丢地保存了下来。”云鹤鸣接过来看着。一山说:“尽管这次他告的是花娘不孝,不养活他,这些材料还是有用的。人都叫他卖了,还该养活他啥呀?”“这不就对了嘛!他时老头儿能打赢官司?”一山说:“那也得再商量商量,再有两天就开庭了!”说着禁不住又皱眉头。“不。”鹤鸣笑了,“按先生的计划,今天晚上不是考试学生的时间吗?”“今天晚上?”“你想想?”一山便做出想的样子:“噢,不错。等打完了官司再考吧?”“那能行?再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先生的考试。考,我都准备好了!”“真准备好了?”一山显然受了妻子的影响,脸上露出了笑意。“嗯。”鹤鸣认真地点头。“那好吧!”一山振奋起来,“你收好东西,我去做准备。”云鹤鸣连忙收拾东西。

    一山走进东间,把“女”箱打开,骨头混在一起。想了想,又掀开了“男”箱,做一点儿手脚,这才大声喊:“云鹤鸣,考试马上开始,请做好准备!”云鹤鸣走过来,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学生准备好了!”郭一山忍住笑,说:“两根香烟的时间,把女骨摆正、摆好。全部摆正、摆好了,五分;剩五块骨头,四分;剩十块骨头,三分。”“学生明白。先生开始吧!”云鹤鸣精神饱满。巧巧忽然跑进来,大声喊着:“奶奶说,她一烧香,我的兔宝宝就救过来了!新妈新妈,兔宝宝是不是也断了骨头啊?”云鹤鸣弯腰亲一下巧巧:“去乖,好好跟它玩儿吧!”郭一山把两支香烟扎在一块儿,吸了一口气,说:“开始!”云鹤鸣马上进入状态。“走,巧巧,咱到那边玩儿,让新妈做事!”一山哄女儿。“好吧!”巧巧掂着她的兔篮子,跟着爹走往西间。“爹,新妈是不是又跟骨头玩儿呢?”巧巧说。“嗯。”一山坐着,看着窗外。“妈最贪玩儿了!整天玩骨头!骨头又不会吃草,哼!”巧巧说着,把兔子抱出来,放在地上。

    黝黯的屋子里,云鹤鸣麻利地动作着。颅骨二十三,躯干五十一,上肢六十四,下肢六十二,外加六块耳朵骨。开始学习摆放的时候,必须记准这些数目,手上摆着,心里记着,嘴里还要默默地念着,摆的遍儿多,熟透了,这些数字就忘了,只要一摸,就知道是哪块骨头,在什么地方,上边连着谁,下边挂着谁,正了,反了,倒了,全都了然于心。说起来是二百零六块,真要摆起来,倒也快得很,不到两支烟的工夫,云鹤鸣已经摆好。说摆好也不准确,因为现在她手里还剩下一根大骨,严格说来是细长的腓骨。腓骨有啊,她又摸了一遍,两条腿两根腓骨一根不缺!她不放心,放下这根骨头,从头到脚,又细细地检查一遍。二百零六块,丁点儿不差!

    “咋样?好了吗?”郭一山端着灯走过来。巧巧搬着她的兔宝宝跟在后边。香烟将尽,一山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哎哟,烧痛手了!”“多出来一块骨头,找不着地方了!”云鹤鸣还在思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一山放声大笑。云鹤鸣端起灯照看她摆好的骨头,忽然发现了问题:“先生,是不是你把那一箱的骨头弄到这一箱了?”“哈哈哈哈!”郭一山笑出了眼泪。“先生欺负学生!哼!”云鹤鸣故作生气。

    郭一山拭了拭眼睛,说:“云鹤鸣,你真是太聪明了!刚才说摆正、摆完是五分,现在我宣布,你得了六分!”“你开玩笑!”云鹤鸣故作嗔怪,攥拳头做出欲打的样子。“哎,我告诉你为啥得六分中不中?早年,咱爷考咱爹的时候,放进去两块兽骨,咱爹咋也弄不明白,人身上一共二百零六块骨头,咋就多出来两块呢!咱爹考我的时候,也放进去两块兽骨,我就把兽骨当成人骨摆了。到了你这时候,你看看,”郭一山指着箱子内的骨头,“一块不错,多出来的这一块骨头硬是让你剔出来了!我告诉你,这是男人的腓骨,不是兽骨啊!”“有啥差别呢?”云鹤鸣认真地看着丈夫。一山说:“兽骨与人骨好区别,人骨与人骨就难了!可是,你给它区别得清清楚楚!既没有糊里糊涂都摆进去,也没有把男腓骨放进女人体内!所以,六分!”云鹤鸣一下扑到丈夫怀里,有些撒娇地说:“我刚才也奇怪,人骨头不是二百零六块吗?为啥多出来一根腓骨呢?一定是我不小心,把那一箱的骨头弄到这一箱了。谁知道你是故意考我的!”郭一山正了颜色:“鹤鸣啊,社会上的捏骨先生,有的会用药但不懂手法,有的呢懂手法又不会用药。咱郭家的独到之处,就是药物、手法并重。药,咱是祖传秘方,可以一劳永逸。手法,可是代代都要顶真的,这就是咱郭家为啥辈辈都要摸骨头、考手法的原因呢!”“我明白了先生,以后的子孙,一辈一辈地都要摸骨头、考手法。”云鹤鸣小声说。郭一山点头。“爹,妈,我也明白了,小兔死了还会活!”巧巧喊着,忙钻进爹妈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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