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淫羊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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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 寒 无毒 治阳痿绝伤 下部有疮 丈夫久服 令人有子

    ——《本草纲目》

    一

    巧巧愤然离开大门楼,真的是再也没有回过家。这个任性的女孩子为她的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个月后,国民政府通知郭一山,郭巧巧被日寇的机枪射中,倒在了从西安到延安的路途中。几乎是一夜之间,郭一山的头发白完了。郭一山一直后悔没听女儿的话,一直为自己对女儿拍桌子的行为痛悔不已。郭一山变得像孩子一样爱流眼泪,甚至看见有人牵一只母羊也会伤心。“巧巧是个苦孩子。巧巧落地就没娘。巧巧是喝羊奶长大的。巧巧……”郭一山想起来的全是巧巧的可怜处和可爱处,一点儿不好也想不起来。花娘听说后也大病了一场。虽说巧巧是孙女,可巧巧落地就是她带,三十四岁的她没有孩子,巧巧就是她的闺女呀!但花娘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来,她怕增加对一山的压力。最内疚的当数大凤!当巧巧死亡的消息传来,大凤一下子就晕倒了,从此变得不爱说笑。每逢巧巧的忌日,大凤总是一天不吃饭,默默地焚纸燃香。云鹤鸣也伤心,云鹤鸣来时巧巧才四岁,就从财他娘欺负孩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算起,她带巧巧也已经十二年,当了她十二年的娘啊!但她必须坚强,替本来就不管俗事的丈夫处置家中所有的事情。

    抗日战争打了七个年头,日本鬼子终未能进入洛阳。1944年春,日本鬼子为了挽救即将灭亡的命运,打通从中国东北到东南亚的大陆交通线,以十万之众发动了著名的豫湘桂战役,洛阳,成了此役的第一战场。时至五月末,河南全境沦陷。鬼子初来时老百姓还逃,全境沦陷了反而不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郭家门楼在关了三天后又被哭喊着的病人敲开了。今天是农历的六月十八,六年前的这一天,国民政府给郭家送来了巧巧去世的噩耗。一大早一山就起来了,起来就呆呆地坐在桌前。一山已经四十九岁,两鬓飞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云鹤鸣知道,呆坐在桌前他是在缅怀女儿。按照鹤鸣的意见,过了巧巧的三年祭日,全家就不再提这件事。不然,啥时候是个忘啊!一山却说要按成人的礼待她,这就得过了十年祭才结。此时的云鹤鸣也已经三十有八,中年人了,看上去颇有风霜感。她拿着梳子正给馨梳头。馨十岁,头发都长长了,留一根独辫子。娘给她扎好了辫子,说:“去吧,放学了就回来!”“哎。”馨应着,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地出了屋门,忽然又回过头问:“娘,俺哥今天回来不回来?”娘想了想,说:“今天是星期六,该回来!”“啊!”馨双手往上一举,做了个欢呼动作,一溜烟跑出去。

    “鹤鸣,不知道为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头疼。”郭一山说过,往后一仰,用两手使劲掐住脑袋,“人一辈子要犯很多错误,有些可以改,而有些是永远都没法改的!你说,那时候,我们为啥谁都不听听巧巧的意见呢?”“先生,你都说过多少回了!那不怪你,也不怪家里谁,要怪,就只有怪巧巧自己。”云鹤鸣劝慰着一山。郭一山不买账:“为啥?”鹤鸣说:“你想想,她爹要娶媳妇,她非得干涉。且不说对与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她该管的事。你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事事都听她的不能?干涉了也就干涉了,谁也没跟她计较那么多对不对?可她一赌气走了。走了也就走了,我不是撵她多远还往她兜里塞钱的吗?六年了先生,巧巧都走六年了!别再想那么多了。她的死跟你娶大凤没有关系,你知道,她是在娶大凤的几个月后,去延安的路上牺牲的。从她的情况看,你就是不娶大凤,她也是要去延安的……”一山两眼含泪:“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想起这件事。巧巧落地就没她娘了,喝羊的奶,吃嚼的馍……虽说家里人都对她好,可是、可是她毕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

    花娘抱着一岁的庆走进来,后边跟着四岁的草,两个孩子都是大凤生的。花娘正要说话,猛看见一山掉泪,也就止住不吭了。花娘虽然身体尚健,但头发白了许多。草看见爹掉眼泪,懂事地靠在门框上,不往里边进了。云鹤鸣看见,忙去桌上拿了两块梨膏糖递给草。草接了,自己吃一块儿,把另一块儿要塞进弟弟嘴里。“庆不吃,庆不吃!”花娘阻止着她。“不。”草不听,非得塞庆嘴里。庆嘴里有糖,口水立即流了出来。“馋猫!馋猫!”草羞着弟弟,自己跑出去玩了。

    花娘走到鹤鸣跟前,小声问:“今天……”“大凤不是蒸馒头了吗?等宝放学回来,让他领着馨、草去坟上摆个供就行了,今年大人都不去。”鹤鸣说。“叫孩子们去对,她弟弟她妹妹呢!唉,不上坟也是个难受!”花娘说着,红了眼圈,“一转眼都六年了!巧巧啊,要不是都该有孩子了,她可是跟大凤一个属相……”花娘说着,泪水流了满脸,“小时候没奶吃,都是我给她嚼馍喂……”

    “爹,爹!”草跑过来,“来客了,来客了爹,来了一群大马!”郭一山拭了拭泪,和云鹤鸣连忙走出去。

    二

    四匹马停在门口,赵富宾等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往门楼里走。看见迎上来的郭一山,赵富宾大笑着喊:“郭先生一向可好啊!”“哎呀赵先生,”郭一山拭拭眼角,“混日子吧。快屋里坐!”“哎,慢。”赵富宾神秘地眨眨眼,“我给你带回来一个重要人物。”一扭头大声喊,“白政委!”一身农民装扮的白政委大步走进来。郭一山和云鹤鸣看着来人。“伯父!伯母!”白政委上前抓住两位的手,“我是小白,白挺松啊!”“啊!啊啊啊,巧巧的同学!”郭一山一声出来,声音哽咽了。“屋里喝茶,屋里喝茶吧!”云鹤鸣让着两位。

    两个警卫员把马拴好,就在门外撒了岗。郭济财要进郭家,被两个战士伸手挡住:“找谁?”郭济财一愣,惊讶地看着两位:“我是郭济财,一山大伯的徒弟。”“啊。”警卫员一挥手,郭济财犹豫了一下走进门楼,悄悄地收拾着东西。

    白挺松前倾着身子,向一山夫妇介绍自己:“伯父伯母,我现在也是游击队员了……”“哎,白政委,您是哪里人?”赵富宾故意问。“这你知道,东北满洲里嘛!”白挺松不解地看着赵富宾。“我不管你们满洲里咋叫,来到河南,你就得入乡随俗。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叫伯父伯母了,而应该叫爹、娘,也就是说,巧巧叫啥,你就得跟着叫啥!”赵富宾一番话,说得一山夫妇面面相觑,如坠十里云雾。“赵先生,您这是——”云鹤鸣探询地看着他。“哈哈哈哈,”赵富宾笑了,才说,“郭先生、云先生,我告诉你们,白政委是从延安回来,到游击队担任主要领导的。他在回来前,经组织批准,和郭巧巧同志在延安刚刚举行了婚礼……”“啥啥?你说啥?”云鹤鸣禁不住站起来,大声问。“白挺松同志和郭巧巧同志刚刚举行了婚礼呀!不相信?”赵富宾看着两位,又看看白挺松,“白政委,你们结婚的照片呢?”白挺松从胸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打开,一张四吋大小的双人照片露出来,照片上题有一行小字:革命伴侣。

    郭一山一把抢过照片,又侧了头推到远处,细细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两眼,大声问:“巧巧没死?”“谁说死了?”白挺松惊讶地看着两位。“六年了!六年——”郭一山哭了,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云鹤鸣连忙上前扶住。“巧巧——小白——”郭一山哽咽着,“政府通知说,巧巧在过铁路时被流弹打死……我们、我们都祭奠了六年啊……”“伯父,啊爹,巧巧、巧巧在延安很好,她进了抗日军政大学。”白挺松显出幸福模样,“三八年巧巧到延安,立即就到抗日前线跟着白求恩大夫学医了。”郭一山一把抱住白挺松:“谢谢你,谢谢你小白!你是爹的好女婿,你来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是爹的好女婿……”郭一山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忽然大声喊:“拿酒!快拿酒来!”

    云鹤鸣出门拿酒,正碰上大凤端一锅簰蒸好的馒头,鹤鸣大声说:“大凤,巧巧没死,她在延安,刚来的小白就是她女婿……”大凤手里的锅簰叭地落地,十几个蒸馍滚得满地。“巧巧,巧巧小姐,没死……”她把馍胡乱一捡,扭脸就往上房跑。

    庆睡着了,花娘把小家伙放床上,自己一侧身靠在床头,用腿把住庆。“花娘,花娘!”大凤惊喜地喊着,一阵风跑进来,“花娘,巧巧没死!”大凤今年二十二岁了,看上去漂亮而成熟。“你说啥?”花娘一翻身坐起来。“巧巧没死。巧巧在延安。刚才来咱家的白、白挺松,就是她女婿!”“哎哟我的乖乖!哎哟我的乖乖呀!”花娘喊一声,忽然放声大哭,“巧巧啊,我的乖乖孙女啊——你落地就没了娘呀,你是奶奶嚼馍喂大的呀,我的巧巧、我的乖乖儿啊——”“巧巧没死……”大凤呢喃着,泪水也禁不住潸潸而下:“我、我一直感觉对不住巧巧,她反对我、我和先生结婚,我们、一结婚,她、她就……”大凤泣不成声。“这下好了大凤,你再也不用为这个事儿难过了。”花娘收住泪,反而劝起大凤来。大凤的泪水流得更欢:“花娘,巧巧小姐她,我……呜呜呜呜……”

    云鹤鸣抱来一坛家酿米酒,筛热,为三位斟满酒杯。

    “来,郭先生,”赵富宾高高地举起酒杯,“为令爱巧巧和令婿挺松同志的结合,干杯!”三人一饮而尽。云鹤鸣又斟三杯。赵富宾再次端起:“我们的抗日战争进行了七年,日本鬼子已是强弩之末。为了挽救必将覆灭的命运,他们要打通从东北到东南亚的陆上交通,调集了骑兵、步兵、装甲兵和航空兵近十万人,虽然他们占领了河南,占领了洛阳,还要进犯潼关等地,但他们灭亡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我游击队的任务就是袭扰敌人的后方,叫鬼子饭吃不好,觉睡不香,甚至屙屎尿尿都不得安生……”白挺松禁不住插话:“爹,娘,赵司令他们创造了很好的战略战术。比如要伏击敌人,他们不仅要选择好的地形,还要选择好的时机,比如早晨设伏,游击队一定要在东方,而把鬼子放在西边……”“哈哈哈哈,”赵富宾大笑,“日本鬼子最反对我们这样干。你想想,我们在东边开枪,能看清子弹的落点,第一枪没打住,第二枪他就跑不掉了。而鬼子要看我们就不行了,因为东边有太阳,晃他的狗眼。狗日的,来到咱地盘儿上,还会让他们占便宜?”“老赵,你说说昨天夜里是怎样收拾鬼子的?”白挺松显然是想让岳父岳母高兴。“好!”赵富宾喝了一杯酒,“昨天夜里,鬼子一个班住在陶村,我们派出了五个游击战士进行骚扰。他们一睡下,我们就打枪。鬼子出来追,我们就跑。他一回去,我们又打。这样闹腾了大半夜,鬼子想着我们就是个捣乱,未必有啥攻击力量,就回去睡了。这时候,我们派出爆破队员,一束捆了五颗手榴弹,往他们窗台上一放,猛地一拉。哈哈哈哈……狗日的鬼子,十二个人送走了八个,另几个也乖乖地做了俘虏……”

    “来来,为我们游击队的胜利干杯!”郭一山举起杯来。三个人又干。云鹤鸣再斟。“哎,郭先生,那个马利奇有啥消息吗?”赵富宾问。一山说:“前几天来过,好像还是为了古董。”赵富宾说:“意大利和日本是盟国,如果马利奇仅仅是为古董,我们可以不打他。如果你发现他和日本人有来往,或者发现有日本人的啥行踪,务请先生通知我们。”“你们来无影去无踪的,咋去通知你们?”云鹤鸣问。“哎,”赵富宾习惯性地压低话音,“你们把情报放到村东头土地庙那个大香炉下边。”“可靠吗?”云鹤鸣有了兴趣。“可靠。”赵富宾端起酒杯,“来,为郭先生的女儿失而复得,为郭先生全家的幸福和安康,干杯!”

    蒸馒头、炸油泡本来是准备为巧巧上坟的,现在变成了丰盛的午宴。馨和草都已经坐在了桌边,一个个虎视眈眈。郭一山来了,往首位一坐,其他人也都跟着入席了。云鹤鸣看一眼周围,大声说:“馨,叫你哥!”草抢着回答:“我哥在弄他的袖标呢!”“来了来了!”宝应着跑进来,“啊,这么丰盛的午宴,谢谢了!”说着,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宝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了,个头像个大人,只是瘦,还显得他是孩子。“慢。”云鹤鸣敲一下儿子的筷子。大家都停下来,抬头看着。云鹤鸣示意丈夫。一山看了看几个孩子,说:“孩子们,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孩子们相互看着,“很特殊、很特殊的日子!”“啊,忘了,我姐的忌日!”宝叹一声,一下子沉寂下来。“鹤鸣。”一山说不下去,泪水一下子又溢了出来。鹤鸣接过丈夫的话,郑重地说:“不错,是你姐的忌日,可那是过去。今天,我要告诉你们,孩子们,你姐姐没有死!”“啥?”三个孩子睁大眼睛。“你姐姐在延安!”宝一下子跳了起来:“咋样咋样?我早就说我姐没死我姐没死你们不相信现在相信了吧?我姐是谁呀?复旦中学学生会的宣传委员,能言善辩机智勇敢人家过铁路不死为啥就要她死?姐姐万岁!郭巧巧万岁!”喊过,坐下来拿起筷子,了菜,“我为我姐先吃一口!”“我也为我姐先吃一口!”馨喊着伸筷子要,宝一筷子敲到馨筷儿上,大声说:“喊姐万岁!”馨一笑,大喊一声:“我姐万岁!”了菜就吃。草看看哥,看看姐,也连忙拿起筷子。“你还没喊呢!”馨用筷子挡住草。“万岁!”草弄不明白,只管喊了一声,连忙去抓筷子。大凤怀里一岁的庆也伸着手要吃。云鹤鸣夹一菜抹在小家伙嘴里。庆的口水流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几个孩子抢饭吃,郭一山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大家看一山笑,禁不住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一山笑着笑着又哭起来,他满面是泪,不能自抑。“吃吧吃吧,别笑了!”云鹤鸣大声制止着,自己也红了眼睛。孩子们看爹娘都哭了,忽然都不笑了。郭一山摇摇头,渐渐地收住了泪水,不住地叹着:“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哎!”宝一声大叫,“有酒没有娘?我和爹喝两杯!”“有,有,在这儿呢!”大凤忙从旁边的案板上拿过酒壶。宝说:“我爹的头发至少有一半是为我姐白的。今天,我要让爹的头发再变成黑的。爹,你说咋喝吧?”郭一山擦着眼里的泪水,说:“乖儿,你说咋喝就咋喝!”宝张牙舞爪地喊:“好,娘,你做裁判,我和爹敲杠子……不,猜枚!谁输谁喝行吗?”“啊——哥和爹猜枚了!”馨和草鼓掌,又都笑了起来。“你啥时候学会猜枚了?”爹问。“跟着爹学嘛!”宝说着,伸出手来。“恁爷儿俩该喝酒喝酒,我们只管吃。”云鹤鸣说着拿起筷子,“都吃吧,还等啥!”馨和草连忙吃菜。“爷俩好啊,再好好啊……快成仙啊,圆满满啊……”宝和爹喊着,喝着。

    郭一山醉了,到夜里才醒来。醒来了,但还有醉意,他喝了几杯茶水,就坐下来给女儿写信:巧巧,我的乖女儿……毕竟醉着,写得歪歪扭扭。云鹤鸣起来了,郭一山把笔递给妻子,说:“鹤鸣,你给巧巧写,就说我支持她,为了民族大业,为了人类解放,好好努力。写!”鹤鸣应付他,接过笔抄药方。“写好了吗?”“写好了,给喝杯茶,睡吧!”云鹤鸣站起来,照顾一山睡觉。一山刚躺下,呼地又坐起来:“鹤鸣,你把大凤喊来!”“她带着孩子早睡了。你要干啥呀?”一山闭着眼:“睡了让她起来。我有重要的事说!”鹤鸣说:“啥重要的事?不就是要改名字吗?”“嘿嘿嘿嘿,你咋知道?”郭一山睁开眼睛,笑了。“你都说无数遍了,谁不知道!连草都知道她妈的名字叫彩凤鸣了!”“哈哈哈哈,你说改过了?”“改过了。睡吧!”

    三

    郭一山坚持要给大凤改名字。他说,不改呢,她是大凤,是过去的一个旧人。一改名,就成新人了。云大妮改成云鹤鸣,她就不是云大妮了!云大妮当不成先生,云鹤鸣才能做先生。红娘子(一味中药)有毒吧,一炮制就能内服了!大凤喜欢先生给她改名:彩凤鸣。既有原来的那个“凤”,又比原来的那个“凤”好听!刚结婚时就说改,巧巧一死,郭一山痛悔不已就搁下了。第二天早晨,郭一山来到大凤的房间,说:“你去街上割二斤大肉,咱庆贺庆贺!”大凤感激地看着丈夫,说:“不改了吧?”“改!为啥不改?彩凤鸣!就这个名字。云鹤鸣!彩凤鸣!我郭一山有一鹤一凤,好得很!凤鸣啊,这标志着你、我在巧巧这事上的解脱!”郭一山来回走着,得意得摇头晃脑,“你想想,那时候,一说巧巧死了,我们俩熬煎得死去活来,我的头发几天里就白完了……”“先生,您别说了……”大凤撒着娇,一头扎进一山的怀里。

    马利奇来了。马利奇骑了头小毛驴,慢悠悠走在平乐镇的东西大街上。坐着无事的刘仙堂忽然想起他家里的一个瓦罐,忙掂着走出来拦住驴头,大声喊:“马先生,我这儿有个古董你要不要?”“吁——”马利奇很中国化,唤驴的声调和一个乡民没什么两样。驴站住了,不住地甩着尾巴撵身上的牛虻。“啥样的古董?”马利奇认识刘仙堂,早年他想害死郭一山,让马利奇损失了两尊佛头。刘仙堂笑着举起来:“我奶奶的尿罐!”“扯淡!”马利奇骂了一句很文化的词语。“哈哈哈哈。”街上的人都笑起来。“真的。”刘仙堂掂着尿罐追上来,“这可是汉朝的东西!”马利奇接过来,高举过头顶,猛地扔了出去。尿罐在街边的墙角上变成了瓦片。“你赔我马利奇,这真是汉朝的东西,我爷从地下扒出来的。”他看马利奇拐过弯去,才又骂了一句:“洋鬼子他妈的都没有好东西,我操你八辈祖宗!”

    大门楼前,马利奇把驴拴在拴马桩上,抬头瞅了瞅门楼上的匾额,微笑着走了进去。郭一山看见,连忙迎进客房,喊一声:“凤鸣,看茶!”马利奇坐下来,好奇地环顾着房间。“马先生好久没来了,近来在忙些啥?”“最近忙坏了!”马利奇说,“我在安阳遇见一个商鼎,里边铸了好多那时候的文字。我感觉意义重大,掏一千块大洋把它买了。我想请白马寺的弘元法师,对,你见过的,破译里边的文字内容。我从安阳坐日本人的火车运到郑州,又从郑州雇两匹骡子、四个保镖运到了白马寺……”“破译了吗?”郭一山来了兴趣。马利奇摇摇头:“弘元法师说,他要研究。”凤鸣端茶水过来:“马先生!”“大凤小姐,啊不,郭如夫人,您好啊?”马利奇咬文嚼字。“好好,托您的福了!”凤鸣应着,“马先生,您慢用!”“凤鸣一直念叨着你……”一山说。“凤鸣?”马利奇一时不解。“啊啊。”一山连忙解释。“噢噢,好!凤鸣好!一个是鹤鸣,一个是凤鸣,郭先生,有福啊!哎,念叨我什么呢?”马利奇转头看着凤鸣。一山说:“念叨你在她结婚的时候送给她首饰……”“哈哈哈哈,”马利奇笑起来,说,“看来,要讨女人的欢心,最好是送她首饰了。谢谢你的念叨!”三个人都笑了。

    凤鸣退出去,马利奇忽然说:“郭先生,你药柜子里有没有龙骨?”“龙骨?”郭一山一时未解。“一味中药。”“啊,有有。你想要?”马利奇说:“我想看看你的‘龙骨’上有没有文字。”一山说:“马先生,您知道,世上是没有龙的。没有龙,也就没有龙骨。所谓龙骨这味药,其实就是过去的龟甲啥的,那上面咋能会有文字呢?”马利奇笑了,说:“哈哈,这你就不懂了郭先生。本世纪初,中国发现甲骨文,就是从龙骨开始的……”一山明白了:“啊,这我倒听说了。”马利奇说:“弘元法师告诉我,现在一些偏远地方的药铺里,可能还存在着带有甲骨文字的龙骨。”“啊,那我们快去看看。”两人站起来往外走。

    四

    马利奇回到白马寺的时候已是夜里,弘元法师早就休息,他嘱咐小和尚静心在禅房等他呢。马利奇知道弘元法师有早睡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典型的农业文明的习惯。他不行,他喜欢夜生活,来中国将近三十年,竟然还改不掉这个习惯。静心走后,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知是热还是不瞌睡,他光脊梁坐起来,看见榻边茶几上有两本线装书,伸手拿一本,是《圆觉经》。“如是我闻。”翻开第一页就看见这句,他放下来,又拿起另一本,是《无量寿经》,随手一翻,是《宝树遍国第十四》:“彼如来国,多诸宝树。或纯金树、纯白银树、琉璃树、水晶树、琥珀树、美玉树、玛瑙树,惟一宝成,不杂余宝……”他想起了刚买的这尊商鼎,要按这佛书上讲的,也属于“纯金树”的范围了。如来国多宝,他没看见,脚下的这个五千年古国才是真正的多宝之国呢!看外边月光如银,虫声如雨,就下了榻,走出户外,在寺院里踱起步来。农历六月正是炎热季节,他边走边用手打着脸边的蚊子,不觉地走到了弘元法师的禅房,抬起手正要敲门,静心和尚过来了:“马先生,没睡呀?”然后压低声音附在马利奇耳边说,“师父睡了,我陪先生走走吧!”马利奇一笑,就和静心踏起月来。

    此时的弘元法师正在幽静的地下室内操着木槌造商鼎。五天前,当马利奇把这尊商鼎运到寺里时,弘元法师一下子就看呆了。一尊青铜大鼎在地下行走了三千年时光,你想想该是什么样子呢?苍老,斑驳,威严,自不待说,光那团氤氲不息的铜香就让你久久难忘。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弘元法师,立即就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留下来!弘元法师一脸静穆地对马利奇说,这些字他也不认识,不过,他有探究的热情。这尊商鼎于是就下榻在白马寺,一气儿住了六年才得见天日。

    静心和尚走了进来。“马利奇睡了?”法师问。“嗯。我等他睡着了才过来的。”弘元法师赞许地点一下头,端着灯又细细地照看着。在那尊商鼎旁边,一个同样大小、同样面貌的“商鼎”已经成形。法师把灯递给徒弟:“你端着。”静心接过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照着。法师拿起一点儿铜锈,在碗里蘸了蘸,轻轻敷上:“只能这样了。说是赝品,也算正品了。”“为啥这样说呢师父?”徒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师父说:“在有正品的情况下它是赝品,在没有正品的情况下它不就是正品了吗?”“这么说,您是白忙了?”徒弟开着玩笑递上一杯茶水。“嘿嘿,”弘元法师笑了笑,“马利奇拿来的时候是正品,等我们拿出去的时候它就成赝品了。”法师喝了一口水,“记住静心,我们的谈话虽然很轻,但是若干年后,整个的中华民族都能听得见,你相信吗?”“整个中华民族都听得见?”静心面显不解之色。“是的。整个中华民族!”

    第二天早饭后,弘元法师在禅房接待了马利奇。那尊斑斑锈迹的商鼎不动声色地蹲在紫红的架座上,庄严地对峙着马利奇和弘元法师。静心给两人倒上香茶。“弘元法师,鼎里的文字破译了吗?”法师呷一口茶:“破译了一些,还有两个字不识。不过,可以断定,此鼎铸造于商朝武丁以后时期。”“为什么?”马利奇急于知道。法师又呷一口茶:“商朝前后经历了几百年之久,前期的商鼎少有铭文,偶有铭文文字也少,常常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大多都是氏族的徽记。你看此鼎,字数多达一十二个呢!”马利奇激动起来,他看着法师:“在下不敏,请法师明示。”法师说:“静心,把拓片拿来。”静心忙把鼎文的拓片送上。法师展拓片诵读:

    某某父作宝鼎,子子孙孙永用

    “慢,慢。”马利奇走到鼎边,伸头看着鼎里的铭文。

    “某某父作宝鼎,子子孙孙永用。”弘元法师又读一遍。

    随着弘元法师缓慢的朗读,马利奇用指头一个一个按住,像是怕鼎里的字逃走了似的。法师读完了,说:“马先生,这两个暂不认识的字并不重要,因为它是一个人的名字。全文的意思是希望传之子孙后代的吉语。”“法师,了不起呀!”马利奇向弘元伸出拇指,“您听见了三千年先人怦怦的心跳声!”随后把耳朵紧贴在鼎壁上。

    五

    鬼子兵来到了平乐镇。骑兵的铁蹄震颤着各家的窗户。看见活物就开枪滥杀的结果几乎根绝了平乐镇夜晚的犬吠。老百姓紧闭着自家的大门,无一人敢走上街头。郭一山全家都钻进了地窖,大气不出,心惊肉跳着外边的响声。两只斑鸠落在院里的树上,咕咕地叫着。庆忽然哭起来,在这个静寂的时刻,声音显得特别大。彩凤鸣连忙用奶头堵住他的嘴,并轻轻地拍打着,希望他再次入睡。宝走到门口,说:“我出去看看!”“不行。”云鹤鸣一把扒开他,“你小,还穿着学生服。”她下意识地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郭济财。郭济财忙把头扭到别处。虽然是地下室,因怕吓着孩子,点了一盏微弱的灯。“我去!”云鹤鸣说得很平静。宝要争:“娘,你没我跑得快!”“听话!”云鹤鸣说着,慢慢地顶起盖板儿和盖板上的糠囤,小心地钻了出来。

    空空的院子,一片安静,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云鹤鸣谨慎地走着,她小心地走到大门口,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街上,烧毁的四轮太平车还在冒烟儿。云鹤鸣忙又走了回来,正要进屋,忽然看见几只喜鹊叫着,落上枝头。云鹤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挪动糠囤,打开了地窖的盖板。“能出去吗?”宝迫不及待地问。“再等等,慌啥慌!”一山在洞内大声吵。“没事了,出来吧!”娘说。

    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刚刚出了地窖,饭还没有做熟,砖头扯着孩子从后门走进了郭家,径直进了上房:“姑!”上房没人。砖头和儿子走到二进院,正碰上花娘回来。看见砖头,花娘吓了一跳,大声问:“砖头,咋这时候回来了?家里啥样?这不是驴驹吗?”说着伸手去拉孩子。六岁的驴驹紧张得往后直退。

    鹤鸣正和一山商量是不是逃反呢,听见外边说话,也都出来了。花娘看砖头不一样,又问:“究竟咋了砖头?”砖头咧了咧嘴,声音没出,泪水先出来了:“姑啊!前天我回去,正赶上鬼子打大炮。我爹、我娘和驴驹他妈,还有俺那闺女香……”砖头止不住泪水,“鬼子的炸弹……呜呜呜呜,全炸死了,还有那头黄牛。呜呜呜呜……”砖头哭着蹲了下去。砖头一哭,驴驹也哭起来。“哎哟我的天呀!”花娘一声大喊,禁不住放声大哭,她哭着,紧紧地抱着驴驹。全家人都来了,也都跟着垂泪。“我们一家都跑到街上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个包袱忘拿了。就扯着驴驹回去拿,刚走到家里,就听见街上响了一声。要知道,藏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了……”砖头止住泪,赶紧跪下给众人磕头。众人一片唏嘘。过了一会儿,鹤鸣说:“起来吧砖头,你赶紧回去把你爹你娘他们安葬了。这边也不去人了,俺正商量往哪儿逃呢!给,这是十块大洋,你拿着快回去吧!”砖头擦着泪:“哪儿也别逃了,遍地都是鬼子兵,洛阳城都打下来了,还跑啥呀!你没听这枪炮,不住声地响?”“不逃了。”郭一山扭脸回到屋里,一屁股坐下来,“现在市面上这么乱,你不逃,兴许还好些,一逃,说不定正赶上呢!”砖头说:“可不就是。我爹我娘就是往外跑赶上的。要是在家,啥事没有了!”鹤鸣说:“既然不逃,那就该干啥干啥,免得人心惶惶,坐卧不宁的。”“老天爷呀,你咋苦霜专打无根的草啊!”花娘拉着驴驹的手,忽然扭过脸看着砖头,“你只管回去,叫驴驹在这儿吧!”“不在这儿哪还有地儿去呀!”砖头看着儿子,“驴驹,跟着你姑奶,好好听话,啊?”驴驹吓坏了,缩着脖子,一个劲儿地流泪。

    第二天上午,有个逃反的小伙儿摔伤了膝盖来到郭家。看完病已经半晌,济财闩上门,给大伯倒上茶,正在客房里听讲医理,外边又有人敲门了。郭济财连忙走出去开门,隔门缝一看,先是认出了马利奇,再仔细一看,骑马的,端枪的,叽里呱啦,“哎哟日本人!”济财扭脸就往回跑。一山听了,也吓一跳。就在这时候,马利奇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来:“郭先生,我是马利奇!”

    云鹤鸣过来了,说:“我去看看!”一山拉住鹤鸣,说:“都是日本人,你回来!”云鹤鸣停住脚步。“你让孩子们快躲躲,我看看再说。马利奇,那也算朋友了,该不会就把一山害了!”郭一山整整衣裳,挺起胸脯往外走。郭济财犹豫着出去还是不出去。“跟着去!”云鹤鸣一推他,郭济财连忙跟上。“郭先生,我是马利奇呀!”马利奇又喊。“马先生,来了来了!”郭一山开了门,放马利奇进来,看一眼鬼子兵。马利奇很从容地说:“走吧!”“客房坐!”一山应着,顺手把门闩上。

    凤鸣听了鹤鸣的话,抱着庆,带着宝、馨、草、驴驹,连忙钻进地窖。鹤鸣让花娘也进去,花娘不肯,搬着糠囤把窖口儿盖上:“你还不怕呢,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

    “济财,茶?”到了客房,一山给济财示意。“啊啊。”郭济财一直害怕着,显得有点儿迟钝,他应着往外走。“……五犬一郎是我在火车上结识的日本朋友,我能往郑州运那个商鼎,就是他帮的忙。腰扭了,想请先生看看。”马利奇微笑着。“马先生,你这就不对了。日本兵杀人放火,是我中华大敌,你这是陷一山于不义啊,我不能看!”郭一山站起身。马利奇说:“郭先生,您的气节我非常敬佩。但这是朋友,敌国中也有朋友嘛!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化干戈为玉帛,那不就是说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嘛!”“现在炮声隆隆,兵临城下,砖头的爹娘和媳妇、女儿都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这能是朋友的行为吗?我不能看!”郭一山激动起来。“哎呀郭先生,在下知错了!我没有体会到您的情感。”马利奇原地转了两圈。

    外边有人砸门,“咚、咚”的响得厉害。郭济财掂了茶壶进来:“大伯,日本人在外边敲门。”郭先生看一眼马利奇。“这样吧郭先生,下不为例。这一次您就看了,因为,我考虑,在这战乱时期,您有一个日本朋友也应该是有些好处的。”马利奇说过,扭脸对郭济财说,“你去开门吧!”“我……”郭济财有些害怕。“你去吧,不要紧!”马利奇坚定地说。郭济财战战兢兢开了门,鬼子兵抬手就给他两个耳光:“八格牙鲁!”马利奇听见骂声,连忙跑出来。郭济财捂着半边脸。“怎么回事?”马利奇说着日语,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日本兵。“他的,不开门!”“是我不让他开的!”马利奇有些生气,“快请五犬太君。”“哈依!”鬼子兵转身走了。

    郭一山来到门楼下,坐好,等着五犬。两个士兵搀来了五犬一郎。“郭先生,我的朋友。”马利奇向五犬介绍。五犬向郭先生点头致意。“五犬一郎,我的朋友。”马利奇又向郭先生介绍。郭先生也点了一下头,说:“坐吧!”五犬一郎坐不下来。“请问,是怎样扭住的?”郭一山努力保持平静。马利奇翻译了,五犬一郎举起手臂做一个挥刀砍人的动作,用日语说:“你看,不能!就这样扭住的。”“他是挥刀的时候扭住的。”马利奇翻译着。“嗯,明白!”郭先生点头。“你的名医。好治?”五犬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一山点头:“好治。”五犬一郎向一山伸出大拇指:“我和马利奇先生说好了,你治好了我的腰伤,我就去白马寺欣赏他的商鼎。我准备掏出三倍的价格,让马利奇先生大赚!”马利奇忙给郭先生翻译。“我可以成全你!”郭先生说。马利奇用日语翻译,意思为:“我可以帮助你。”“谢谢。”五犬点头。一山说:“济财,你过来,扶住五犬先生。”郭济财走上前,害怕得手直发抖。马利奇帮他扶住。郭一山站起来,抓住五犬的肩膀只一推,就听咯噔一声。“咋样?你看看。”郭一山问。五犬一郎晃了晃肩膀:“你的,大大的好!”“不过,五犬先生,你这是习惯性扭伤……”“习惯性扭伤。”马利奇翻译。“对对。”五犬露出佩服的神色。“你是想就这样治好,还是想永久性治愈呢?”郭先生问。马利奇翻译给他。“当然想永久性治愈。”五犬一郎笑了,“先生好幽默!”马利奇又翻译。

    “要想永久性治愈,我就专给你配点儿药。请你开个条子,保证人身安全,我现在就让人去采鲜药,你能等吗?”马利奇给他翻译。“可以。”五犬应着,从兜里掏出钢笔和一个小本子,写了几行字,撕下,递给郭一山。郭一山站起来,走往后院。

    一山来到屋内,趴桌前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叠成一个纸片儿。云鹤鸣看了,说:“我去吧先生,你陪他们喝茶!”说着抢过纸片儿塞进袜子。“也行。拿上药铲!”一山说。“鹤鸣,出去干啥?街上都是兵!”花娘有些担心。“花娘您别担心,先生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鹤鸣笑笑,和丈夫一起走出屋门。

    “哎哟云先生!”马利奇看见,站起来热情招呼。“马先生,对不起,失陪了!”云鹤鸣说。“哪里哪里,我的朋友,五犬一郎先生。”马利奇向云鹤鸣又做介绍。云鹤鸣对他点头。“云先生,郭先生的太太。”马利奇对五犬介绍。五犬对云鹤鸣点头致意。马利奇看云鹤鸣拿着药铲,夸张地说:“云先生亲自采药!”“先生说,蒲公英一定要新鲜的……”云鹤鸣说着往外走。“哎哎,这个!”郭一山拿起五犬一郎写的条子追出来。云鹤鸣接过来,掂在手里,大步往外走去。

    云鹤鸣着篮子拿着药铲,走上空荡荡的大街。她来到村外的沟里挖了半篮子蒲公英,经过村东的土地庙时,把先生的纸片儿压在了香炉的香灰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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