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爱过一个少年-I need you(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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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是想见到他,在天微明的早点铺里,豆浆温柔地沸着,油条热热地挤在一起,葱油饼霸道的香。他头发有些乱,用熬夜的眼睛浏览一下菜单,点了常点的那几样。他的声音是疲惫的温和,带着一点儿宿醉和烟的气息,非常动人。这就是陆远。姜薇记得他们这一拨儿人,以陆远为首,三四个男生,身边各带着女友,他们每次去包夜唱歌后,总会来这儿吃热腾腾的早饭。像是电池快要用完的玩具,都很安静,用眼神就能交流。姜薇趴在收银台上看着陆远,陆远凝视着身旁的女孩儿,用手拨了拨她耳畔的碎发。洒水车轰隆驶过,把人一一惊醒,于是陆远站起来,带着大家打车回学校。

    日复一日,姜薇想对他好,总是豆浆多半勺,面条里的牛肉多两片。他们中的一个瘦高个子的男生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她脸红耳赤,赶忙在他的面里也多加了些料。石头口无遮拦,揽了揽陆远的肩膀:“跟着帅哥有肉吃啊!”

    姜薇在他们走后觉得格外落寞,从笔记本里拿出新领到的工资,将为数不多的几张粉色的人民币小心翼翼地折成小爱心。一个,两个,三个……有人的声音盖上她的声音,她抬头,陆远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干吗把钱折纸玩啊?”

    “因为这样会舍不得用。”

    他“哦”了一声,转身拿了女生落下的一面小镜子,对她挥挥手。

    她看见他的同伴们在玻璃门外等着他,年轻、疲倦,也光鲜亮丽。

    姜薇握着手里的几个粉色爱心,心里觉得酸楚。

    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女生学会化妆,变得矜持,穿便宜但也漂亮的花裙子在操场的舞会上踩出简单的舞步。这样的女生是很可爱的。可惜姜薇的心思全没用在这里,她每天小心翼翼地围绕着陆远,前进一步又要退回小半步,又随时会被喊停,好像自己在和自己玩“老狼老狼几点了”。

    不过她终于和他们混至脸熟,报了他们学校的各种考证辅导班,累得眼皮快要黏上还是强打精神,想着陆远可能也在这座教学楼里,也想着自己一点点变优秀是否爱他能爱得堂皇些。

    那一年,姜薇是考证狂人,到手大部分有用无用的证,心里喜悦,一个人去食堂点了一个小火锅慢慢煮着吃。靠窗的位子阳光漫进来,身体那么暖,可是心里难过,因为无人分享。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陆远,他端着一个大餐盘,女友像小兔子一样跟在旁边,他吃完以后起身帮她去拿一盒酸奶,揣在怀里,温柔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温柔地抽完一支烟。照过姜薇的阳光也照在他的身上,那时她心里涌起的悲哀和若干年以后在陈奕迅演唱会的现场听到一句“若这一束吊灯倾泻下来……”时是一样的。

    她默默地爱着他的那些年月,是深沉的悲哀和稍纵即逝的快乐。比如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请求帮忙代上两节课,她一路狂奔过去,终于赶上点名,气喘吁吁地坐下,石头递给她一罐可乐,看到她脚上的拖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末的英语四级考试,考场设在陆远的学校里,姜薇提前半小时交了答卷,隐蔽地守在他考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冬日里清脆的铃声响起,她远远地看着他走出来,一件雪白的羽绒服,和石头笑着打闹,一副考得还不赖的样子。她混迹人群,一个人傻傻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意外接到陆远的电话,约着一起吃火锅,说是感谢她的代课。姜薇如临大敌,在宿舍折腾了两个小时,站在镜子前的女孩,刻意、别扭,她沮丧地用冷水洗掉一脸的脂粉,披上她的灰大衣赴约。

    你也知道,冬夜小小的一片火锅店,热气弥漫,该有多么温暖,人走进去好像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姜薇被以石头为首的几个男生灌了几杯啤酒,满脸通红,心里却畅快得不得了,好像有武林高手在背后运了一掌,她突然就有了胆量,讲了两个好玩的笑话。陆远笑着看向她时,她勇敢地对看了一眼,低下头时盯着沸腾的鸳鸯锅,觉得那就像她的心。

    酒尽散场,她一个人踏着雪回去,满脸酡红,心里却是喜悦得不得了,那么眷恋,好想这个夜晚不要结束。她快乐地在雪地跑了一会儿,后来累了,默默地在寒夜里走。

    后来在漫长的离别里反复回忆那晚,快乐被冲淡,觉出的是尽欢而散,终感悲凉。

    陆远后来毕业、出国,她都没份儿参与,只是一个被冷落的旁观者。飞机在半空轰鸣,明知不是他的飞机,可还是在心里衷心地祝他前程似锦。

    四年后的姜薇在旧同学中混得不算差,在乡下承包了一个农场,养了十五头奶牛,长发绑成麻花辫垂在胸口,开一辆漆成奶牛色的小卡车风里来雨里去。

    她和陆远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石头,石头是她的合伙人,他弄了一个精致的农家乐,承接同届同学好几年的同学聚会。每次姜薇都会到场,给大家伙端来新煮的鲜牛奶,喝上两杯酒,众人开她和石头的玩笑她也不恼,静静地坐在一边等一会儿,陆远不来,她就淡笑着退场。

    二十六岁,姜薇依然单身,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办了小小乔迁宴,来的人越喝越开心,生生喝成了一个小派对。她换了球鞋准备出门买酒,石头拦住她:“你待在这里,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姜薇换了裙子出来,客厅漆黑一片,响起生日歌,蜡烛一点点亮起,捧着蛋糕向她走来的人,竟然是陆远。她僵在那里,转过脸庞落下泪来。

    陆远成为农场的常客,一身牛仔服,躺在干草堆里睡漫长的午觉,美其名曰倒时差,实则梦想与现实距离太远,堂堂海归却要从基层做起,他炒了三个老板,突然迷茫起来。石头有些看不惯,姜薇拦住他,自己端去一盘水果,一套新出的《海贼王》漫画。陆远因而觉得在这里舒服,就像太阳待在天空里。

    那年的平安夜,陆远带姜薇进城吃晚饭,街道热闹极了,他们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门口排队等座,他百无聊赖,坐在那里玩会儿游戏,抽会儿烟。姜薇突然说了一句:“这几年,你连抽烟的样子都没变。”

    陆远愣了愣,把烟灭了,转头看她,似乎笑了:“你喜欢我吧?”

    她慌了一下,摸到手包里的钱包,镇定下来,在这座不是她故乡的城市,她拥有自己的房子、车子、事业,这些东西从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安全感。她没有美貌,她太爱他,这又很危险,所以姜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也对他笑了笑。正好服务员过来领位,他们肩挨肩走进去。

    室内如暖春,清淡精美的食物,对面的人像画一般。姜薇多喝了几盏清酒,后劲涌上头,只觉天旋地转,越过桌子紧紧抓住陆远的手就不肯放了:“以前,我在你宿舍门口放的圣诞苹果你有没有都吃到?你知不知道那是我?”

    陆远的手轻抚她的背,她安静下来慢慢睡着了,恍惚中见他拿出她的钱包,喊来服务员埋单。

    那是陆远最窘困的一段时日,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没了生活来源,却仍改不了旧日做派,请两个人吃饭最后总能吃成一大桌,身上的钱不够,醉醺醺地坐在饭馆的门口等着姜薇来救场。

    问她拿过这次钱,以后开口更自然,姜薇对他小气不了,总将钱包兜底倒给他。陆远说:“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会还你。”

    他们宿在她小小的公寓里,裹同一条棉被,外面是漆黑的冷雨,路灯的微光很飘摇。那一瞬,陆远有些恍惚,如果此刻没有姜薇,在这么难挨的生命阶段没有这个女孩,他会怎么样?

    他不愿意多想下去了,只是闭上眼睛,温柔地亲吻她。她的唇那么软,像一条快要融化的雪路。他心里也难过,因为知晓没有可能,心里对她满是怜悯。

    他们在年末的时候还在一起,姜薇没有回老家,守在陆远家小区的门口,等他吃完年夜饭溜出来。马路上冷冷清清的,连玩鞭炮的小孩都没有,她裹着一条大红色的羊绒围巾,手放在口袋里静静地等他。他远远地跑过来,也是一条鲜艳的红围巾,喝了酒的脸通红,呼出的热气成一团白烟。陆远向她扬了扬手里厚厚的红包:“走,跟着小爷潇洒去。”

    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心里快乐得像点亮了所有的灯笼,拧开了所有的电视放春晚。

    两人一起在房间里守夜,晕沉沉的,快睡着,夜空被烟火照得亮堂堂的,姜薇惊醒,脸趴在陆远的手背上看烟火,呢喃一句:“我好想和你结婚。”他醉眼搭了搭她的手背,她便不说话。

    春节过后,陆远四处投简历,终于应聘成功,不错的工作,只是离姜薇很远,要见一面,几乎是从城南到城北。陆远渐渐不怎么愿意来见她,总是推托太累,打电话又没有什么话说,打个硕大的哈欠,挂了电话。她提着煲了一下午的鸡汤开车去他租住的单身公寓,夜深了终于到达,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按了门铃,却怎么都没人应。她每隔半个小时给陆远打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高跟鞋里的脚早已冻得麻木,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提起保温桶下楼取车。

    一路疾驶回去,像没来过一样。陆远没有解释那晚,她便也不问。

    元宵节终于约上一起吃饭,这次挑了陆远爱吃的川菜馆,排了好长的队终于轮到他们,正要进去,迎面走来两个漂亮女人,气质出众的那一个竟然是陆远当年的女友,那个走路像小兔子的女生。两人对视一会儿,她指指姜薇:“你女朋友?”陆远想都没想,连连摆手:“老同学,刚碰上。”

    姜薇的心如坠冰窖,借口去了洗手间,撑着大理石台面盯着自己看了很久,那痛苦又绝望的样子,她闭上了眼睛,强撑着走回去,餐桌上却只有陆远一个人,颓然地低着头。她慢慢地走过去,手搭了搭他的肩膀。他说“对不起”,她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

    人也是有很深的人情在的,比如过年时,把劳作的农具收在墙角,讨债的人也不天天登门拜访,好像让人们欢欢喜喜地过个年,比什么都重要。姜薇想陆远对她也有情,愿意给她留一些念想,比如几年前的一个雪夜火锅,比如几年后的一个大雪丰年。

    姜薇心里一直忐忑,却直到二月末陆远才约她去一家咖啡店,面对面坐着,他已脱下冬装,换了一件硬朗的夹克,头发理得短短的。

    他推给她一个鼓鼓的信封,说谢谢她这一阵儿的照顾。姜薇点点头,收进包里,哭天抢地也无用,他从未说过爱,也从未骗过她。不要问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却要离开我。他给不了你爱,至少给了你快乐。郑钧唱得多好:“和你在一起多美好,就算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心里难过,她见不得阳光,拐进电影院躲了起来,姜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连细枝末节都清晰可感。梦里是高中历史课,半教室昏昏欲睡的学生,她迷蒙着眼睛,趴在堆得小山似的课本后面,听谢顶的老师讲慈禧造圆明园,用最上等的材料,最精细的人工,置了最珍稀的宝物,用尽真正的漫天心血。想着一定会永垂不朽,千古长存吧,再不济也能一生一世。岂料八国联军一把火,烧个片瓦不留。

    她的圆明园,终于也毁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青春,也过完了。

    不可摧毁的永安街

    所有潦倒又壮怀激烈的青春。

    杨明亮死在十月冰凉有光的房间里。黄金周,举国欢庆祖国的生日,他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他十八岁的脸。

    霍小绿在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他,一张英俊之极的脸,像装在玻璃试管里的酒精,眼光一转,就能轰一下燃烧起来。那时,杨明亮也只是十八岁,可是他谎报了两岁,领了新的身份证,准备和一帮少年南下闯荡。

    你要知道,在永安街长大的孩子,青春期都特别短,他们呼吸着充满煤灰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长大,然后逃离这条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街。

    当母亲带着初发育的霍小绿来到集市的一个地摊把一个泛黄的白色胸罩悬空在她胸前比试的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而同时当兄弟从腰间拿出一沓粉红色的钱扇子一样打开,领着杨明亮去夜总会开荤长见识的时候,他的青春期也在一个妓女的床上尴尬而仓促地结束了,并且他立下了要到外头去混、赚很多钱的志向。

    这样两个人在同一条街的某处如阴暗的青苔慢慢生长,他们在十八岁相遇,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因此杨明亮第一眼见到霍小绿的时候,直觉这个女孩是属于他的。他们都有一张安静而消极的脸,嘴角坚毅,眼睑总是微微垂着,遮住有狠劲的眼神。

    那是一副叛逃者的长相,他们是同类。温情处可以惺惺相惜,残忍在于不能见到对方不幸,容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第一次见面,他为她打了一架,额角破了,扭头吐出一口污血,不喊疼,沉默地看着她,她抓紧衣领扭头就跑。雪白的校服衬衫蹭到墙壁上的一抹青苔,那惨绿色,直直地刺进杨明亮的眼睛里。

    第二次见面,他送她一只昂贵的水晶音乐盒,一扭底端,上面的钢琴叮叮咚咚响。杨明亮靠着墙吹口哨,又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偷的。”霍小绿没什么大的反应,只说:“它现在归我了。”像他们这样长大的少年,其实没什么道德感。杨明亮勾唇,玩世不恭地笑。

    第三次见面时,他捧起她的脸就吻下去,她不避不躲,一颗心沸热而绝望,像脂肪做成香皂,泡沫滋滋泛起时,无法复原的哀痛与绝望。

    后来,杨明亮骑一辆摩托车来学校门口等她,鼻梁上架一副墨镜,像港片里的大哥,滑稽的是后座还载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霍小绿在同学的注目下强自镇定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把熊往她怀里一塞:“来给你送这个,生日快乐。”

    霍小绿抱着熊坐上摩托车的后座,马达轰轰轰地响,车子风驰电掣地跑远了。她拽紧他的夹克,心里又虚荣又感动,她想她一生都不会再受到这样高的礼遇,这么多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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