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爱过一个少年-I need you(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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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场太漫长的聊天,从正午一直到深夜,陈莫北出现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她和我讲她亲爱的老公。可是提起陈莫北的时候,我们都是很寥落的模样。徐砚美指着她的英式早餐,说:“安琪,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草莓不喜欢又胖又油的火腿肉,她不要坐在宝马车里哭,要和漂亮优雅的紫椰菜私奔。后来他们就去了一个大城市,工作买房生孩子,时间过去了,他们就渐渐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相爱。可是有钱的火腿肉和荷包蛋却过得非常好,想不起当初为什么瞧不上彼此。”她醉眼蒙眬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不在一个人身上寄予太宏大的意义,爱情就会很平安,一生无虞。”

    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想象,毁了我们的爱情。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了解尊重男人,只把陈莫北当作一个生活伴侣,那么一切都简单多了。

    我和徐砚美告别的时候,我在门口摔了一大跤,她扶我起来,又哈哈大笑,像当年在仙林的地下过道里笑得那样开怀。让我恍惚觉得时间又流回来了。可那是假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老了好几岁。因为陈莫北,失去联络好多年。

    走的时候我回头对徐砚美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他从未为我们付出什么,我们却都以为在他身上看到了翅膀。”

    我在南京买下第一套小户型房子的时候,陈莫北终于回来了,但是我们很少联络。厨房装修好的那一天,我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我说:“我在伊朗遇到一个跪坐在玻璃彩窗下阅读的人,可我没有遇见你;我在巴黎遇到一个刚离婚自由得像鸟儿的女人,可我没有遇见你;我终于拥有了一间铺满阳光的屋子,有雪白的厨房和温柔的浴缸,蔬菜都很年轻,水果沾着露珠,可是我依然没有遇见你。”陈莫北在下面回复“约我喝咖啡”。我扔下电脑,翻箱倒柜。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落伍的人,我像中世纪西方的那些年轻lady,她们用一整段漫长的青春时光为自己准备了一箱嫁妆。我的爱情是不合时宜的,就像我要去见陈莫北,一定要坐最慢的车,因为等待与靠近,才是爱情里最美妙、最没有伤害的部分。

    陈莫北开车带我去紫金山上兜风,外面春寒料峭,我们吹着温暖的空调,喝冷冷的啤酒,听万芳唱《新不了情》。音乐结束的时候,我向陈莫北求婚。

    我说:“如果你累了,不想再去哪里了,你可以和我结婚。”

    他说:“安琪,这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爱你。”

    可是最后他还是拒绝了我,离开南京,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走的那天是3月26日,诗人海子的祭日。好多年轻人怀念他的诗句,“你为什么要远去,前面的日子空寂无声”。

    我想起那天在北京,徐砚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笑着说:“我们为爱情付出了那么多,可它也从没有回报我们以安详。”

    像麦子一样爱过一个人

    这么多年,像一条系在伤心地的孤舟。

    六月是麦子的季节。在李皎然的家乡,这个时节宽阔的马路上已经铺满这种收割后的植物,它们沉默、厚重、干燥。车子碾轧过后,溢出粮食的清香。这气息根深蒂固,使她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到六月,也恍惚闻到了这空气中的乡愁。

    乡愁沉默,厚重而干燥。

    她也曾像麦子一样爱过一个人,长远、温和而悄然。

    一如站在桃花面前,她只能是安静的。

    在这样六月的空气里,李皎然拆一个包裹,两包方便面,是几年前最便宜的那种。包裹上没有留寄件人的信息,她却知道是谁,红了眼眶,几乎要哭出来。

    那是她从前的感情,好得像从不曾真正拥有,好到要用余生的全部时间来慢慢失去。

    他们并肩作战,最困苦的时候吃的面,市面上大约已经停产,杜微白费了苦心寻来,用于破冰。

    这么一想,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李皎然第一次见到杜微白还是在她大四的时候,那次她作为助手陪影视系主任庄老师参加一个影视投资广场沙龙,中场休息时他过来递名片。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他简单又随便,T恤牛仔,没有穿皮鞋。他说:“你好,杜微白,这是我名片。”

    据说,一个男人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学会穿皮鞋,要么是混得太差,要么是混得太好。那一年,杜微白刚好三十,属于后者。

    他很有名,李皎然也有听说,是大好几届的学长,才华与个性并重,中途因严重缺课被学校劝退,二十二岁有第一家自己的公司,几年后卖掉,赚了一笔钱。三十岁有第二家公司,做影视,投成了两个项目,在圈内声名鹊起,人生风光快意。

    是这样的人,李皎然看着他。他的脸背着阳光,有暗影,像一笔一笔的素描。

    她说:“我没有名片。”

    “那你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码写在我手上。”他摊开了手掌。

    宽阔,像一面海。

    隔了一个星期才收到他第一条短信,喊她下女生宿舍楼。他靠着黑铜灰的两座小跑,对她招了招手,从车里拎出一盒巴黎贝甜的蛋糕。

    “去上海出差,那里的姑娘都爱吃这个。我想无锡的姑娘应该也爱吃。”

    李皎然不解风情:“我不是无锡人。”

    “那美女都爱吃。”他把蛋糕塞进她怀里,踩了下油门,扬长而去。2008年的杜微白在他人生的好时候,赚所有满足他野心的钱,泡所有他看得上的妞。

    李皎然只是其中一个。

    渐渐有了来往,他带她出去吃饭,参加他朋友的聚会,一帮大老爷们坐在酒吧街的露台,开一瓶Amarone,几桶德国黑啤,喝着酒,称兄道弟,谈生意上的事。而生意是只属于男人的话题,无非是赚着几十万的人大谈成百上千万的项目过过嘴瘾。那时候的李皎然,瘦瘦小小的,跟在杜微白身后,被一帮大老爷们起哄,要她喝酒。杜微白像母鸡护雏,截住每一杯递给她的酒,喊来服务员,给她点了一堆果汁。李皎然就着吸管喝果汁,听这帮人吹牛。

    他们抽烟也讲究,用一根细铁丝把烟身疏通,插入细细的沉香,再点燃,烟味混着幽香,李皎然凝视在白雾中微微闭眼的杜微白,心忽然瑟缩了一下,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又有暖流抚顺它们。

    汉语中,称这一生理反应为心动。宋词更美一些,是“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是盛夏,她年轻如饱满新鲜的水果,露着脂白又结实的大腿,脚尖挑着凉拖玩。杜微白拍了一下她的腿,她骂他流氓,嘴角却是梨涡浅笑。

    后来的李皎然不止一次回忆,如果那个夏天的变数没有发生,她和杜微白会怎样。是否会有爱情发生,但也只是发生过,她可能只是他泡过的一个妞,而后移情,而后星散,也不会有后来的念念不忘。

    但是命运突然在那里拐了一道,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杜微白的公司突然就一落千丈,从前的拥趸作鸟兽散。几天兵荒马乱,周遭的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三十岁的他再度回到二十岁时的一无所有。

    唯一多了一个李皎然,替他应对所有公司清算、工商注销的琐事;把他从酒吧门口扛回来,放进干净温暖的床;藏起他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生怕他想不开。那一年的李皎然,不是拯救地球的英雄,只做为他上天入地的女超人。

    渐渐地,杜微白也缓了过来,盘算着还有一套房产可以卖了从头再来。他这样的人是不怕失败的,只怕温水煮青蛙磨掉身上所有的锐气。他问李皎然是否愿意留下来帮他。问的时候是忐忑的,他开不出诱人的条件,唯一的筹码,只是从前他对她的好。

    李皎然在厨房煮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们都有一双白手起家的手,怕什么?”

    他们做回杜微白最初的老本行,开了一家很小的传媒公司。两个人到处跑着找办公地点,终于在老城区的一个民造别墅区找到一栋合意的房子。房租水电都便宜,地理位置适中,交通方便,但里面很破。

    然而那真的是一间百废待举的房子,墙体表面大面积脱落,到处都是钉子留下的洞眼,地面更是脏污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那个阳台是破败背景中唯一的一抹柔笔,阳光透亮,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树,水泥栏杆上爬满墨绿的爬山虎,红色的野蔷薇星星点点。

    在后来无数个明媚的午后,当李皎然站在这个阳台上远眺市井里的车水马龙时,她的记忆都会回到2008年的那个清晨,她和杜微白拿着用最后所有的钱换来的这把钥匙走进这里。屋内一片萧索,唯有阳光的铺洒带来些许生机。她靠着结着蛛网的门框,看着杜微白走进阳光里。他的背影很坚实,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静默了许久。

    那或许就是这座已经老得白发萧然的房子里,初始的幸福吧,是一片废墟里开出来的一朵花。

    2008年的李皎然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刷子,把地面擦得干净发亮。

    她和杜微白的2009年、2010年,可以用一些气味来回忆:六神花露水、夜深煮沸的泡面、夏天养在茶碗里的洁白栀子、十二月隆冬时晒在阳台上的被褥……

    他们后来呢?后来当然翻身了。

    第一年,他们都把家搬出了办公楼,杜微白给李皎然找了一个不错的住处。适逢她的父母来无锡探望,他特地问朋友借了辆车,载着这一家三口,宾主尽欢地玩了两天。只这两天,李皎然才恍悟这个待了好几年的城市的美:灵山薄暮时的雾、鹿鼎山的夜景、醉乐堂的桂树、渤公岛的樱、惠山的茶……

    她玩得有滋有味,杜微白却心有愧疚:“小皎,辛苦你了。”

    李皎然眼睛望着他:“是我自己乐意的。”

    他们赶项目进度的时候,没日没夜地熬,李皎然累得趴在地上画设计稿,完成的时候腰几乎直不起来。他连忙来扶她,她穿着他的旧T恤,远远看去,两个人像一对兄妹。

    那两年,他们是越长越像,没有发生的爱情,变成了另外一种养分滋生进他们的生命。李皎然有时候悄悄望着杜微白,心里难过。她知道他们是错过了。那个她跟在他身后,满是啤酒清香的盛夏,永远地过去了。

    第二年,公司越来越好,又投了几个项目,杜微白渐渐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还是喜欢那种瘦得像一只蛤蜊一样的女孩。买了一辆车,偶尔带李皎然出去兜风,有一条路,要经过一座很长很长的桥,那里的夕阳特别美,冬天是枯黄的芦苇,夏天则变得笔直翠绿。桥下是温和的湖水,好像人可以开着车,奔入这样温暖而让人平静的怀抱。

    他们都不怎么说话,杜微白握着她冰冷的手。那一阵儿,李皎然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长久的失眠令她脆弱而敏感。她望着窗外的景象,只觉满眼苍凉。她说:“杜微白,我还是喜欢你。这么久了,还是喜欢。”

    他有些愕然,好像突然才知道她的想法一样,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小皎,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啊。我视你为一生的挚友,最珍视的朋友、事业伙伴。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李皎然侧过头,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想把我心里的话说给你听。”

    那个傍晚之后,他们尴尬了几天,之后又相安无事。只是李皎然还是睡不着,杜微白托人在国外带回了一些天然成分的Melatonin给她,第二天她面色好了很多,说:“药效很温和,服下后一小会儿就能入眠,还能做很美的梦。”

    那温和美好的感觉,像被那个黄昏温暖的湖水慢慢覆盖上来,像轻轻的被子,像他宽阔的手掌,像那初见时,手心里的那片海。

    一个月后,李皎然在单身公寓里,服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我几次起身要走,而终未走成。但我几次想将你拥抱,却也未能拥抱得成。”

    李皎然终于要走了,这么几年,像一条被系在伤心地的孤舟,终于被松开了绳。杜微白送她去国外深造,她选了布鲁塞尔,学习艺术与哲学。

    临出国前,他们约好一起吃顿饭,选了一家新开在半山腰的餐厅,他晚到了一会儿,隔着落地窗看着她窝在沙发里,用iPad在看电影,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毛衣,头发又长长了很多,散在瘦削的肩膀上,杜微白隔着窗户凝视了她很久,心中也难过。想到这几年,他们亦师亦友,如兄妹如父女,偏偏没有做恋人的缘分。

    她扭过头,隔着窗户看他,眼中亦有泪光。

    纵然心中缅怀往事,也知道来路不可追。

    是隔了好几年,她才有机会告诉他,离别那天她看到的那部电影叫《真爱至上》,讲一个男人毫无希望地爱上了一个女人,于是在圣诞节前夕,他拎着一个录音机,放着她喜欢的音乐,用画板对她做了一次无声的告白,而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荒废的心会永远爱你。”

    他最后握了握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冰。天上悬着冷清的月亮,也是凛然不可问。他柔着声音说:“上楼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接你去机场。”

    那晚他也没有走,静静地在车里坐了一晚,也不觉得累,想着这可能是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深夜下了一会儿雨,枯叶覆盖在车窗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过,好像送走的是一整个青春。

    在李皎然走的那四年,他们也联系寥寥,仅止于一句新年快乐或是生日快乐。杜微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过国,只是再没有来和他见面。

    古人写茶花谢为落花如斩首,世间情事也不过如此,看似来去如逐轻舟,举重若轻,其实到头来还是这般落花斩首,让人心生苍凉,却硬要说不过世事寻常。

    这几年他也有过几段情事,只都没有结果。却渐渐怀念起李皎然,心里像手植了一棵无花果树,从不曾开过花,果子却已悄悄成熟。

    如果不是医生说他患上了视力渐退的病,他也不会下定决心联系李皎然。心里就一个念头,趁着目光还清明,想再看一看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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