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爱过一个少年-I miss yo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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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宵看着她用银叉子,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一样一点点把甜蜜的蛋糕拨进嘴里,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这么美好的气氛最重要,他想要完整地保留在他们彼此的记忆里。对他们这样朴素的人生来讲,一生的浪漫可能也多不过这一晚的烛光、西餐、甜点。周宵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所以当叶美辰问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的时候,周宵说:“就是挣了点钱,给你补补,顺便检查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偷懒。”

    叶美辰信心满满:“就冲这顿大餐也得考上啊。”

    离开餐厅的时候,叶美辰有些伤感:“周宵,有钱真是好啊,什么都井然有序、漂亮优雅。”

    错过那次唯一的表白时机以后,周宵再见到叶美辰的次数少之又少。他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2009年年初,他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川菜馆,生意意料之外地好。这个城市刚刚流行吃辣,不管你店铺多偏、环境多差,只要辣味够劲,都有一帮食客远道而来。周宵是碰巧赶上了好时候。他白天当主厨,晚上算账,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所以叶美辰打电话跟他告别的时候,他正睡得昏天暗地,那是唯一一次周宵放纵自己偷懒,睡个饱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从窗户漫进来,一直淌到沙发前的地板上。周宵怔怔地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再打过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亲切但冰冷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和叶美辰就这么失散了。这几年来他梦到过叶美辰两次,一次是她热火朝天地捋着袖子搬家,一次是她甜蜜羞涩地结婚走红毯。周宵想做的梦都是这样的,叶美辰应该过得挺不赖。

    2011年,周宵已经是七家川菜馆的老板了,检验一个男人是否事业有成,只要看他身边有无莺莺燕燕就知道了。周宵三十多岁了,也想找个人安顿下来。可每次环顾身边的人,总会想起叶美辰那张不美但天真单纯的脸。他突然很想去见见叶美辰,不是慰藉相思,而是想要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忘怀。

    周宵运气真够好,长这么大第一次踏上伟大首都的土地,在瞻仰完天安门以后,就遭遇了北京百年难遇的特大暴雨。天像是翻过来的海,路面成了海面,周宵无奈地被困在地铁站里,看着楼梯上的水像瀑布一样涌下来,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是一时兴起,他根本就没有叶美辰新的联系方式,即使他和她站在同一座城市里,可这是北京啊,湮没一个人像天用雨水淹没一条街道、一座花园。

    不过,在6月23日那天,周宵在地铁里躲雨的时候,着实见到一个背影很像叶美辰的女孩。可惜那个女孩太漂亮了,他的叶美辰是个丑妞,他眷恋地看了几眼那个女孩的背影,好像在和叶美辰告别。

    然而周宵不知道的是,那天他见到的那个美女很有可能就是叶美辰。他不知道,在离别的几年里,叶美辰并不幸福,平庸的相貌深深伤害了她,在被男朋友甩了以后,叶美辰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两件事,读书和存钱;只剩下两个梦想,去韩国和披上婚纱。

    四年的时间给叶美辰带来了什么呢?是一双宋慧乔的眼睛,一个金泰熙的鼻梁和一张尹恩惠的嘴。时光在她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她好像并没有因此得到更多的快乐。叶美辰回到了无锡,她想起了周宵,怀念那个夜晚优雅的晚餐,于是回到原来住的地方,没想到那家沙县小吃还在。只是老板换了人,是当年抢她钱包的那个小伙儿。他没有认出叶美辰,直到叶美辰开口问:“你们原来的那个老板呢?还能吃上他做的炒河粉吗?”

    小伙儿抓抓他乱糟糟的头发:“嘿,你是老板娘啊。变太多了!变得我都不敢认了!你等着,我得告诉我哥去。”

    叶美辰微笑着等着周宵,那种感觉像在等一段旧岁月,缓缓归来。周宵也有同样的感受,他连闯红灯奔向叶美辰的时候,心里都是宁静、平和的。可是当那个简陋布景里的背影缓缓转过脸,对他笑得艳若桃李时,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平复掉心中涌起的伤感与悲哀。

    那美女说:“我整容了,你一定认不出我了吧。不过你改变也挺大的,混得很不错的样子。”

    周宵惊魂未定地坐下来,不自然地笑了笑:“也没怎样,就瞎混呗。”

    这次重聚因为生分而显得有些潦草,他们对笑了一阵儿,寥寥数语交代完自己这四年,发现没有话题可供他们暖场了。叶美辰顿了顿,说:“那就先这样吧,有机会再聚,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宵说:“我捎你一段吧。”

    叶美辰去移动的营业厅换了本地号码,周宵存她号码的时候开玩笑:“真是荣幸,我第一个拿到号码。”

    叶美辰笑了笑,顺手把鬓发轻轻拢到耳后。这个动作周宵太熟悉了,这是叶美辰温书时最多的小动作。周宵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苏醒的力量,好像有一只熊钻进了他的身体,而春天正在葱茏赶来。

    他们从前去过的那家旋转餐厅仍旧营业,只是不再是这座城市最好的餐厅。周宵选择在这里给叶美辰过二十八岁生日,预约了香槟、玫瑰、小提琴,他认真地准备着这些,像在圆少年时的一个梦。他在椅子上坐下,忍不住笑自己,怎么会深深喜爱那个曾经那么不美的女人。

    那个女人这个时候应该正在从机场往餐厅赶,她说出差完她要先回家,换一身优雅大方的裙子,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她的二十八岁,同时,和周宵重温旧梦,希望能收到惊喜。

    然而这个女人失约了,永远失约了。更残酷的事实是,当他精心准备着这一切,试图延续五年前那个美好夜晚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听说飞机失事是在一瞬间,时间短得连写遗书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们。美丽的叶美辰就这样饱含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陪她的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女孩。

    旧金山的夜晚会不会很凉,很孤单?还好那里的黄昏足够美好。听说死于青春的人可以在人间游荡很久,那么叶美辰看到这样的黄昏的时候,会不会遗憾,她曾用来换取美丽的时光本可以换取爱。

    周宵在一周后陪叶美辰的母亲领到骨灰盒,他抱在怀里,好像抱着叶美辰挚爱的泛着香气的化妆盒。

    他不哭,叶美辰永远地活在了美丽的二十八岁。她二十八岁的第一个夜晚,他在餐厅里经历漫长的等待,读完了一本海明威的书。窗外下过阵雨,空气像在水里洗过一样。

    那本小说的结尾这样写:“当夜幕降临,更多的鲨鱼包围了他的小船,他用木棍、用桨,甚至用舵和鲨鱼搏斗,直到他要保卫的东西失去了保卫的价值,直到这场搏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他才住手。”

    他抬起头,蜡烛燃尽了,天亮了。

    在这世上感觉被爱

    光天化日爱一个人会伤悲,摸黑才不会。

    易遥喜欢看黄昏,无论是南方灿烂的晚霞,还是朔北的晴空万里,一群鸿雁。甚至在异地他乡,她也爱上了北京长安街上的落日,如流动的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金粉河里有赤子一生的故事。

    黄昏的好在于一天之中,总有一个时刻,阳光用一种近乎女人柔软的双手抚摸生活里的伤痕,让我们能日复一日被深情辜负。

    易遥在浸着夕阳的窗前临字帖,心里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总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川藏线上一辆摇摇晃晃的吉普车,漫天的大雪,一张无法准确描摹的脸,和一把饱含江湖沧桑的声音,低低唱着:“乌兰巴托的夜啊,那么静那么静,听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在易遥的记忆里,2006年的冬天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远离了繁重的课程、沉闷的实验室,站在广阔的天地间,深吸一口冷冰冰的空气到肺部。躺在大太阳底下像晒一条棉被一样晒着自己,易遥觉得身上的那股消毒水不近人情的气味终于一点一点挥发了。

    林教授带领的医疗队援藏为期一个月,从拉萨到阿里约1800公里,要翻越一座大雪山。易遥是里面年纪最小的,每天忍受着高原反应,吃着煮不熟的饭菜,喝着煮不沸的热水,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

    他们从阿里出来那天,易遥坐的这辆车里多了一个搭车的年轻男人叫达瓦。他是当地人,要回县城。那可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一路上都为大家唱着歌,从藏歌《康定情歌》到草原歌曲《乌兰巴托的夜》。

    窗外刮着风雪,空无一人,寂静又孤独,只听得到车轮轧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让人昏昏欲睡。所以当吉普车发出严重的警报声,车体向下翻坠时,强烈的痛感令易遥在一瞬醒来,又很快失去知觉。

    易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县城的医院里,这才知道他们翻了车,多亏达瓦爬出了车厢,徒步几公里喊来了救援。易遥的伤势最轻,医生说是在翻车的时候有人护住了她。

    那个人多处外伤,加上体力严重透支,睡在易遥隔壁的病床上,好像一个巨人,他真的太高了,护士帮他在床尾加了木椅才够。她凝视着面容粗犷又深刻的达瓦,心里涌起劫后余生的深深感激。

    在养病的那大半个月里,易遥和达瓦成了朋友,病房外常常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一个爽朗一个轻盈,不时有歌声传出来,飘荡在高原晴朗的天空里,让人心情舒畅。

    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别前一天,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大家都上前敬达瓦一杯。达瓦来者不拒,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条铮铮汉子。轮到易遥,他反而有些扭捏,连声说:“随意,随意。”

    易遥一口气干了,亮了亮碗底:“咱们的情义值得全干了。”

    月亮在寒夜里泛出冷冷的光,达瓦有些伤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留个地址给我,我给你写信。”

    易遥掏出笔记本,写下学校的地址,递给达瓦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达瓦,你歌唱得很好,你还有梦想。有梦想的人能走得很远很远,你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达瓦若有所思地点头。

    易遥是一个骗子,她骗达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她的生活却单调而苍白。

    实验室、宿舍和食堂的三点一线,偶尔想起在高原的日子,仿佛肩上还有那明亮阳光的温度。

    应该用玻璃罐带些阳光回来的啊,易遥心里很遗憾。然而达瓦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惊喜,她收到一个大包裹,里面竟然是一罐阳光和一瓶泥土。

    达瓦信上的字形状活泼,迫不及待地告诉易遥:“我决定听你的话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这两样东西送给你,作为一个纪念,也是我的乡愁,由你保管。”

    达瓦开启了他流浪歌手的征程,一路从阿里去往拉萨、昆明、成都、重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给易遥寄一张明信片,密密麻麻的字,有时是一些当地的见闻,有时是新学会的一首歌,偶尔他的女朋友卡桑也会涂上一笔——祝远方的朋友平安。

    易遥这才知道原来达瓦有一个相恋两年的女友,收到那张明信片的下午,她木着脸在实验室做了一下午实验。要好的师姐生日,组织大家去唱歌,易遥鲜少参加这类集体活动,这次竟然主动报名参加,唱了一整个通宵,喝完三瓶科罗娜,终于精疲力竭。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翻墙回宿舍,躲进被窝里昏睡一整天,第二天就好了,如此平安地度过了那种近乎失恋的可怕情绪。

    她给他们寄去两个日本寺庙求来的平安符,一行字平淡得看不出任何伤感惆怅:“离乡背井,送你们保平安。”

    达瓦的追梦自由之路一走就是五年,未来越来越不可知。而易遥的名字也被证明不过是个美好寓意,除了那次援藏,她再没有去过远方,没能在草木幽深的长夏俯瞰细小的河流,也不曾在碎云积累的空茫里飞行摘星星。易遥研究生毕业,进了朝阳医院见习。她既定的人生轨迹,如一条铁轨深深地扎进土地,难以撼动。

    达瓦的明信片,像草原高空上的鸿雁,是关于自由的一次深呼吸。

    易遥把它们妥当地收藏在一个木盒子里,连同那罐空气和泥土。

    你光天化日爱一个人会伤悲,摸黑才不会。这个道理,易遥深深懂得。

    然而有一段时间达瓦沉寂了很久,久到易遥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才寄来一张明信片,只言片语,只是向易遥报个平安,邮戳是兰州。

    易遥在主任办公室软磨硬泡一下午,终于请到三天假。在去首都机场的路上,易遥忍不住笑起来,探出身子看白茫茫的月亮,突然发现北京的夜空也是这么高远。

    易遥到兰州中川机场是夜里10点。她打车去明信片上的地址,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吃惊,一整片建筑工地般的廉租房,入口一条污水沟,好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坐在大排档上喝酒。易遥小心地走过去,恨不得缩成一个纸团,好躲避他们含义不明的眼光。

    终于上了五楼,给她开门的是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一听找达瓦,他说:“他在酒吧驻唱,这个点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在巷口那个饺子摊等他吧,他每天晚上都会在那里吃夜宵。”

    饺子摊在漆黑夜里泛出一点昏暗的光,三轮车上放着一只汽油桶改造成的大煤球炉,汤锅坐在桶里,木头屉上整齐排着包好的饺子,地上还有一桶清水,堆着吃过的脏碗。煮饺子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站在锅前等饺子煮开。易遥坐在油腻腻的桌子前等她的饺子,安静得像她脚边的行李。

    路灯的亮处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径直坐在小矮桌前,卸下肩上的吉他,跟煮饺子的女人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像老样子各来一份。易遥与他隔了几条板凳,学着他的样子往小碗碟里夹腌萝卜丝,舀了一勺辣椒酱,再倒一点醋,等着他们的饺子端上来。

    易遥吃完这顿她人生中最美味的饺子,走过去,敲了敲那个高个儿男人的桌子:“好久不见,达瓦。”

    握着啤酒瓶的那只大手,静止了几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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