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南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苏一打着吊针孤零零地坐在走廊，吊瓶里的药水已经挂完，但是苏一依旧是坐在那儿发愣，身边连个护士的身影都找不到。
苏一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入眼的便是贺之南阴沉的脸色，他的目光聚集在苏一那只打着吊瓶的手上。伤口处因为针的原因，已经肿了起来，还带出了一丝的血迹。
苏一这才想起来值班的护士都已经去病房。只能自己拔了。
正当要伸出手时，另外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
贺之南蹲下身子，语气有些硬：“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到连药水挂完了都不知道，难道手上都没有痛觉吗？
说着，便拿起旁边药盘里放着的酒精棉轻轻按压住伤口，然后一瞬间拔出针头。
虽然很快，但是苏一还是忍不住轻吟一声。
“现在知道痛了？”语气还是硬，透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意思。
跟在贺之南身边六年的时间，苏一知道，他生气了。
贺之南生气的时候，表情不太明显，只是会微微蹙着眉头，嘴角凌冽，眼神会透出一股阴沉。这种表情是一瞬即逝的，快得都不容易让人察觉他在生气。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抵挡不住贺之南身上的魅力。他的魅力，在于睿智和沉稳，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如果是其他女人，就像他的妻子，一定会疯狂地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贺之南，我们回……碧园吧。”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苏一的声音听起来软弱，楚楚可怜，活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适当的柔弱，可以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在他们生气的时候，一般撒个娇，事情都会圆满解决。而贺之南当然也不会例外。
当看到贺之南微微翘起的嘴角，苏一就知道，这个男人心软了，气消了。即使刚才的那个笑更像是自嘲。
“苏一。”贺之南总是会念着她的全名，语气中尽是无可奈何，又是宠溺，再加上他的独有的深沉的嗓音，是这样的好听，别样的精致，让人动心。
贺之南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怕，可唯独害怕苏一的目光，她的目光，总是沉静的，好像时间的旋涡在这里都会停止，静得像一湖冷池，没有涟漪，更不会被人激起浪潮。
每次他生气，苏一都会装作撒娇的模样对上自己的眼神，可即使是掩饰，贺之南都会从她的目光中找到那一抹沉寂，然后，自己莫名的恐惧。
好像抓不住她。
苏一听到贺之南叫自己名字之后没有了下文，便没有在意。
只是下一刻，贺之南忽然起身，坐在了苏一的旁边，侧向苏一，强势地伸手上去，捧住苏一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过来，很累了。”语气和刚才的强势动作截然相反，尽显疲态。
可他的手顺势搭在苏一的肩膀上，轻柔有节奏地打着节拍，是小时候姐姐哄她睡觉的动作。
这到底是自己休息，还是他休息啊！苏一心里泛起嘀咕。
此时医院里安安静静的，贺之南的肩膀很宽，靠着很舒服。
十多分钟之后，听到到贺之南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苏一睁开了双眼，目光沉静，伸手从座位旁勾到了手机，打开相机，关掉闪光灯。
“咔擦”一声。
苏一知道贺之南睡觉向来是深的，尤其是疲惫的时候，这点小声音更不会吵醒他。
照片中娇小的女人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而男人一手揽着女人的肩膀，光影和角度都是恰到好处，更显得照片中的两人和谐，时间都静下来了。
打开通讯录，找到联系人，点击发送按钮，然后关机，苏一勾起唇角，又安静地躺回了贺之南的肩膀上。
估计是贺之南的肩膀真的很舒服，苏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到睁开双眼，发现已经躺在床上。
苏一起身望了望周围熟悉的环境，确定这是碧园。贺之南藏情人的地方。
看了眼墙上的闹钟，凌晨一点。
身边是空的，贺之南已经回去了，他从来不会在碧园待超过十二点，无论任何事情。
而苏一也是一样的，一般都是贺之南前脚刚走，她后脚离开碧园回到自己的住所，当然，这一点，贺之南从来不知道。
今晚更不会例外，苏一从床头拿起手机，开机。
没有任何消息，苏一勾勾唇，没有笑出声。
点击快速拨号键，接通。
“喂，我要预约出租……”
话还没有说完，“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
贺之南披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向着苏一的方向走来，她开始慌乱，但那只是一瞬，下一刻，“对，我要预约出租车，明天接我去机场。”
对方说了些什么，苏一没有听进去，她一直在观察着贺之南的反应。
“恩，好的。明天九点。”苏一挂了电话。她看不出贺之南的表情，只是像往常一样。
贺之南手里拿着毛巾，坐在床上擦干头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回家了吗？”苏一确认贺之南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讲话，来到贺之南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胡乱一通搅。
“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贺之南说，听不出什么语气。
贺之南低着头，苏一看不到他的神情。
“我当然高兴，”苏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从后向前，顺势把脸贴在了他的耳旁，“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在我这里，一定会不高兴的。”
“你明天要去哪里？我送你去。”贺之南转移话题。
苏一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电话，什么去哪里，都是瞎编的。
“去杭州，再过十几天就是姐姐的祭日了，这次我想认真点。”苏一脑中闪过无数的借口，忽然想起姐姐的祭日就在这个月。
高明的谎言永远都是带着三分真，七分假。
苏一没有看到的贺之南的眼眸变得晦暗深邃。
等头发都擦干后，苏一实在困得不行，便上床盖被睡觉。
不像贺之南，苏一睡得浅，现在她可以感受到贺之南的手会情不自禁地搭在她的腰上，手指慢慢往上移，磨蹭在她的脖间，黑暗中，他的呼吸渐渐加重。
“今晚，我陪你，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事情……”贺之南顿了一顿，又继续，“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最后一句话来得莫名其妙，似乎是在安慰。可是现在苏一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贺之南沉稳的嗓音在黑暗中更显磁力，他说话间，呼吸间的热气喷在耳边异常敏感的肌肤。
贺之南刚洗过澡，身上带着冰凉，贴在身上很舒服。
恍惚间，她好像恢复了一丝理智，伸手撑在他的胸膛，想要缓解过人的紧贴。这些动作，贺之南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当做无劳。
当涌上巅峰的时刻，她的手死死扣进他的后背，指甲有些长，带出了一丝血迹，空气中隐隐透着血迹，却更加激起他的神勇。
在彻底昏过去前，隐隐约约有人附在她的耳旁，细声低语。
苏一是被摔醒的。
睁开眼睛，窗外的太阳已经高照，大概是到中午了。而破天荒地，贺之南依旧沉睡。
贺之南的生活向来是规律，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见自己，都是规划好的。
今天是例外。
而且他的睡相实在是不好，一个人就占了床的三分之二，而自己只是占了一个小角落，怪不得会掉下来。
揉了揉酸疼的腰，低声咒骂。
话音一落，贺之南皱着眉头，被吵醒了。
睁开双眼，当看到站在床边的苏一，先是一愣，然后好似恍然大悟似的撑开了被子。
“变态！你不穿衣服的吗？”苏一大喊，连忙遮住了双眼，好像看到了妖怪。
贺之南笑出了声，早晨男人的声音相比夜晚更加的沙哑，醉人。
忽然之间没了声音，苏一试探问道：“你穿好了没？”
依旧是安静，不会是走了吧？
苏一缓缓放下双手，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景象，更加气急。
贺之南光裸着身子，饶有兴趣地双手环抱坐在床脚处盯着她，眼神中，充斥着火焰。
苏一从来不知道沉稳的贺之南居然有这种恶趣味。
“你打算穿着我的衣服到什么时候？”就在苏一准备逃离黄色现场，贺之南独有的嗓音传入耳中。
苏一停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是他的白衬衣，皱的不成样子。
贺之南有一个怪癖，就是自己的衬衣永远都要熨烫到没有褶皱的地步，凡是有一点的不称心，就算是天价买来的，也会丢弃。
苏一顿时羞愧不已，连忙跑进了衣帽间，还能听见身后贺之南爽朗的笑声。
等到两人穿戴洗漱好，肚子开始叫唤。
“蛋炒饭？”苏一征求贺之南的意见。
蛋炒饭是她唯一会做的食物。她从小相信，只要学会蛋炒饭，就不会被饿死。
贺之南显然有些诧异，最后默默坐在了餐桌旁，盯着手机。
手机静音了。他皱了皱眉，看了眼厨房中的苏一，终是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打开手机，查看未接电话一栏。
总共有五个未接电话。其中两个是秘书，大概昨天忽然离开公司，工作上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交代。
其余三个，是他合法的妻子—叶舒打来的，半夜十一点半。
昨天是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犹豫了片刻，点开“叶舒”的界面，回拨。
嘭！咣当！
贺之南这才反应过来是厨房传来的声音。立刻把手机甩到一旁，冲进厨房。
苏一蹲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地面上全是散落的蛋炒饭，上面还散发着热气，不远处的铁锅倒扣在地面。
“怎么了？”贺之南急忙过去，抓她的手来看。
没有伤痕，只是不住的颤抖，停不下来。
贺之南忽然想起医生的嘱咐。执起她的双手，环抱住。可是效果甚微。
双手还在不停颤抖。
苏一脸上全身冷汗，只是目光沉静，沉静得可怕，陌生。
贺之南懊恼不已。怎么能让她独自做饭呢？
立刻抱起苏一，来到客厅的餐桌上。
“别怕，过一会就没事了，再过一会就没事了”贺之南抱住苏一，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用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说话。
这种来自母亲式的安慰天生就有抚慰人心的特殊效果，过了一分钟，苏一的手慢慢地停止了颤抖。
贺之南感受到苏一安静下来，执起她的右手，大拇指腹轻轻揉捏她的手背，抵着苏一的脑袋，温柔轻声说道：“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杭州十几天，恩？”
在抚摸到她手腕处那凸起的疤痕，心顿时抖了一下。
他对女人说话总是这样的温柔，对自己，对叶舒，甚至是其他的女人。沉柔的声音，宽阔的肩膀。
苏一以前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句话。
——知道什么时候最容易爱上一个男人吗？
——就是在你特无助，特孤单的时候，他出现了，伸出手来拉你一把。这个时候，特容易爱上他。
就在苏一要陷入这份温柔的沼泽的时候，瞥眼看见桌上的手机。
正面朝上，屏幕上清楚地写了两个大字“叶舒”。还在通话中。
脑海中便涌现出过往种种。
所以说，上帝总是无情的。单单“叶舒”这两个字，便将苏一心中那颗危险的种子燃烧成灰烬。
“南?”苏一诺诺叫唤着。
贺之南眼神微微诧异，之后才明白，“南”是在叫自己。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依恋自己，单单一个“南”的称呼，贺之南的心便已经柔软至极。
“恩？”
“你陪我去杭州吧，就我们两个人。”苏一对上贺之南的眼眸，捏了捏他的衣角。
“好。”
事实证明，一个人能够得意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最后离开开原市，只有苏一一个人。贺之南在机场准备过安检的时候，接到了叶舒的电话，交代了自己几句便离开了，很匆忙。
现在这个时候，叶舒一定很得意。
正想着，苏一的电话响了。
“叶舒。”苏一念叨着屏幕上的文字。调整好心情。
接起。
“苏一，很难过吧。”电话那边的女人语气中不尽的冷嘲热讽。
“的确挺难过的，昨天生病了，来不及祝你结婚五周年快乐。”在外人看来，苏一是笑着的，明媚动人。
“你以为你赢了吗？你和你姐姐一样，永远都见不得人。”叶舒知道，激怒苏一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的姐姐，那死去的苏寒。
“叶舒，记得我说过吗？你越爱贺之南，我就越要抢夺。”
淡然的声音，势在必得，叶舒看不到此时她略微发红的双眼。
就在苏一要挂掉电话之际。
“我怀孕了，苏一，贺之南答应我，以后都会陪在我的身边。”
接着是忙音。叶舒率先挂断了电话。
苏一一直都不喜欢接电话，因为先挂掉的一方总是占尽了优势。
她喜欢短信发消息，清楚，明白，充满理性。
就像现在这样，贺之南发来一条短信。
“苏一，公司有紧急的事情处理，杭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照顾你，到后记得回复。”
言简意赅。将事情原由，事后安排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请飞往杭州的X6013航班的旅客……”
苏一删掉短信，将手机关机，拖着行李，拿着飞机票进入安检。
如果你觉得碍眼，你还能将信息删掉，眼不见为净。
飞机入云端，苏一望着窗外的洁白云朵，忽然来了睡意。虽然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但是补一个回笼觉足矣。
人一旦放松，大脑就会不知不觉去回想过往的事情。苏一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张的人脸。
有叶舒，贺之南，还有很多，甚至是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只是十七岁的倔强的姑娘，那个不像现在这么狼狈的姑娘。
苏一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即使做了很多事情，错的，对的，早已经分不清，但那些经历不过是一场去留之间的摆渡，在时间之河中，它只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停顿。
而风千翼却依旧是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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