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灵魂通透的淡然女子-陈圆圆 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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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琵琶对西风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三百多年了,时光已然陈旧。

    然而,有些故事仍旧时常被人们说起。

    几许叹息,几许嘲讽。尽管,事过境迁后,曾经的故事,风起云涌也好,波澜壮阔也好,都已变作尘屑,但人们终究难以释怀。吴梅村写了首《圆圆曲》,对吴三桂极尽讥讽,当然,同时也没忘记是指斥那个叫陈圆圆的女子。事实上,许多人都将她称作祸水红颜。

    历史太厚重,她只是个纤弱女子。

    但人们愿意让她背负祸国的罪名。

    仿佛这样就可以给那些惨淡的历史一个交代。

    不管怎样,我们知道,那样的乱世,曾有过那样一个女子,如浮萍般,被世事裹挟着飘来飘去。最后,飘出了红尘,还背负着骂名。孰是孰非,青史自有判断。她就在那里,身如飘絮,心似明月。尽管一路漂泊,那颗素净之心从未变过。

    一抹醉人的笑意,一段琵琶的忧伤,浅浅一勾勒,只见那红颜站在人间最喧嚣的地方,黯然神伤。从江南的烟水出发,一路迷茫,走向紫禁城,又走向彩云之南,走着走着,走向了一段默然的归程。

    那里,烽火连天,岁月凌乱;那里,风雨凄凄,江水滔滔。

    偶尔几片红霞飘过,也不过染红了一些战袍。

    马蹄声下一阵阵尘烟散漫,大地苍茫。

    就在这大地的角落里,有一个倾世的红颜,独自数点着伤悲,然后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向血雨腥风。她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挤入了那片血红的历史,永远走不出去。

    江南,那个烟水之地,她曾经驻足过,洒下一片殷红,可是她不得不远离那里的温柔,走向茫然无际的天涯。轮回太辛苦,她已经走了上去,走得凄凄惨惨。

    可是她毕竟走过,那些凌乱的记忆里,她走过风,走过雨,走过烟水迷离,走过铁马冰河,一路走,一路飘摇,那风中的衣袖,似乎总有江南水云的轻柔。她未曾忘却,小桥流水的婉约,春风十里的温润;她未曾忘却,她曾是江南烟水中最动人的一处风景。

    总会在突然之间,看到那个身影,在散乱的战火和迷离的人间烟火里影影绰绰,孤寂却明媚。然后想起那个名字,陈圆圆,三百多年前,她曾经轻飘飘地飞过,如烟霞般,将战乱与挣扎、厮杀与阴谋,染得绮丽而凄凉。

    她只是个弱女子,陷在那样迷乱的棋局里,任人摆布。

    我们只知道她从哪里开始,却不知她从哪里结束。

    她只是那纷扰岁月的一颗红痣。寂静而娇媚,任烟熏火燎都不褪色。

    她只是一叶浮萍,漂漂荡荡,没有归宿。或许她不需要归宿,大地那么远,凡尘那么静,战火与硝烟、狰狞与自私,都只如尘埃,当她经过,轻轻拂拭,便被遗落在身后,仿佛从未遇到过。

    可她毕竟还是遇到了。甚至不需要撩开那段历史的面纱,就能看到她被尘世的雨雪风霜带着,走向呻吟与叹息交织、欲望与野心混乱的地方。她携着一把琵琶,在风烟中偶尔弹出落花的伤悲。可她甚至不是落花,她只是一叶浮萍,寂寞地行走,寂寞地消逝。

    在那片风起云涌的大地上,一些人明火执仗地跨马奔走,将一个王朝的最后呼吸踩得粉碎;一些人捧着经史子集,被马蹄声吓得四处逃窜;一些人默默陪着破旧的明王朝,走向凄凉的尘埃。那里,有过崇祯皇帝、有过吴三桂,有过李自成,有过多尔衮。他们一起将一段冰凉岁月烧得通红,然后又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一些名字煊赫,一些名字悲凉。

    他们已经足够编织那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了,可是那里却赫然飘着一片红云。她只是江南云水间悲喜自知的红颜,却被挤在那个历史的缝隙里尝尽了苦楚。她似乎总是千娇百媚,受尽荣宠,却又总是踽踽独行,默默无语。

    如果可以,她只想做江南的一滴水,依偎在二十四桥的红芍药边上,看时光安静地走过,然后慢慢沉睡,永远和云水在一起。可是后来那些辗转岁月里,她随风飘着,看春去秋来,却看不到江南的烟柳扁舟,听不到水光边的吴侬软语。

    当江南成了她梦里的远方,她就成了黄昏细雨中的一袭凉意。

    散落在西风古道上,让人叹息。

    陈圆圆那一段生命的历程,只是沧海桑田里殷红的一刹那,却染红了整个人间。那时的冰雪、剑光、风沙、鲜血,凝成一道墙,耸立在她面前,她轻轻迈过,似乎只是迈过一个迷离的夜晚。

    她手中的琵琶声,牵着王侯将相,牵着风声雨声,也牵着落寞悲伤。就在那悲情的琵琶声中,崇祯皇帝沉没了,李自成沉没了,吴三桂沉没了。只有那琵琶声,泠然地响着,从人间响到天际,从黎明响到黄昏,一响就是三百多年。

    她只有流浪,没有方向,无论人间有多少悲欢离合。这样寂寞的红颜,凄凉地盛开,人们只是冷冷地看去,为她刻下祸水的碑铭。她实在无力支撑那么沉重的名声,她浮萍般的生命,寂静地来,默然地去。经过人间,她不愿惊扰谁。可是人们,却惊扰了她烟光水色里淡静的梦,带着她一路颠簸。就那么一路走过去,只剩下一个憔悴的背影,一个凄然的眼神,还有一段琵琶声。

    是的,她就在那里,衣袖上缀着江南的烟雨。见到一些人,走过一些路,到过一些地方,尝过一些酸楚。然后她就将一抹鲜红的形象,淡然地安放在那遥远的时空下,放得轻描淡写。多年后,人们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看那醉人的红颜,如何倾城,如何倾国。她叫陈圆圆。

    无论尘世给了她多少风霜,她就在那里,弹着琵琶,默默忧伤。

    她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不要漫天云霞,不要粼粼波光。

    只要一份安详,风轻云淡。

    江南只如梦

    其实,真不该去惊扰那寂寞的红颜。

    可是看着她的名字,总忍不住将历史掀开一条缝。

    然后从缝隙里偷偷望过去,看看那倾世的红颜如何颠倒众生。

    一眼望过去,满世界都飘着肃杀的气味,刀光与剑影一起,尘烟与鼓声一起,生存与毁灭一起。大明王朝最后的记事本上,画着一些凌乱的符号,写着一些冰冷的名字。史官已经没有勇气提笔,只任惨淡的光阴惨然离去。

    此时的大明王朝已是风雨飘摇。遥遥望去,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的起义军掀起滚滚尘烟,外有清军虎视眈眈地眺望关内万里河山。从崇祯皇帝到文武百官,都坐卧不宁。除了几声叹息,几声谩骂,这些人已经没有勇气面对战争,大明朝壮丽的河山早已血迹斑斑。那座宏伟的紫禁城里,躲着一群人,惶惶不可终日。

    大明王朝已经这样落魄,竟还有大臣想着为崇祯帝物色美女,似乎只有尽情欢乐,才能显出那个王朝最后的风华。这个人叫田弘遇,是崇祯帝宠妃的父亲,任左都督。

    倘若没有这个人,陈圆圆就不会以那样的形象出现,她只是江南青楼的一个琵琶女,幽幽地弹唱,暗暗地悲伤,如此而已。她大概不会成为人们眼中的祸水,书写那段传奇的人生。可如果是那样,她就会被淹没在江南的温软时光里。她的一生也就不会与那时的洪流、烟火牵扯在一起。

    还是顺着田弘遇的马车去江南寻觅她的踪迹吧。

    苏州。大明朝四面楚歌,这里却风柔雨细,水净山明,时光悠然地流淌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在小楼上一边弹琵琶,一边吴侬软语地唱着昆曲。婉转的声音在水云间轻轻飘荡。她就是陈圆圆,此时已是苏州名声最响的歌妓。妩媚的容颜、流转的眸子、袅娜的身姿、柔媚的歌喉,自然而然地糅成一幅精美绝伦的画,让人流连忘返。

    总有一种感觉,像陈圆圆这样的红颜,本来就是江南云水里的莲花,将流水小桥映得绚丽多姿。她眉波流转,身姿轻摆,春风已经吹皱了湖水,吹出无限柔情的染柳烟浓。那么静谧的流年,那么幽美的画卷,那么窈窕的身姿,那么幽婉的琴声。乍一看,似乎早有春雨淅淅沥沥,将那远去的时光,浸润得清清淡淡。

    可是她的琴声里,分明有几分幽怨。纤手拨弄着琴弦,思绪早已飘飞。

    从前的点点滴滴,像早春的细雨,让那琴声幽咽。

    陈圆圆出生于江苏常州,父母早亡,只留给她一个荒凉的世界。红颜薄命,就从那时候开始了。年幼的时候,她被卖到苏州教坊中做歌妓。一个聪慧灵致、妩媚动人的女子,渐渐被熏陶了出来。天生丽质的陈圆圆,经过一番学习,成了琴书画精通的傲世红颜。很快她就名动苏州,成为王孙公子、商贾文人竞相追逐的对象。

    几段歌声,几曲琵琶,几段斜阳,几段流水。

    她就在人群中微笑着,弹出最美的曲调,以飨众人。

    无须任何点缀,她就在明丽的山水之间,成了最动人的画面。

    她的小楼前行人络绎不绝,只为一睹这倾城红颜的风姿。只有静静的流水知道,这个卖唱赔笑的女子心底有多么孤独。当她远离人群,走向昏暗的夜色,便是悲伤的开始。只是,为了生计,她必须穿梭在人群中,强颜欢笑。

    一旦陷入孤独,那些人丑恶的猎艳嘴脸就飘在眼前,让她作呕。可是又能如何?她只好对着夜空暗自嗟叹,尘世间她只是一棵草,寂寞地生长,等待秋风吹她到天涯,或者等待野火将她烧成一抹红色,落地,静默。

    没有人知道她琵琶声里的悲伤。没有人知道,午夜梦里惊悸醒来时发现只有一窗幽暗的夜色伴着,她有多么凄凉。想象着自己如野草般静静地来,静静地去,她止不住悲伤。

    这一切在崇祯十四年的那个春天,曾经改变过。那时候,明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从江苏如皋来到苏州,陈圆圆被这个风雅俊逸才子的气质和才情深深打动,更令她心动的是,冒辟疆身上有一种刚直不阿的气度。而冒辟疆初见陈圆圆时,也被她温婉可人的气质和寥落忧伤的琴声吸引。这样两个人,在苏州明媚的春光里,遇见了对方。

    我为你填一首新词,你为我弹一曲琵琶。

    江南的水波里,倒影着两个人快意的身影,闻着花香,看着云月。

    浅酌低唱,诗酒流连,时光美得让人绝望。如此多好!

    可是,越美的东西越经不住时光的磨折。正所谓,月有圆缺,花有开败。不久后,他们就走到了离别的渡口。冒辟疆回了老家如皋,陈圆圆含泪送别,长亭短亭,送走了离人,尘世又只剩下她自己,独自悲凉。尽管冒辟疆走之前说好第二年来苏州与她重逢,可是这世间的事,谁能做得了主呢?那个约定看上去竟是那样遥遥无期。陈圆圆只好带着那几日的短暂回忆,走入一夜夜的落寞。

    你来的时候悄然无息,带给我一线阳光;你去的时候默默无语,留给我一地叹息。离别,永远都是昏晓对流年的开始,当时的栏杆和玉楼、花前和月下,离别后只剩空虚和无助,那感觉正是,触目愁肠断。

    陈圆圆还在苦苦地等候。尽管等得苦涩,却总是不忍放下。这样零落的生命,好不容易盼来入心之人,岂能轻易放弃。可是那人已经远去,花谢花开后,已经是第二年春天。她没有等来冒辟疆,却等来了田弘遇。不久后,她被田弘遇带回了京城。她无力反抗,田弘遇是打着为皇上选美的旗号来的,而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除了北上京城,别无选择。

    别了,江南!别了,爱情!

    那月下惆怅的身影,再也不会映在江南的水波里。

    她将去向远方。远方是战火,是荒烟,是更深的寥落与悲愁。

    她必须离开,必须从江南出发,走向那条曲折的路。江南不是她的终点,只是她红尘路上的一团柔软记忆。更远的人间,更长的孤寂,都陈列在她未来的路上。她已启程,江南的星月送她上路,她触到月光,却触不到那人的手。

    他即将到来,而她已经上路。那样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当冒辟疆再次来到苏州的时候,陈圆圆的小楼已经人去楼空,他来晚了,命运总是这样作弄人。值得一提的是,冒辟疆其实是心有所属的,而他钟情的人便是秦淮河另一个温婉灵秀的女子董小宛。与陈圆圆相比,董小宛更多了几分寄情山水的诗性。

    那一次,冒辟疆去苏州寻访董小宛未得,失落之余遇到了陈圆圆。尽管陈圆圆也娇媚动人,但他们的交往对于冒辟疆来说毕竟只如烟云一般,轻轻飘过,给心底留下轻柔的影像。尽管这样的相逢符合才子佳人的情节,但冒辟疆几乎没有将其当作爱情故事的开始。陈圆圆无疑是美的,但冒辟疆只把她视作红颜,就像偶尔停驻的一处佳景。只是,这红颜自己却认真了。

    无论如何,当冒辟疆再次来到苏州的时候,陈圆圆已经带着无尽的遗憾上路了。那烟水中的短短几日交游,已经让她无限欢喜了。可是她没能等到与他重逢,就被无情的命运裹挟着离开了江南。她被带到了京城,从此面对的将是更加坚硬和冰冷的世界。

    这样轻柔的女子,莫名地被带到北方,随身的只有那把琵琶。

    她纵然孤傲自赏,终究被西风吹到了远方,飘飘荡荡,没个去处。

    田弘遇本来是想讨好崇祯帝,可是此时的崇祯帝被满世界的鼓角铮鸣搞得惶惶不安,眼看万里江山摇摇晃晃,少有心思纵情享乐。如果崇祯帝留下陈圆圆,历史也许会不太一样,至少吴三桂不会那么快打开山海关,清军也不会那么快将那壮丽的河山踩在脚下。

    可是,崇祯帝把陈圆圆留给了别人。

    这位大明皇帝,大概已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点剩下的日子了。

    是的,此时距离他煤山自缢已不遥远。

    陈圆圆又回到了田府,被田弘遇占为己有。从江南到京城,那么远的路,那么多的风雨,他早已在觊觎陈圆圆的姿色了。此时皇帝既然不肯笑纳,他便当仁不让。

    陈圆圆无能为力,那条路走了很久,她也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她只是在心中念着她的冒公子,天真地以为他们还有重逢之日。这样天真的念头,却换来此时的一片泥沼。田弘遇就算给她锦衣玉食,也不会懂她内心的孤独。她那剪水双眸,变得更加忧郁。

    陈圆圆,这个从江南软风中走出的女子,开始了新的旅程。她还在赔笑,还在弹琵琶,但眼前再也不是柔丽的山水月色,却是一群人吐着酒气,丑态百出。

    这样明艳的生命,此时却开在泥淖之中。

    从寥落到寥落,那颗红颜的心,已到了荒原之上。

    她已看到了漫天衰草,黄叶凋零。那是她漂泊的身影。

    一怒为红颜

    那绝不是一段舒适的旅程。

    烽烟和刀剑,裹挟着野心和杀气、软弱和自私。

    而那眉波婉转的女子,就走在这样荆棘丛生的路上。

    一路走,一路彷徨无计,一路沉默悲凉。微尘般的生命,经不起一阵风的洗礼,就被裹入那混乱而狂热的历史章节,从此身影憔悴,没有归期。

    她本是烟雨红颜,可此时却再也看不到江南,没有扁舟渔火,没有烟雨画船。她的耳边马蹄声四起,刀剑碰撞出惨白的光,照得人间纷乱。她逃不出那样的旅程,她已经上路。

    尽管她无意走那样萧瑟的路,但是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来不及收拾行囊,来不及扯下一段江南的月光和水波,就被推到了那股洪流里,从此幽怨地走走停停,未知的路途比江南更远。

    琵琶声声,将夜空梳理得格外凝重惨淡。一个娇弱的身影在月光下轻轻拨动弦音,而一个王朝就在这哀婉的琵琶声里,慢慢沉落。长夜对于整个人间来说只是瞬间的幽暗,而对于这个远离故土,无枝可依的悲伤女子,却是漫长的寂寥。

    江南,是远方不可触摸的一袭烟云。

    她手中触摸到的,只是北方冰冷的夜色。

    夜,越来越深;人,越来越凉。

    就在她凄凉的琵琶声里,李自成的起义军已经越过宁武关、居庸关,直逼京师;而满清军队也从东北面发起进攻。大明王朝被困得气息奄奄,以往所有的雄浑与壮美,都归结为此刻朝堂之上君臣的战战兢兢,默默无语。他们已经找不到方向,刺鼻的烽烟已经弥漫在紫禁城的上空,马蹄声响彻人间每一个角落。

    一个王朝最后的段落,被战火熏得一片泛黄。

    而这泛黄的背景下,生命在茫然无际地寻寻觅觅。

    历史总是这样冰冷,越软弱,越受欺凌。当大明朝只剩下一片风雨中的悲悲切切,朝廷只好命令曾因失守宁远被连降三级的吴三桂,以总兵身份统领大军镇守山海关。吴三桂能骑善射,勇武过人,那次被降职不是因为他没有军事头脑,而是涣散的军队根本抵挡不了洪水般的清军。被降职以后,吴三桂加紧操练兵马,使他的部下成了一支劲旅。可是朝廷此时用他,却分明有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毕竟那时候不仅有清军觊觎大明朝万里河山,还有李自成横行无阻地向京城奔袭而来。

    山海关。吴三桂。他们是清军打开明朝大门的最后一把锁。谁能料想,这把锁最终自己脱落,让那扇大门敞开,也让大明秀丽的山河毫无阻拦地呈现在满清军队面前。历史的玩笑总是冒着寒气。

    而此时的大明王朝,将最后的赌注都押在了山海关和吴三桂身上。吴三桂迅速成为京城那些噤若寒蝉的孱弱文臣溜须拍马的对象。在他离京赴任前,他们都争着为他设宴饯行,其中就包括田弘遇。就在那场筵席上,吴三桂阴鸷的眼神很快就发现了清新脱俗的陈圆圆。当时,她一袭白裙,如轻云出岫,清婉的歌声、泠泠的琵琶声、轻柔的舞蹈,让吴三桂心醉神迷。

    她就是有这种魔力,一个回眸,一个浅笑,就能绚烂整个人间。

    吴三桂醉了,然后整个山河都跟着醉了。

    田弘遇久在官场,察言观色的本领是极好的。从吴三桂痴迷的眼神他早已看出,这即将赴任山海关的将军,对陈圆圆有意。于是,他选择了主动奉送,交换条件很简单,就是希望吴三桂对其家眷多加照顾,毕竟是兵荒马乱的岁月。

    看着面前那个长袖善舞、风情万种的女子,吴三桂一口答应。他没理由不答应,有人烽火戏诸侯,有人舍弃万里江山,只为美人一笑,而他得到陈圆圆,只需要保田弘遇一家周全,这无疑是划算的。

    那场交易进行得理所当然,却分明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陈圆圆在他们眼中只如一件物品,拿出来陈列在买家面前,然后谈个价钱就完成了交易。在他们眼中,陈圆圆即使再美丽,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既然这身份已定,那就可以任意施为。这就是那个年代寒气凛然的章法。

    陈圆圆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吴三桂的小妾。尽管吴三桂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纳妾仪式,尽管吴三桂对她百般怜惜,可她又怎能感觉到人世的温暖?人们只是垂涎她的美色,如此而已。她内心深藏的那份凄凉,无人问起。

    无人走过那片天地。她幽居在自己的心底,杳无人烟。

    红尘本是异地,于她更是一望无际的暗叹。

    她已经向我们走来,在吴三桂的府上,在那些琵琶声呜咽的长夜。除了如皋公子冒辟疆,她不愿做任何人衣袖上的微尘,可此时的她却身不由己,她以小妾的身份,缀在吴三桂的名字上。

    那一夜的旖旎,迎来的是黎明时分队伍开拔的号角。吴三桂必须离开这个软玉般的女子,去往风沙茫茫的山海关,为颤抖的大明江山守住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

    吴三桂走了。他的前面是山海关,还有满清大军鹰隼般犀利的眼神、狂躁不安的马蹄声。陈圆圆留在了京城。她从未走出寂寥,即使那夜吴三桂百般温柔,也不能给她些许慰藉。

    一颗心早已沉寂,人间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只是茫然地经历着,等待一个季节,将她所有的悲愁掩埋。

    不久后,李自成的起义军就攻入了北京,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寿皇亭上,保持了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可是大明王朝的尊严和记忆,却被踩得支离破碎。李自成建立了大顺王朝,这个昙花一现的所谓王朝,只留给人们一段晦涩的回忆。

    起义军攻下北京以后,开始扫清明朝遗臣。在那场清扫行动中,李自成手下得力干将刘宗敏掳走了陈圆圆。是的,她只是一片黄叶,无论谁都可以捡起来,赏玩一番,然后弃之荒野。吴三桂没有丢弃她,可她却成了刘宗敏的侍妾。怪她倾城的容貌,还是怪男人丑恶的嘴脸,历史似乎从来不说实话。

    也有人说,当时是李自成夺走了陈圆圆。其实无论是刘宗敏还是李自成,甚至是吴三桂,都只不过是她生命中无须出现的过客而已。经过那些生命,她只是惨然地笑,送他们一曲琵琶、几段歌声,然后回到内心的天地,独自悲欢。她也无须告诉任何人,她只是秋天最美的叶子,为人间添上一些色彩,无论谁拾起,都不能给她岁月静好。

    悲伤与狂欢,喧嚣与寂静,都在她的琵琶声中。

    流年默默无语,人世驳杂万千,她在她的田园里安坐。

    手捧一束月光,静若秋水。

    李自成抓了吴三桂全家,逼着吴三桂父亲写信劝降吴三桂。吴三桂很清楚当时的局势,大明王朝已经无力起死回生,他实在没必要独自为那死去的朝廷举起招魂幡。可是在他决定投降的时候,他却听到了陈圆圆被刘宗敏霸占的消息。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不允许她被别人据为己有。吴三桂不禁怒火中烧。

    于是,山海关打开了。那一天,寒风从山海关外猛烈地吹到关内,吹到北京,吹到江南。吴三桂做了自己的选择,无论他是否只为红颜而放弃一个将军应有的尊严和节操。那一刻,他放弃了家人,放弃了大明王朝,而这一切只为一个倾世红颜,至少人们这样认为。

    陈圆圆,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与这一切没有任何关联,却被无端地推到历史的中央,成为人们抛弃责任的借口。历史强加给她一条心酸的路,也强加给她无法抹去的骂名。她身如微尘,却承受了生命无力承受之重。江山摇落,王朝更迭,其实是历史的必然。纵然没有吴三桂,山海关也会被打开。历史总有钥匙。

    陈圆圆,只是茫然却又恰如其分地出现在那段历史里。

    至少从表面来看,吴三桂的确是为了她,才有那样的作为。在那场混战中,她静默而又华美。人们一边挥舞着刀剑,一边将猥亵的目光投向她,然后在挣扎与血腥中,感受着江山摇荡,生命凋残。

    这一倾世红颜,没有让那场腥风血雨变得柔和。却将人们的欲望与贪婪、虚伪与空洞,映衬得一览无余。

    人们只记得,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人们只记得,多尔衮率领清军自山海关而入,一路向南,踏遍了整个山河。李自成无力抵挡清军和吴三桂兵马的合力进攻,杀了吴襄及吴家上下三十八口人,逃出了北京。

    吴三桂以为陈圆圆被李自成军队带走了,所以一路追击。后来部下在京城找到了陈圆圆,吴三桂才停止了追击。想必李自成知道,带着陈圆圆上路,吴三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就将她留在了京城。

    她只是一个如水的女子,可是她见到的那些人,从霸道强横的田弘遇到昏庸软弱的崇祯帝,从卖国求荣的吴三桂到杀人如麻的刘宗敏,重叠成一种冰冷的苍白。她的琵琶弹不出那种色彩。她就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永远逃不掉,只有暗自神伤。

    陈圆圆再次回到了吴三桂身边,吴三桂自是欢喜万分。眼前的陈圆圆依旧柔媚窈窕,就像从未经历血雨腥风。客观来说,吴三桂对陈圆圆是极好的,满足她所有物质的需求。只可惜,这个粗犷的将军,并不了解那个柔情女子心底的凄凉。

    孤傲如她,温婉如她,却在人世的烟尘里孤独地行走着。

    战火会熄灭,而她心底的惆怅却始终飘荡着。

    古佛青灯下

    人生如梦,沉醉一场也就到了终点。

    我们无力挽住每一天的时光,只是任其流走。

    然后,尽力留住每一缕光线、每一段风景、每一丝温情。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黄昏,看镜中丝丝白发,感叹人生苦短,如此而已。

    此时的陈圆圆,虽然还未到迟暮之时,却也历尽了苦痛折磨。她如浮萍般几易其主,却从未感觉到生命的真实,她所要的或许只是静静地守着一片云、一片月,一湖水,弹琴读书作画,如此简单。可是这样的愿望也是奢求。她的宁静被带走了,悠然被带走了,只剩下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还有撕不破的黯淡流年。

    陈圆圆虽然再次受到了吴三桂的宠溺,可是她早已知晓,身边这个男人打开山海关,让清军一马平川地荡平了大明万里江山。她厌恶他。

    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镇守云南。陈圆圆也被带到了云南。她就这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带着茫然地行走,走了那么远,却总也走不出心底的寂寥。吴三桂给她的,她不想要;尘世给她的,她更不想要。

    她想要的,在若干年以后,她终于明白了。

    于是,她走向一座寺院,剃了青丝,拿起了佛经。

    这里没有江南的烟水和雅致,却有她梦寐以求的安详。当人们渐渐将她遗忘的时候,她仍在古佛青灯下打坐诵经。时光悠悠地流过,她淡然微笑,向那远去的岁月,也向那惨白的人间。

    经历许多起落浮沉之后,人总会明白,世间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才会慢慢放下。此时的陈圆圆,看惯了人情冷暖,没有人能走进她心中那片芳草萋萋的田园,那么这人间也就没什么值得留恋。而且她知道吴三桂引清军入关,致使无数平民百姓惨遭涂炭,与她有莫大的关系。所以皈依佛堂,也就带着些赎罪的念想。

    在陈圆圆最后的记忆里,康熙帝下令撤藩,于是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路藩王叛乱。可他们面对的是一代天骄,那个六岁登基,在龙椅上一坐就是六十一年的康熙大帝。于是,三个藩王都被平定了。可笑的是,吴三桂投降了清军,又被清军镇压,最后死在昆明城,有一种东西从未变过,就是他那颗不忠的心。他从始至终都有一种骑墙的特质,可惜,再狡诈也逃不过历史的过滤。当他终于走远时,他的背影在斜阳里佝偻着,像是一棵茅草。

    据说,吴三桂死后,陈圆圆也自沉于寺外的莲花池。也有人说,在康熙帝平定三藩之前她已经离去。不论是何种结局,最后的那些岁月,她是安静度过的,几缕佛香,几卷经书,心如止水。

    回头看看她一生的路,不禁感叹,这个柔弱女子竟然走过那么远的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却被卷入历史的风烟里呼吸不得。她只是一片黄叶,却飘向马蹄声声、刀光剑影的大地,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如果那一生是一次旅行,那么至少她是值得被怜惜的。她从未变过,生命如尘,灵魂澄澈。只是经过那条路,人间变了容颜。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旅行,一些人路过和风细雨,悠闲自在;一些人路过阴霾冰雪,困顿悲寒。到底要抵达何处,谁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默默地走,不停地遇到,偶尔停下来看看风景,看看曾经的自己。

    有时候我们选择生活,有时候我们被生活选择。

    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出发,过山过水,过山重水复,过柳暗花明。

    旅行的态度决定了旅行的意义。同样的行囊,有的人丰盛,有的人虚空。

    于是,人生的最后,一些人微笑,一些人叹息。

    陈圆圆想走的路,或许她自己都不明白。那时候她身在青楼,为别人弹琴唱歌,黯然地度日,她不知道生命的归途到底在何方,甚至她从没想过远方。她只是守着自己幽暗的窗口,看着江南的山和水,就那样安静地任流年泛黄。

    命运却给了她一个莫名的远方,那里烽烟滚滚,尘埃满目,全然不是江南那般安详清淡。生活选择了她,那个时代选择了她,她必须远离流水断桥的江南,走那一段路程。

    沿途的风景并不幽美,甚至充满了血腥味、乌烟瘴气和人性的扭曲。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地行走,于水穷处,坐看云起。她不需要那样的风景,那些风景也不需要她,可她却走入那些风景,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

    战争从来都是坚硬而冰冷的,这个弱女子却被无端地卷入其中,命运多舛,令人扼腕。这还不够,她必须背上祸水的名声,因为就在她呜咽的琵琶声里,大明王朝覆亡了。

    那么柔软的生命,竟要背负亡国的罪责,这很不匹配。人们将她强行推上舞台,然后又强行加上一些罪名。在这苍茫的尘世间,她真的太微小了,小到尘埃的悲凉。无人为她阻挡风雨,更无人为她的人生做公正的评判,毕竟她只是个青楼女子。

    一条路她走得渺茫,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方向。她的悲哀无人知晓,而别人的悲哀她却看得清楚。亡国的帝王、投敌的将军、暴虐的闯王,还有数不清的在亡国之际选择沉默的卑微生命,她都看到了。

    那些都是她无法逃避的风景,路过,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在她断肠的琵琶声里,渗入心底无限的悲凉。

    那悲凉,也属于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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