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情节,被深锁于门内,触手难及。
总有些生命,如尘埃浮沉于世,然后匆匆飘散。
后来的人们总会沿着历史的掌纹慢慢地走,慢慢地找寻,然后在漫漫的沧海桑田里,找出一些残留的气息,再慢慢拼凑,拼凑成遥远的绝响。
那里,有才子风流,有将相煊赫。他们早已沉默,但墓碑前还有遥望着叹息的人们。还有许多生命,去了便是去了,没有碑铭,没有回响,历史给她们的,只有冷落和嘲弄。我说的是烟花女子。繁华深处,她们的故事荒凉,却也不乏姹紫嫣红。
她们不似英雄,纵殒身也有残光留于世间;她们不似王侯,纵远去也有墓碑立于尘土。
她们只是默然的生命,来得凄凄惨惨,走得冷冷清清。
烟花女子,这是她们的名字。刹那点亮夜空,便即散落成尘,永远沉寂。很短暂,很凄美。一旦去了,便几乎无人问津。但她们,曾在荒凉人世,在人们冰冷的目光里,以澄澈之性灵,恬淡地活过。
她们在历史的角落里,在属于她们的阁楼上,抚着琴,捧着月光,或许还有几行诗、几句唱词,或许还用纤手拿起画笔,在苍白的时光上轻描淡写几笔,把那寂寥的时空点缀得绚丽多姿。她们时常凝眸,看日升月落,感叹着尘世苦海无边。她们只是烟花,在长夜里默默升起,摇曳出夜空最美的风景和姿态,然后倏然间散去,了无痕迹。
春风旖旎的扬州,才子多情,女子温婉。离别的时候,依依不舍,蜡烛替人垂泪。但那个叫杜牧的诗人,说着春风十里不如你,终究还是去了。那女子,还在风尘中飘零,无名无姓,人比烟花寂寞。不知道,多年以后,杜牧是否还记得,最初的扬州,曾有个女子为他倾尽温柔。
知道的是,后来有个叫柳永的词人,带着一颗真诚之心,穿行于烟街柳巷。风前月下,情真意切。他为她们作词,极尽缠绵缱绻。离别之后,还时常牵肠挂肚。他是风雅之人,结交的亦是脱俗女子。他在《凤衔杯》中这样写道: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想初襞苔笺,旋挥翠管红窗畔。渐玉箸、银钩满。
锦囊收,犀轴卷。常珍重、小斋吟玩。更宝若珠玑,置之怀袖时时看。似频见、千娇面。
某年某月某日,京城的繁华巷陌,他们相遇。
她为他弹着琵琶,纤指轻拨,别有幽愁暗恨。他饮着茶,听得泪湿青衫。
当然,他也喜欢,与她诗词唱和,看她闲画春秋。
她是个多才的女子,吟得了诗,作得了画。
一别经年,她从千里之外寄来了小诗长简,心心念念,见信如晤。他为她填词,满纸都是相思痕迹。他将她寄来的诗简带在身上,看到了她的字,就好像见到了她的人。她那千娇百媚的样子,百看不厌。如此,不负相思,不失眷念。
可惜,烟花巷陌,翩跹红颜很多,深情男子太少。
烟花女子,悲伤与寂寞,毕竟少有人知。
慰藉她们的,往往是静默的春花秋月。而且,在俗世的樊笼里,她们还必须面对人们的冷眼和嘲弄,甚至欺凌。尽管如此,她们中的很多人,仍是风骨独存,在繁芜的世界,幽雅地活着。生而为人,就应如此,纵然身在泥淖,也须灵魂澄澈。
烟花易逝。只这四字,就足以令人叹息许久。绚烂了整个夜空,然后悄然而逝,踪影全无。这是她们的宿命。伤春悲秋,吟诗作画,总是戛然而止。那些嫣然巧笑、风姿绰约的身影,刹那不见,再无声息。
若能温情看待,她们并不微贱。
事实上,荒凉尘世,她们淡然而生,自有几分高贵。
只是,生命如尘,彩云易碎。她们零落于草木,被时光沉默掩埋。
但至少她们曾活过,以通透,以孤清。
随园散人
2012年12月初稿,于上海
2018年5月改稿,于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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