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二人没有言语,只有少许的凝望。不过从双方深邃的目光中,竟流露着许多期待和渴望。两位当年在草原、沙丘上共同挥霍过青春的战友,如今竟一个是满脸沟壑如沙尘暴滚过之后的沙丘,霜染了两鬓的白发;另一位的脸上也是浅浅现出了老年斑,满头的黑发早已经精光。看到两人的脸上都露出那种代表着万语千言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那种凝眸,突然间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还好吗?小六子——陈佩斯轻轻地拍着战友的后背问候着,声音有点儿颤抖。
好,好!真想不到你这个大明星,我还能见到——老战友显得更激动一些,忙将自己的妻子、儿子、孙子,全部介绍给陈佩斯。
你都有孙子了!你真有福气呀!陈佩斯祝福着有了孙子的战友,可他却还叫着当年的小六子。
当年陈佩斯当兵走了。
再后来,好像是1973年,陈佩斯进入八一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的学员队,开始了演员的学习生活。那个年代一切都是混乱的,表演教学也极其不正规,政治理论学习是首要任务,从地方到军队都是一样的要求,只要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决不要资产阶级艺术家。本来剧团的表演学员队教学就不是很正规,再加上各个时期的运动,学习时间就更少了。
陈佩斯喜欢各种表演,包括正剧、喜剧和曲艺。面对这种形势,他只好下决心自己努力,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尤其是老同志们表演各种节目。他不仅观看还模仿,模仿后再加上自己的创新。
1977年粉碎“四人帮”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话剧团重新排演表现红军长征历史的大型革命史诗话剧《万水千山》。该剧需要的演员众多,红军指战员、国民党军队、老百姓、少数民族群众、水手等等。话剧团人手不够,就把八一厂学员队的人全部借过去参加《万》剧的演出,并负责舞台布景、道具的迁换。
这可是一次绝好的学习机会,陈佩斯喜出望外。平时接触的都是电影表演,还从没有接触过话剧的表演实践。
尽管心里想抓住这次机会,可令陈佩斯失望的是,自己并没有分到一个像样的角色。就像很多成名的演员说自己出道时一样,都是从匪兵甲乙开始的。陈佩斯就演了这样一个角色——匪兵乙。
不过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拉吊杆换景。就是两场之间把吊在横杆上的景片子,用绳子拴着拉上拉下,需要体力但没什么技术含量,听从舞台监督的指挥准时到场操作就行。
陈佩斯在近几年的讲课中,经常给学生们讲演甲乙丙丁的重要性。如果你连甲乙丙都没演过,在舞台站哪儿、怎么站都不知道就想演主演,怎么可能。就是给你个主演,你演得了吗?
陈佩斯聪明,还特别有心,也很用心,随时调整自己的心态:自己就是小学员,扮演个匪兵就不错啦!还想怎么着啊?他不让咱演,咱学呀,这咱自己说了算吧。所以陈佩斯天天在排练场看拍戏,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戏,谁的戏他都学。这么说吧,后来话剧《万水千山》全剧里人物的台词,他全能背下来了,而且对每个人物的场上调度、人物关系、语言节奏也全能掌握。用陈佩斯的话说,我每天什么都不干,除了上场那点戏,就站在侧幕布条边的吊杆底下看戏、背戏。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啦!那个年代只要有戏演就有人看,何况是十年文革禁锢之后的渴望。排一台话剧都要演出上百场。《万水千山》更是如此,几乎全国的话剧院、团都来观摩、学习,并回去排演。加上中央领导、部队首长、部队官兵、各个军区的首长、指战员的观看,《万水千山》一上演就是几十场,几乎每天都是两三场的演出。连续工作带来疲劳,很多演员都是带病坚持演出,后勤保障、饮食供应、医疗保健、首长探视、领导鼓励,终究没顶住疾病的干扰,有几个演员病倒了。那时候的演员对待演出,就像战士在战场一样,一般是没有人请假的,即使请也不会给假。
主演一般都有两组或三组演员,也就是A、B、C角,这个病了那个上,是完全可以穿插开的,怕就怕戏不是很多的角色,但还很重的戏份,也安排A、B角又没那么多的演员,只好就由一个演员来演。屋漏偏逢连阴雨,怕什么来什么,与陈佩斯一起演国军的一位演员,可能是多日劳累,加上是个老演员,年龄偏大,突然嗓子上火,冒烟似的疼痛,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团里领导一个个也急得快说不出话了,这可怎么办啊!晚上还有军区领导看戏,大家大眼瞪小眼儿,团长提出要改戏,把那段戏删掉,来个忍痛割爱。一般剧团常有这样的事,演员不合适删一段两段也行,观众看不出来。可《万》剧的这个角色不行,因为他是国军中的一个连长,身上带着从老百姓那搜刮来的金银首饰,准备回家娶媳妇的钱财,被强行渡江的红军战士俘虏了。尤其是红军战士审问这个连长,让他交出首饰还给被抢的老乡,匪连长死也不认,红军战士吓唬他说再不交出来就枪毙他,他将藏在身上的首饰拿出来之后,竟想用一部分钱财来贿赂红军战士。
这是全剧里最有喜剧效果的戏份,导演怎么舍得放弃呢?再说领导看完要问那段戏怎么删了,怎么交代?这出戏有的领导是看过好多遍的。
团长说那怎么办,演员封喉了,一点声儿也出不来。
情急之下,导演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并认为他能救戏。
谁?快说!几位团领导几乎是异口同声。
导演见团领导们都急成了这样,也不敢再卖关子,只得一字一顿地说:陈——佩——斯!
他?小学员嘛,也没有演过戏呀?能行吗?
导演当即打保票似的说,放心吧,他肯定行。
尽管团领导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陈佩斯找来了。
陈佩斯当时一听有点儿蒙,这是真的吗?让我来演匪兵连长,那是多好的戏份,不敢想啊!
团长说抓紧看剧本,先把台词背下来,然后找导演排一下戏。“好嘞!”陈佩斯说台词不用背,都现成的。
团长有些不解:现成的?这是刚决定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佩斯说,不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全剧的戏谁的词我全有,李有国病了我也能演。
团长说你小子别说大话,你要是演砸了,看我怎么处罚你!
放心吧,团长,我保证演好。
好,今儿晚就看你的啦!团长又嘱咐他说,快让导演给排排戏。
导演就站在旁边说,不用排,你去准备吧,我知道你能行。
陈佩斯一口气跑到排练场,把门一关,一个人对着练功用的大镜子,反反复复地练习起来,把每一句台词的意思,每一个动作的连贯,在场上的位置,眼神一一演练得清楚到位为止。他高兴得连晚饭也没吃,抑制着兴奋,化妆、准备道具、穿服装,一切准备完毕,就等着演出开始啦!
导演对陈佩斯这样信任,连团长都奇怪,他怎么会让陈佩斯来演匪军连长呢?
原来,陈佩斯一到团里排戏时,并没有引起老导演的注意,当时的陈佩斯长得小眼儿吧唧的,人也很瘦,除了鼻子有点特点,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特长。不过没几天,军旅生涯大半生的老导演就发现,陈佩斯这小子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每天来得特别早,打扫卫生是那时候进步的必修课,用劳动来证明自己革命的积极性。可老导演看中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陈佩斯每天在排练场上的那种刻苦钻研、练功学习的精神。陈佩斯从小好动,可只要在排练场一看上排戏,那个认真劲儿就甭说了。场上所有演员的戏他都跟着学,要不陈佩斯也不敢说全戏的词都能背下来。天天看排戏,他看出门道啦!原来平时练功中的绕口令、喷口、灌口、台词功夫、形体功夫、表演练习在戏中是这样综合使用的,这都是创造人物的基本功。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来塑造典型人物的关系。
有不明白、看不懂、弄不清楚的表演方式,就问就请教,有时见导演有空也问。再者说,陈佩斯天生就具备表演喜剧的素质,只是还没有开发出来。
演出开始。陈佩斯上场了,场上场下、侧幕帘两边,挤满了等着观看陈佩斯这段精彩演出的观众,凡不在场上的演员、导演、团里领导、工作人员也都在看。
陈佩斯不但没有出问题,还把戏给演下来了,而且个别地方还加上了自己的创作。就光是一个把抢来的金戒指戴在脚趾上,让红军战士找不着这一处,就让所有人都折服了。
他是在众人喝彩中演完的那场戏。领导满意,大家高兴,导演更是有些激动地拍着陈佩斯的肩头说,好小子!好好演吧,以后少不了有你的戏。
别说,这话还真让老导演给说中啦。
有一天晚上,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李晨声和他的爱人王好为导演二人路过剧场,正赶上《万》剧的演出。李晨声说,听说陈强老师的儿子陈佩斯在演这个剧,演得还不错,咱们进去看看吧。
二人进来坐下不一会儿,很快就是陈佩斯扮演的匪连长那段戏。自打陈佩斯一上场,就把李晨声、王好为夫妇二人乐得前仰后合,鼓掌称赞,回到厂里也是赞不绝口,看见陈强老爷子还竖起大拇指说,您养了一个好儿子,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子是棵好苗子。
事有凑巧,这时候正赶上李晨声和王好为导演筹备拍摄电影《夕照街》,而且正为找不着扮演“二子”的演员着急呢!两口子私下一合计,哎,让陈佩斯来演不是挺合适嘛!
可没想到夫妇俩跟陈强老爷子一说,他竟然没同意。说咱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照顾家属子女影响不好。
可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该是谁的你不用急,不是你的抢都没用。
导演夫妇见陈强老师不同意,那就再找吧。可导演如果看中了一个合适的演员,往往是除了他,看谁都不合适。
那个年代每年才出几部电影,演员决不能凑合,那是全国选演员啊。可是选了一圈,王导仍然认为陈佩斯最合适。后来没办法,还是北影厂领导亲自出面给陈老爷子做工作,老爷子这才勉强同意。
就这样,陈佩斯进入了《夕照街》电影剧组的拍摄,陈佩斯得到“二子”这一雅号,真正开始了他的电影生涯和喜剧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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