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黑与白(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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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红军叹息道:“我他妈在内蒙吆喝了十年牲口,现在改吆喝人了。”

    当天大家就忙活起来,冯胜利在胡同口找了块空地,然后粉笔画了个圈儿。肖妈拿出一幅半新的红被面,端端正正地以白油漆写上了“电视天线”。但大家都觉得仅仅是这几个字,还不能说明问题。老妈说:“保证画面清楚。”肖从说:“太直了,应该说画面清晰,从天线开始。”肖红军道:“太费脑子,得让人家琢磨半天。”肖妈说:“被子面就这么大地方,字多了也写不下呀。”

    此时肖战、肖役跑进来了。肖役进门就叫:“爸,咱家电视又有雪花啦。”

    肖战说:“咱也把叔叔的天线安上吧。”

    肖从怒道:“叔叔做天线是要挣钱的。”

    肖红军说:“反正也不缺这一个,不就是一点雪花吗?装上天线就没事了。”

    肖刚阴险地指着肖红军的鼻子:“要是还有雪花,你怎么办?”

    肖红军哈哈笑道:“我的侄子,就算有雪花你也不能把我逼死吧?”肖红军忽然拍了下脑门:“对呀,雪花不死,我死。嫂子,就这么写。”

    肖妈奇怪地说:“写什么呀?”

    肖红军说:“就写,雪花不死,我死。”

    肖从笑道:“这是广告吗?”

    冯胜利点着头道:“差不多,看过电视的人都能明白。这雪花啊是真挺讨厌的。”

    大家争论了好久,最后肖红军坚决要使这个广告语,肖妈只得写了。事后,冯都曾听老妈念叨过:“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

    第二天,肖红军在胡同口的险要位置上挂起了横幅,大杂院的第一家“公司”正式开张了。肖红军扯开嗓子,一顿海潮般的吆喝传遍了四九城的每个角落。从此天线生意日渐兴隆,肖红军真挣钱了。

    按说肖红军当年的创意的确不错,那时的电视发射塔的功率很低,电视的接受效果非常差,画面上出现雪花是全国性的现象。而他自制的天线也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于是慕名者纷纷到来,有时他一天就能卖出三四副去。好在肖红军为人比较实在,每幅天线十块钱,在货品最紧俏的时候依然不涨价,时间不长他的天线竟赢得了不错的声誉。后来办事处觉得这小伙子自谋职业,是个好样的,于是每天向他征收两块钱的税,算是占地费了。肖红军贩卖天线的利润可观,根本没把这两块钱当回事。

    那时冯都、肖战快上初中了,基本上也懂事了。平时在家,二人便经常帮着叔叔看护摊位,好让肖红军能回家吃个饭。

    卖天线的几个月里,大杂院里气氛祥和,完全成了一家人。

    二十八

    那天下午没课,冯都想把肖红军换回来。

    最近冯都的小鸡鸡也不安稳了,好在有了肖战的前车之鉴,索性就随着它自己长,不干涉。肖战比较倒霉,他先是用剪子剪,但没几天小鸡鸡上的毛又长出来了。后来他又抹上香皂泡,用肖从的刮胡刀刮,结果却疼得疵牙咧嘴,好不痛苦,连裤衩都不能穿了。冯都一直关注着肖战的行动,现在冯都已经明白了,全中国的少年儿童都要长毛,由着它长好了。

    冯都来到胡同口,远远的就看见肖红军面目阴沉,鼻孔张得好大,显然是气坏了。冯都左右一看,竟发现胡同口不远处的墙根下又出现了一个摊位,居然也是卖电视天线的。摊主是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他正举着电视天线叫卖呢。那天线简直肖红军天线的同胞兄弟,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更可笑的是那家伙也在摊位上挂了一个横幅,横幅上内容:雪花不死,把我们一家子都炸死。冯都走过去,只听肖红军小声嘟囔着:“他妈的,真够狠的,把一家的命都搭上了。

    此时那家伙的吆喝声越来越大,在胡同里都能听得很真切。“瞧一瞧看一看啦,正宗的电视天线,北京一绝,八块钱一副,价廉物美,保证不坑人……瞧一瞧,看一看……”

    冯都偷偷瞥了肖红军一眼,肖红军气得脖子粗了两圈儿,血管几乎从皮肤下面钻出来了。他狠狠地说:“八块钱一副,这臭王八蛋是成心挤兑我呀。”

    昨天晚上冯都在饭桌上听冯胜利唠叨说,肖红军说天线生意太好做了,他已经忙不过来了,正准备找两个人专门负责销售,自己在家制造天线,而且还要设计几个新样子呢。说到后来冯胜利都生气了,立着眼睛说:“照这样下去,他小子就成资本家了,他要剥削穷人啦……。”奶奶清楚儿子脑瓜里的龌龊念头,恼怒地蹲了蹲拐棍,冯胜利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冯都偷偷地乐了一晚上,如此一来肖红军就发财啦,他发了财,自己的好处大大的。原来有一次肖红军在厢房里做天线,冯都在旁边参观。肖红军神秘地说:“小都子,你等着,等我发了财,我带你们几个吃老莫去。”冯都惊讶地说:“老莫?怎么吃啊?”肖红军急道:“你这北京孩子是怎么当的?连莫斯科餐厅都不知道?啊?牛排,红菜汤,懂不懂?”冯都是头一次听到莫斯科餐厅的名头,他估计冯胜利也不见得晓得。

    此时盗版天线的摊位上已经聚集了几个人,四婶也在场。四婶家的电视也有雪花,她曾经想让肖红军优惠点,但肖红军恩为自己的劳动不能贬值,就没答应。此时瘦老板大声道:“大姐,我这天线便宜,货真价实,瞧瞧,没错吧,全一样。”

    肖红军知道他在说自己呢,从地上抓起块砖头就要扑上去。冯都却人小鬼大,一把抱住肖红军的大腿道:“肖叔叔,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的,昨天警察在二中就抓了好几个人呢,我亲眼看见的。”

    肖红军也清楚现在正严打呢,但依然气得咬牙切齿地说:“我跟这小子拼了,假冒我的天线,还他妈敢当着面挤兑我,没完。”

    冯都说:“你等着,我有办法。”

    肖红军早就听哥哥介绍过,这个冯都是个难得的人精,满脑子鬼主意,一肚子坏水。他是从心里佩服这孩子,立刻道:“别把自己玩进去。”

    冯都说:“你等着吧,一会儿他就高兴啦。”说完,冯都转身进了胡同,三晃两晃的就没影了。

    肖红军只得原地等着,此时老板已经把一副假天线卖给四婶了,收钱时他还示威似的瞟了肖红军一眼。肖红军这叫气呀,他又产生了冲上去的欲望。可肖红军刚要抬腿便不由得停下了,他发现对方摊位后面的墙头上探出来个小脑袋来,那是张半大孩子的脸,肖红军居然不认识。此时孩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高墙上,然后又伏身向后转,似乎在往上提什么东西。由于墙体在老板身后,他并没发觉身后有异常状况,照样叫卖自己的天线。几秒钟后,那半大孩子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提上来了,肖红军看到那是个破烂不堪的水桶,只见他把水桶提到老板头顶,大叫声:“着!”。孩子手腕一翻,桶底儿便朝天了,一股黑黄色的粘稠液体直直向老板头上浇了去。

    老板的生意刚得手,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忽然闻到了一股臭味,急忙抬头寻找,正好与黏虫液体来了关于迎面接触。“呼”的一下,多半桶黄汤子,全浇老板脸上了。老板的鼻子里、眼睛里、嘴里,脖子里全是不明飞行物,随后水桶也飞了下来,整个扣他脑袋上了。远处的肖红军却不得不又站得远了些,水桶中是茅坑里半发酵的大粪,那股恶臭的味道远远的就能把人的脑浆子熏出来。肖红军想不通啊,难道这事是冯都指使的吗?此时老板已经叫得没有人声了,他恶心得满地打滚,而墙头的半大孩子已然不见了。

    人群远远地聚拢过来,又迅速地跑开了。空气中除了老板哀号般的叫骂声,就是无边无际的恶臭。

    肖红军受不了这个刺激,只得打点起天线,赶紧回家了。

    一进院门,他就看见冯都和那个半大孩子站在石榴树下,正唧唧咯咯地乐呢。肖红军估计得没错,这事还就是冯都指使的,那个半大孩子是黑子。

    冯都觉得对面那家伙太可气了,卖天线可以,可你不能顶着别人的价格卖,这不是恶性竞争吗?他当下就找到黑子,决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外来户。如今黑子已经成了冯都的死党,虽然他们俩曾经打得死去活来。可后来黑子从肖战嘴里得知,冯都不仅没向老师、家长告发自己以大欺小,而且还巧妙地把矛盾转嫁到了教导主任的身上,立刻就将冯都视为天人了。近来他没少从冯都那里得到正确指引,在附近的孩子中树立起了很高的威望。黑子对冯都的钦佩,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现在他对冯都的话是言听计从,俨然把他当成了军师。

    冯都找到黑子说:“胡同口来了个卖电视天线的。”黑子说:“那不是肖战的叔叔吗”冯都说:“是个外来户,刚来的,而且他满大街地骂你爸爸呢。”黑子怒道:“他活得不耐烦啦?”冯都一本正经地说:“他说,你爸爸当年就是因为没用他的天线,电视才爆炸的。”

    黑子一听这话,立刻就要回家抄菜刀去。原来五大爷攒电视结果攒出一个炸弹的事,在这一带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传奇故事,居然还演绎出了几十个版本。当然无论在哪个版本里,五大爷都是愚蠢透顶的代名词。所以五大爷一家人最反感别人提起这件事,冯都心知肚明,干脆就来了个激将法。黑子找菜刀的时候,冯都还在一边劝慰呢:“我估计呀,那家伙不知道你们家住这条胡同,知道了他就不敢说了。”

    黑子怒道:“所以我得让他知道知道。”

    黑子提着菜刀就要出门,冯都拦住他道:“你不能拿菜刀去。”

    黑子说:“他是大人,我不拿菜刀我打得过他吗?”

    冯都笑道:“拿菜刀就得进派出所。我有个办法,比拿菜刀还好使呢。”说着,他在五大爷家找出了破烂的水桶,然后挥手道:“跟我走,咱们先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还在骂你们家呢?”

    黑子觉得冯都就是诸葛亮转世,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

    两人跑到胡同口,远远地看见了冒牌老板的摊位,由于询问天线的顾客挺多,老板正支应生意呢。冯都指着他身后的横幅道:“看见没有,那写的什么?”由于距离太远,前面的字又被人体挡着,黑子只看见了“把一家子都炸死”这几个字。黑子一跺脚,唾沫星子横飞:“这不就是说我们家吗?他活够了。”

    冯都说:“咱们让他知道知道厉害。”说完,他拉着黑子去了厕所,冯都也不嫌脏,把水桶扔进茅坑,盛了半桶稀粪。然后指着墙头道:“你从后面爬上去,我把这个递给你,直接扣他脑袋上。然后你就跳墙跑,到我们家集合。”

    黑子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他大笑道:“太好了,这比打他一顿还痛快呢。”

    之后便发生了肖红军看到的一幕,冒牌老板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十几年后,冯都想起这事来也觉得自己有点缺德。当年待业的人太多了,找个活计非常不易。虽然冒牌老板做事不地道,但人粪淋头多少是有点过分了。这不是把人家当成妖孽了吗?从此冒牌老板再没有在这条街上出现过,估计是吃屎吃出毛病来了。但制造天线、贩卖天线的人并没有绝种。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这一带相继又出现了五六个贩卖天线的。到后来肖红军都麻木了,卖吧,谁有本事谁就卖吧!

    天线生意一落千丈,肖红军招募工人的计划泡汤了。但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营生,只好苦撑着。

    有一天冯都无意中发现自家房顶上落了一只鹦鹉,便偷偷爬上去抓。但鸟大多比人机警,冯都刚上房,鹦鹉就轻蔑地飞走了。好不容易上次房,冯都不舍得马上下来,于是坐在房顶上看风景。

    夕阳漂浮在一片三角形的屋顶上,有些雾气,一切都影影戳戳的。隐隐的冯都在雾气中发现许多异样的东西,它们一水儿地高挑在空中,一水儿地高昂着脑袋,一水儿地怪模怪样。冯都站起来仔细看了看,天哪儿,周围的电视天线居然比树都多,而且模样都是差不多的,估计都是肖红军的原创。此时冯都由衷地佩服起肖红军来,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大丈夫,当造福苍生。肖红军不就是造福苍生吗?自己要上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

    冯都感慨万分,他从房上下来,无声无息地溜进堂屋。

    冯青正抱着电视乒乒乓乓地播台呢,原来今天应该有《大西洋底来的人》,但电视台临时改了节目,转播公审江青的实况了。冯青大为恼怒,于是用疯狂换台来发泄对电视台的不满。冯胜利正好下班进门了,一眼看见冯青在蹂躏电视。他心疼得脸都变形了,三步两步地冲上来,照冯青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吃多了你?我和你妈一辈子就置了这么个产业,你毁呀你?”

    一般来说在冯家挨打的都是冯都,冯青平时没受过这等待遇,惊得连哭都忘了。冯胜利怒不可扼,挥手又要打,冯都一把将妹妹拽到身后,大叫道:“你别打他,不就是播电视吗?”

    冯胜利道:“你滚,我就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不能毁在你们手里。”

    冯都大声说:“这算什么?以后我一个月工资就能买三台。”

    冯胜利上上下下地打量儿子,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柜,酒柜的门锁得很严实。冯胜利意识到儿子没喝酒,更怒了:“你—你放屁,放你妈的屁!你以为你爸爸是傻子呢,一个月工资买三台电视,你做梦吧你。”说着,他就奔冯都去了。冯都已经被打油了,冯胜利一抬腿他就跑了。

    冯胜利气呼呼地要追出去,奶奶掀开了里屋的门帘子:“拉倒吧,他那两条腿,你追得上吗?”

    冯胜利果然有点泄气,他瞪了眼呆若木鸡的冯青,烦躁地挥手道:“去去去,找你妈去,一对儿废物!”

    在家里奶奶是冯都的坚定支持者,有一次冯都说:奶奶,您等我有了钱,我就买个机器人,专门伺候您。奶奶说:机器人?那他要跟我耍流氓怎么办?冯都严肃地回答道:咱买一母的。自此老太太一门心思地盼着孙子赶紧有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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