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跑出堂屋,看到肖红军坐正在厢房门口喝酒呢。肖红军向他招了招手,冯都担心冯胜利追出来,顾不上答话便跑了。
胡同里的路灯松散得形同虚设,行人稀少,大家都在家里欣赏江青呢,据说她在法庭上耍开了无赖,比电视剧还好看呢。冯都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薄雾。事实上他在几个月之后就戴上眼镜了,冯都一直认为是眼睛近视的原因是《三国》、《水浒》等大部头小说,而冯胜利却一口咬定是看他电视看的,并四处宣扬,这儿子天生的没出息。
气压非常低,成群的燕子蝙蝠似的在头顶上匆匆蹿过,冯都好象在经历一场恐怖电影的开局。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浓云如墨,空中见不到一个星星。冯都走到护城河边,漫无目的的溜达,忽然他听到一棵大杨树后面有人说话,似乎还是女的。冯都好奇心很重,便悄悄走到近前,想看看详情。突然杨树后竟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他拉过去了。冯都本能地想逃跑,但树后摆弄魔法般地又探出两只手,这回他没地方可跑了。
树后是两个穿牛仔裤的年轻女子,她们将冯都拉到树后,同时叫道:“小花,他真是挺像的,这小子不会是他儿子吧?”
冯都气坏了,在当时穿牛仔裤的女人,基本上就是女流氓了,自己居然落在女流氓手里了!女流氓居然叫小花,那是陈冲啊。冯都怒道:“你们放开,我要回家。”
两个女人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那个叫小花说:“琼花,你看嘿,他生气的时候就更像了。”琼花如一只馋嘴的猫,含着口水道:“就是个子矮了一点儿。”小花说:“他一米七七,这小子岁数还小,再过几年就差不多了。”
冯都挥臂甩手,想挣脱她们,但身后是大树,两个女人张开四条胳膊,冯都面前居然是女人臂膀织成的一张网。冯虚张声势地说:“我要回家,我们家里有狗,我放狗咬你们。”
小花笑道:“我爸爸是打狗队的头儿,专门打狗。你要当心了。”
琼花说:“小孩,咱们交个朋友吧,我们俩当你姐姐。”
冯都气得耳朵里嘤嘤直响,凭空认两个姐姐,难道自己吃多啦?但他不愿意吃眼前亏,只好道:“我不认姐姐,我有。”
小花说:“多个姐姐还不好?有人疼你呀。”
冯都挥着手道:“你们为什么要认我当弟弟?”
琼花咽了口唾沫道:“你长得像麦克·哈里斯,简直太像了。”说着,她贪婪地捧住冯都的小脸,照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冯都吓得一声惨叫,低头正好撞在小花肚子上,把她撞出个趔趄,然后没头没脑地就跑了。
麦克·哈里斯就是大西洋底来的人,冯都怎么也没想到,两个女流氓居然把自己当成他儿子了。他跑到河边,拼命洗脸,即使如此脸上还像被泼过硫酸似的,火烧火燎的难受。冯都歪倒在河边,羞愧难当!此后很多年,每想起这事来,他就会恶心得五体投地,自己的处男吻居然让两个女流氓给抢跑了。而他后来对女人表现出的刻薄,多少与这事也有些关系。
冯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吃了大亏,只好往家里跑。但跑到半路,他又害怕起来,万一那个女流氓怀了孕怎么办?冯胜利不得把自己打死啊?天哪,自己算是毁在女流氓手里了。一直到上了高中,冯都才知道接吻并不能使女人怀孕,但当时他的确是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时间。
女流氓的腿脚一般不大灵便,冯都三转两转地就进了胡同,再过两条街就到家了。倒霉的事又发生了,狂风呼啸,树歪人斜,冯都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吹肿了。他还没跑进胡同,战斧般的霹雳就砸了下来,整个城市都在颤抖,整个大地都在呻吟。冯都知道,瓢泼之雨就要下来了,他顾不上冯胜利的威胁了,跌跌撞撞的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大杂院。
冯都跑到堂屋门口,忽然听见冯胜利在屋里大喊道:“冯都这个小杂种,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看我不打折他的腿?”冯都的腿立刻哆嗦了一下,太倒霉了,刚刚被女流氓欺负完,又要遭受冯胜利的蹂躏,一时间他死的都有了。
茫然中,他掉头一看,发现厢房门开着,便一头冲了进去。
肖红军正举着几根铁丝发呆呢。他看到冯都跑进来,一点都不惊奇,反而笑着说:“你没事就跟你爸爸顶嘴,我要是你爸爸就得把你的嘴撕喽。你不会假装哑巴吗?”
冯都歪着眼睛,向堂屋方向看了一眼,又不服气地瞪了肖红军三眼。“你们大人就知道欺负小孩,嘴长在我脸上,我为什么要装哑巴?”
“我觉得是你欺负你爸,你爸是没有你聪明,可你也不能欺负他呀。”肖红军无可奈何地晃着脑袋。他转过身去,开始清理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凌乱的天线零件,看样子今天是不想干了。
“我欺负他?你没看见吗?他天天追着打我,有他老了的一天。”冯都大声叫了起来。
肖红军摆着手道:“你要是再嚷嚷,你爸爸就听见了。”
冯都照门槛上踢了一脚,再不说话了。
“他老了!他老了你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嘿嘿!”肖红军不再搭理他,继续收拾东西。冯都在屋子里仔细扫了几眼,顿时有点泄气了。有个铁架子靠在厢房的后山墙上,架子上至少摆放着三十多副天线,都是积压品,看样子吃老莫的夙愿是无法得逞了。
冯都试探着说:“肖二叔叔,你为什么不降价呀?昨天我看见六块钱一副的天线了,和你做的天线模样差不多。”
肖红军面目阴沉地说:“都是跟我学的。”
“你便宜一些不就卖出去啦,卖不出去哪来的钱呢?”冯都真是挺着急的,他一心想去老莫吃一顿传说中的牛排,可这肖红军偏偏是个死心眼。
“我好不容易想出个挣钱的点子,为什么要便宜着卖?我用的都是真东西,你看看。”肖说着红军拎下一副天线,把铁圈中间的过梁敲等当当做响。“你看看,这是铜的?他们的天线都是铝的,我的天线装了避雷针了,他们的都没有。便宜?我为什么要便宜。我告诉你说,咱中国人最没出息了,都他妈是跟屁虫,有本事自己琢磨去呀。”
冯都当年只有十三岁,在他的印象中,中国人这三字是个伟大而完美的概念。可肖红军这么一说,他觉得太刺耳了,立刻把面前这家伙与反动派联系在一起。他虎着脸道:“咱们国家是四大文明古国,有四大发明,还有四大美人,怎么不好了?”
肖红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子还知道四大美人呢?我告诉你啊,国家是好的,可是人不好!他们除了相互拆台,相互挤兑,相互算计之外,你说说他们还会干什么?全是耗子抗枪,窝里反。”冯都忽闪着眼睛不说话,有些东西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肖红军的语气已经平和多下来了。“草原上有种动物叫鼹鼠,特别会挖洞。每一家鼹鼠挖的洞都能与其他家的洞通上,一个鼹鼠洞能有好几十里长。它们为的是,一旦碰上了天敌,跑起来方便,实际上就是相互照顾。可你看看咱们北京城里的这些人,你刚想出个办法来,别人就想办法把你堵死,谁也指望挣着钱。”
冯都咽了口唾沫,他还是不大明白。你便宜些不就完了吗?何苦死撑着呢?
此时又一声炸雷在屋顶爆裂了,整个房间都哆嗦了一下。接着连成线的大雨就直接泼下来了,雨线砸在房顶上发出嗡嗡的声音。冯都几乎连自家堂屋的灯光都看不清了,他担心听不到肖红军的声音,只得坐到他身边。
肖红军叹息着说:“实在不行啊,我就回内蒙去。等你长大了,你到内蒙去找我,我教你骑马,骑骆驼。”
冯都大喜,叫道:“骆驼能骑吗?”
“能骑,特别稳当,比马老实。”肖红军说起骆驼,脸上冒出了红光,连窗外的青色闪电都变色了。
“我听说骆驼是沙漠之舟,在沙漠里不喝水可以活上半个月,是真的吗?”冯都问。
肖红军点头道:“你小子脑袋里玩意还真不少。没错,只要每天给它一把盐吃,它就死不了。”
“为什么要吃盐?”冯都不明白。
“哈哈”肖红军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牧民都是这么干的,应该是补充盐分吧?我告诉你呀,骆驼那玩意儿特仁义,人和它一块儿进沙漠,你不走它也不走。你走不动了,它就驮着你,还能带着你去找水,比人强多了。”
冯都刚兴奋了两分钟,就不得不狠狠瞪了他一眼。骆驼比人强多了?这么说,那畜生保证比自己还要聪明啊?可它为什么是畜生呢?一派胡言!
肖红军越说越兴奋,笑着道:“骆驼不踢人,可淬人。它要是看谁不顺眼,一口大粘痰就能把那人淬个跟头。”冯都大张着嘴,骆驼淬人!肖红军哈哈笑着:“所以,你将来见了骆驼,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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