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心里哼了一声,真是拿肉麻当有趣,还敢说自己是美女呢。此时他终于可以看清楚姑娘的模样了,她身材瘦消,体型紧凑,小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肉都没有长。姑娘顶着一个鹰钩鼻子,又直又尖,似乎能把肉块串在她鼻子上。总体上说,这姑娘可以称得上漂亮,但离美人的距离还远着呢。看样子,她岁数也不会太小,至少应该比冯都大上一两岁。他犹豫着问:“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废话,不拿别人的东西我靠什么活着?”姑娘有点不高兴了。
“回家呀。”冯都想当然地说。
姑娘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你们北京人就是傻。”
冯都怒冲冲地说:“好,好,我们北京都是傻子,那你别理我了。”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姑娘突然从地上抄起块土坷拉来:“你要是敢走,我就拍你后脑勺。”
冯都吓得不敢动了:“你这丫头太霸道了!”
姑娘托着土坷拉走过来,恶狠狠地说:“说,你们家住北京什么地方?”
冯都说:“你不能找我去,你要是去北京偷东西,我可帮不了你。”
姑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才天天偷东西呢。”可能她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问题,做贼的自然是要天天偷东西。姑娘翻了下眼珠,然后把手伸进冯都的口袋里,落落大方地拿出20块钱来。“今天没钱花了,给不给?”
冯都心道:钱都到手了,我能说不给吗?他撅着嘴说:“女孩子就应该回家,不回家的就不是正经人。”
姑娘恼羞成怒了,照着他小腿肚子上就是一脚:“你才不是正经人呢。”
冯都一直都是占别人的便宜的主儿,可碰上这丫头就剩吃亏了。这一脚把他的火气给踹出来了,冯都二话没说,攥住姑娘的胳膊,使劲往外一搡,姑娘一溜跟头就摔出去了。冯都冲到她身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双腿一叉就骑在姑娘肚子上了。他举着拳头骂道:“你个臭丫头,你还没完没了你?”
姑娘脖子一梗,毫不退缩:“你打呀,使劲打。”
冯都举着拳头,但还真是下不去手,但此刻一件令人尴尬的事发生了。冯都本来是骑在姑娘的肚皮上的,但举着拳头仅仅呆立了两秒钟,腰下那玩意居然直直地把裤裆顶出了一座小山包。
姑娘指着他的小山,哈哈笑着说:“我要是给你一巴掌,你就死啦。”
冯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整了整裤腰带:“好男不和女斗。”
姑娘呸了一口:“男人生来就是了为和女人斗的,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傻。”说着,她走到冯都面前:“钱我拿走了,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冯都撇着嘴说:“我根本看不起女人,我还能求了你?”
姑娘朝地上淬了一口,怒道:“小王八蛋,你看不起我你就得请我吃饭。”说着,拉起冯都就往城里走。
冯都怒道:“不是给你钱了吗?”
姑娘说:“这钱是我明天花的。”
当天姑娘硬是拉着冯都吃了顿饭,号称是为了感谢昨天的救命之恩,但饭钱却是冯都结的。后来他越喝越高兴,干脆把自己这点事全给说出来了。当冯都说到女流氓在拘留所的电视里,号召大家都来当好人的时候,姑娘笑得是前仰后合,说他是碰上白骨精了。后来冯都好象也说到了海霞,但到底说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再之后,记忆竟出现了一两个小时的空白,或者那段时间完全被人删除了。清醒时,冯都已经在旅馆的床上躺着了,肖红军正看着自己运气呢。
冯都起身四望,姑娘根本不在房间里,也看不到有人来过的迹象。肖红军怒冲冲地说:“你小子还挺美的!自己跑出去喝酒,还把自己给灌多了!”
冯都心里塌实了,二叔没发现自己和女贼的事。他揉着脑门说:“您的驴卖得怎么样了?”
肖红军说,定金已经全部拿到了,明天就回家,马上去宰驴。他估计用不了两年,彩电的本钱就全能挣回来了。
天亮之后,冯都的脑袋就不疼了,二人起身回了旗里。
从旅馆出来时,冯都特地四下看了几眼,还好,周围没什么可疑的人。他有股奇怪的感觉,那个女贼不会这么放过自己的,但她到底叫什么呢?昨天问过她的名字吗?坐上了长途车,冯都在心里把自己数落了一顿,明明就是一个梦,何必要当真?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的,就如这窗外的风。
肖红军一心要去杀驴,到了旗里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女贼的影子在冯都脑子里晃了几个钟头,也便淡漠了。此刻他又对杀驴产生了浓厚兴趣,那可是好几百斤的大活驴啊,肖红军到底要怎么杀呢?
他们在旗里买了几把长长的杀猪刀,然后肖红军找了辆顺路的拖拉机。也不知为什么,肖红军和冯都都挺兴奋的,好象那两百多头驴眼看就要被杀光了。拖拉机在草原上开得非常快,没一会离他们住地只有一二里了。肖红军有些紧张了,他在车斗里站了起来,嘟囔着说:“不对呀,往常我一回来,八里半早就远远地跑出来了,今天怎么没动静啊?”
冯都笑说:“二叔,八里半让你那群驴给吓破胆了,估计是不敢出来了。”
肖红军也笑了:“妈的,这条破狗,不记路,胆子也不大。”
那几排大房子在地平线上浮现了,二人跳下车,但八里半还是没露面。他们向司机道了谢,然后便径直回家了。
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肖红军真有点担心了,怎么连老婆都不出来呀?他大叫道:“媳妇,你在哪儿呢?媳妇!”结果他们没听见二婶的回应,倒是房后的驴圈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哼哈哼哈的叫声。肖红军骂了声奶奶,然后快步向房后走去。
冯都腿快,率先跑到房后。远远的,他看到二婶一动不动站在驴圈后面呢,她面前是个小土包,好象还立这哦快牌子。冯都也喊了几嗓子,二婶还是没有反应。二人心里都开始发毛了,于是拼尽全力地跑到二婶身边,肖红军看见老婆面对的是一座新坟,汗水立刻就下来了:“谁死啦?”
二婶缓缓地转过头来,冯都啊的大叫一声,差点儿坐地上。原来二婶脸上竟出现了一条十几公分长短的血槽,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但从伤口处依然往外面殷血呢。肖红军一把搂住老婆的肩膀,带着哭腔说:“你,你这是怎么了你?”二婶嗓子里可可了几声,然后一头倒在丈夫怀里,昏过去了。
事后大家终于弄清楚了,由于群驴的吵闹声实在太响亮了,整个草原都被震动了。就在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夜里,一群恶狼来了,这群家伙也希望能分上一口驴肉吃。八里半老早的就发现了,二婶当然不能把家里的产业交给狼群,于是举着火把和猎枪要把狼群趋赶走。但狼群显然已经饿疯了,虽然被打死了两只,但依然没有罢休的迹象。最后狼群竟穷凶极恶地向猎人发动了进攻。二婶被头狼扑倒了,幸亏胆小的八里半冲了上去,咬住了头狼的脖子,二婶这才有机会逃到安全地带。
第二天她出来打扫战场时,发现少了一头驴,而八里半也被啃成了一具骨头架子。二婶哀伤过度,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亲自为八里半举行了葬礼。
肖红军怒从心头起,他骑上马拎着猎枪,在附近的草原上转悠了两三天。估计狼群也知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法则,早就溜了。肖红军找不到狼群,只得亲自为八里半的墓碑刻了字,他问冯都,在墓碑上写什么可以表达人类的缅怀之情。冯都脱口而出:“义狗八里半千秋万岁。”
几天后,二婶的伤基本好了。她依然惦记着彩电换回的驴,于是肖红军单辟出一间屋子,准备了各样刀具,真要杀驴了。
宰驴的场面虽然有点儿血腥,但其难度并不大,主要原因是驴这东西是天生的奴才,它太老实了,其挣扎的程度还没有山羊来得激烈呢。肖红军一天之内就杀好了三头驴,他把驴皮存到另一间房里,然后收拾好驴肉和下水,第二天就包车送到包头去了。他已经和几家饭馆的老板都商量好了,每十天送去三头驴。这样一来虽然他垄断了包头的驴肉市场,但驴的数量并没有削减下去。原因是肖红军第二次从包头回来时,群驴的数量又恢复了。几头怀孕的母驴产下了好几头小驴崽,其中还有一个双胞胎呢。肖红军跑到群驴中一盘查,又有十来头母驴都怀孕了。无奈,他只好伙同二婶,把怀孕的母驴单独养着。
肖红军实在是顾羊群的死活了,于是他干脆把一百多羊全送给了附近的蒙古牧民了,条件是牧民们接济他家一年的草料。送走羊群之前,冯都说:“干脆,您先用我的钱吧,不就是买点草料吗?”肖红军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他认为冯都迟早是要回城里的。即使自己没钱,在草原上饿不死。可人一旦进了城,钱就是命啊。
仔细算来,冯都跑出来两个多月了,草原上都有点冷了。他几次向肖红军提出再去海南的议题,但倒卖彩电的事已经把肖红军的心给伤透了,他发誓这辈子再不和电视鸡打交道了。两个月下来,冯都百无聊赖,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那天他正在山坡上抓蚂蚱呢,远远的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并以为是肖红军呢,可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从大路上飞跑下来,正一个劲向自己招手呢。冯都大吃一惊,那家伙不是肖战吗?他怎么来啦?冯都立刻想到倒卖彩电的事闹大了,肖战是来送信了。他结结巴巴,颤巍巍地喊道:“你怎么来啦?”
肖战背着个大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兴冲冲地跑到冯都面前,笑着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没想到你小子还真在呢。”
冯都紧张得手心冒汗,颤巍巍地说:“是不是他们正抓我呢?不会追到这儿来吧?”
肖战哈哈笑道:“放心吧放心吧,人家工商局的就是来问问情况的。我爸爸和我把你小子一顿猛夸,人家就不愿意抓你了。后来我爸爸为了你的事,还专门去了趟派出所呢,给你打了保票了,说你坚决不会干走私的营生。现在你小子已经没事了。当时黑子就是给吓坏了,他们家人脑子里都有水,碰上事就应该想办法解决,跑有什么用啊?”
冯都不大相信:“真的?”
肖战说:“骗你,我就是你孙子。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找你的,我跟我爸爸借了一万块钱,咱们去海南倒电视去吧。”
他这么一说,冯都倒放心了。如果倒卖彩电风险太大的话,肖从是不可能让儿子也走上这条路的。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可你还上学呢,去什么海南?”
肖战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高考完啦,我落榜了,总算是自由了。我爸爸就本来想让我上学,可我没学可上了,他也没办法了。”
“你不是还想去接班吗?”冯都心里痛快,肖战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了。
肖战笑得更开心了。“我爸爸倒是想让我进文化单位呢,嘿嘿,可现在上面有新政策了,不许子女接班了,我想去也去不了了。所以他还得干上十年,我现在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当天肖战也住在二叔家了,肖红军又是好一番的款待。其实工商局和派出所本来就没想把冯都怎么样,哪条法律也没有规定不许私人卖彩电,更何况谁也没证据说明冯都的电视是走私货。至于肖战为冯都说好话的事,则是肖战信口编的。肖从的确给冯都帮了不少忙,派出所觉得他在这条街上也算德高望重了,于是冯都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另外肖战对高考本来就没抱什么指望,而冯都的逃跑又不过是场虚惊。肖战觉得既然能冯都能挣到钱,自己一样不含糊,可他自己又不敢独自去海南。偏巧冯家人想给冯都写信,让他赶紧回来。肖战从冯青那里得到了消息,于是自告奋勇地要去找冯都,同时也以父亲的名义看望看望叔叔。肖从自然是非常高兴,借这个机会让儿子出去锻炼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冯胜利觉得儿子能有个伴儿了,心里好歹也塌实些。前两天肖战肩负着两家人的使命,坐上了开往内蒙的火车。他按着肖红军的通信地址,一步步地就找了来。
其实肖战和叔叔的关系着实一般,他是担心叔叔和冯都再去了海南,那样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在他看来,海南之旅就是发财之行。肖战信誓旦旦地告诉冯都:“上学没什么用,我本来就不喜欢上学。我喜欢鼓捣鼓捣电子玩意,可这东西也挣不着钱。现在发财才是关键呢,有了钱,周围的人就全是孙子了。”
冯都笑道:“那你爸爸呢?”
肖战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如果我有了钱,我爸爸也得看我的脸色了,不信你就试试。”
肖红军为侄子做了一大锅驴肉,可听说侄子要拉着自己和冯都再下海南,立刻把脑袋摇得如同驴尾巴。“我这辈子是再也不去海南了,我再也不和电视的事打交道了。”二婶也没闲着,指着外面道:“三十五台电视换了二百多头驴,现在都快三百头了,八里半也死了,还倒什么电视?”
肖战惊道:“八里半是谁呀?”
冯都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省得二婶伤心。他笑着对肖红军说:“二叔,电视鸡的买卖还得在北京做,出了北京的确不行。干脆,咱们直接往北京倒彩电吧。”
肖红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满脸的无奈:“小都子,他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倒彩电?我拿什么倒啊,我总不能把那几百多头驴赶到海南去吧?人家南方人要驴有什么用啊?”
冯都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要不,我借给您一万做本钱,最好咱们是一起去。”
肖红军和二婶对望了一眼,赞许地说:“小都子能干大事,你不拿钱当好的。二叔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他妈的就不是发财的命,还是养驴吧。现在呀,我的任务是把驴养得肥一点儿,然后把驴卖出去。”
此刻外面又传来几声高亢的驴吼。二婶嘟囔着说:“一叫起来就没完,我都神经衰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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