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站嘿嘿道：“那是，民族饭店！你没去过吧。”
冯都没心思和他瞎扯，转身就进了西厢房。没想到肖站也歪歪斜斜跟进来了，他一屁股倒在床上，眼望着屋顶说：“你就不想问问是谁请我喝酒吗？”
冯都不耐烦地说：“不是小鹿纯子吧。”
肖战吐了下舌头：“还真差不多。我是和黑子一起去的，人家请我们了，看样子没请你。”
这一来冯都倒有点儿兴趣了，同时认识他们三个的人并不多。他关切地问道：“到底是谁呀？”
肖战眯着眼睛说：“是西城，是西城的喜酒！”
“什么？”冯都本来是坐着的，听了这话突然站起来了。“喜酒？”自从他们上次分手之后，西城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西城。期间二人倒是也见过几次面，不过是匆匆而过。大约两周前的时候，冯都喝多了，于是醉醺醺地闯到西城住所，二人在床上纠缠了一夜！事后，西城问他：“你现在又后悔了吧？”冯都没有回答，而是跑到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对。”肖战坐了起来，似乎酒劲快过去了。他挑战似的望着冯都道：“是喜酒，人家把你甩了，你还不知道吧？丢人了吧？”
冯都的确是震惊，他主要是没想到西城这么快就能结婚，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啊。“跟谁呀？”
肖战又嘿嘿了两声，他竟然从口袋拎出瓶小二锅头来，打开盖，喝了一口，然后装进上衣口袋。“西城真是有心眼的女人。人家一直跟着电视课程学习呢，自考的的大本文凭都拿下来了。”冯都倒是知道这个事，但这与西城结婚有什么关系。肖战接着道：“大本文凭下来了，英文水平也够高的。西城天天在大使馆附近遛弯，认识了一大帮老外。嘿，还真有个老外看上她了，追得死去活来的。妈的，那老外还真他妈有眼光。人家现在结婚了，人家明天就要去新西兰了。”
冯都哼了一声：“老外有眼光？老外的审美都有问题，他们看上的中国女人全是歪瓜冽枣，那纯粹是给咱们中国人解决问题呢。”
肖战一惊：“你小子好象一点都不难过？”
冯都说：“你想羞辱我，没门！是西城想嫁给我，我可不愿意娶他。你呀，这辈子也指望能让我难了过。”
肖战怒道：“怪不得你妹妹都说你没人心呢。”
冯都立刻就想起冯青来了，怒道：“刚才冯青慌慌张张地出去了，是不是找你去了？”
肖战立刻站了起来：“忘了，我现在就去。”
“她去哪儿等你去了？”冯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似乎全不在意。
肖战可能是真喝多了，想都没想就说：“新侨饭店。我有一同学在他当经理呢，有了空房子我们就可以用了。”
冯都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手上一使劲，肖战竟原地转了个圈。“你这孙子，敢带着我妹妹去饭店？”
肖战瞪着眼说：“你一边去，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管。头一年多我们就开始住过饭店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到的接收器的事吗？那就是我们俩在饭店看电视，看出来的灵感。”
冯都怒极，抬手就是一拳。拳头正好打肖战左胸上，当的一声，肖战被打了一个跟头，而冯都竟抱着拳头蹲在地上了，疼得脸都歪了。原来他这一拳正好打在肖战的酒瓶子上，差一点把指头给打碎了。
肖战一转身就站起来了，冯都疼得呲牙冽嘴，脑门上的汗湿成了一片。肖战哈哈笑道：“你活该，你活该！我们俩的事，谁也管不着。”
冯都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上的一层皮都给打掉了。他有心按住肖战，狠揍他一顿，可手指头疼得太厉害了。肖战哈哈笑着，出去了。冯都心道：小子你等着，明天再说。
当时冯都已经配备BP机了，大约十点钟时，他收到了一个没有落款的信息：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冯都的心顿时缩成了一个小疙瘩，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包头，在那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四角天空的吊灯，群魔乱舞的人群！还有那个胡说八道的德育教授。冯都越想越心烦，不得不和衣而卧。刚刚闭上眼，一串串绚丽的梦境烟火一样地升到了天空。
他梦见有个老头按住西城，好象要强奸她，自己冲上去把她救了出来，可又不愿带着她回家。他梦见西城躲在一个洋灰管子里想要出来，而自己竟用大红纸将洋灰管子的一端给封上了。他梦见西城逢人便说自己是王八蛋，而冯都拼命地向所有人表白自己不是王八蛋，但他是光张嘴却出不了声。最后冯都在梦里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哭得非常伤心，似乎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一次冯都问黑子：“你做梦吗？”黑子说：“我饿了才做梦呢，梦里全是大馒头。”冯都笑着说：“愚夫寡梦。”黑子问他什么意思，冯都说：“心理健康的人都不做梦。”
第二天早晨，冯都迷迷糊糊地坐上了机场大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机场，似乎命该如此。他是头一次去机场，费了好大的波折，终于找到了国际出发口。冯都在问讯处查了一个，去新西兰的班机只有两班，上午的一班大约是十点半的。他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了，西城不会是已经上了飞机吧？
现在冯都有点进退两难了，即使碰上西城又能怎么样呢？又该和她说点什么呢？忽然有个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冯都立刻听出那是西城的声音，他想都不想地说：“我是来接朋友的，你来干什么？”说着，他转过身来，西城果然就站在自己身后，她旁边还立着个没发育完全的大猩猩。
西城微笑着用英语对大猩猩说：“你先去办手续吧，我的好朋友。”大猩猩笑了笑，走了。
大猩猩一转身，冯都看到这家伙背着个一米多长的旅行包，顶天立地的，看样子得有一二百斤。冯都嘿嘿笑道：“就算这帮洋骡子身体好，你也别用得太狠了，已经是自己的人了，省着点用。”
西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脸上竟然是幸灾乐祸。“这么说，你全知道了。你可真是个王八蛋，说瞎话是张嘴就来呀。不是接人的吧？”冯都苦笑了一下，梦想果然成真了。在西城心里，自己保证是一个超级王八蛋。西城接着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冯都说：“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是觉得你一个人跑那么远，挺不容易的。”
西城的眼睛红了一下，立刻就忍住了。“北京人的伪善！当时我就让你这一点给骗了。算了，我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你是来道别的。”
冯都使劲点头：“是啊，好和好散吗？”
西城目光中忽然流出了少有的轻蔑，她双手按住肚子：“我不会上你的当了，你不是来和我道别的，你是来和自己道别的。”冯都眨巴着眼睛，没听明白。西城哼哼了一声：“没错，你就是来和你自己告别的。你也挺不容易的，虽然你是北京人可你们家里没钱没势的，你一门心思地想出人头地但老是碰上倒霉事。最可气的是你身边还有个外地女人，苍蝇似的跟着你转悠，你恶心，对不对？我走了，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冯都听得头皮痒痒，身上就如被浇满了花生油一样，油腻难受。西城突然走过来，张开双臂，在冯都肩膀上搂了搂。她把嘴凑到冯都耳边：“你这个王八蛋，你也挺可怜的。”
冯都愣愣地站着，鼻子眼像钻进了几只小虫子，他不得不使劲揉。西城要走，冯都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其实我们都挺可怜的，实在不成，我就娶你吧。”
西城恶狠狠地盯着他：“实在不成？你以为我缺了你活不了啊？你怎么那么王八蛋呢？”此时西城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我让你后悔一辈子！你一定要好好混，争取混成名流。”
西城走了，那身影转眼便消失在蜂拥的人群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忽而将冯都推到左侧，忽而右侧，他的身体如急流中的一片落叶。
冯都一直想不明白，西城最后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自己混成名流呢？名流是不是有名的流氓啊？为什么总有一天自己会后悔呢，其实他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从机场出来，冯都就接到广告公司老板的信息。让他大为吃惊的是，由于电视广告的推动作用，黑花仔油居然卖火了，据说有两三个超市已经脱销了。公司老板对冯都的创意给予了最高评价，几乎要把他和与世长辞的广告大师们相提并论了。冯都立刻从西城的挖苦中摆脱出来，他隐约觉得巨大的成功就如一只小绵羊，只等着自己去下刀了。
二十六
冯都跑到最近的一家大超市，据说是这是国际零售行业的龙头，刚刚在北京开了店。中国人就是爱凑热闹，新开个超市都挤得人山人海的。冯都跑到副食品货架前站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出售黑花仔食用油的地方，三三俩俩地总有顾客。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拎起黑花仔油看几眼，也的确有拎着走的。冯都掐算了时间，仅仅十分钟里就卖掉了两桶。他正要赶回公司，忽然听到了两个买主之间的对话，立刻站住了。一老大爷说：“这就是那个脱不脱的油吧？”一大叔说：“没错，黑花仔啊！没脱的是原装，脱了的就说不准是几手货啦？”说着，二人哈哈大笑着，同时提起一桶油，去收银台了。冯都心花怒放，自己的广告成功啦。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就要和老板探讨广告提成的问题了，死工资是绝对不要的。
在超市门口，收款台前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出飞机坠落的新闻，屏幕中全是飞机残骸，工人们正在搬运尸体。冯都大张着嘴看了一会儿，还好，与西城无关，是一架泰国的飞机掉下去了。此时他四下看了几眼，居然站在屏幕前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家喜笑颜开地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飞机的事。
回到公司，老板立刻拉着他说：“发了，黑花油公司通知咱们，还要再追加三百万的广告发布费，全部是电视媒体。好啊，今天下午就可以签合同了。
“是不是我可以拿广告提成了。”冯都马上想到了钱的问题。
老板愣了一下，立刻道：“你的创意要是再能火上一把，我给你股份。”
当天晚上，为了犒劳大功臣冯都，老板特地请他香格里拉吃了顿饭。喝酒时，文质彬彬的老板忽然冒出了一句脏话：“他奶奶的，我本来并不看好你的创意，是广告业主定下来的。可我真没想到，越庸俗的东西越有市场。”冯都忽然回忆起上次去广州，在火车上张老师谈剧本时也曾经说过：“全是低级趣味，谁也不高级。”于是他干脆把这句话引用了，老板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
喝得差不多了，冯都告辞回家。他出门打了一辆面的，刚上车司机就破口大骂道：“我们面的要淘汰啦，你看看我这车，头年才买下来的，还八成新呢。”
冯都好象在电视里看到过类似的消息，笑着说：“社会要进步吗。”
司机瞪着眼说：“我不愿意进步，咱们北京城要进步，凭什么让我们花钱呀？”
冯都一想，对呀！谁愿意进步谁花钱，城市要进步为什么要让个人花钱呢？此后，司机就开始了漫长的诉苦过程。出租车开到胡同口，司机依然拉着冯都说：“兄弟，娶媳妇千万不能娶外地的。我娶了个河北媳妇，结果等于把他们一家子都娶到北京来了，你说我就一司机，我养得起他们吗？哎，明年公司就逼着我们换夏利了，我哪弄钱去？”
冯都赶紧把车费塞给他，小声道：“您放心，我给钱。”
下了车，冯都脑袋有点晕，主要是让司机侃的。他恍恍惚惚地走进胡同，忽然看到一条黑影在大杂院门口晃了几下，然后他按住胸口，一个劲地喘息。冯都立刻提高了警惕性，闪身就靠在墙上了。黑影不动了，远远的哼了一声：“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没好心眼呢，在你眼里，别人都是贼吧？”
冯都尴尬地哈哈了几声，那黑影居然是冯青。冯青小时候参加过游泳队，可她偏偏要学迈克·哈里斯，结果肺里进水了。后来参加比赛时，她还吃了能够提高比赛成绩的灵丹妙药，结果落了病了。所以冯青的身体一直就不大好，都是肺上的问题。之所以她喜欢吃鸡蛋被噎住的感觉，估计与此有关。冯都清楚，妹妹嘴里的人家，必然是肖战。他哼了一声：“你在门口瞎晃悠什么？”
冯青左右看了几眼：“我，我有点事。”
“有事回家说去。”冯都有点不耐烦，他心里想，你能有什么正事啊？不过哪种化妆品是否价廉物美的问题。
冯青倔强地站在门口：“就在这儿说。”
冯都无奈地摇了摇脑袋，顺口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啊？行啦，明天还要上班呢，别闹了。”
冯青忽然恼怒起来，大声道：“你跟爸爸一样，你们俩是一摸子刻出来的。”
冯都好象蒙受了天大的耻辱，大叫道：“你胡说，我跟他不一样……”
冯青不愿意听他再说下去，甩手就走了。冯都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听冯胜利在院子里嚷道：“大晚上的，嚷嚷什么呢？”
冯都只得说：“没事，碰上个要饭的。”说完，他也气呼呼地进院子了。
第二天早晨5点多钟，老妈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西厢房，一把将冯都的被子掀开了。冯都还没有睡醒呢，迷迷糊糊地问：“吃早点啊？早点了。”
老妈怒道：“就知道吃，你妹妹昨天晚上就没回来。”
冯家是典型的老北京，脸面重于泰山，男女之间必须严防死守。在他们家看来，小伙子在外面怎么折腾都没事，反正是自家人占便宜，但女孩子那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冯青已经二十来岁了，虽然她也偷偷和肖战去过宾馆，但从来不敢在外面过夜。女儿一夜未归，这事对于冯家人来说，那绝对是太阳掉到护城河里了。冯都飞快地坐起来，小声说：“真的？你们怎么不找找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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