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同志们听得眼珠子乱转,热血沸腾,秘书长战战兢兢地说:“必须得有一个中心活动,其他活动是围绕它展开的,否则就散了。”
“对!所以你们县马上应该着手修建一座标志性建筑,全部活动都围绕这个建筑展开的,从奠基到落成,最少能运做一年。可具体是什么建筑,我还没有想好呢。”冯都心说,这秘书长脑子还可以呀,他居然也想到中心活动的问题,即使是奴才也不全是傻子。
会议室里嗡嗡嗡响了一阵子,最后坐在首要位置上的领导发言了:“保屁县要庆祝建城3000周年,还要举行庆典!这个主意嘛还是有些创意的,和我们的想法基本吻合,我们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咱们保屁县宣传出去嘛。另外那个什么什么纪念性建筑,也很是有必要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也要给后人留下点东西嘛!我听说法国巴黎有个什么凯旋门,德国柏林好象也有个什么勃——勃来——”
“勃来登堡门。”冯都赶紧补充。
“对,对,勃来登堡!还有什么八个轮子的门来着。”领导又想不起来了。
“巴比伦门。”冯都继续充当他的记忆处理器。
领导一拍桌子:“对,人家都有门了,所以咱们县也应该修一个门,就叫保屁门。为了突出建城三千周年的历史意义,我们要在门上挂它三千面铜屁股,老远的就能看见,要光华四射,震慑八方。一年保一个屁,这主意不错嘛,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会议室里的叫绝声此起彼伏,就像无数女人愉悦的呻吟。只有一个家伙皱着眉头不说话,冯都从他座前的牌位上断定,这家伙是主管财政的。后来财政部长果然说话了,他忧心忡忡地提到了庆典的费用支出问题。大领导毫不在乎地说:“先由广告公司做个预算,然后吗?咱们县里还是有不少本土企业呢,为了咱们县的发展,大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再之后,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开始憧憬起保屁门的美好前景了,说着说着,话题竟扯到了2400年。
三十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才解散,基本上敲定了宝屁庆典的内容。后来领导们都累了,手机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秘书长告诉老板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一拨北京来的客人呢,大家一起吃,希望二位不要介意。”老板明白,另一拨北京人一定是他们竞争对手,马上命令冯都提高警惕。
二人随着秘书长,来到了县政府旁边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酒楼。秘书长说:这是县城里最高档的酒楼了,相当北京的四星标准。冯都忽然有点内急,他捧着肚子要去卫生间。秘书长告诉他卫生间在马路对面,不算太远。
老板指着宽敞的酒店大堂问:“这么大的酒楼没有卫生间?”
秘书长说:“当时建楼的时候忘了修厕所了。多走几步也无所谓,我们小县城里的人,谁也不把拉屎当回事。”
冯都没心思听他们探讨厕所问题,拎着裤腰带就朝着马路对面跑了。
过了马路,大约跑了半里路。冯都总算找到了一座硕大无朋、壮观无比的厕所,这个厕所占地面积足有一亩地,前后两排房子,第一排是男厕所,第二排是女厕所。冯都憋得难受,低着头就要往里跑。厕所门口是个传达室之类的房子,房子里冲出几条大汉来,拦住他的去路,高喊道:“上厕所要收费。”
冯都手里没零钱,于是掏出十块钱来塞到厕所管理者的手中,叫道:“你找钱吧,我先进去了。”
公厕内部还算干净,冯都冲进一个格子门,总算是把问题解决了。他出来洗手时,不仅在厕所里观察了一会儿。我的天,这个厕所可真够宏伟的,房屋高大,四白落地,墙面全是名贵的瓷砖,有面墙体上居然还挂了一副美女出浴的油画。最让人震惊的是厕所的规模,光男厕所里就足足有一百个格子间,这还不算小便池的面积。冯都脑子里马上反映出一个久违的词来:托拉斯!看来保屁县城里开了家厕所托拉斯,真了不起。如此规模的厕所,完全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了!
出了门,冯都向厕所管理员要零钱。
“什么零钱?”管理员非常诧异。
“我给了你十块钱呢,找钱呀。”冯都有点不高兴了。
管理员摊开手说:“我们这家厕所就是十块钱一位的,你给的钱正好。”冯都的眼睛都立起来了,正要理论。管理员立刻只着墙上的几张白纸说:“你自己看,我绝对没骗你。”
冯都往墙上一看,大鼻涕都流出来了。那是物价局和政府的红头文件,大意是说某某人通过合法投标,取得了县城厕所的独家经营权。希望如厕者遵纪守法,不得在黑厕所里大小便等等。文件的结尾处表明了合法公厕的合法价格,果然是十块钱一位,而且不分大小便。
冯都一阵阵冷笑,揪着管理员问:“你们当地人上厕所也十块钱?你们是不是成心欺负外地人啊?”
管理员发誓般地叫道:“童叟无欺,外地人、保屁人都一样。”
冯都赌着气地说:“下回我到野地里尿去。”
这回轮到管理员冷笑了:“那你得挖个坑,自己埋喽。现在是法制社会了,你不上我们的厕所就是犯法的,一旦被发现了你就完了。”
冯都是一肚子气却不敢往外撒,管理员身后还站着十几个大小伙子呢,他不敢造次,忍了!出了厕所就是大街,冯都气急败坏向酒店走去,越想越生气,奶奶的,难道酒店不建厕所也是有预谋的吗?走着走着,他觉得路边的一所楼房的形状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怎么看着都挺别扭的。上午他在车里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来,现在看来却不对劲了。冯都从小就有过分好奇心的毛病,于是他转到楼房侧面,希望看一看究竟。刚刚转过来,冯都就惊得是目瞪口呆了,原来这所楼房居然是个残废。
楼房是三层的,朝街的一面一应俱全,该有的似乎都有了。侧面的前半段倒是立了面山墙,但只是建了一半,还是斜坡的。最可笑的是楼房的后面,后堂居然是空的,两一块砖头都没有。另外这房子的屋顶也是个半成品,仅是朝街的不建了半个屋顶。实际上这所楼房,就是在一座平房顶上加了一堵墙、半个屋顶,完全是假冒伪劣!
冯都肚子里那股气儿直接从后门跑出去了,这是哪个国家的建筑啊?冯都不死心,他连续走了好几条胡同这才发现,几乎所有的临街楼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有些人家舍不得用砖了,干脆用苇子竿绑出面假墙来,然后在苇子上刷了油漆,远远看着也差不多。
冯都实在想不明白了,他一把拉住一个过路的老大爷,惊奇地问:“大爷,你们这的房子都什么毛病啊?怎么都建了一半啊?”
大爷看出来了,这是个少见多怪的外地人。他不耐烦地说:“都是这样的,上头要求的。”
冯都哭笑不得地说:“谁要求的?”
“上面啊!”大爷指着天空,表情非常认真:“他们说要改善县城的市容市貌,要把所有的临街房子都变成楼房。全成了楼房了,外国人就来投资了,再上面的人来了看着也舒服。”
“什么楼房?你们不是糊弄人吗?盖一面墙就成楼房啦?”冯都忽然笑了出来,估计这个地方平时是很少刮风。如果能刮上个五六级的大风,嘿嘿,这条街就得成了废墟。
大爷一把将他甩开,不耐烦地说:“不糊弄人,你出钱呀?上面让我们盖楼,可他们不出钱。我们哪儿来的钱盖楼房?盖面墙就行了,大家面子上说得过去就完了。”说完,大爷走了。
冯都在原地站了三分钟,天啊!这是个什么鸟地方啊?
回到酒楼,秘书长正在门口等他呢,见到冯都满头大汗的,立刻歉疚地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好,把那个事忘了。”说着他塞给冯都几张纸片。
冯都低头一看,只见纸片上写着面额十元,还盖着办公室的章呢。“这是什么东西?”
秘书长说:“厕所票。我们政府的同志每人每个月发一百张厕所票,是福利。刚才我光听着您要上厕所了,可我把厕所票的事给忘了。真对不起。”
冯都多了个心眼,赶紧问:“我们住的宾馆里有厕所吗?”
秘书长说:“有。”
“那就好,那就好。”
后来秘书长拉着他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想问一问保屁庆典的具体细节。冯都煞有介事地说:“看你们领导的意思,手笔不怕大,就怕不大。”
“没错。”秘书长使劲点头。
冯都说:“刚才我上厕所的时候我脑子里又有新想法了,庆典的时候得动用直升飞机,航拍,从县城主要街道上一扫,然后再把太行山给带上,那叫什么气派呀!电视里一播,连外国人都得傻了眼。”
秘书长张着嘴啊了几声,只得道:“航拍的效果很难说,从上面一拍就什么都看见了。”
“国外的大片都用航拍的手段,场面大,效果好。虽然咱们没那么多钱,但拍上它半分钟总还是可以的吧?”冯都是成心挤兑他,他就想看看这小子猴急的样子。
秘书长捻着眉毛说:“庆典最好是能够突出乡土氛围和文化氛围,技术上的事,再说吧,再说。”
秘书长没什么可说的了,便带着冯都进了楼上的贵宾室。冯都进门后,发现老板正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家伙聊天呢。他也没有太在意,打了个呵欠顺手点了一支烟。忽然小胡子指着他说:“冯都,你又装着不认识我,是不是?”
冯都马上定睛望去,这家伙有五十多岁了,胡子已经半白了。冯都笑着说:“张老师,怎么又碰上您了?”
留小胡子的人果然是张老师,他笑着说:“好小子,在广州火车站一别就是六年,你都没张罗去看看我去?”
冯都赶紧给张老师作了个揖:“张老师,真对不起,我这几年特别忙,都忙糊涂了。”忽然冯都停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咱们在广州分了手,到现在都有六年啦?”
“你自己算算。”张老师道。
冯都掐指一算,果然是六年了,真快呀!好象就是昨天的事。他嘿嘿笑道:“六年了,您的剧本费已经挣够了吧?”
张老师挑着大指道:“哈哈,上回你在火车上讲的故事,我已经用到剧本里去了,拍出来的效果还挺好的。”
“什么故事啊?”冯都一想不起来了。
张老师说:“就是走私电视,撞死抢劫犯的故事。”
冯都干笑着说:“那是真事。不是,没撞死,绝对没死。”
“真事假事都是故事,死不死的跟你也没关系。”张老师又向他竖了竖大指:“故事真不错。”
此时秘书长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给这顿饭定调子了。“好,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张老师是我们领导请来的编剧,要给我县写一个电视剧,宣传我们县大力发展农村经济的经验。宣传是要打组合拳的,内容单一就不好了。所以说,你们都是我们的客人。”
冯都咬着后槽牙说:“你们县的经济发展得真好,真有活力。”
“那当然了,我们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华北明珠啊。”秘书长没有听出冯都话里还有话,还真以为是夸他们呢。
冯都和张老师是久别重逢,那顿饭吃得颇是愉快,主要内容是冯都他们一直在叙旧。一顿饭吃下来,冯都全弄清楚了。如今张老师的编剧名气已经很大了,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没怎么播出过的电视剧。冯都问他,你是老师啊?怎么会想起写剧本呢?张老师说:他认为写剧本比当老师自由些,反正自己是学中文的,于是就托了朋友在广播学院戏文系进修了半年。出来之后,又找了个关系,就进话剧团了。说到这儿,冯都眼皮一跳,立刻想到了肖唯一的嘱托,当下就把张老师的电话号码要了过来!
两瓶白酒下了肚,秘书长的舌头就短了,但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再三叮嘱大家:“我们县的宣传推广就指望你们三位了,做广告,拍电视剧,搞庆典,咱们三管齐下。我们火了,你们也能跟着火。如果能提成县级市啊,大家的级别就全上去了。”
张老师呵呵笑道:“钱难挣屎难吃啊,干活容易,可你们得把资金落到实处。”这句话也说到老板和冯都心里去了,三人眼巴巴地盯着秘书长。
“你们放心,宣传的事已经取得了全县上下的公识,大不了就按比例摊派下去,连学校的小学生都得给你们想办法集资。”秘书长胸有成竹。
张老师微笑着说:“好,好,好,能搞到钱,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冯都瞪了他一眼,心道:原来张老师是个惟利是图的家伙,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呀?
饭后,秘书长将三人送到了县招待所。老板开了半天车,进屋就睡了。冯都睡不着,便跑到楼下的大堂吧,要了一壶茶。没想到一杯茶还没喝完呢,张老师溜溜达达地就过来了。他走到冯都面前,抱着胳膊说:“吃饭的时候,你小子剜了我好几眼,对我有意见啊?”
冯都冷笑着说:“我一直把你当好人了。今天您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嘿嘿,有钱就好有钱就好!有钱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有钱不好啊?难道没钱好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占我们的便宜吗?每年都有欠帐不给的。”张老师有点恼羞成怒,调门都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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