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觉得肖从的话颇是耐人寻味,正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忽然发现大门外伸进一只小手来,一个劲地向自己挥舞。他跑到门外一看,肖唯一急得小脸都红了:“我招呼了半天了,你怎么才看见我呀?快,赶紧借我两万块钱。”
冯都说:“你得绝症啦?”
肖唯一气得转了一圈:“你才得绝症了呢。”
“那你要钱干什么?”
肖唯一见四下无人,便把他拉到墙角里,小声道:“我要做晚会的主持人了,要用钱。”这一来冯都一时想不明白了,做主持人是挣钱的活啊,为什么肖唯一要借钱呢?肖唯一说:“当主持人不是白当的,一旦电视台的领导看上你了,毕业后就能进电视台了。”
“你们不是广播学院,应该进电台呀?”
肖唯一打了他一下:“进电台多没劲呀,电台能用几个人?同学们都憋着进电视台呢。”
冯都苦笑道:“可你才大二啊,离上班的事还远着呢。”
肖唯一照他鼻子上使劲刮了一下:“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吗?像我们专业的,最好是没毕业就能在电视台开个栏目,只有这样,工作才有保证呢。”
冯都点着头说:“我明白了,你想上这台晚会,就是想让电视台的领导看到你,争取个机会。所以你要向晚会的组织者行贿,对不对?”
肖唯一瞪了他一眼:“真难听,什么叫行贿呀?我们同学都是这么干的。晚会是电视台直播的,机会特别难得。”冯都嘿嘿笑了一声,肖唯一忽然急了,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笑什么,我才不干那种事呢。”
冯都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
冯都不愿意和肖唯一一起回家,只得分头回去了。巧了,冯都居然在大杂院门口碰上肖役了,肖役庞大的身躯上顶着个小小旅行包,正气势汹汹地往出走呢。冯都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家伙要干什么,此时肖战气急败坏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指着肖役的身影大声骂:“你有病啊你?你脑子进水啦?”
肖役气宇轩昂地走了,肖战鼻子翅直呼扇,看样子是气坏了。冯都揪着他问:“怎么啦?”肖战不可思议地说:“疯了,疯了。这小子要去南斯拉夫,他要去帮助受苦受难的南斯拉夫兄弟。”冯都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还要解放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吧?”肖战哼哼着说:“他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真是有病。”
当时冯都已经接触了行为艺术的概念,他认为肖役顶天是玩了个行为艺术,走到大街上转一圈就回来了。估计肖家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谁也没把肖役的出走当回事。
第二天,冯都把钱取出来,然后就给了肖唯一。肖唯一神秘地说:“等我当上了主持人,我就使劲炒做你,你等着吧。”冯都笑道:“为什么要炒我?”肖唯一认真地说:“你是剧作家,有炒做空间。”冯都说:“可我没有炒做点。你想啊,我是个大老爷们儿,当美女作家是没戏了,另外我的岁数不大不小,又不是残疾人,我估计你炒不起来。”肖唯一认真地想了想:“试试看。”
肖唯一拿着钱跑了,冯都又接到了张老师的电话,号称是某某制片人要搞个片子,希望他准备准备。冯都马上回家收拾资料,他刚刚走进胡同口就见老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冯都正要说话,冯胜利劈头盖脸地叫道:“赶紧去收拾东西,咱们去乡下。”冯都说:“怎么啦?”冯胜利慌张地说:“打起来啦。赶紧的,把你妈找回来,再带上你外甥,咱们一起走。”
冯都被弄得莫名其妙,嚷嚷道:“您说清楚点。”
此时满头白发的五大爷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五大爷的家电维修部早就关张了。好在冯都给黑子找了个剧务的活儿,五大爷一家人对他都挺感激的。老远的,五大爷就说:“小都子,咱们跟美国人打起来啦。这事可坏啦。”
冯都让这两老家伙给弄晕了,美国人不是在南联盟折腾呢吗?怎么会又跑到中国来了?其实那天果然是出事了,美国人把中国驻南联盟的大使馆给炸了。冯胜利看见这条消息时,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他跑出来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消息的真实性,正好碰上五大爷了。五大爷也是吓坏了,原来黑子今天早晨去机场接人,结果被堵在三元桥附近了。黑子下车一打听,几百名大学生正在美国大使馆附近砸窗户呢,号称是要给国人出一口气。黑子马上给家里打了电话,五大爷得了消息就跑出来了。如今这两个活宝已经把整条街都动员起来,大家都准备搬家呢。
冯都连续放了几个屁,指着胡同道:“你们都回家,嚷嚷什么呀?保证打不起来。”冯胜利叫道:“打起来就跑不了了,导弹多厉害呀。”冯都道:“电视里演那些学生砸窗户的事了吗?”二人同时摇头,冯胜利自言自语道:“对呀,为什么不演啊?”冯都哼哼着说:“砸窗户是让美国人看的,不是让你们看的,打不起来,回家。”
冯胜利对儿子的态度早就转变了,虽然嘴里横,但一般来说还是信服的。两个月前,冯都又写了个专题片,挣了好几千块。那天电视里正说彩电大降价的新闻呢,最低的彩电价格已经跌下了两千。冯都在冯胜利和老妈面前,掂量着那几千块钱,呵呵笑着说:“当年我说什么来着?我一拨电视你们就打我,你们说一辈子就置了这么件产业。我说以后一个月工资就买一台,你们还说我是放屁。现在怎么样?够卖两台了吧?我没放屁吧。”当时冯胜利和老妈异口同声地骂道:“滚一边去。”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们的眼睛里都是茫然。当年的冯都只有十几岁呀,他怎么就能看到二十年以后的事呢?所以冯胜利对儿子的话还是重视的,嚷嚷了几句也就回家了。
事情果然如冯都所说,美国人只说了表示歉意,炸使馆的事就烟消云散了。后来冯胜利和肖从聊天时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他说攻击使馆就等于是开战了。肖从宽慰他道:“难道你还真想跑到乡下去呀?咱老百姓就什么也别琢磨了,过日子吧。”
三十八
炸使馆就如蚂蚁放了个屁一样,电视上再也见不到踪迹了,人们的遗忘速度也比美国的导弹快多了。几天后,冯都果然在一台晚会上看到了肖唯一的身影。这丫头还真是块当主持人的料,在台上她毫不客气地把几个歌手的隐私都给挑出来了,逗得全场观众如醉如痴的。可就在晚会的最后关头,肖唯一却玩出个大笑话来。她下台阶的时候,腿让长裙子给裹住了,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出去。此时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主持人如何下台。肖唯一红着脸站起来,大声说:“这里的台阶好难下呀!”场子里又安静了两秒种,继而便是如潮的掌声。
冯都看得心惊肉跳,但还不得不佩服这个丫头的机灵劲了。肖唯一灵牙利齿,头脑迅捷,模样也漂亮。后来他在胡同里碰上肖妈时,特地夸奖了肖唯一几句,肖妈则无奈地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三个孩子,哎!”冯都这才知道,肖家大人对这三个儿女都不太满意。
另一件事同样在胡同周引起了不小反响。肖役真的失踪了,冯都根本不相信他有本事去南联盟,实际上航线已经取消了。但这家伙走了一个月都没有消息,总不能是徒步穿越欧亚大陆吧?据说肖役曾在新疆给家里打过电话,号称一定要和美国鬼子见个高下。肖从本来想在电话里使出浑身解术,想把儿子劝回来,但话说到一半那边就把电话挂了。从此肖役再无音信了,二百多斤的人就不存在一样。黑子不怀好意地说:“搞不好啊,肖役是让人贩子给卖了。”肖战怒道:“人贩子买他干什么?他这人没用啊!等这小子回来,我就给他做一铁笼子。”
在外人眼里,冯都是胡同里最风光的,其实他的事业也属于虚假繁荣。
冯都一直跟着张老师写剧本,好几个本子都拍出来了,钱虽然挣了不少,但署名都在老张后面。有一次他在张老师面前诉苦:“最近写剧本都把我写迷糊了,头天我干到夜里三点多!今天8点钟制片人就打电话催剧本了,我今天等于又干了十六个钟头。为了保持脑子清醒,我一天得洗四个澡。您说说,我这样的人他妈怎么就不死呢?”
“你年轻,体力好!我就不成了。”张老师说。
冯都立刻借题发挥道:“是啊,剧本明明都是我写的,为什么前面全是你的名字。”
张老师说:“你已经拿七成的版税了,还怎么样啊?”
“我的名字呢?”冯都步步进逼。
张老师叹息着说:“我今年就退休了,你让我评上国家特级编剧,然后就全是你的名了,行了吧?”
他这么一说,冯都忽然觉得张老师也挺可怜的,写了二十年剧本了居然连个特级编剧都没有混上,自己还是成人之美吧。
那一阵子,肖唯一简直成了一只神州飞船。那个晚会之后她就一夜成名了,此后便频繁出现在电视荧屏上,几个月下来已经混成了小有名气的主持人。据说她根本不用去学校上课了,而老师也总拿她的例子鼓励后人。
有时冯都经常会胡思乱想些怪念头,当然这些念头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小时候他们曾把电视当成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甚至顶礼膜拜。现在呢,自己和肖唯一都成了电视的长工了,而电视那东西也如一只拨了皮的青蛙,怎么看都寒碜。
除了肖唯一之外,胡同中人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另一个熟人,那就是蒙驴集团的总裁——肖红军。肖红军如今已经是个风云人物了,据说他在包头一带跺跺脚,呼和浩特都得颤三颤。这家伙算是尝到了电视的甜头了,隔三岔五的就会在电视露一面,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实际上都是些驴事。当然了,蒙驴集团如今绝对算得上大企业了。肖红军曾经希望冯都担任蒙驴北京办事处的主任,但冯都散漫惯了,实在不愿意接手。肖红军的两侄子都有自己的事业,如今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肖红军对儿子的教育也舍得花钱,他把儿子送到上海读书去了,号称学成归来,为了儿子也要把公司搬到北京来。
那天冯家人正吃晚饭呢,冯胜利忽然指着电视说:“看看,肖红军那小子又跑出来了。”冯都瞟了一眼,那是一期财经节目。西装革履的肖红军作为特约嘉宾,正在畅谈蒙驴集团光辉灿烂的未来呢。冯都明白,这类节目大多是堂会,谁出钱就让谁说。现在谁也说不清肖红军到底有多少钱,反正上电视的事,对于肖红军来说早就轻车熟路了。此时他正挥舞着胳膊,气魄惊人地宣誓呢:“我们就是要整合全国的阿胶产业,只有把全中国的阿胶产业会集到一面大旗下,企业才能有发展,才有竞争力,才能在未来的经济大潮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历史赋予我们蒙驴集团的使命,蒙驴人一定能够胜利完成。”
扑哧一声,冯都满嘴的饭都喷在桌子上了。冯胜利骂道:“你吃多啦?”
冯都说:“我吃猛着了,没事。”
此刻记者继续追问:“那您将采取什么方式整合全国的阿胶产业呢?”
肖红军毫不犹豫地说:“资本运营啊,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企业要做大,要做强,要用别人的钱生钱……。”
老妈一直是比较糊涂的,她迷惑地问:“肖家老二说什么呢?”最近老妈是越来越闹心了,主要是担心冯都的婚事。屈指算来,冯都居然都了三十多了,但老婆还是没有着落呢。老妈真急了,她四处托人帮他介绍对象,但冯都借口工作太忙,就是不愿意见面。好不容易见了两个,谈了没几句人家就跑了。原来姑娘们一听说冯都是搞文艺的,写剧本的,立刻把他当成大色狼了。
冯都知道,资本运营的话题太复杂了,老妈肯定理解不了,所以也就没有说话。冯胜利却不加思索地说:“我听着,好象是要骗钱。”冯都的心颤悠了一下,老爹的话太一针见血了。
“冯大哥说话,就是实在!”三人正奇怪呢,门就开了。人还没进来呢,嗓子就扔进来了:“小都子,这回咱们就商量商量资本运营的事。”肖红军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老妈诧异地看了看电视,电视里的肖红军还喷着呢。她又看了看门口的肖红军,忽然见了鬼一样地大叫:“你—你怎么出来啦你?啊,不对呀,里面那个人是谁呀?那,那个你是谁呀?”
肖红军啊了一声,指着电视说:“那人也是我。”
“小都子,你把他轰出去!”老妈惊得跳到床上去了。
冯都担心老妈晚上做梦,赶紧说:“妈,那是录播的,是以前录的,现在放出来啦,早就录完了。”
老妈还是想不明白,眼前为什么出现了两个肖红军,吧嗒着两眼不说话。而冯胜利是只提不上的鞋,原来肖红军没有发财的时候,他们俩见了面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如今肖红军成大老板了,冯胜利出奇地自卑起来,见了面就剩干笑了,浑身就跟生了虱子似的,怎么呆着怎么别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