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军刚拿出根烟来，听了冯都的话，烟卷差点掉地上。“你小子怎么知道的？是肖战告诉你吧？”
冯都说：“你刚才还在电视里嚷嚷呢。”
肖红军点着头说：“电视传播的速度真快呀，得电视者得天下。现在想起来，咱们做的那个专题片真是英明之举，没有那专题片能蒙驴的今天吗？搞不好还是个小作坊。”
冯都清楚这家伙上电视已经上了瘾了，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想上电视啊？”
肖红军说：“我今天是见一家经纪公司的，他们能把我的公司运做上市。一旦上了市，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冯都一愣，这么说肖红军身上的事不少啊。他赶紧问：“你是不是还不上贷款啦？想用别人的钱滚雪球啊？”
肖红军瞪了他一眼：“还不上贷款怕什么在？在内蒙，我这张脸就是贷款。实在还不上了，我就接着贷款呀。用新贷款去还旧贷款，这有什么不行的？”忽然他又瞟了冯都一眼：“这事你千万别瞎说啊，花股民的钱花起来痛快。”
“您当年倒腾电视天线的时候想到过今天吗？”冯都向床下看了一眼，前计量年他收拾房间的时候，居然还搜出过一副电视天线呢。
肖红军挥着手说：“往事不堪，不提了。事实是这个样子的，你认识的记者多，赶紧帮我安排两个，最好是电视记者。等我今天和他们谈完了，我就得上回电视，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实力。”
冯都笑道：“你找肖唯一呀，她还没毕业呢就成主持人了。”
肖红军使劲晃脑袋：“不行不行，不能找我们家的人，那样就显得假了。”
冯都说：“好，那人家记者也不能白出头啊。”
肖红军脸上忽然出现了不屑的表情：“我知道，记者不就是钱喂出来的吗？出钱，猪都能上电视。你放心，红包我已经预备好了。”
肖红军果然有些大商人的做派了，谈完事连口水都没喝，抬起屁股就跑了。冯都只得给电视台的朋友们打电话，希望他们对一位北京籍的内蒙大企业家进行采访。只要红包够分量，什么事情都好办。朋友在电话就感觉到红包的重量了，立刻道：“炒做点呀，你赶紧想想炒做点。”冯都说：“他是留在当地的知青，可我以前做专题片的时候已经做过了。”朋友说：“那他有病没有？”冯都说：“他是养驴的，能有病吗？”朋友又问：“妈的他就一点新鲜事都没有。”
冯都捧着电话琢磨起来，肖红军对于全人类来说也的确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对驴来说倒是个十恶的罪人。最后他只得说：“好象他们家祖上是个将军，从江西出来的。将军的儿子留在内蒙了，是不是有点说法呢？”朋友说：“行了，明天采访。”
冯都又给肖红军打了电话，然后静了静心，接着写戏。后来他写累了，趴在桌子上就睡，再次清醒时天已经亮了。
当天记者就对肖红军进行了专访，肖大老板特地把经纪公司的老总也叫上了。记者再三向他打听祖辈的状况，肖红军把父亲爬雪山过草地说得天花乱坠。记者惊讶地说：“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原来您是贵族家庭啊。”肖红军得意地大笑，经纪公司的老总不得不一个劲地擦眼镜。
事后，冯都把贵族家庭的称号告诉肖从了。肖从铁青着脸，上下左右地打量他：“小都子，你是知识分子吗？”冯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着脑门说：“我明白了，中国没有贵族，全是爆发户。”
做完访问，肖红军死活拉着记者去吃饭，冯都作陪。肖大老板为那里显示气魄，四个人竟要了十二只阳澄湖大闸蟹，饭后冯都一打嗝，肚子里都是蟹黄味儿。吃到一半时，记者朋友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这个叔叔真有钱呀，内蒙首富吧？”肖红军扬着眉毛不说话，冯都只好替他宣传：“头年，已经上了富豪排行榜了，我二叔花钱让他们把自己的名字给划掉了。”记者朋友非常钦佩：“对，千万不能上了那个玩意，那是杀猪榜啊。”
吃过午饭，肖红军就要回内蒙。冯都喝酒了，脑袋有点晕，急着想回家睡觉，于是众人就分手了。冯都在出租车上收到了一条短信：你真丢人啊，跑到公园去找女朋友啦。短信是肖唯一发过来的，冯都非常惊奇，什么公园啊？他急忙把电话打了回去，肖唯一在电话里哈哈笑道：“都羞死人了。你们还老说我二哥没出息呢，我看你最没出息了。”冯都急着追问原因，肖唯一就是不说。最后冯都有点不高兴了，肖唯一只得说：“下午三点看重播吧。”冯都说：“到底什么意思啊？”肖唯一咯咯笑道：“著名的三八节目，你看看就知道了。”
冯都揣着个大问号，匆匆忙忙地跑回家，正好三点钟了。他房间里没有电视，只得跑到老爹屋里，找到了那个著名的三八节目。这期节目是京城大龄男女调查，其中一个片段竟是在中山公园里偷拍的。一群老头老太太举着牌子，正在给儿女找对象呢。主持人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又发现孩子们不会找对象了，父母们还得操心。”冯都忸脸看了老妈一眼，老妈正半躺在床上打瞌睡呢。冯都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龌龊的念头，主持人的意思是现在的年轻人都退化了，连对象都不会找了。可怜啊，狗到了月份都知道闹腾呢，难道现在的年轻人连闹腾都不会啦？忽然他更加奇怪了，肖唯一为什么让自己看这个节目？和自己没关系呀！冯都正想着呢，忽然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老妈正拎着个牌子在人群中转悠呢。冯都啊的叫了一声，老妈给吓醒了，骂道：“你号丧什么？”老妈只骂了一句就不言语了，她也在电视里看到自己了，喃喃自语道：“这人真像我呀！不对，比我胖。”
冯都已经是半个电视人了，自然明白，电视是横向扫描的，屏幕中的人物总比本人看起来胖些。此时电视里有个老头一把拉住老妈，殷切地问：“你是男孩女孩。”老妈梗着脖子说：“我男孩。”老头有点兴奋了，叫道：“正好，我是女孩。”主持人调侃着说：“您看看，都急成什么样了？老太太硬说自己是男孩。”
老妈惊叫道：“那不是我吗？我什么时候进电视啦？”
冯都的鼻子都气歪了，他拧着眉毛说：“丢人你丢到电视里去了，你没事在家里呆着好不好？”
老妈委屈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你都三十多了还没媳妇呢，我们怎么办？”
冯都说：“我有没有媳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您要是再敢出去丢人，我就从这家搬出去，让你们两人自己住。”说完，冯都摔门就出去了。
由于冯都的经济状况已经彻底改善了，搬出去住是轻而易举的事。老妈还真是害怕了，自此她再不敢去公园了。但老妈咽不下这口气，冲到电视台，站在人家门口骂了一顿。武警见她是个老太太就全当没听见，但老妈越骂越起劲，没有要走的意思。后来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真让她给骂出来了。人家询问老妈骂街的原因，老妈气呼呼地说了。当说到那个三八节目时，工作人员笑着说：“我们是中央台，您说的那个节目是北京台的，您骂错地方了。”老妈惊道：“你们不是一事的吗？”工作人员说：“我们是祖国的儿子，他们是祖国的孙子，而且还是叔伯孙子，您明白了吧？”老妈是分得清辈分的，立刻打听北京台怎么走。工作人员说：“您打个车，沿着长安街向西，到了三环路右转弯，一直走就到了。您赶紧去骂吧，再晚点他们就要下班了。”老妈一听说要打车，估计这路程近不了。反正也出了气了，管他是儿子还是孙子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冯都在胡同里一露面，总觉得是筛子做门板，四周全是眼睛。有一次黑子拉着他笑道：“听说你妈也上了电视啦？你们家人怎么跟电视干上了？”冯都捏着拳头说：“你什么意思啊？”黑子笑道：“你别急眼，按说老家儿帮你找对象也没什么错。对了，我听说海霞还想着你呢。去年她写了一本书，书里面还提到你了呢。”冯都听说过这件事，虎着脸道：“那本书我看了，她说他和三百多男人有一腿，我是功能比较差劲的。”
黑子拍着大腿，乐得一屁股坐地上了。“现在的女人真了不起，比咱们男的厉害多了，怪不得都说中国人阴盛阳衰呢。”冯都说：“都是疯子。”黑子说：“人家是为了出名，我要是她，我就把和你在床上的照片也印上去。”
冯都瞪了他一眼，心道：我那家伙太小了，不值得观瞻。但他不愿意说出来，主要是担心黑子贫起来没个完。
其实黑子和他爸爸一样，是个典型的话佬。冯都准备走了，黑子依然拉着他说：“你这家伙眼睛不好使，你妈的眼睛也够戗。”冯都怒道：“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嘴缝上。”黑子拍着胸脯道：“我看得太明白了，你们后院那丫头一直盯着你呢。你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呀？”
冯都一下子站在原地，半张着嘴说不出话了。
黑子叫道：“没错吧，没错吧？我这什么眼睛？”
冯都猛然抓住黑子的领子，腾出一手来指着他的嘴道：“你这张嘴怎么横着长啊？”
黑子不名所以地问：“那什么东西竖着长啊？”
冯都一把推开他：“你自己想吧。”说完，冯都气呼呼地走了。
虽然冯都把黑子的嘴骂成了生殖器，但他不得不认真对待这家伙的胡言乱语。一切谣言都不是空穴来风，难道肖唯一对自己真的有意思吗？当天冯都特地跑到家电超市，挑选了一台小电视，然后把有线电视的天线拉进自己的房间，这一来他家已经有两台电视了。
当天冯都拼命在电视里搜索，果然找到了肖唯一主持的节目。随着肖唯一的嘴唇花瓣似的翻飞，台下升起一串一串的笑声。看着看着，冯都忽然叹了口气。虽然肖唯一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但他冯都却从来就没有把她当回事。在他的印象里，肖唯一永远是那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冯都掐指一算，居然有好几个月没有和肖唯一没见面了，这小丫头似乎还在一直关注自己呢，难道黑子的话也不全是放屁吗？
当天晚上，冯都正要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老张的老婆希望他马上去医院一趟，据说张老师住院了。
老张的确是住院了，是脑淤血，冯都赶到医院时基本上已经没救了。虽然冯都和张老师认识二十年了，但这几年里，冯都私下认为认为老张是在剥削自己，所以也不怎么难过。张老师断气前，拉着他的手艰难地说：“剧本，你完成，特级，特级……”冯都明白他满脑子是职称的事，大声安慰他：“你好好养病，病好了，剧本的署名还是你的。”
之后，张老师被医生拉去抢救了，第二天就死了。这个六十岁的老编剧到死也没有混上个高级职称。在整理老张的遗物时，冯都看到了张老师早年的很多剧本，都是些流产的作品，其中一些作品还是相当出色的。以前冯都对他多少有点轻视，认为他不过是徒有其名。但看到这些颇有创造力的作品，冯都竟有了种兔死狐悲的伤感，自己不会是也走张老师的路吧？
三十九
肖战如今是长绿集团国际部的副主任了，经常参与国际贸易的谈判，而且早就不住在胡同里了。冯都受父母的委托，经常去接小外甥，所以他与肖战还保持着一定联系。
那天他又找到肖战了，却没有发现小外甥。肖战说：“阿姨带他下楼买东西去了。”冯都百无聊赖地在肖战家里转了一圈，这小子新买了一套三居室，有一百多平米，装修得像个歌厅。后来冯都在客厅里站住了，他忽然觉得客厅里的摆设有些不大对劲。最后他终于是看出来了，肖战的电视机不是摆在桌子上的，而是挂在墙上的。那是一台42寸的大电视，却只有薄薄的一寸多厚。冯都走上去，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东西他以前还没见过呢。
肖战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妩媚了。“怎么着？没见过吧！大编剧，应该走在时代前沿的人，也有你没见过的东西？”
“这什么电视啊？能看吗？”冯都知道他的心思，索性摆出一副谦虚的架势。
肖战更高兴了，立刻挥了挥遥控器，电视果然开动了，画面效果相当好。肖战笑道：“这叫液晶电视，我们公司的最新产品，明年才正式投放市场呢。”
冯都想起来了，他在科幻电影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如今这东西也要投放市场啦！“多少钱啊？”
“正在做调研呢，估计得卖两万多。”肖战在屏幕上抚摩了一把，很动感情。
“那谁卖得起呀？”冯都心道，两万多台电视，疯啦？
肖战轻蔑地说：“你完了，你的锐气已经没了。二十年前，你说将来一月就能买一台电视，当时连我都认为你是胡说呢？现在怎么样？我告诉你，液晶电视的普及也就是五六年的事，等着吧，市场是我们的，我们不仅要在中国卖，还要把全世界的电视行业都挤趴下。”
或许肖战描述的前景是对的，但冯都对他的豪言壮语只能抱以挖苦：“你们还想把人家挤趴下呢？人家就是不生产了，你们也得养活着人家。”
“那是传统的电视机生产，我们迟早要把传统电视淘汰掉。这种平板电视的专利权那就说不准了！嘿嘿。”肖战在液晶电视上拍了一巴掌。“技术专利的谈判已经开始了，我也参与者。估计谈判肯定旷日持久，但这小鹿死在谁的手可就难说了。”
冯都不得不对肖战刮目相看了，生产平板电视有可能不做打工仔了，也许这是中国工业的辅音吧。但他还是想打击打击肖战，冷笑着说：“你弟弟说过，电视行业马上就要日薄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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