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洛九九五年六月,洛京城外,雪寒山。
雪寒山,大洛第一高山,山高险峻,烟雾缭绕,自山脚至山峰,四季风光交替变化,南北景色融于一山,独特的环境使雪寒山盛产各类珍稀的药材,以及繁多的奇花异草。
世人皆知雪寒山的烟岚居是神医夏烟岚的住处,她医术精湛,轻功极佳,但是生性淡泊,为人低调,常年隐居于雪寒山,钻研着各种罕见药物,虽然鲜少抛头露面,但是她心地善良,每年总会拿出许多穷苦人急需却无力购买的药物,托洛京的宁家药铺代为施散。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环绕三面的山壁如同屏障一般,将自竹林之中流出的清澈泉水环绕,泉水沁凉入骨,汇集在山壁之下,形成了别样风景。
微风掠过竹林,竹叶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清晨的阳光洒落林间,照亮了各种颜色鲜艳的花朵,在山泉的浇灌之下,林间的花朵犹如锦缎,铺满了通向山顶的道路。
“白芷,醉蝶花,还有绛珠草……”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林间小道上,那是一个身背药篓的妙龄少女,她一边向山泉处走去,一边念叨着自己已经采集到的药草,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转头看向身后,有些不悦地嘟起了小嘴。
“觅寒,你动作快点,我们还要赶在正午之前去山顶采玉露雪莲呢!”少女冲着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另一名紫衣少女喊道,清脆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一般,回荡在空旷的竹林之中。
“小姐,我们寅时就上山采药,现在都辰时了,好几个时辰没有休息,求求您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名叫觅寒的紫衣少女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着额上沁出的汗珠,哀求地说道。
“如果你肯跟师父好好学轻功,那现在也不会这么辛苦了!”杏黄衣裳的少女笑嘻嘻地冲着觅寒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转身看着面前高达数丈的石壁,她暗中使力,仅片刻时间,她就跃到了石壁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山下的风光。
“小姐,你等等我……”觅寒抬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少女,着急了起来,她环顾着四周高耸的石壁,面上满是为难,“小姐,我该怎么上来呀?”
“你不是想要休息吗,那我们就在这儿好好休息,迟一些去采玉露雪莲也没关系!”少女坐下来,将药篓放在一旁,两条腿优哉游哉地在石壁边晃荡,一副惬意模样。
“唉……”虽然小姐坐下休息,但是觅寒可不敢休息,她抬头仰视着面前高高的石壁,手脚并用攀爬起来,努力想办法赶上小姐的脚步。
“咿——”
就在觅寒努力想要攀上陡峭的石壁时,一声尖而厉的长叫自山下传来,紧接着,山下的树林中传出“扑棱扑棱”的扇动翅膀的声音,树丛开始剧烈摇晃,许多只大鸟在先前那声“咿”声的召唤中,飞出树林,不约而同向着某处飞去。
“糟糕,灵鸟召唤百鸟聚合,有人要倒霉了!”听到这熟悉的叫声,原本悠悠然坐在石壁上的少女顿生警觉,她站起身来,踮着脚远眺向百鸟聚集的方向,“谁这么不识相敢闯进雪寒山来?”
灵鸟是夏烟岚最珍爱的鸟儿,虽然体型娇小,但是却因为发达的头脑和敏捷的动作而成为了雪寒山上的百鸟之首,灵鸟鲜少对众鸟发号施令,但是一旦它发出类似“咿呀”的叫声,百鸟就会齐心聚合,然后准有人要在百鸟的攻击之下抱头鼠窜,逃离雪寒山。
“哎呀,小姐,我想起来了,半月前夏师傅通知宁家药铺的人提前三个月送药上山,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指不定是他们的到来打乱了百鸟的休栖,所以才……”立在石壁之下的觅寒虽然看不到远处的情景,但是她稍一推断,就知一定有事发生了。
“糟糕,如果真是药铺的人送药上山,却被百鸟攻击,那今年大娘需要的‘明月雪’可就没有着落了!”听觅寒这么说,少女急了,赶忙背起放在一旁的药篓,足尖轻点,以轻功使力,向着百鸟聚合的地方赶去。
“小姐,您等等我呀……”对轻功一窍不通的觅寒见少女走远,赶紧朝少女消失的方向跑去,试图跟上少女的速度。
2、
当杏黄衣裳少女以轻功抵达山下百鸟聚集之处时,百鸟鏖战正酣,上百只体型、颜色均不相同的大鸟或行或停,行的在不断用尖利的喙和爪子攻击来人,停的在一旁等待着合适的进攻时机,而灵鸟则立在狭窄的进山入口的最高处,以高傲的姿态监视着百鸟的一举一动。
少女目光掠过那些被攻击的来人,粗略估摸约有十余人,其中有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着一名步行的黑衣男子,其他人则在后面护着两辆写着“宁家药铺”的马车,百鸟的袭击让他们猝不及防,节节败退,少女几乎可以断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百鸟给赶下山去。
“灵鸟,过来——”眼见情势紧急,少女朝着百鸟聚集处奔跑几步,大叫着灵鸟的名字,在确定灵鸟看到了自己之后,她对着灵鸟招招手,灵鸟乖乖地扇动翅膀飞了下来,停在了少女的肩膀之上,欢快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灵鸟,这些人是送药上山的人,他们送来的药对大娘来说非常重要,不可以刁难他们,你听清楚了吗?”少女偏过头,柔声说道。
灵鸟歪着小脑袋看着少女半晌,然后再度扇动翅膀,飞回了先前停留的位置,对着百鸟“呀——”地大叫一声,百鸟听到这叫声,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击的动作,然后就扇动起翅膀,争先恐后地回到了树林之中。
在百鸟离开之后,灵鸟再度飞下来,停在了少女肩膀之上,它亲热地冲着少女“啾啾”叫着,似乎在邀功一般。
“灵鸟真乖!”少女笑逐颜开,安抚似的摸了摸灵鸟的翅膀,然后从系在腰间的香囊之中倒出了一颗搓成圆形的肉块,喂入了张大了嘴巴的灵鸟口中,在得到了应得的赏赐之后,灵鸟心满意足地扇动翅膀,向着树林飞去。
“多谢姑娘的搭救!”就在少女回头看着灵鸟消失的方向时,黑衣男子大步上前,对着少女行了一个大礼。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少女回过头来,露齿微笑,不过当她看清楚面前黑衣男子的长相时,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露,表情就全然僵住了,“你……”
“姑娘,你怎么了?”黑衣男子不解地看着少女的表情,赶忙低头自我审视,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宁潜,退下。”就在此时,为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下了马,轻声呵退了和少女面面相觑的侍从,自己则大步走上前来,站在了仍在发愣的少女面前,“姑娘,在下宁煜风,此番护送自家药铺上山送药,若不是姑娘出手相助,想必此时已经无法站在此处了,在下多谢姑娘的搭救。”
“宁、宁公子无须客气……”少女看着面前衣着器宇轩昂、经历百鸟攻击却丝毫不见慌乱的宁煜风,面上飞来红霞两片,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这是在下第一次见到姑娘,敢问姑娘芳名是……?”宁煜风低头看着面前穿着杏黄色衣裳的少女,只见她云鬓如霞照人,肤胜白雪娇嫩,眉若新月弯黛,双眸似水澄澈,虽未施脂粉,但是却拥有一种纯真而自然的娇态,纵是九天仙子,见到面前的少女,也应自叹弗如。
“我、我叫澄儿……”听到宁煜风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楚心澄心里划过一阵轻微的苦涩,不过现下她是以自己本原的面目见到宁煜风的,他认不出面前的少女与洛京中不起眼的画师舒雅乃是同一人,也是在情理之中,她并不想让宁煜风识破自己的身份,所以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小名。
“澄儿,真是个好名字。”听到楚心澄自报家门,宁煜风的唇角溢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紧接着赞美之词脱口而出,“我喜欢澄儿姑娘的眼睛,真是不负‘澄澈’之名。”
“你……”楚心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宁煜风居然会对着从未谋面的陌生姑娘说出如此轻浮的话语。
“小姐、小姐!”就在楚心澄瞪着宁煜风,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背着药篓的觅寒从树林中跑出来,长时间的奔跑让她满头大汗,喘气不匀,“小姐,我终于赶上您的步伐了,先前我看到百鸟都飞回了树林,事情应该顺利解决了吧?”
“嗯!”觅寒突然的出现给了楚心澄一个闪避的好时机,她拉着觅寒走到宁煜风面前,指着不远处那侯在原处的两辆马车说道,“这些人是上山送药的宁家药铺的人,觅寒你带他们上山,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可是,小姐……”觅寒看着面前容貌英俊,气势迫人的宁煜风,面颊涨红起来,扭捏着不想让楚心澄离开。
楚心澄对觅寒的话充耳不闻,她不悦地最后瞪了轻佻的宁煜风一眼,不顾觅寒的惊诧和挽留,赶忙转身离开——自己的心因为宁煜风的出现已经有些乱了,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在洛京时和他纠缠不清的情形,她决定远离宁煜风,像过去的十年一样,在雪寒山熟悉的山水间自得其乐。
3、
楚心澄撇下初来雪寒山的宁煜风,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自己独住的烟岚居澄心阁,将自己闭锁在房中,不准任何人打扰。
“我喜欢澄儿姑娘的眼睛,真是不负‘澄澈’之名。”
楚心澄坐在房中的梳妆台旁,双手撑着下巴出神,突然,先前宁煜风对自己说的话不经意地在耳畔回荡开来,这让她好一阵紧张。
楚心澄凑近铜镜,细细端详镜中自己的影像,在洛京时,她长时间用雪凝霜伪装自己的外貌,回到雪寒山之后,虽然卸下了伪装,但是她素来不爱照镜打扮,许久都不曾如此专注地观察自己的模样了。
虽然铜镜镜面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楚心澄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眼睛又大又亮,就在她想要更凑近一些,再看得仔细一些的时候,宁煜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浮现在铜镜之上,吓得楚心澄赶忙直起身子,和铜镜之间拉开距离。
楚心澄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在铜镜上“看见”的宁煜风头像又消失不见,镜面上只是澄黄一片。
“唉,我这是在干什么啊?!”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独处时想起宁煜风,楚心澄只觉心跳加速,她用手按住胸口,轻轻地喘着气,有些恼怒地抱怨着。
为了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楚心澄走到书桌旁,翻开了一本未看完的药典,以此来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楚心澄听见有人在敲门,她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看到了觅寒异常欢喜的脸:“小姐,烟岚师父让我来通知您到饭厅用膳,今天的午膳很丰盛哦!”
经觅寒这么一说,楚心澄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和觅寒一起像往常一样向着饭厅走去,不过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除了闻到来自饭厅的药膳香气外,楚心澄还听见一阵从未听过的谈笑声,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烟岚师父,小姐到了。”楚心澄和觅寒走到饭厅门边,觅寒一边禀报一边拉着楚心澄走进饭厅,当楚心澄看清楚坐在夏烟岚身边的宁煜风时,表情为之一愣,就在此时,宁煜风和夏烟岚也停止了交谈,他的目光投到了楚心澄身上,眸光闪烁不定。
“澄儿,到师父这儿来。”坐在首座上的夏烟岚站起身来,对着立在门边的楚心澄招了招手,有了师父的命令,楚心澄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走进饭厅,站在了夏烟岚身旁。
“澄儿,这位是来自景城的宁煜风公子,宁公子,这位是我的徒儿,来自洛京的……”夏烟岚将楚心澄介绍给宁煜风,孰知话还没有说完,楚心澄就不顾有外人在场,猛拉夏烟岚的衣袖,哀求着让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澄儿,你这是……”夏烟岚诧异地看着楚心澄,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做。
“师父,您这样将我介绍给外人,不太好吧?”楚心澄微微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
楚心澄在洛京时,无论是回家还是以舒雅的身份去绮云楼,都是以易容后的模样示人,只有回到雪寒山后才会卸下伪装,现在宁煜风看到的是楚心澄本来的面目,若夏烟岚将她的真名说出,那么她易容的事实将被宁煜风一眼识破。
“其实,我在上山时就已和澄儿姑娘打过照面了。”见楚心澄只顾着和夏烟岚低声嘀咕,宁煜风没有丝毫不悦,他站起身来,大大落落地说道,“澄儿姑娘承袭了夏神医的轻功,真是名师出高徒。”
“原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啊?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大家都坐下吧,来尝尝我做的新菜。”夏烟岚看着态度微妙的宁煜风和楚心澄,她没有再过问,只是微笑着拉着楚心澄坐下。
夏烟岚吩咐觅寒端上了三只精巧的玉碗,每人面前放上一碗,楚心澄低头一看,碗中盛着些许削得薄如蝉翼的雪梨片,散发着丝丝清甜的香气让人胃口大开。
“宁公子大老远送药上山,十分辛苦,用膳前请先饮一碗雪梨汁,有消暑开胃之功效。”夏烟岚端起自己面前的玉碗,向宁煜风介绍着自己做的雪梨汁。
“多谢夏神医的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宁煜风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雪梨汁,向着夏烟岚微微颌首以示谢意,然后就低头凑近玉碗,将碗中的雪梨汁一饮而尽,他雍容尔雅的举动让楚心澄很是羡慕,她也端起放在面前的玉碗,以最轻柔优雅的动作喝完雪梨汁。
“今天的主菜是笋烧海参、什锦鹿茸羹、蜂蜜香油汤,配上新鲜的参枣米饭。”用过膳前汤之后,夏烟岚指着桌上喷香入鼻的各色菜式,向宁煜风和楚心澄介绍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澄儿,这份桑葚膏是专为你准备的,另外我还为宁公子特制了冬虫夏草鸭,你们都来尝尝吧!”
“师父,您好像还漏了一样菜。”楚心澄看着桌上的菜,还有一个被盖住的圆盘,她小声提醒道。
“那是宁公子带来的菜,让宁公子来介绍吧!”夏烟岚微微一笑,将主导权交到了宁煜风手中。
“感谢夏神医的盛情款待,其实这次上山,除了送药材,我还带来了景城特有的玉簪银鱼,一路上以冰块封冻,今晨才解冻制作,送给夏神医和澄儿姑娘尝尝。”
宁煜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揭开了圆盘上的盖子,露出了盛在其中的裹卷成球的银鱼,色泽洁白鲜嫩,味道清香扑鼻,这让鲜少能吃到景城食物的楚心澄禁不住食指大动。
楚心澄的模样看在夏烟岚和宁煜风眼中,他们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夏烟岚才转头对着楚心澄说道:“现在菜都齐了,大家用膳吧!”
午膳正式开始,席间夏烟岚和宁煜风相谈甚欢,楚心澄偶尔抬头看向宁煜风那边,无论何时,他用膳的姿势都是一贯地优雅而从容,虽然楚心澄从小就接受着夏烟岚严格的礼仪培训,但是比起宁煜风的优雅举止,她还是有些自叹弗如。
“夏枯草仅在景城生长,而景城位于江南,若不是置于宁家的冰窖封存,那么入夏即枯的夏枯草,根本无法保留过夏季,更别提制成‘明月雪’了。”夏烟岚一边为楚心澄夹着银鱼卷,一边感激地对宁煜风说道,“今年宁公子亲自送来的夏枯草质量更胜从前,相信能制出药效更佳的‘明月雪’。”
“明月雪”是夏烟岚为了身体孱弱的洛雅容所特制的滋补药品,由景城盛产的夏枯草和仅在雪寒山生长的玉露雪莲两味药,再加上其他的滋补类药物,经过整整一个月的炼造,方能成为滋补圣品。
“澄儿,上午采到玉露雪莲了吗?”“明月雪”所需的夏枯草已经存在了药庐中,而玉露雪莲照例是由楚心澄去采摘的,说完夏枯草,夏烟岚不禁想起玉露雪莲,她转过头来,看着楚心澄问道。
“今天本来是要去采摘玉露雪莲的,可是半路上遇到百鸟攻击宁公子等一群人,我就赶过去帮忙,之后我就回澄心阁了……”听到夏烟岚的话,楚心澄搁下手中的筷子,贝齿咬着粉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父别急,明日我会再和觅寒去采摘的。”
“久闻玉露雪莲是雪寒山独有的滋补佳药,但是从未见过真容,不知明天能否跟着澄儿姑娘一起上山去,一览玉露雪莲的真容?”楚心澄话音刚落,宁煜风就接口说道,一边说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心澄看,眼神中透着真挚和诚恳。
“可是有觅寒陪着我,不需要其他的人了……”宁煜风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楚心澄颇为意外,她蹙起秀气的眉头,试图拒绝宁煜风的要求。
“明日我要留觅寒在药庐帮我清理夏枯草,澄儿,明日就让宁公子陪你去采摘玉露雪莲吧,这样也挺好。”夏烟岚不顾楚心澄的抗拒,径自下了让宁煜风陪着楚心澄上山的决定。
“多谢夏神医了。”宁煜风如愿以偿,他轻扬唇角,心情大好。
“师父,澄儿不想这样……”看到宁煜风愉悦的笑容,楚心澄心里闪过一阵不好的感觉,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楚心澄拉着夏烟岚的胳膊,声音嫩软地撒起娇来。
“澄儿,宁公子是雪寒山的贵客,我们理应好好招待,更何况他提出的并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天都要走这一趟。”楚心澄鲜少撒娇,每次撒娇都能如愿以偿,可是这次夏烟岚不知道怎么想的,铁了心不让她如愿。
“唉……”楚心澄嘟起嘴吧,看着一脸奸计得逞表情的宁煜风,心里冷不防冒出一种预感——宁煜风想要的,绝不只是和自己一起去采摘玉露雪莲这样简单的事,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绝不能掉入他的圈套之中。
第二节 竹萧声动抚清风
1、
翌日清晨,澄心阁。
卯时刚到,天刚蒙蒙亮,楚心澄破天荒地早起,简单梳洗之后,她换上了一袭白色长裙,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迈出了房门。
楚心澄在心里盘算着先去药庐拿药篓,然后就撇开宁煜风,上山去采玉露雪莲,虽然没有帮手可能会辛苦一些,但是她宁愿辛苦,也不愿意再和宁煜风独处。
楚心澄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她放轻手脚,悄悄将房门给关上,然后就准备向着药庐的方向走去,谁知一转身,她就看到宁煜风背倚着门前走廊旁的石柱做沉思状,而药篓就放在他的脚边,楚心澄眨眨眼睛,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晨风吹拂过宁煜风月白色的衣袍,他慢慢转过头来,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心澄:“澄儿姑娘,你起得可真早。”
“……宁公子,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楚心澄的双眸对上宁煜风的眼眸,那略带戏谑的神情让她有些语塞,沉默了半晌,她才接过话头。
“不算太久,约莫一个时辰吧!”宁煜风看看仍然沉郁的天,颇有深意地说道,“澄儿姑娘出发的时间比我想得要晚。”
“其实也不算晚了,宁公子完全可以不用那么早起来,甚至于不来也可以的。”楚心澄听懂了宁煜风话中的揶揄之意,知道自己落跑的心思被他发现,她有些尴尬地咬着下唇,闷声答道。
“是我拜托澄儿姑娘带我去见识采摘玉露雪莲的,我怎么能迟到甚至于失约呢?”听到楚心澄这样说,宁煜风面上虽然仍在笑着,但是眼底却掠过了一阵不悦,“现在我已经在这儿遇上了澄儿姑娘,澄儿姑娘总不会还要我回去吧?”
楚心澄一方面佩服宁煜风的守信,另一方面也在为自己推脱不开而气恼,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按照夏烟岚所说的,好好招待宁煜风这位贵客:“那当然不会了,我现在就要上山去,请宁公子跟我一起来吧!”
楚心澄说着就弯下腰去提起药篓,宁煜风同时也弯腰伸出手去,两个人的手搭在了一起,虽然只是一刹那的接触,但是却让楚心澄面色蓦地一红,她赶忙缩回手去,稍稍退后几步,拉开了和宁煜风之间的距离。
“还是让我来吧!”楚心澄的反应似乎早就在宁煜风的预想之中了,他提起药篓,轻轻一个旋转,就将药篓稳稳当当地背在了背上,宁煜风抬起头来,对着楚心澄露出了一个魅惑的笑容,“澄儿姑娘,我们出发吧!”
宁煜风说着就大步向着烟岚居外走去,楚心澄心情复杂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看刚露出曙色的天边,楚心澄低声叹了一口气——玉露雪莲必须在午时采摘,这么早就跟着宁煜风一起上山,这一上午的时间还有的磨的呢!
2、
楚心澄领着宁煜风向雪寒山顶走去,走在昨天跟觅寒走过的竹林小路上,面前出现了向左和向右的两条岔路,楚心澄想起昨日自己选了走左侧快捷的小路,而不懂轻功的觅寒却爬不上陡峭的石壁,想到这里,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了宁煜风。
“请问宁公子会轻功吗?”楚心澄问道,“左侧的路可以快速到达栽种有玉露雪莲的地方,只是中途有陡峭的山壁,右侧的路比较平坦,可是需要花费多一些的时间,如果宁公子懂轻功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抄近路了。”
“说实话,我不太懂。”宁煜风看了看左右两侧的路,唇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也转过头来,充满了真诚的双眼望进了楚心澄的眸底,“夏神医轻功绝佳,澄儿姑娘的轻功想必也不差,不知澄儿姑娘是愿意带我一起飞上山壁呢,还是带我绕远路?”
“我看还是绕远路吧!”楚心澄盯着宁煜风好一会儿,最后只能无奈地选择右侧的远路,虽然要和宁煜风在一起多呆一些时间,但总强过和他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楚心澄说完就转身向着右侧的小路走去,宁煜风赶忙跟了上去。
右侧的小路其实是从浓密的竹林之中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虽然行走的人不多,但是道路还算好辨认,楚心澄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提醒宁煜风小心脚下,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说,慢慢也到了竹林深处。
“澄儿姑娘,为何我觉得天色越来越暗了?”宁煜风无意中抬头,发现头上只有浓密的竹林,暗得不见天日。
“也许是因为竹林太浓密了……”楚心澄其实跟宁煜风有相同的感觉,她也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的头顶,话还没有说完,“滴答”一声,一颗硕大的雨滴落下,滴在了楚心澄的额心上。
不等楚心澄反应过来,豆大的雨滴就呼啦啦地打在了竹叶之上,雨势迅速蔓延,透过浓密的竹林,像是帘幕一样打落在楚心澄和宁煜风身上。
“澄儿姑娘……”宁煜风从未见过这么迅疾的雨势,他刚开口想问楚心澄要不要先回烟岚居避雨,谁知楚心澄却一把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避雨,请宁公子跟我来吧!”楚心澄抓紧宁煜风的手,向着竹林深处跑去。
宁煜风原本还有些错愕,但是当他意识到楚心澄正紧紧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找避雨之处时,他低头看着自己和楚心澄交握在一起的手,意识到这是楚心澄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一阵暖流飞窜到全身,宁煜风反握住楚心澄柔若无骨的小手,跟着她向竹林深处跑去。
3、
楚心澄拉着宁煜风在浓密的竹林中奔跑了许久,最后找到了一间掩藏在竹林深处的小竹屋,楚心澄熟练地推开门扉,拉着宁煜风进了小竹屋。
楚心澄松开宁煜风的手,向着内间走去,突然失去手心中的温暖,宁煜风有些怅然若失,他环顾四周,发现小竹屋被隔为内外两间,外间十分清爽干净,地板,书桌,凉椅,一切皆是用竹子制成,书桌上摆放着干涸的笔墨,桌角还放有几张画纸,上面似乎有动过的痕迹。
楚心澄从内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条巾帕,她走到宁煜风身边,递给了他一条:“雨太大,衣服都淋湿了,宁公子请擦擦吧!”
“谢谢。”宁煜风接过巾帕,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眼睛仍在四处张望着,“澄儿姑娘,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我练习绘画的地方之一。”楚心澄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顺着宁煜风的目光向着书桌那边望去,“雪寒山四季风光交替变化,南北景色渐次分明,我在竹林、草原、溪流等处都搭造了小屋,练习绘制各种风光景色。”
“原来如此。”宁煜风信服地点点头,他朝着书桌走去,顺手拿起了桌上那几张宣纸,看到上面绘着竹林之景,每张纸上的竹都傲然挺立,自成一派风格,“澄儿姑娘笔力不俗,笔下景物浑然天成,不过我曾见过另一位姑娘作画,笔力能与澄儿姑娘相媲美。”
“另一位姑娘?!”听到宁煜风如是说,楚心澄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有些迟疑地反问道。
“是的,那位姑娘芳名舒雅,极擅绘制美人图,无人能出其右。”宁煜风回想起自己精心收藏的《娉婷图》,唇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微笑,“澄儿姑娘的景物画一流,就是不知画人物是否也有舒雅姑娘那般的高强技巧。”
听到宁煜风在自己面前提起舒雅,楚心澄虽然很好奇他心中对舒雅是何等看法,但是她惟恐再说下去会让自己露馅,她赶忙走上前去,将那几张宣纸从宁煜风手中夺了过来。
“我自小就居住在雪寒山中,鲜少见外人,更没有机会画美人,恐怕没有让宁公子将我与那位姑娘一较高下的机会了!”心慌不已的楚心澄瞪着宁煜风,故作不悦地说道。
“这倒也是,两位姑娘各有长处,本就不应拿来比较。”看到楚心澄戒备的举动,宁煜风喟叹一声,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道,“既然澄儿姑娘画过这么多的风景图,不知姑娘最喜欢的季节和景色是怎样的?”
“说到季节和景色,莫过于‘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了。”提起自己钟爱的景色,楚心澄唇边不禁浮现出会心的浅笑,“现在时令刚刚入夏,还不是作画的时候,等到秋季就可以见到盛绽的芙蓉花了。”
“澄儿姑娘,实不相瞒,景城遍种芙蓉花,除开随处可见的红、白、黄等颜色,我家庭院中还栽种有罕见的芙蓉花,花色一日三变,名曰‘醉芙蓉’。”
宁煜风低头看着楚心澄,她身上的长裙沾染着雨水,袖管下的藕臂隐约可见,手腕处的粉色手链也一览无遗,这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如果澄儿姑娘喜欢的话,入秋时节不妨去景城看看,也许能激发新的作画灵感。”
楚心澄顺着宁煜风的目光向下看,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手腕处的粉色芙蓉石,而他第二次向自己发出邀约,虽然理由不同,但是同样是在秋季时前去景城,她悄悄看了看面上含笑的宁煜风,心里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同样的手链、同样的邀约……一想到宁煜风可能察觉到她和舒雅之间的关联,楚心澄面上笑容一滞,心蓦地一沉,她握紧手中的画纸,转头看向窗外,发现雨势已然变小。
楚心澄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跳动不定的心,她将左手背在身后,走到宁煜风身边,拉着他到了门外。
“宁公子,雨势变小了,我们还要赶去采摘玉露雪莲,不如现在就继续赶路吧!”楚心澄伸出手去,只有零星的雨滴落在她的手心之上,继续出发上路是不成问题的。
“好啊!”宁煜风的目光凝在楚心澄伸出去的手上,他答应得爽快,但是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抬起自己的手,朝着楚心澄的手伸去。
“宁公子?”楚心澄疑惑地顺着宁煜风的动作看过来,发现一片青翠的竹叶不知何时飘落到了自己的手心之上,宁煜风伸过手去,轻轻捻起那片竹叶,他的手指在楚心澄的手心上轻轻掠过,让她的心底激荡起层层的涟漪。
宁煜风拿过竹叶,向着竹林深处迈步走去,楚心澄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她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那份失落,跟上了宁煜风的脚步。
“竹林寂寂,竹叶萧萧,清风吹抚,美人在侧……”宁煜风一边念着即兴的句子,一边将手中的竹叶折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吹奏,流泻出悦耳的乐声,回荡在竹林之中。
听到宁煜风说出“美人在侧”这句话,楚心澄心底划过一丝甜蜜,她跟在宁煜风身后,听着用竹叶吹奏而出的乐声,踩在沙沙作响的满地竹叶之上,一步一步向着山上走去。
4、
宁煜风和楚心澄走出浓密的竹林,沿着石级向着山上攀登,此时时候已接近正午,楚心澄抬头看看明晃晃地挂在半空的太阳,心里有些着急,赶紧加快了脚步。
“明明日将当午,可是温度却比晨间还要低,这是何故?”宁煜风越向前走,越觉得寒冷入骨,他不解地顺着楚心澄的目光向上看,疑惑地喃道。
“玉露雪莲生长在雪寒山的极寒洞中,极寒洞全年寒肃冰封,白雾缭绕,冷冽入骨,现在我们离极寒洞越来越近了,寒气入侵,自然会觉着冷了。”楚心澄环起双臂,轻声向宁煜风解释道。
“我们还未进入极寒洞,就已觉得如此之冷,我几乎可以想见极寒洞有多极寒了。”宁煜风挑眉,有些不解地继续问道,“人应该是很难进入极寒洞才是,那么要如何才能采摘到玉露雪莲呢?”
“极寒洞很神奇,虽然洞外觉得很冷,但是洞中却温暖如春,不过——”楚心澄抬头向山上眺望,丝丝寒冷入骨,这让她意识到极寒洞就在眼前了,“一道寒泉将生长在极寒之中的玉露雪莲围住,平时无法进入,只有正午那短短一刹那,太阳光才能透过洞中最高处的圆洞照入洞中,驱除寒泉的酷寒。”
“那一刹那也是摘玉露雪莲的最佳时机,是吗?”宁煜风了然地问道。
“没错!”楚心澄点点头,此时已经走到了石阶的尽头,走过曲曲折折的小径,楚心澄带着宁煜风走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洞口,洞内黑乎乎的,不断有白雾散逸而出,卷裹出一阵阵寒风。
楚心澄抬头,目光掠过山顶,她发现太阳已快接近极寒洞正上方了。
“宁公子,这儿就是极寒洞的洞口,现在已经接近正午,我们进去吧!”楚心澄转头看着宁煜风,纤手向着洞口处一扬,邀请宁煜风走入洞中。
“这个极寒洞,该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宁煜风一脸踌躇,他用双手环住双臂,不断地搓动着上臂,一副畏冷畏寒的模样。
“不会的。”楚心澄看着宁煜风难得显露的胆小模样,心底莫名划过一阵愉悦,“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极寒洞洞外寒冷,洞内却很温暖,不要犹豫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可是——”宁煜风对楚心澄的话半信半疑,他依然一副颇有疑虑的模样。
“别可是了,要是过了正午,那又得拖一天才能摘到玉露雪莲了!”看着宁煜风畏手畏脚的模样,楚心澄有些莫名烦躁起来,她伸手扯住宁煜风的胳膊,拉着他大步向着洞内走去。
宁煜风脚步踉踉跄跄地被楚心澄拉进了极寒洞,表面上看起来不情不愿,但是急着走进洞中的楚心澄没有回头,她自然也就无法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宁煜风低着头,看着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唇边逸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5、
极寒洞内果然如楚心澄所言,温度宜人,暖如春日,虽然鲜少能接触到日光,但是洞内却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一条青蓝浅碧的山泉自石缝之中汩汩流出,以让人惊奇的能量浇灌着花草。
在泉水汇聚的低洼之处,正好位于洞中最高处的下方,隐隐有光线投射进入洞中,隐约可以看见有植物生长在泉水汇聚的中心之处。
“澄儿姑娘,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宁煜风和楚心澄围站在寒泉旁,一阵阵寒意向外散发,宁煜风不自觉地握紧楚心澄柔若无骨的小手,语调紧张地问道。
“耐心等待。”楚心澄仰起头,眼睛睁大,片刻不敢休息,专心等待光线完全照入洞中的那一刻,因为太过于专心,她连自己的手一直被宁煜风紧紧握住都没有察觉。
太阳的光线开始一丝一毫地投射进入极寒洞之中,不多时,一条笔直的光线直直地投入寒泉汇聚的低洼之处,驱散了环绕在楚心澄和宁煜风两人周身的白雾,生长在寒泉之中的植物显露出了“真容”——
光线跃动在纯白的花苞之上,玉露雪莲感应到阳光,多层的花瓣慢慢舒展开来,周身似着琼玉,融冰为泉,清寒香溢,娉娉婷婷,兀自高洁。
此时此刻,宁煜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面前的玉露雪莲,当之无愧是“似洛神之凌波,爱冰花之绚彩”的最佳写照。
楚心澄轻轻挣开宁煜风握住的手,双手微微颤抖,动作轻柔地俯身上前,就在玉露雪莲花瓣全然绽开的那一刹那,楚心澄用双手捧住它,使力一摘,顿时花瓣上光线跃动,绽露出玉露雪莲最美的雪玉之色,花瓣上露珠晶莹滚动,闪亮润泽,日之精华仿若合于这朵玉露雪莲之上。
楚心澄的目光放在了玉露雪莲之上,而宁煜风的目光则完全凝在了楚心澄身上——在他看来,如果玉露雪莲将日之精华合于一身,那么小心翼翼呵护着玉露雪莲、一脸珍惜表情的楚心澄,则是集合了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的精灵少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怦然心动。
“宁公子,请将药篓给我。”楚心澄小心地捧着珍贵的玉露雪莲,略略转过身来,提醒似乎有些呆怔的宁煜风道。
“……嗯!”被楚心澄这么一提醒,宁煜风才拉回了自己神游到楚心澄身上的思绪,他仓促应了一声,他蹲下身来,将身上的药篓稳稳放在地上,楚心澄小心地护着玉露雪莲,弯下腰来,将手探到药篓底部,小心地把玉露雪莲放在了药篓之中。
“好了,我们回去吧!”楚心澄细心地将药篓顶部遮盖好,她紧紧抱着药篓站起身来,抬头看看自洞外投入的光线已然消失,而玉露雪莲已经成功摘下,她抿唇微笑,侧头对宁煜风说道。
“好的。”宁煜风看着楚心澄像是呵护着宝贝一样抱着药篓,眼底闪动着不知名的情愫,他扬起手臂,贴心地让楚心澄先行,自己则体贴地护在她身后,向着极寒洞外走去。
第三节 赠君千金亦不悔
1、
宁煜风在雪寒山上停留了十日,后因为洛京的分铺生意急需打理,他在楚心澄的大娘洛雅容上山的前一天,向夏烟岚和楚心澄辞行,带着自己的一众仆从离开了雪寒山。
楚心澄坐在澄心阁外的石栏上,逗弄着停歇在自己手臂上的灵鸟,兀自想着心事。
这次楚心澄与宁煜风的相处虽然没有上一次在洛京时的时间长,但是因为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变得有些微妙,当宁煜风笑着向她辞行的时候,楚心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虽然落寞,但是她的心里也有一丝丝的放松——宁煜风是在大娘上雪寒山的之前一天离开的,若他见到了大娘,那么势必会知道自己是楚将军家不受宠的二女儿。
楚心澄宁愿让宁煜风误以为自己只是个自小戏逐在山林之间的普通少女,也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楚心澄几乎无法想象——如果宁煜风得知了自己是外界传传闻的那个容姿丑陋、不学无术的楚家二小姐,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又同情的目光看待自己。
虽然从小楚心澄已经习惯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对此她非常坦然,但如果对象换成宁煜风,那她一定无法承受那让让她心痛乃至于心碎的目光。
“小姐、小姐!”就在楚心澄兀自想着心事的时候,觅寒脚步匆匆地跑过来,打断了楚心澄的思绪,“大夫人的车队已经上山了,烟岚师父让您去迎接!”
“大娘就到了?!”楚心澄听到觅寒的话,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抬头看看还未过中天的日头,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疑惑,“不是应该要过了午才到吗,怎么会这么快?我可什么都还没准备的呀!”
“那现在要怎么办?”觅寒明白楚心澄所说的“准备”就是指外貌的伪装,看着楚心澄一副白净素雅的模样,觅寒也傻眼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能遮多少就算是多少吧!”楚心澄拍拍灵鸟,让它先下山去,然后就拉着觅寒的手,急匆匆回到寝房。
觅寒将搁在梳妆台上的梳妆匣打开,从夹层中拿出了一个圆润小巧的瓷罐,轻轻旋扭开瓷罐的圆盖,露出盛在其中的黑色霜膏,楚心澄和觅寒正对着梳妆台前的铜镜,两个人四只手,开始合力在楚心澄白皙柔嫩的面上涂抹起黑色的霜膏来。
楚心澄自小就常因为长相比姐姐楚夕凝漂亮而被母亲玉艳毒打,小脸上花斑一片,五岁那年上山拜夏烟岚为师,夏烟岚疼惜楚心澄的际遇,为她调制了可以遮挡住白皙肤色,同时能去除疤痕的雪凝霜。
雪凝霜中含有多种中药成分,夏烟岚将雪凝霜的颜色逐年调深,每年楚心澄都会回到将军府小住一阵,府中的人只当她是在烟岚山上晒太阳晒黑的,不曾疑心她一年深过一年的肤色——这一招成功地堵住了玉艳的挑剔,其后她虽然还是会对楚心澄挑三拣四,但是不会因为楚心澄的容貌而和给她使绊子了。
楚心澄意识到了用雪凝霜遮掩面容的好处,因此每次下山都务必带上夏烟岚最新调制的雪凝霜,并且尽量保持低调,没有告诉除了贴身侍女觅雪以外的任何人,可虽然如此,她还是担心自己将军女儿的身份会被曝光出去,因此在绮云楼作画时使用假名并且面覆轻纱,这个方法让她在绮云楼相安无事地作了三年的画,从未被人识破真相。
不过每年回到烟岚山后,楚心澄就会洗去雪凝霜,以自己的真实面貌见人——幸好烟岚山中人烟稀少,除了夏烟岚、觅寒和另外几个负责采药的小徒,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模样,前几日虽然被宁煜风撞见了楚心澄的真实容貌,但是她并未如实告知自己的姓名,所以她应该可以保证安全无虞。
“小姐,您怎么又在发愣了?!”原本楚心澄和觅寒两人齐心协力地涂抹着雪凝霜,但是渐渐地楚心澄的手就顿在了空中,觅寒看着她虽然含着笑意但是却有些失焦的双眼,又惊又急地问道。
“啊?!”觅寒的突然出声让楚心澄猛眨了几下眼睛,她看着面前镜中一半白皙一半深黑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居然又远飘到宁煜风身上去了,她面色一红,赶忙用手沾了更多的雪凝霜,涂在白皙的那半边脸上,遮掩脸上因为害羞而泛起的红意。
在觅寒的催促之下,楚心澄不再分心想其他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将面部和双手涂满了雪凝霜,然后两个人就跑出了澄心阁,准备走烟岚居主楼前面的小径下山去。
谁知两个人才刚跑到烟岚居主楼前,伴着一句“澄儿”的呼唤,楚心澄迎面看到夏烟岚引着一名雍容华贵的美妇向着主楼走来,她顿在了原地,高兴的神情乍现在脸上。
“大娘!”楚心澄一边呼喊着一边奔向了美妇那一边,亲热地挽住了美妇的胳膊,“大娘好久不见了,澄儿好想您啊!”
“澄儿乖,大娘也很想你啊!”被楚心澄称为“大娘”的洛雅容看着数月未见的楚心澄,面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洛雅容出身于皇室远亲,满月时即被封为郡主,生活优渥,锦衣华服,虽然年近四十,但是保养极佳,面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和面色黑沉的楚心澄站在一起,仿若长姐与小妹一般。
洛雅容膝下只有楚夕凝一个女儿,还是婚后五年才得来的宝贝千金,洛雅容忍痛苦熬三天才生下她,自此之后,她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差了,幸而神医夏烟岚与洛雅容是莫逆之交,这十多年以来,洛雅容每年都要在雪寒山呆两个月,细细调养身体,直到近年身体才好转起来。
楚心澄是楚夕凝同父异母的妹妹,相较于洛雅容对于楚夕凝的呵护,楚连城的小妾玉艳对于楚心澄向来是非打即骂,尚在稚龄的楚心澄几乎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之中,洛雅容可怜楚心澄的遭遇,将她送到了雪寒山上,由夏烟岚负责教导,自己也会教楚心澄做人的道理,在洛雅容和夏烟岚的关怀之下,原本沉默少言的楚心澄个性渐渐开朗起来,和她们也愈加亲近起来。
“雅容、澄儿,你们想要叙旧的话,时间有的是,现在时近中午,我们还是先去用膳吧!”夏烟岚看着洛雅容和楚心澄说说笑笑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烟岚居主楼,笑着说道。
2、
用过一顿愉快的午膳之后,洛雅容回到厢房小憩,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她带着楚心澄向着雪寒山的温泉走去,打算好好泡一个温泉暖浴。
雪寒山的温泉乃是雪寒山一绝,具有柔和而神奇的治疗效果,竹制的小屋和屏风将温泉团团围挡住,水激石岩,沸沸涌涌,雾气蒸腾,温泉虹影,是一个能让人身心放松、尽情享受的好去处。
洛雅容在温泉的小隔间中脱下身上的衣物,披上轻纱走到温泉旁,踩着温泉边的石阶走到温泉底部,解开轻纱后,她将整个身体都泡在了温暖的泉水之中,惬意地享受着温泉水的浸润。
“澄儿,你动作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洛雅容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原本在另一间隔间换衣服的楚心澄却迟迟没有动静,洛雅容不禁有些着急了。
“不、不是的……”楚心澄小心地走出隔间,小脸涨得通红,她身上仍然穿着来时的衣服,并没有换上泡温泉专用的轻纱。
“澄儿,你怎么没有换下衣服?”洛雅容看着磨蹭了半天却丝毫不变的楚心澄,惊讶地问道。
“我、我今天有些不方便……”楚心澄用双手环住肩膀,不好意思地说道。
方才楚心澄进入隔间换衣服时,她才猛然发现因为先前仓促地涂抹雪凝霜在面部和双手,致使遮挡在衣物之下的肌肤仍然是一片雪白,与黝黑的双手形成了鲜明反比,她在隔间里急得团团转,如果不是洛雅容出声唤她,她根本就不敢走出隔间,更别提大方地脱下衣裙,和洛雅容一起泡温泉了。
“有些不方便?”洛雅容看着楚心澄扭扭捏捏的样子,刚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不是女孩子的那种不方便?”
“是的……”楚心澄意识到洛雅容说的是哪种“不方便”,虽然她的信期还未到,但是眼下这是不和洛雅容一起泡温泉最好的借口了,于是她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我就不勉强你了。”洛雅容信服地点点头,不再追问楚心澄这个问题。
轻挪脚步走到洛雅容身后,踩在没有浸没入温泉水中的石阶之上,小心地蹲了下来:“大娘,我来帮您泼水吧!”
“好啊,辛苦澄儿了!”洛雅容舒服地将头搁在池边,享受着楚心澄的周到服务。
“大娘,今年您这么早到雪寒山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心澄一边用巾帕帮洛雅容擦拭着颈部和肩部的肌肤,一边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今年的确有一件大事,所以我提早上山接你了。”洛雅容闭着眼睛,红润的双唇一张一合,“今年的八月初十是你爹爹的四十大寿,到时候会有盛大的筵席,澄儿你身为将军府的二小姐,到时一定要盛装出席。”
“原来爹爹今年就要迈入不惑之年了。”楚心澄在知晓了洛雅容提前上山是为了尽早带她回去,而不是发现她化名舒雅在青楼中作画,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为了不给将军府丢面子,我一定会好好打扮的。”
楚心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恐怕到时不等她悉心打扮,母亲就会因为她想要盖过姐姐的风头而向她发难,最后又讨得一顿打骂。
这么多年以来,楚心澄已经摸透了玉艳的想法,等爹爹生日宴的时候,她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尽量不引人关注,这样就既不会失了将军府的面子,也不会让玉艳抓住她的把柄。
“澄儿你想错了,我让你盛装打扮,并不是为了将军府的脸面。”洛雅容轻轻睁开眼睛,经历过年岁洗涤的双眼望进楚心澄清亮澄澈的双眸之中,“朝中许多贵族和重臣的公子都会来参加你爹爹的生日宴,澄儿你今年十月就要行笄礼,正式宣告成人,也该寻觅丈夫人选,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了。”
“找丈夫?!”听到洛雅容说出“丈夫”这两个字时,楚心澄脑子一懵,眼睛瞪得老大,“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事……”
“现在我跟你说了,你也该做好准备了,不是吗?”洛雅容看着楚心澄无比惊讶的模样,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容,“现在离八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离你及笄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凝儿已经初定明年初会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如果你能在今年寻觅到最佳人选,那么明年我们将军府就会添两桩喜事。”
“可、可是……”楚心澄停下手边的动作,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她并非全然没有想过婚姻之事,只是没人看过她的真实容貌,看过之后会不会因为对比太过强烈而大吃一惊?不不,有一个人看过她没有丝毫伪装的模样,那就是宁煜风……
想起宁煜风,楚心澄原本混沌不明的思绪顿时清晰起来——宁煜风不仅看过她的真实模样,还看过她扮做舒雅的模样,如果丈夫的对象换成是她,那就不会有什么不适了。
不过,像宁煜风那样掌握着大洛经济命脉的顶尖人物,真的会愿意屈就接受像她这样默默无闻的小女子吗?想到这里,楚心澄不禁有些泄气,原本因为想到宁煜风而亮起来的小脸也沉了下来。
“澄儿,你在想什么?”洛雅容看着楚心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伤的表情,知道现下她心中肯定在紧张交战着,“你的心中是不是已经中意了哪家的公子,但是又有些担心,认为你爹爹不会同意?”
楚心澄现在觉得复杂极了,一方面是自己年届及笄,大娘要为自己寻觅夫婿,一方面是自己似乎隐约对宁煜风颇有好感,可是却无法确认他是不是和自己有相同的心意。
“不、不是这样的,我……”楚心澄为难地咬着下唇,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娘,澄儿不敢想婚姻之事,何况像我这样不起眼的人,远逊于夕凝姐姐,不会有贵族、高官的公子看上我的,请大娘还是不要费心了……”
“澄儿,大娘不准你妄自菲薄。”听到楚心澄这么说,洛雅容敛起笑意,沉下了脸,严肃地说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女儿,可是打小为你花的心思并不少于凝儿,你娘对你的事不上心,我将你送上雪寒山拜烟岚为师,这些年经烟岚的悉心教导,你的诗书才干绝不在凝儿之下。”
楚心澄自出生以来就和母亲玉艳住在将军府的别院之中,楚连城和洛雅容极为恩爱,他下令让玉艳母女住在别院,不准到前院打扰洛雅容的生活,玉艳生性刁钻,楚连城的命令让她心怀不满,但又不敢对着威严的楚连城吵闹,只能将气撒在年幼的女儿身上,楚心澄五岁之前,几乎每天都在玉艳的咒骂和毒打之中度过。
虽然洛雅容很想保护弱小无依的楚心澄,可是她要照顾楚夕凝,加上前院与别院之间距离遥远,她只能隔几日去探望楚心澄,每当洛雅容来访时,玉艳就表现得极为友好乃至于谄媚,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再伤害楚心澄,可是等洛雅容一走,楚心澄就会遭受数倍于之前的毒打。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洛雅容看着虽然满了五岁,但是却愈加瘦小和怕人的楚心澄,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次她无意中撞见了玉艳毒打楚心澄的场面,立刻出声阻止,并借机将楚心澄带回了前院。
洛雅容请来大夫为楚心澄看诊,解开她身上破烂邋遢的衣物之后,才发现她掩藏在衣物之下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全身都是斑驳的棍棒或者手掐的痕迹,大夫看了她的伤势连连摇头,不敢出手救治,无奈之下,洛雅容请出了隐居在雪寒山的好友——神医夏烟岚来为楚心澄治疗。
楚心澄在洛雅容和夏烟岚的精心照顾之下,伤势渐渐好转,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胆小怕人,洛雅容给了她两个选择——回别院继续和玉艳一起生活,或是到雪寒山上和夏烟岚一起生活,楚心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洛雅容于是将楚心澄送到了雪寒山上,由夏烟岚一力承担起楚心澄的后续治疗和学业教导,楚心澄自此脱离了玉艳的“魔爪”,开始学习各类知识,医药典籍,诗书绘画,外加轻功,无一缺漏,就这样度过了十年愉快的山林生活。
“澄儿很感激大娘和师父的悉心栽培。”回忆往事,楚心澄心中除了庆幸,更多的是感激,“可是,婚姻这等大事,澄儿不敢草率而为,请大娘多给澄儿一些时间吧!”
“澄儿,大娘不逼你,不过你还是有个准备,如果中意哪家的公子,一定要和大娘说。”洛雅容握住楚心澄的双手,颇有感慨地说道,“我宁愿女儿嫁入寻常人家,也不愿她去皇宫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消耗年华,凝儿的命格让她只能走入皇室,我也只能认了,可是澄儿你不同,你有更多的选择,你一定能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澄儿知道了。”楚心澄反握住洛雅容的手,她略略颌首,笑着对洛雅容说道。
“说了这么多,我累了,让我好好泡泡温泉,解解乏吧!”洛雅容说得有些累了,她松开握住楚心澄的双手,又将身子滑向了温泉深处。
“那澄儿就在一旁等着,大娘想要什么都可以吩咐澄儿去做。”楚心澄一边向之前一样往洛雅容身上泼水,一边乖巧地答道。
3、
自那天向楚心澄明示要做好寻觅夫婿的准备之后,洛雅容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了,而对于宁煜风感情复杂的楚心澄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开口向洛雅容谈自己的想法。
她们两人颇有默契地不再言说此事,夏烟岚为洛雅容安排了许多有益于身体健康的事项,每日都有不同的活动,而楚心澄则在药庐里帮着夏烟岚炼制“明月雪”,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辛苦炼药,足够一整年份量的“明月雪”终于炼制完成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中旬,洛雅容在雪寒山上呆了一个多月,由于她要赶回洛京,以将军府女主人的身份安排楚连城将军四十大寿筵席的大小事宜,因此提早向夏烟岚辞行,带着一年回府小住一次的楚心澄,以及整整一车的“明月雪”,自雪寒山出发,回到了洛京。
时隔两个多月,楚心澄再度回到洛京,车队抵达位于朱雀大街的将军府时,时值正午,进入盛夏的洛京温度颇高,这让在四季温度适宜的烟岚居住惯了、总是穿着厚厚衣裙的楚心澄有些不太适应。
洛雅容拿了许多新做的轻薄衣裙给楚心澄,并让她尽快回别院换上,楚心澄唯恐单薄的衣裙无法遮掩衣衫下白皙的肌肤以至于露馅,她捧着衣裙回到别院,正巧遇上在别院门口值守的觅雪。
楚心澄拉着觅雪到了自己在别院的房间——一个紧挨着柴房、毫不起眼的小屋中,在觅雪的帮助下,楚心澄将全身都涂抹了厚厚一层雪凝霜,在确保不会有人发现她肌肤颜色的秘密之后,楚心澄才换上轻便的夏季长裙,准备去给许久不曾见面的母亲玉艳行礼。
“小姐,二夫人现在不在房中,她在花园陪着夕凝小姐玩呢!”知道了楚心澄离开小屋的意图,觅雪不屑地撇撇嘴,对玉艳嗤之以鼻,“二夫人对夕凝小姐可好了,千依百顺的,对小姐您态度却那么差,真不知道她图什么!”
“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母亲对她好,自然是好处多多,我既不起眼又不争气,更没有姐姐拥有的尊贵命格,她不喜欢我也不奇怪。”听到觅雪的抱怨,楚心澄苦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就看淡了。
“太子妃又如何,八字还没一撇呢!”觅雪对楚心澄的话颇不以为然,“小姐,您卸下伪装之后的模样比夕凝小姐美多了,只要您花些心思,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夫婿的!”
“觅雪,你小声些,被人听到就糟糕了!”觅雪大胆的话语让楚心澄吓了一跳,她既怕自己的秘密曝光,又担心觅雪会因为这些话而被人认真追究,“姐姐的皇后命格是与生俱来的,我听大娘说,姐姐在及笄之后就会嫁给太子,稳坐太子妃之位,再说了,这世上找不到比太子还要尊贵的夫婿,你以后可不准再说胡话了。”
“这世上只有比太子要尊贵,可是皇上早就不纳妃了,看来小姐的夫婿是难以胜过夕凝小姐的夫婿了。”楚心澄的话句句在理,这让力挺她的觅雪不禁有些泄气。
“好了好了,你就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我的婚事才是八字都没一撇呢!”楚心澄牵起觅雪的手,向着小屋门外走去,“别想那么多了,我还是要去向母亲请安,你跟我一起去吧!”
4、
楚心澄在觅雪的指引之下,走进了将军府的花园,找到了正在花园小湖旁玩耍的玉艳和楚夕凝。
花园中遍种楚夕凝喜爱的绣球花,而在花园的小湖之中则种着夏日盛开的荷花,清风掠过湖面,吹皱一池湖水,送来阵阵荷香,让人心旷神怡。
在湖畔的小亭之中,几名侍女在楚夕凝身边伺候着,楚夕凝最心爱的小猫绣球在小亭的石桌上走来走去,楚夕凝手持食物正在逗弄它,玉艳坐在楚夕凝身旁,含笑含着楚夕凝逗弄着小猫。
“绣球,快到我怀里来,有你爱吃的鱼干!”楚夕凝手中捏着一片干制的鱼片,试图吸引正想跃下石桌的小猫的注意。
就在楚心澄和觅雪刚刚走进小亭的时候,小猫“喵呜”叫了一声,不顾楚夕凝不断的逗弄,一跃从石桌上跳向了楚心澄所在的方向,楚心澄被它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小猫,让它安安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呜呜……”小猫不安地在楚心澄的怀抱中钻来钻去,在闻过她身上的香气之后,小猫攀住楚心澄的胳膊,亲昵地低低叫着。
“绣球!”小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楚夕凝立刻站起身来,当她看到小猫安稳窝在楚心澄怀中后,秀眉拧了起来,很是不满。
“楚心澄?!”玉艳转头看到是楚心澄接住了小猫,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厉得让人害怕的表情,她厉喝一声,“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绣球还给夕凝!”
“是!”楚心澄大大方方地走进厅中,将小猫交还给了楚夕凝,然后她就走到玉艳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母亲,澄儿回府了,特来向您请安。”
“哼!”玉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楚心澄,在看到她黝黑朴素的面庞后,她才不屑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夕凝姐姐,夕凝姐姐更漂亮了。”向玉艳问安之后,楚心澄转而将目光投到了楚夕凝身上,客气地寒暄道。
楚夕凝是将军府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今天她梳着凌云髻,头上戴着鎏金紫玉冠,身着穿着绛红色的轻纱罗裙,腰间环着玲珑玉带,胸前和手腕处佩带着串串珍珠饰品,整个人显得雍容华美,拥有一种能够让人惊叹的美丽。
“那是当然。”就在楚心澄打量楚夕凝的装扮同时,楚夕凝也在打量着楚心澄,当她看到楚心澄只是穿着最为朴素的衣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时,她也颇为不屑,不过碍于情面,她还是应答了一句。
“凝儿,刚刚绣球四处乱跑,身上都弄脏了,我们快回去帮它洗洗干净吧!”简单的寒暄过后,那两人都不再搭理楚心澄,玉艳转头看着楚夕凝,原本面对楚心澄的恶毒嘴脸立刻变得无比温和。
楚心澄看看楚夕凝紧抱在怀中的绣球,它雪白的毛色毫无瑕疵,再低头看看自己黝黑瘦小的小手,心中明白玉艳只是在指桑骂槐,虽然已经经历过千百次这样的情形,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受玉艳话语的影响,但是心情多少有些难过,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二夫人说的对,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楚夕凝抚弄着怀中的小猫,迈步走出了小亭,玉艳和那几个侍女赶忙跟了过去,顿时小亭中就只剩下一脸落寞的楚心澄和满脸气愤的觅雪两人。
“哼,二夫人和夕凝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这样对待小姐您!”觅雪看着楚夕凝和玉艳离开的身影,气愤地双手叉腰,不住地说道。
“觅雪,算了,她们这样对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忍忍就过去了,谁让她们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姐姐呢!”楚心澄自嘲似的说道,话语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5、
“澄儿!”
楚心澄和觅雪自花园返回别院的路上,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起楚心澄的名字,楚心澄回头看见来人,原本有些郁闷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天舒哥哥!”
“小姐,我还有事要做,您和天舒少爷慢慢谈吧!”觅雪看到来人,立刻明白楚心澄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和他交谈,她赶紧找了一个借口,趁早溜之大吉。
“天舒哥哥!”觅雪离开之后,楚心澄赶忙往回跑了几步,跑到了义兄楚天舒身旁。
楚连城将军的一妻一妾为他生下了楚夕凝和楚心澄两名女儿,身为大洛最杰出的军事人才,为了培养出色的后继者,在洛成帝的支持下,大洛九八一年,楚连城在洛京建起了一座军事小学校,专门招收具有潜力的男童,对他们进行高强度的军事化训练。
大洛九八三年,楚连城在所有男童中选出了头脑最聪明、体能最优秀的一名八岁孤儿,将他收为义子,命名为楚天舒,由楚连城亲自教导。
现年二十岁的楚天舒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外表粗犷不羁,但是却头脑灵活、身手敏捷,十八岁就已当上御前侍卫,受到洛成帝的器重,早就被楚连城视为不二的后继人选。
“澄儿,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我有事要和你说!”楚天舒满脸堆笑地看着楚心澄,亲昵地说道。
“天舒哥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澄儿,今年朝中官员又有变动,我认识一位大人,他能帮我将职位向上晋升,可是需要疏通一些关节……”楚天舒向楚心澄比了一个手势,楚心澄心知肚明,那是要钱的表示。
“又要钱?”楚心澄对于楚天舒一和她见面就是要钱这一点有些厌烦,可是往年都是如此,她也就不觉得惊讶了,反正楚天舒总是有各种各样需要用钱的理由。
“是、是的……”楚天舒看着楚心澄一径漠然的表情,原本十分笃定能够要到钱的想法,现在有些动摇起来,他谄媚地看着楚心澄,讨好地说道,“澄儿,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等我的官职足够高了,我就会向父亲说明,让我风风光光地娶你为妻,好不好?”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那儿有一些钱银,放在别院的小屋里了,我现在就去拿给天舒哥哥吧!”前几年楚心澄听到楚天舒这样的保证,还会充满欢喜地兴奋一阵,可是今年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她反倒兴奋不起来了,似乎对于楚天舒信誓旦旦的保证,早已麻木了。
“好、好,多谢澄儿了!”听到楚心澄松口愿意给银子,楚天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忙催促楚心澄道,“那我们就别耽搁了,快快去别院吧!”
6、
楚心澄领着楚天舒到了别院的小屋,她将自己收藏在梳妆匣夹层中的银票拿出来,银票正上方用正楷字写着的“一千两金”,银票下端按着“宁家金行”和“宁煜风”的印鉴,还有一串宁家金行的银票编号,恍惚间思绪忽的又回到了今年自己离开绮云楼时,云娘将这张银票交给自己时的情形——
“雅儿,宁公子花费千金买下了《娉婷图》,映璃也如愿被王爷迎娶入府,现在我们绮云楼名声在外,云娘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从宁府账房领取的千两金票,就当做是给你的酬劳,你拿去吧!”
往年楚心澄为绮云楼画美人图,最多也只得过五百两银,今年的酬劳一跃到了千两金,比以往的酬劳足足翻了四倍,楚心澄再三推脱,但是却拗不过云娘的坚持,最终只能将这张银票收下。
楚心澄伸手抚上银票下端“宁煜风”几个字的印鉴,感觉到了微微的温暖,她想起在离开绮云楼的前一夜,两人站在画舫船头念诵着《青玉案—元夕》的场景,唇边不禁勾起了浅笑,一时之间,她突然不愿将这张银票拿给楚天舒,而是想着自己珍藏起来了。
“澄儿,你动作快些呀!”楚天舒等在小屋门口,迟迟不见楚心澄将银票拿出来,他不禁有些急了。
“天舒哥哥,我有些话要问你。”楚心澄将银票折成小块,爱惜地捏在手中,她走到小屋门口,认真地看着楚天舒问道,“你这次需要多少银两?”
“越多越好,越多能疏通的关节就越高吧……”楚天舒看着楚心澄有些沉郁的表情,开始有些提心吊胆起来,“澄儿,你能帮助我的吧?”
楚天舒的狮子大开口让楚心澄有些担忧,她悄悄捏紧了手中的银票,将小手握成拳头,继续试探地问道:“天舒哥哥,你现在的御前侍卫之职不算低,以你的才干向上晋升应该也不是难事,为何你要钻营以钱财疏通关节这条路呢?”
“澄儿,别人看我都觉得我风光,可是我心里的苦处,没人能了解。”楚天舒破天荒地抓住楚心澄的手腕,用万分诚恳的话语说道,“澄儿,我可是将你视为最亲密的人才会对你说这些话,想想小时候我帮过你多少次,你不能忘恩负义的,是不是?”
被楚天舒这么一提醒,楚心澄想起小时候,当自己被玉艳毒打后关进柴房一整天,楚天舒会偷偷溜进柴房,喂楚心澄吃东西——虽然只是一个又干又冷的馒头,但那却是极度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曙光。
对于楚天舒的帮助,楚心澄一直心怀感激,对于楚天舒的要求,她几乎是来者不拒,这些年辛苦作画所得的钱银,虽然全部进了楚天舒的口袋,可是楚心澄却一直毫无怨言,只是这一次,因为有着“宁煜风”的印鉴的银票,她却有些不舍和犹疑起来。
“澄儿?!”
楚天舒见楚心澄发愣,不悦地抓紧她的手腕,楚心澄吃痛,不自觉地松开原本握成拳头的手,等她回过神来,楚心澄这才意识到楚天舒还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原本握在手心之中的银票却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楚天舒脚边。
“这是什么?”楚天舒松开握住楚心澄手腕的双手,弯下腰去,将银票捡了起来,准备打开来看。
“那个是我的!”楚心澄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银票的另一角,不愿让银票落入楚天舒手中。
“这个东西,应该是银票吧?”楚天舒看看手中捏住的质感独特的纸张,再看看楚心澄满脸紧张的模样,轻易就猜出了手中这张纸的用途,“澄儿,你对这张银票这么紧张,难道你把它看得比我还重要?”
被楚天舒这么一激,楚心澄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将宁煜风的签章看得比自小一起长大的楚天舒看得还要重要,她心里一虚,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让银票落入了楚天舒的手中。
“让我看看……”楚天舒慢慢将银票展开,看到上面写着“一千两金”几个字时,心中狂喜,自己似乎也明白楚心澄为什么不愿意松手了,“澄儿,这么大一笔钱,难怪你要守得死死的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得其所,不会浪费分毫的!”
“那我就希望天舒哥哥能够得偿所愿,祝你成功。”银票已经落入了楚天舒手中,楚心澄不好意思找他要回来,她只能忍痛割爱,转而祝福起楚天舒来。
“下次见到宁煜风的时候,找他要一个签章珍藏吧,他能珍藏我的《娉婷图》,那我找他要一个签章也不算过分吧……”送走了楚天舒,楚心澄心情低落地走回小屋,用双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努力地自我安慰道。
7、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八月,楚连城将军四十大寿的准备进行得如火如荼,在洛雅容的指挥之下,将军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为盛大的寿宴做最后的准备。
楚连城将军素来低调,为国家四处征战数十年,战功彪炳,从不计较个人私事,这次的四十大寿,洛成帝亲自下令要大办,由洛雅容亲自主持,以最高的规模和待遇来举办这次寿宴。
寿宴前三天,洛雅容就差侍女送了衣裳和首饰到楚心澄居住的小屋,在觅雪的帮助下,楚心澄换上了洛雅容特意挑选的华丽衣裳,还戴上了精致的首饰。
“小姐,你这样打扮起来,好好看啊!”觅雪拉着楚心澄站到了铜镜之前,诚心地赞美道。
“这套衣衫不行,爹爹寿诞那天,还是穿平日里的衣裙吧!”楚心澄看着铜镜中被锦衣华服包裹住的自己,想起之前洛雅容对自己说的要在寿宴那天精心打扮以寻觅良人的话,心里突然莫名烦躁。
“小姐,三天之后就是老爷的四十大寿,您为什么不穿漂亮一些啊?”觅雪一边帮着楚心澄换衣服,一边不解地问道。
“不要不要,我不想要任何人注意到我,穿得越难看越好!”一想到自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怀着别样心思去结识许多不认识的人,楚心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好吧好吧,那小姐,那你可不要后悔……”觅雪一边嘟囔一边将洛雅容送来的衣衫收起来,然后拿了一套紫色长裙给楚心澄穿。
八月初十清晨,换上紫色长裙的楚心澄跟着玉艳去了前院,楚连城、洛雅容、楚夕凝和楚天舒都已经在前院等待,难得聚齐的楚家六口人侯在门口,等待着贵客驾临。
“澄儿,你怎么没有换我让你穿的衣衫呢?”洛雅容看着衣装朴素、素面朝天的楚心澄,再看看穿金戴银、妆饰浓艳的楚夕凝,姐妹两个对比强烈,微微蹙起了眉头。
“大娘,您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看到穿着羽纱烟罗裙、化着淡妆显得十分明艳美丽的楚夕凝,原本站在玉艳身边的楚心澄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太子殿下驾到、千凌公主殿下驾到——”
不多时,两列卫兵齐步跑到将军府门口,两顶明黄色的八抬软轿紧随其后,落在了将军府门前,尖细的声音响起,通报着轿中的人的尊贵身份。
少顷,一名穿着皇子衣袍的年轻男子从前面那顶软轿走了下来,毫无疑问他就是太子洛君清,可还没等楚心澄看清楚太子的模样,楚连城就率先单膝跪下,楚心澄见状也赶紧跪下,家眷仆从跪了一地,齐呼千岁。
“老臣率家眷子女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老师无需多礼,快快请起——”洛君清大步走上前来,亲自将楚连城扶了起来。
太子洛君清和二皇子洛君凌都曾在楚连城开设的军事小学校中学习,楚连城亲自教导他们武功,两名皇子对楚连城颇为尊重,他的四十大寿寿宴,两人相约前来祝寿。
“谢太子殿下!”楚连城站起身来,看着自己从小教导的太子如今已是昂藏的七尺男儿,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师,这是父皇让我带给您的贺礼,祝您福寿无疆,合家幸福。”洛君清从身旁的太监手中拿过一只锦盒,庄重地交到了楚连城手中。
“老臣谢皇上的厚爱!”楚连城将锦盒捧过头顶,郑重地谢主隆恩。
“凝儿。”将贺礼交给楚连城之后,洛君清将目光投到了楚夕凝脸上,两人相视一笑,青梅竹马的默契融于这个笑容之中,即便是旁人也会感觉到甜蜜。
“楚将军,今日凌哥哥身体不适,我替他向您祝寿,这是凌哥哥和让我带给您的贺礼,希望您能喜欢。”就在洛君清与楚夕凝甜蜜相望的时候,公主洛千凌走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锦盒交到了楚连城手中。
“老臣谢二皇子和公主的美意,筵席已经备好,请随老臣来。”楚连城再度接过礼物,然后就笑容满面地迎着太子和公主进了举办宴会的大厅,与此同时外面还不断有官员的车马驶到将军府门口,价值不菲的贺礼源源不断地送到将军府,以表庆贺。
待满朝官员都到齐之后,楚连城宣布寿宴正式开始,洛君清亲自挽起楚夕凝的手,和她同坐一桌,两个人的浓情蜜意羡煞旁人,玉艳将那两人的举动看在眼来,禁不住笑逐颜开。
楚心澄为了不引人注意,悄悄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尾桌之上,不与任何一个人接触、交谈,坐在首座上的洛雅容看到形单影只的楚心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8、
筵席正酣,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楚心澄草草吃了几口,待筵席过半,趁着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悄悄溜出宴会厅,漫无目的地在花园中散着步,她顺手在湖中摘了一朵荷花,走进上次重见玉艳和楚夕凝的小亭中,坐在石椅上,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就像洛雅容说的,楚夕凝已经是众望所归的太子妃,她的皇后命格也将得到印证,洛雅容开始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可是她却毫无心思,现在还能拖上一阵,可是现在离自己及笄只有两个月了,及笄之后,她就会被摆上台面,待价而沽,直到嫁入门当户对、利益牵连的另一个家族,另一个陌生但却要相伴一生的男子,共同成就两个家族的兴盛。
“可我不想这样啊……”楚心澄用一只手抓紧手中的荷花,另一只手撑着头,无限苦恼地说道。
“楚小姐似乎很烦恼。”就在楚心澄兀自哀鸣的时候,一道男声乍然响起,像一道惊雷一样打断了楚心澄的沉思,她倏地抬起头来,当看清楚面前来人后,她浑身一个激灵,就连手中的荷花也掉在了石桌上。
“你、你怎么会……”楚心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穿着月白色长衫、手持绘面折扇、比前几次见面更加修长挺拔、英雅俊逸的宁煜风,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都要变成雕像了。
“我?我怎么了?”宁煜风看着楚心澄无比震惊的模样,她惊讶的表情正中他的下怀,宁煜风快步走上前来,轻轻捻起掉落在石桌上的那朵荷花,放在鼻端轻轻闻嗅,一副很陶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楚小姐想要怎样,不过我知道,这朵荷花一定不想受到冷落,想得到能识花会赏花的有缘人。”
“这里可是将军府,今天只招待贵族和官员,宁公子你是怎么进来的……”惊讶过后,楚心澄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她站起身来,瞪着面前笑若春风的宁煜风,说出了自己乍见他的那一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疑问。
“楚小姐,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吧,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姓氏的?”楚心澄的话正中宁煜风的下怀,他唇角微扬,轻轻一语就堵住了楚心澄的口。
“我、我……”宁煜风的问题让楚心澄词穷,虽然明明曾以好几个身份与宁煜风在一起相处过,但偏生就丢掉了她最原本的身份和姓名,楚心澄红唇微张,不知道要作何回答。
“楚小姐,有一样东西,我敢肯定你曾经见过。”楚心澄的所有反应都在宁煜风的预想之中,放开这个话题,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东西,轻轻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之上。
“这是什么?”楚心澄迟疑了半晌,在宁煜风鼓励的目光之下,她伸手拿起那张纸,熟悉的手感让她心生奇怪,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张银票,银票正上方写着“一千两金”,下端按着“宁家金行”和“宁煜风”的印鉴,楚心澄扫了一眼银票上熟悉得几乎倒背如流的编号,她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这张就是云娘交给自己,后来被楚天舒半抢半要拿走的那张银票。
“这张银票,怎么会在你手中?”楚心澄还记得,自己是在半个月前将这张银票交到楚天舒手上的,可是现在,它却到了宁煜风手中,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宁家金铺’洛京分铺的掌柜交给我的,有人想用这张银票订一套金饰,因为这张银票上有我的私人印鉴而且数额较大,掌柜心存怀疑,亲自将这张银票拿给了我。”宁煜风摇着折扇,不着痕迹地挨近到了楚心澄身边,“今年以我的私人印鉴流通出去的一千两金票只有这一张,这张票是我让账房交给绮云楼的云娘,作为买下《娉婷图》的酬劳,这张银票数个月都没有动静,但是却在半月之前出现在了宁家金铺,让人不得不生疑。”
“半月之前,怎么会这样……”宁煜风的话让楚心澄的心蓦地下沉,连带着脸色都变差了不少。
半月之前——这就意味着,在楚心澄将银票交到楚天舒手中的那天,楚天舒就拿着银票去了宁家金铺订了一套金饰,而不是像他说的,是要去朝中疏通关节。
“我去问过绮云楼的云娘,她说她早就将这张银票交到了绮云楼的画师舒雅姑娘手中,不知道那位舒雅姑娘,与拿着银票去订金饰的人是什么关系呢?”
宁煜风将银票从楚心澄手中拿了过来,收回了自己的怀中,他低头看着一脸阴沉的楚心澄,伸手抓起她的左手,宽大的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了手腕处粉色的芙蓉石,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楚小姐,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雪寒山上那个没有涂抹雪凝霜的澄儿姑娘,还是绮云楼中忘记遮掩面纱的舒雅姑娘,抑或是楚将军府中,极不受宠的二小姐——楚心澄呢?”
9、
“何以见得?”听到宁煜风的话,楚心澄的双眸倏地瞪大,她的心跳快如擂鼓,但是她却不愿被宁煜风看低,小手握紧成拳,挣开宁煜风对自己左手的钳制,将手腕上的粉色芙蓉珠掩藏起来。
“第一次去绮云楼,觅雪泡了雪雾茶给我,雪雾茶是雪寒山独有的茶品,我几乎可以肯定,舒雅姑娘应该是来自雪寒山的。”宁煜风看着强作镇定的楚心澄,唇边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幸好宁家药铺与雪寒山上的夏烟岚神医有来往,我借着送夏枯草的名义上了雪寒山,发现雪寒山上的澄儿姑娘与舒雅姑娘一样,都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眸,让我止不住地想要夸赞。”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我与那两人有任何关系吧?”宁煜风说的话让楚心澄想起了第一次在雪寒山上遇到他的场景,楚心澄一边暗暗懊恼自己当初为何不将眼睛也遮起来,一边还在想尽办法否认着宁煜风的推断。
“我曾经在舒雅和澄儿姑娘的手腕上看到同样的粉色芙蓉珠手链,芙蓉珠是大洛的‘国石’,粉色的芙蓉珠尤其罕见,只有皇族才能佩戴。”宁煜风再次拉起楚心澄的左手,隔着纱袖握住她手腕上的芙蓉石手链,话语中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宁家垄断着粉色芙蓉石进入皇室的通道,所有的粉色芙蓉石制品都有着详细的记载,我查过记录,像你手上这样的手链,近十年都只有一串,买主是楚连城将军的夫人、皇室的洛雅容郡主,郡主的女儿楚夕凝素来高调,但是我从未听说她炫耀过这条手链,除开楚夕凝,能有资格佩戴洛雅容赠送的粉色芙蓉石的妙龄少女,在这将军府中自然只有楚将军的二女儿,常年在雪寒山居住、几乎默默无闻的楚心澄了。”
听完宁煜风的分析,楚心澄默然无语——这串芙蓉石手链是十年前自己离开洛京、去雪寒山常住前,大娘送给自己的,她说这手链有保平安、祛灾厄的功效,叮嘱自己绝不能摘下它,这十年间楚心澄遵照大娘的嘱咐从未让手链离身,殊不知却被宁煜风给抓到了把柄。
“楚小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宁煜风低头看着表情复杂的楚心澄,不疾不徐地问道。
“宁公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分析……有点道理。”楚心澄抿紧嘴唇,抬头看向宁煜风的时候才发现他依然抓着自己的左手,她忽然不想再挣开,只是任由他抓着,“不过,就算你弄清楚了这些事,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不、不,很有意义。”宁煜风收起折扇,认真地用双手拉住楚心澄的手,那刺眼的黑色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楚心澄的小手,手心相贴,能他感觉到楚心澄的手心温暖而柔嫩,“现在我终于能够肯定,那个低调又拒人千里的舒雅姑娘,活泼又热情大方的澄儿姑娘,原来竟是同一个人,澄儿,我向你承诺,我一定会等到你及笄的。”
“等我及笄?!”在楚心澄心中,“及笄等同于嫁人”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听到宁煜风提出要等她及笄,楚心澄顾不得继续和他纠缠被他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事情,他说的关于及笄的话,登时让她心慌意乱起来。
楚心澄抬头偷瞄宁煜风,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看到他英挺的面容和身影,先前在温泉时的期盼再次涌上心头,可是同时她又有着些许的不确定——像宁煜风这样有能力呼风唤雨,对自己知根知底,而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的男子,真的是她的良人吗?
“澄儿,我已经将话说开了,你没有必要再对我隐瞒什么了。”宁煜风的脸色一反先前的平和,变得沉峻起来,“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楚天舒跟你是什么关系?”
“天舒哥哥他只是我的义兄而已。”听到宁煜风问及楚天舒的事情,楚心澄眼眸一黯,心思有些恍惚起来。
楚心澄不明白,楚天舒为什么会拿着自己给他的银票去宁家金行订一套金饰?大洛的贵族女子极爱金饰,但是男子并不以佩戴金饰为荣,楚天舒订购金饰,似乎和去朝中疏通关节搭不上关系啊!
也许楚天舒是想通过给某位官员的夫人赠送金饰以达到疏通关节的目的,可是花费了千两金的金饰,会不会太过贵重了?
楚心澄认真地思索着楚天舒这样做的缘由,但是宁煜风却不依不饶地晃着她的手,要她抬头看着自己。
“真的只是义兄而已?你敢说‘舒雅’这个化名,与楚天舒没有任何的关系?!”楚心澄模糊的话语让宁煜风异常不悦,他抓紧楚心澄的手,坚持要求她说出一个答案。
“舒雅”这个化名,分别取自楚天舒的“舒”字和洛雅容的“雅”字,而这两个人也是楚心澄最为感激的人,以前楚心澄并不觉这样化用有何不妥,但是面对宁煜风的质问,她却有些犹豫起来,不想承认她曾经一度将楚天舒视为最重要的人。
“我……”楚心澄不会说谎,可是面对宁煜风执着而专注的目光,实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没关系……”宁煜风见楚心澄挣扎的模样,不想为难她,他长叹一口气,轻轻使力,将楚心澄拉向了自己的怀抱,让她安安稳稳地倚靠在自己的胸口,“澄儿,我不逼你,不过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想清楚,银票我暂时先收着,等你觉得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要。”
宁煜风身上特有的清香钻入了楚心澄的鼻端,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将他独特的气味牢牢记住,可是只过了短短一瞬,宁煜风就将楚心澄推开,让她有些错愕。
“有人来了。”宁煜风简短有力地解释道,先前在拥抱楚心澄的时候,他就眼尖地发现一个穿着婢女衣服的少女急匆匆地向着小亭这边跑来,他轻轻推开了楚心澄,宁煜风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与楚心澄的相处场面,以免不利的流言会影响到楚心澄的生活。
“见过二小姐和宁公子,宁公子,我家大夫人想见您一面,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您商量,邀您去前院小坐。”那个婢女走进小亭,对着楚心澄和宁煜风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宁煜风向着婢女轻轻颌首,最后再将目光转到了楚心澄身上,“澄儿,我要离开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宁煜风说完后,最后握了握楚心澄的手,然后就大步走出了小亭,在婢女的指引之下向着前院走去,楚心澄望着宁煜风渐行渐远的背影,微笑不自觉地爬上了唇角——只要理清楚天舒的事情,那么宁煜风会等她及笄的那些话,应该是可以当真的吧……
第四节 娉婷豆蔻甫及笄
1、
在楚心澄的紧张期盼之中,时间飞快地过了两个月,离楚心澄和楚夕凝及笄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由于楚夕凝是公认具有“皇后命格”的女子,虽然她只是一名远房郡主的女儿,但是自小就与皇室往来密切,深得皇后和太子的喜爱,受宠程度不亚于皇室嫡亲公主,正因如此,此次的及笄仪式受到了皇后苏氏的格外重视,在她的授意之下,及笄之礼的请柬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陆续送到了各位贵族夫人的府邸,能够收到请柬的贵族夫人都以此为荣,并且积极准备厚礼,预备恭贺楚夕凝及笄之喜。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楚夕凝的及笄仪式做准备的时候,几乎无人记得楚心澄和楚夕凝是在同一天及笄,楚心澄已然习惯这样的遭遇,就在及笄的前一天,她还在别院的小屋之中画着人物像,悠哉游哉自得其乐。
“粗浓的眉、明亮的眼、英挺的鼻,还有狭长的唇……”楚心澄面前放着一整叠的画纸,每一张上面画的都是宁煜风,虽然表情和姿态各不相同,但是从画中流泻出的浓浓爱意与温暖,却不曾改变。
“小姐,大夫人让您去前院,她要您和夕凝小姐试试明日及笄要穿的衣裙。”突然觅雪推门而入,同时还大嗓门地说着洛雅容让她传递的消息。
“啊!”觅雪的打扰吓了楚心澄一大跳,一滴墨汁掉落在了画纸之上,正好落在了画中宁煜风的脸颊上,楚心澄赶忙放下画笔,努力想要弥补那一点瑕疵,可是却越忙越乱,污渍反倒扩大了。
“觅雪,都怪你啦!”原本好端端的画就此报废,楚心澄心疼极了,她娇声埋怨着觅雪,小脸上写满焦急。
“小姐对不起,不过您的画技那么高超,将来一定能画出更美的画的!”觅雪走上前来帮着楚心澄收拾,当她看到满桌都堆着宁煜风的画像时,不自觉地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小姐,您画了这么多宁公子的画像,您真的很想念他呢!”
“废话少说,刚刚你不是说大娘要我去前院试衣裙的吗,我们赶快去前院吧!”觅雪的话让楚心澄大窘,她推着觅雪向小屋外走去,以掩饰自己的羞窘。
楚心澄和觅雪到了前院,发现洛雅容坐在首座上,而玉艳早已陪着楚夕凝在前院等着了。
“澄儿见过大娘、母亲和夕凝姐姐。”楚心澄走上前去,对着前院中的三人行礼。
“澄儿,不用多礼了。”洛雅容抬手,立刻就有两名婢女送上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襦裙,“凝儿、澄儿,明天就是你们两人及笄的日子,及笄之礼会在苏皇后的凤藻宫举行,我让人做了两套衣裙,让你们在及笄仪式上穿的,你们都去试试吧!”
觅雪和楚夕凝的贴身婢女茹心走上前去,一人接过一套襦裙,然后分别楚夕凝和楚心澄去了不同的隔间,将身上的衣裙换下来。
“小姐,您换上这套襦裙好漂亮呢,明天的及笄之礼,您一定会大放异彩,让那些贵妇人大吃一惊的!”觅雪帮着楚心澄换上襦裙,然后再领着她走出隔间,她真心地赞美道。
“我可不需要大放异彩,只要能平安度过及笄之日就好了。”楚心澄小心地挪动着脚步,站到了大厅正中,让洛雅容和玉艳看看自己穿上这套襦裙的效果。
“澄儿,这套襦裙穿在你身上,效果真不错。”洛雅容走下首座,拉起楚心澄的双手,看着明丽的长裙穿在楚心澄身上,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凝儿,你出来了!”原本坐在一旁的玉艳不断向楚夕凝更衣的隔间望,当看到在茹心的牵引下走出隔间的楚夕凝,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亲自走过去挽着楚夕凝走了过来。
同样的衣裙穿在楚夕凝身上显得更加明艳美丽——由于她的肤色比楚心澄的白皙不少,因此整件衣裙显得更加衬托肤色,但是她比楚心澄更加出彩的地方并不在衣裙,而是她缀在双髻头之上的金步摇,造型飞凤鸾集,形态栩栩如生,再加上耳垂、脖颈和手腕处的金饰,那些明亮闪耀的金饰将楚夕凝周身点缀得分外亮眼,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啧啧,瞧瞧,凝儿穿这身衣裙才是真的让人惊艳啊!”玉艳拉起楚夕凝的手,让她转了一个圈,楚夕凝头上的金步摇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起来,更增添了几分娇媚。
洛雅容看看全身金光灿灿的楚夕凝,再看看全身没有一件首饰而显得有些黯然的楚心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起来:“凝儿,你佩戴的金饰是哪儿来的?”
“娘,哪儿来的您就别管了,总之这金饰是我应得的。”楚夕凝嬉笑着继续转圈,银铃般的笑容伴着金光灿灿的首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将目光投到她身上。
“这可是宁家金铺的顶级师傅亲手打造的金饰,戴在凝儿身上,真是太合适了!”玉艳看着楚夕凝美丽的模样,赞美的话不绝于耳,这不禁让站在一旁的楚心澄表情愈加黯淡了下去。
洛雅容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细细看过楚夕凝身上佩戴的金饰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走到了楚心澄身边。
“澄儿,大娘那儿也有一些首饰,虽然可能不及凝儿的金饰精致,但是应该不会让你逊色多少,大娘现在就让人去取来……”洛雅容牵起楚心澄的手,试着安抚她,但是楚心澄却摇摇头,回绝了洛雅容的好意。
“大娘,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首饰,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楚心澄只期盼能够好好度过及笄之日,她无需也不可能像楚夕凝那样引人关注,就让楚夕凝尽情地打扮,而自己则尽量朴素,以映衬她的美丽吧!
2、
大洛九九五年十月十五日,是楚夕凝和楚心澄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她们的及笄之日。
清晨,楚夕凝和楚心澄乘坐两辆车辇去了皇宫,车辇停在了苏皇后居住的凤藻宫前,楚心澄在觅雪的搀扶之下走下车辇,踏在了白玉石铺筑的地面之上。
宫墙高大,帝苑巍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虽然不是楚心澄第一次走入大洛的皇宫,但却是第一次见到皇后居住的凤藻宫的模样,她在心中暗自赞叹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实乃巧夺天工,但同时也因这冰冷得似乎毫无“人气”的宫室而感到些许的害怕。
“小姐,将军、两位夫人和大公子都已经在凤藻宫中等待了,我们快些进去吧!”觅雪抓着楚心澄的手,看向了凤藻宫坤德殿的方向,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着白玉石阶下奔来,“小姐,大公子来接你了呢!”
楚心澄顺着觅雪望去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一身戎装的楚天舒匆忙地向着自己这边奔来。
因为忙着准备及笄的事情,楚心澄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楚天舒了,现在见到他出现在面前,也许可以问问他有关于银票的事情。
“天舒哥哥……”见到楚天舒跑下白玉石阶,楚心澄赶忙上前几步,轻声唤道,谁知楚天舒压根就没有看楚心澄一眼,径直朝着位于楚心澄左手边的楚夕凝那儿跑去。
“凝儿,一路上辛苦了,及笄仪式即将开始,我们赶快进去吧!”楚天舒对着楚夕凝热络地嘘寒问暖,可楚夕凝却只是态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在茹心的搀扶之下踏上了白玉石阶,向着东边的侧殿走去,楚天舒没有丝毫不悦,仍然鞍前马后地跟在楚夕凝身旁。
“小姐,大公子怎么这样啊?”觅雪等着楚天舒的背影,不满地抱怨着。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赶快去侧殿做准备吧!”楚天舒的生疏让楚心澄也很不满,可是她不能在这个时刻节外生枝,只能硬生生压下不满,一切以及笄仪式顺利进行为重。
楚心澄和觅雪走进东边的侧殿,侧殿被隔出两个小间,洛雅容和楚夕凝站在偏殿正中,见楚心澄走进来,洛雅容露出微笑,开始叮嘱这两个亲自抚养长大的宝贝女儿。
“澄儿、凝儿,现在皇后娘娘正在招待各家的贵族女眷,一会儿及笄仪式就要开始了,你们要好好准备着。”
“是。”楚心澄和楚夕凝乖巧地点头应道。
巳时到,及笄仪式正式开始,楚心澄和楚夕凝穿着象征少女纯真的百褶如意裙,踏着迤逦红毯,并排走入凤藻宫的坤德殿,在满堂贵族女眷的见证之下,缓缓向着居于殿中高位上的苏皇后和侧位的洛雅容两人跪下,深深地三叩首。
及笄分为一加加笄、二加梳头以及三加叩拜这三个步骤,两名侍女端上了盛着清水的玉盆,待苏皇后和洛雅容净手后,又有两名侍女送上了红锦托盘,托盘上放着红木、铜簪和金簪,象征着及笄的女孩从孩童转为能够出嫁的少女。
苏皇后和洛雅容分别执起一支红木发簪,帮楚夕凝和楚心澄斜插在双髻之上,在赞者的引导下,楚心澄和楚夕凝再次回到东边的侧殿,换上了今天及笄的第一套襦裙,红色的曲裾深衣将楚夕凝白色的肌肤映衬得十分美丽,和她相比,肤色黝黑的楚心澄不禁黯然失色。
两人款步回到了坤德殿,洛雅容亲自为楚心澄松开双髻,结成发辫盘至头顶,以铜簪固定,苏皇后同时也为楚夕凝做着同样的动作,其后楚心澄和楚夕凝再度向着苏皇后和洛雅容行三叩首,以表示对大洛皇族的敬畏和对母亲生养之恩的感谢。
此时有两名侍女拿来两套花钗大袖服,在侍女的帮助下,楚心澄和楚夕凝在襦裙外套上花钗大袖服,苏皇后和洛雅容再为她们摘下铜簪,换上象征女子成年的金簪,及笄礼毕,楚心澄和楚夕凝和观礼的贵族女眷互拜以作答谢,简短但隆重的及笄仪式完毕,而楚心澄和楚夕凝也从懵懂朦胧的少女成为了能够寻觅良人的成年女子。
满堂贵族女眷都走上前来,将楚夕凝团团围住,她们手捧祝贺的醴酒,争先恐后地向楚夕凝道贺,楚夕凝也从茹心手中接过一杯醴酒,和各位贵族夫人碰杯庆贺。
“小姐,那些人真过分……”觅雪为楚心澄端来一杯醴酒,半晌不见有人上来庆贺,楚心澄面前冷清的场面与楚夕凝那边热闹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觅雪看着那些脸上堆满媚笑的贵族夫人,不悦地嘟起了嘴。
“没事儿,醴酒鲜甜可口,自斟自酌也别有趣味。”楚心澄心中也有些失落,不过她还是强颜举起醴酒,打算一饮而尽。
“哎,等等,你怎能不和人碰杯就将醴酒饮下呢?”就在楚心澄将酒杯端到唇边打算一饮而尽的时候,一只手拦了过来,挡在了楚心澄眼前。
楚心澄抬眸看向前方,看到了一只指甲上涂着鲜红蔻丹、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手拦在自己眼前,毫无疑问拦住自己的是一位地位尊贵的贵妇。
就在楚心澄抬眸的同时,那只手也挪开了,如楚心澄所料,一张绘着精致妆容、扬着盈盈笑意的中年贵妇的脸出现在楚心澄眼前,她头上戴着宝蓝点翠朱钗,身上穿着做工精致的流彩云锦缎裙,脚上踏着镂金珍珠鞋,整个人自有一种贵气天成、雍容大度的高贵气质。
楚心澄在看过眼前贵妇的穿着之后,小心地抬眸看向贵妇的面庞,只消一眼,楚心澄就辨出眼前女子眉眼间顾盼的风情,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我是楚心澄,请问您是……?”楚心澄和贵妇面面相觑,好半晌之后,她才嗫嚅地说道,“看您的模样,应该是一位地位极高的夫人吧……”
“我可不是什么地位极高的夫人,只是一个前来观礼的人而已。”听到楚心澄这样说,女子浅浅一笑,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待楚心澄也端起酒杯之后,女子才缓缓道出自己的身份,“景城宁家商铺的宁阑珊,祝贺楚心澄小姐及笄礼成,并祝饮醴酒。”
宁阑珊说完就将手中的酒杯向前倾去,“叮”地一声,宁阑珊手中的酒杯与楚心澄的碰在了一起,宁阑珊微微一笑,举高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宁阑珊……”楚心澄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分明样貌不过三十出头、但却执掌大洛最大的宁家商铺达数十年之久的宁阑珊,与此同时,她的另一个身份也提醒了楚心澄为何宁阑珊的眉眼看起来如此熟悉,“您就是宁煜风宁公子的母亲……”
“没错。”宁阑珊点点头,压低声音凑近楚心澄说道,“午宴前他会在御花园的澄瑞亭中等你,楚小姐,请你抽空去一趟吧!”
3、
及笄仪式结束之后,楚夕凝和苏皇后以及贵族夫人们一道品茶,宁阑珊则先行离开,见没有人注意自己,楚心澄吩咐觅雪留守,自己则照着宁阑珊的叮嘱,在午宴前快步向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中澄瑞亭依傍着小湖,亭边花团锦簇,蜂蝶纷飞,自是一番惬意景象,楚心澄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澄瑞亭中,一想到时隔两个月之后将再次和宁煜风见面,楚心澄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向着澄瑞亭的方向小跑过去。
“宁公子,我依约来见你了!”楚心澄跑进澄瑞亭中,双手撑在石桌边,她的脸蛋因为跑动而变得红扑扑的,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宁煜风,气喘吁吁地说道。
“澄儿。”宁煜风转过身来,纯黑的双眸望入楚心澄沾染了几分激动的澄澈双眸,他原本有些暗沉的脸色亮了一亮,“恭喜你及笄了。”
“嗯。”楚心澄想起宁煜风曾经说过要等自己及笄的话,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再次见到他,楚心澄不觉有些害羞起来。
“澄儿,景城那边还有事务急等我回去处理,我只能长话短说了。”宁煜风并不多说,直接切入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中,“有关于楚天舒的事情,你查清楚了吗?”
“还、还没有……”听宁煜风提到楚天舒,楚心澄心里蓦地一沉,她有些无措地摇头,“宁公子有什么发现吗?”
“其实今天我来,是有些东西想要给你看的。”听到楚心澄这样的答案,宁煜风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几样东西,摆在了楚心澄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什么?”楚心澄好奇地拿起了面前的东西,发现那是三张银票,面额分别是五百两银、一千两银和一千两金,这三张银票全部出自宁家金行,第三张银票上还按有“宁煜风”的印鉴。
“这张不就是之前宁公子给我看过的银票吗?”楚心澄一眼就认出那张写着一千两金的银票是不久前宁煜风让自己看过的,她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宁煜风,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三张银票是我命人从宁家玉铺和宁家金铺拿来的,分别是在前年的十月初一、去年的十月初三以及今年的七月二十六日收入铺中。”宁煜风对这三张银票十分熟悉,对它们所指代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些银票全部都在宁家商铺之中?!”楚心澄仔细看着另外两张银票,结合宁煜风说的日期,渐渐想起那是自己过去两年,从雪寒山跟着洛雅容回到将军府后,交给楚天舒的银票,票额与日期都十分吻合。
“没错,我查阅了簿册,五百两银票买了碧玉滕花玉佩,一千两银票买下了琉璃玲珑玉尊,今年订购了包含双鸾点翠金步摇、金累丝托镶坠耳、黄金缠丝双扣镯和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在内的一整套金饰。”宁煜风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画纸,递到了楚心澄面前,“这是我命人绘制的草图,你可以参照看看。”
楚心澄接过画纸,看到上面画着一枚玉佩、一个玉兔造型的琉璃饰品,以及金步摇、耳环、手链等饰物,在这张画纸上所描绘的所有饰物之中,那个金步摇看起来分外眼熟。
“这个金步摇,我似乎在哪里看过……”楚心澄眼睛盯着那个描绘得栩栩如生的金步摇,在心中努力回想着自己曾在何处看过这个它,但是却一无所获。
“我能肯定,这些饰品,你全部都看过。”楚心澄回想得辛苦,宁煜风心中也不轻松,他微微拧起双眉,沉声说道,“等会儿午宴的时候,你多多注意楚夕凝,一定能有所收获。”
“夕凝姐姐?!”经过宁煜风的提点,楚心澄回想起昨日在洛雅容的住处试衣时,楚夕凝佩戴的那一套金饰,与眼前画纸上的金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想起来了,昨天夕凝姐姐试衣的时候,佩戴了一套据说是宁家金铺顶级师傅打造的金饰,该不会……”
“你想得没错。”宁煜风轻轻点头,肯定了楚心澄的猜想,“那套金饰是楚天舒送给楚夕凝的。”
“这样说起来……”楚天舒压根就没有将钱银用于疏通关节,而是订购顶级的金饰送给了楚夕凝,让她佩戴整齐四处招摇!
“今年订购的金饰是最为贵重的,不过前两年的碧玉滕花玉佩和琉璃玲珑玉尊同样价值不菲,绝不是一般百姓能够享用的饰物。”宁煜风伸出手来,指着画纸上的玉佩和琉璃饰品说道,“这两样东西都为女子的饰物,它们也是被楚天舒买走的,用的就是你给他的银票。”
“虽然宁公子你这样说,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楚心澄不愿意相信自己过去几年辛苦作画的酬劳全部被楚天舒拿去买贵重饰物送给楚夕凝,可是宁煜风给出的证据却是言之凿凿,这不禁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为难境地。
“这些证据只是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查到的,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那就要你自己去判断了。”宁煜风看着楚心澄为难的模样,自己也有些不忍,他轻轻握住楚心澄的双手,试着给她力量,“澄儿,我做这些事,只是想让你知道,楚天舒不是一个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你不要再用尽全力为他提供钱银了,那样真是太傻了。”
“这个,还是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吧……”楚心澄缩回被宁煜风握住的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宁公子,午宴应该要开席了,我该回去了,有关于天舒哥哥的事情,我会找他和夕凝姐姐问清楚的。”
“嗯,这样也好,只有你自己查到的证据,你才能够完全地相信。”见此情景,宁煜风也不勉强,只是细心地叮嘱道,“以你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撼动楚夕凝和楚天舒的根基的,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有什么大事一定要跟我商量,虽然我今日就要动身回景城,不过只要你到洛京宁家分铺,跟掌柜的说一声,我得到消息就会即刻赶来的。”
第五节 玉珠散落锦衾寒
1、
楚心澄失魂落魄地从御花园向着凤藻宫坤德殿走,宁煜风将三张银票和画纸都交给了她,楚心澄将这些证据放在身上,打算一会儿就去找楚天舒和楚夕凝问清楚。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午宴都要开席了呢!”一直在侧殿门口等着楚心澄回来的觅雪远远看到楚心澄的身影,赶忙迎了过去。
楚心澄和觅雪走进坤德殿,楚心澄环视着殿内,发现楚夕凝正和皇后手拉着手亲热聊天,楚天舒却不见了踪影。
“觅雪,你看到天舒哥哥了吗?”
“在小姐您去了御花园之后不久,大公子也因为有事而提前回府了,他应该不会回皇宫了。”觅雪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才答道。
“这样啊,那算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听说楚天舒回府了,楚心澄有些失落,她打算先好好观察一下楚夕凝,等晚些时候再回府和楚天舒对质。
见楚心澄回来了,苏皇后下令开宴,楚夕凝款步走下凤台,坐在了紧挨着凤台的矮桌旁,楚心澄则坐在了楚夕凝对面的矮桌上,悄悄地观察起楚夕凝来——此时的楚夕凝已经换了一套衣裙,而且将一整套金饰都佩戴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分外富贵逼人,金光闪闪。
午宴开始之后,不断有侍女送上精美食物,可是楚心澄却毫无食欲,她悄悄将掖在袖口之中的画纸给拿了出来,她以天生的绘画敏感,飞快记下了双鸾点翠金步摇、金累丝托镶坠耳、黄金缠丝双扣镯和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的模样,然后就抬头观察其楚夕凝身上的金饰来。
“飞凤鸾集、金丝点翠、金玉玲珑……”楚心澄在心中比对着楚夕凝身上的金饰和画纸上的样图,口中轻轻念着那些顶级金饰的图案和工艺,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起来。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守在一旁伺候着楚心澄用膳的觅雪见楚心澄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忍不住靠近楚心澄身旁,试图想要弄明白她是不是在吩咐些什么。
“没什么,觅雪,我有些累了,午宴之后我们就回府吧,我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楚天舒的事情让楚心澄很是疲惫,长久以来支撑自己努力作画的支柱仿若一时之间被抽去大半,再无让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了。
午宴结束之后,洛雅容带着楚夕凝和楚心澄向皇后和贵为贵族夫人道谢,然后一行人就乘坐车辇回到了将军府。
“凝儿、澄儿,你们下午好好回去休息,晚上我们全家人聚在前院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后,洛雅容向两个业已成年的女儿邀约道,然后就让她们回去休息。
“茹心,我有些乏了,我们回房间吧!”长时间的盘坐和应酬让楚夕凝有些累,她摇摇有些僵硬的脖颈,在茹心的搀扶之下,慢慢向着自己寝房的方向走去。
楚心澄看着楚夕凝耳垂上的金累丝托镶坠耳因着她晃动脑袋的动作而不断摇晃,那金光闪闪的样子让楚心澄的双眼有些刺痛。
“觅雪,我有事要跟夕凝姐姐说,我们跟着她们去寝房吧!”楚心澄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先向楚夕凝探探口风,然后再去和楚天舒对质。
楚心澄和觅雪跟在楚夕凝和茹心身后到寝房时,楚夕凝正在梳妆镜前褪下首饰,在楚心澄的要求下,楚夕凝命茹心和觅雪在外把守,给楚心澄和楚夕凝有独处谈话的空间。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楚夕凝将耳坠摘下放入装饰华美的锦盒之中,锦盒中嵌着四个凹下去的位置,楚心澄一眼就认出那是用于放置金步摇、耳坠、手镯和环佩流苏的位子。
“夕凝姐姐,您可曾听过碧玉滕花玉佩和琉璃玲珑玉尊这两样饰物?”楚心澄看着那锦盒,焦躁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原本准备好的客套之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好像听说过吧!”听闻楚心澄提及这两样饰物,楚夕凝解开腰间环佩流苏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前两年的生辰,楚天舒分别送了我一块玉佩和一块玉兔造型的琉璃,似乎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两个名字。”
“那么那两样饰物都还在夕凝姐姐身边吗?我想看一看。”宁煜风的预测在楚夕凝这儿得到了印证,楚心澄心中虽然难受但是并不觉得非常吃惊,只是淡声问道。
“应该被茹心收入锦盒之中了吧,你想看就自己去找好了。”楚夕凝随手指向梳妆台边堆得满满当当锦盒,毫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两块不值钱的破玉嘛,戴了几天就腻了,至于要这么宝贝吗?!”
楚夕凝刻薄的话语听在楚心澄的耳中,异常地嘲讽和刺耳,楚心澄抿紧双唇,伸手打开梳妆台边最表面的锦盒,里面各色珍奇宝贝应有尽有,在锦盒的底部,楚心澄找到了两个与画纸上描绘的玉佩和玉兔琉璃一模一样的两个饰物,它们在其他大放异彩的饰物之中一点也不起眼,这也难怪楚夕凝会很快就嫌弃它们了。
这两样饰物对于楚夕凝来说只是随手可弃的小物,可那却是楚心澄在绮云楼作画两年所得的收入,楚夕凝丢弃的,不止是两件首饰,更多的是楚心澄的心血,以及心中曾经溢满的期盼。
“我已经看到这两样饰物了,谢谢夕凝姐姐的指点。”楚心澄默默将玉佩和琉璃玉兔放回锦盒中,最后不舍地看了两眼,然后才回转身向楚夕凝谢道。
“一点小事而已,不需要这么客气。”楚夕凝看着脸色黯淡的楚心澄,莫名地不悦起来,“虽然辛苦了大半天,可是你也没必要臭着一张脸吧?没事就快走,我还要休息呢!”
“抱歉,我现在就离开。”楚心澄早已习惯楚夕凝对自己的大呼小叫,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躬身行礼之后,楚心澄向楚夕凝告辞,然后就轻轻走出了香雾缭绕的寝房。
2、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思考,楚心澄对于宁煜风的猜测不再怀疑,认清了一个让她懊恼气愤的事实——她每年作画所得的钱银,全部都被楚天舒购买了饰物送给楚夕凝,虽然那些饰物价值不菲,但是并未让楚夕凝如珍宝一样爱惜,反倒被她弃若敝覆。
楚心澄犹记得三年前,在过完新年、即将回雪寒山之前,她单独向楚天舒道别,却看到他的表情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
“天舒哥哥,你很苦恼吗?有什么事说给澄儿听,指不定澄儿能帮你呢!”彼时不过十三岁的楚心澄认真地问道。
“今日朝中有位大人向我透露,他有门路能助我向上晋升,但是需要一笔不菲的钱银,必须在半年之内拿出来,我前几年虽然攒下了一些钱银,但是还有不小的缺口,我正在为此而苦恼。”楚天舒看着楚心澄关切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之后,才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缺口是多少呢?”
“至少要五百两银。”楚天舒朝着楚心澄伸出了五个手指,然后又摇了摇头,“澄儿,你别管这么多了,这么大一笔钱银,不是你我能够筹来的。”
“天舒哥哥,你别担心,时间还有半年,应该还有办法可以想。”楚心澄贴心地安慰道。
楚心澄虽然年纪小,但自小酷爱绘画,楚天舒的话让她萌生了下山作画赚钱银的想法,在她的恳求之下,夏烟岚勉强同意让她下山作画,但是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月,并且不得让其他人知悉自己的真实身份。
楚心澄下山后,成为了绮云楼的专属画师,她高超的画技助绮云楼的姑娘连续数年登上了花魁宝座,而楚心澄所得的酬劳,从五百两银到一千两银,直到今年的一千两金,楚心澄的酬劳一年高过一年,而每年她都将酬劳交予楚天舒,让他去疏通所谓的“关节”,如果不是宁煜风的点拨,楚心澄至今仍蒙在鼓里,依旧被楚天舒傻傻欺骗着。
就在楚心澄最想和楚天舒深谈的时候,楚天舒却不见踪影,连全家团聚的晚膳也未出席,用过晚膳后,楚心澄先行回到小屋,吩咐觅雪守在前院,如果看到楚天舒回来,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楚心澄坐在小屋外的围栏边等着觅雪回报消息,夜渐渐深了,楚心澄抬头看向空中,发现飘动的乌云遮掩住了银色月华,过了一会儿乌云散去,洒落了一地的月华,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清隽。
“小姐,刚刚门卫来报,大公子已经回府了!”就在楚心澄抬头观月的同时,觅雪拎着裙摆向小屋方向跑来,“不过大公子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了夕凝小姐的寝房!”
“辛苦觅雪了,我现在就去找他!”楚心澄站起身来,摸了摸搁在袖口中的银票和画纸,双手握成拳,向着前院方向走去。
“小姐,让我和您一起去吧?”觅雪急急追问道。
“不用了,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片刻即回!”楚心澄回过头来,给觅雪一个安抚似的微笑,然后就脚步匆匆向着前院楚夕凝寝房的方向走去。
今夜将军府的灯光分外黯淡,从别院通向前院的走廊上,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在快要接近楚夕凝寝房的地方,点点轻浅的茜纱灯更是无比晦暗,若不是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华照亮前路,楚心澄几乎无法认清面前的道路了。
在离楚夕凝寝房只有一个转角处的地方,楚心澄的心忽地“怦怦”剧烈跳动起来,她在转角处顿住脚步,用双手捂住心口,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虽然心里想要找楚天舒对质的想法在脑海中转了一整天,可是当楚心澄真正面对这关键一刻的时候,心中埋伏已久的胆怯又跳出来作祟,让楚心澄开始裹足不前。
“以你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撼动楚夕凝和楚天舒的根基的,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有什么大事一定要跟我商量,虽然我今日就要动身回景城,不过只要你到洛京宁家分铺,跟掌柜的说一声,我得到消息就会即刻赶来的。”
忽然,楚心澄想起了宁煜风白日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脑海中浮现出宁煜风温润的笑容和殷切的叮嘱,楚心澄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不少——宁煜风说得对,这番与楚天舒对质,并不是为了争出一个谁对谁错,而只是认清楚天舒的真面目,所以,不会有争吵,更不会有打斗,自己完全不必忧心。
宁煜风的话给了楚心澄莫大的鼓励,她在脑海中想了想一会儿要用到的说辞,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稳步走过转角,才迈了一步就发现楚天舒的高大身影正在楚夕凝门前的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烦心之事。
“天舒哥哥!”楚心澄小步跑上前去,虽然心中厌恶,但是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依然用之前的亲昵称呼唤道,“澄儿有件事想请教你。”
“有事改天说,今天我很忙,没空和你说话!”楚天舒用不耐的眼神看了一眼楚心澄,烦躁地说道,然后就别过脸去,不想再搭理她。
“不能改天了,今天我一定要问清楚!”见楚天舒这种态度,再联想起今天白日里楚天舒对自己毫不搭理的情形,楚心澄心里极度不悦,她走到楚天舒面前,她从袖中取出银票和画纸, “唰”地一下伸长手臂,将银票和画纸伸到了楚天舒眼前,“你为何要用假借疏通关节的名义,骗取我作画的酬劳,给夕凝姐姐购买贵重饰物?!”
“嗯?”乍听楚心澄这样说,楚天舒愣了一下,他从楚心澄手中拿过银票和画纸,借着露出小半边脸的月光,细细看起纸上的内容,越看脸色越难看,他草草浏览了画纸和几张银票,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然后就冷冷将画纸和银票扔会给了楚心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楚天舒并未如楚心澄所料想的一口否定死不承认,而是爽爽快快地承认了。
“所以,你是说……”楚心澄没有料想到让楚天舒承认此事竟然是如此容易,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大套说辞派不上用场了,这种情形不禁让她有些怔愣起来。
“没错,我承认我是骗了你,可那又如何?”楚天舒环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心澄,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不过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丑又笨,还当真以为我会娶你为妻、带着你飞黄腾达?别作梦了!!”
“我从未想过你会娶我,可、可是你也不能……”楚天舒狠绝的话语让楚心澄觉得十分委屈,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涌上了眼眶,“不能为了讨好夕凝姐姐而践踏我的尊严!”
“践踏你的尊严又如何?要不是从前我看在你还有几分利用价值,我压根连看都不想看你!”楚天舒朝着楚心澄面前的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伸手将别在腰间的剑拔出了一小半,刀身冰寒,银光闪闪,吓得从未见过此种场面的楚心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要跌坐在地了。
就在楚心澄受到楚天舒恐吓、落于下风的时候,楚夕凝寝房的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楚心澄和楚天舒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寝房门口的方向,楚心澄看到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肩扛一只粗布麻袋从寝房中走了出来,然后又将房门给虚掩上。
“……”那个陌生男子看看楚心澄,眼中顿生警惕,然后他看向楚天舒,口中念着含糊不清的字句,可楚心澄一个字也听不清,那男子的话让楚天舒头一扬,口中同样说着楚心澄听不懂的话。
看楚天舒和那男子相处的情形,那个扛着麻袋的男子对于楚心澄出现在此似乎颇多顾虑,但是楚天舒却毫不在意,厉声喝道:“少废话,快走!”
就在他们说话的短暂时间里,楚心澄注意到那个麻袋看上去既大且沉,她对于有人从楚夕凝深夜搬运东西有些疑惑,正在此时,月光照向了寝房门口,楚心澄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清楚有一个东西露在了麻袋之外,因着月光的照耀而闪闪发亮,飞凤的造型和点点的金色光芒,那异常熟悉的感觉让楚心澄敏锐地察觉到,那样东西是楚夕凝佩戴了一整天的双鸾点翠金步摇。
“夕、夕凝……”楚心澄意识到麻袋中所装的东西绝非常物,麻袋的形状肖似人形,结合上那支金步摇,楚心澄立刻就明白了是谁被装在了麻袋之内,她倒抽一口凉气,目光移到了楚天舒脸上,却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狰狞狠毒的表情。
楚心澄心中大叫不好,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要借助从小练习的轻功逃出楚天舒的势力范围,大叫让人来帮忙,可是还不等她有所行动,楚天舒就箭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一记闷棍自楚心澄身后袭来,猛地敲在了楚心澄的后脑勺上,将她给击昏了过去。
3、
楚心澄是在一片迷蒙的摇晃之中苏醒的。
楚心澄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眼前一片灰蒙,一径陌生,她的鼻尖嗅闻到了一种香味浓烈的熏香,那香味让人昏昏沉沉,几欲昏睡。
楚心澄耳边不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身体也随着马蹄的奔跑而有节奏地摇晃着,楚心澄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一辆正在高速行进的马车之中,她试着抬起手臂,但是手臂却酸软无力,无力动弹。
楚心澄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很长时间,记忆也因此缺失了很大一块,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在昏迷前发生的事情——面目狰狞的楚天舒,扛着麻袋的陌生男子,麻袋中露出楚夕凝佩戴的金步摇,以及脑后传来的剧痛……
一想起那一击,楚心澄顾不得酸软的手臂,使劲全身力气抬起右手,向着脑后摸去。
“噢……”楚心澄毫不意外地在后脑处摸到了一个仍然鼓胀未消的大包,伸手按去就疼痛不已,这让楚心澄禁不住轻叫出声。
楚心澄试着转动脑袋,眼睛余光无意中看到自己身侧还躺着背对着自己的另外一个人,她心里一惊,在积攒了一些体力之后,楚心澄慢慢坐起身来,发现身侧之人居然是楚夕凝。
楚夕凝身上仍穿着离家之前的常服,头发有些散动,头上那支金步摇随着马车的前行而摇晃,楚心澄现在看到那支金步摇就觉得分外刺眼,她伸手想要拔下那支金步摇,但是却发现楚夕凝的后脑勺上居然有奇怪的痕迹,她弯下腰去,想要仔细看清楚那咋松动的发间的红色痕迹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原本高速行进的马车却突然减缓速度,楚心澄听到一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停在了马车前方不远处,马车完全停了下来,紧接着马车外就有人用楚心澄听不懂的话在大声交谈。
楚心澄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还是听不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不过她弄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人使用的语言绝非大洛官话,听那语气和腔调,她勉强能判断出应该是大洛西北边境小国燕凉那边的语言。
没过多久,交谈声渐渐停歇下来,在前方驾驶马车的人站起身来,撩开了遮挡在马车前的布帘,楚心澄望向布帘的方向,发现从车外看着自己的人居然是楚天舒。
“你终于醒了。”楚天舒看着和自己面面相觑的楚心澄,并不觉惊讶,他高大的身躯钻入车中,楚心澄下意识地向后躲去,谁知楚天舒压根就没有碰她,而是弯下腰轻柔地抱起了仍在昏睡中的楚夕凝,将她抱出了马车。
“你要带夕凝姐姐去哪儿?”见楚天舒要抱楚夕凝离开,楚心澄不禁有些急了,她顾不上害怕,赶忙追问道。
“我们已到了两国边境,必须要换马车。”楚天舒简洁有力地回答道,然后就抱着楚夕凝跳下马车,离开了楚心澄的视线。
楚心澄放心不下,跪步上前撩开马车门帘,发现马车停在了一个风沙乱舞、十分荒凉的地方,周围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十几名穿着大洛西北部小国燕凉传统服饰的男子骑在西域宝马上,将马车周围团团守护,有一名男子骑马向着不远处的小城奔去,楚心澄眯起眼睛,看到城门上写着花体的“钟灵”二字。
“钟灵镇,我居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楚心澄看着城门上的两个字,再结合那些人的燕凉话和燕凉服,瞬间想起钟灵镇位于大洛与燕凉的边境,因与燕凉的商贸交往而闻名,附近有与雪寒山齐名的钟灵山脉,山中有以编纂《千年世间图》预测世间大事而在大洛闻名的钟氏一族,钟离子是现在钟灵山的执掌人,楚夕凝的“皇后命格”就是被他断出并且即将成为现实的。
钟灵镇与洛京两地之间相隔千里,即便是六百里快马加急赶路,那也至少需要二天的时间,楚心澄悄悄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这个车队,她基本能断定,自己和楚夕凝被楚天舒带离洛京至少有三天以上的时间了。
楚心澄看着周围人马的严厉把守,看那些人的燕凉打扮,思忖着车队应该是向着燕凉进发,只要穿过钟灵镇就到达燕凉边境,楚天舒绑架自己应该只是偶然,他与楚夕凝的关系素来很好,为何要将她绑去燕凉?
“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了。”就在楚心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楚天舒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重新攀上了楚心澄所乘的马车。
“你想要干什么?!”楚天舒瞪着楚心澄的样子与刚刚抱着楚夕凝的温柔模样全然不同,楚心澄心中隐隐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楚心澄不自觉地向后退缩,谁知却正好方便了楚天舒的动作,他高大的身躯钻入马车之中,伸手抓住了楚心澄纤细的脖颈,毫不留情地将她拉到了面前。
“楚心澄,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过,你在雪寒山中跟着夏烟岚学过轻功,那日在楚夕凝寝房外,你想过以轻功逃跑的吧?”楚天舒低头俯视着被自己握于鼓掌之间的楚心澄,阴仄仄地说道。
“那有怎样?”楚心澄用双手抓住楚天舒抓住自己的左手,试着让他松开对自己的钳制,但是却只是徒劳,她只能忿忿地瞪着楚天舒,冷冷地反问道。
“不怎样,只是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行动,那我就不能让你回去。”楚天舒并不多言,只是更加用力地卡紧了楚心澄的脖子,几乎要让她窒息。
“你、咳咳……想杀我灭口?”虽然不太明白楚天舒以及那些燕凉人绑架楚夕凝想要做什么,可是毫无疑问她已被楚天舒视做知悉秘密的眼中钉,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沉,现下她瞳孔放大,呼吸困难,就连回驳楚天舒的话都几乎无法说全了。
“就这样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楚天舒继续恶意地收紧手势,另一只手则从怀中掏出了一颗灰色的药丸,在楚心澄眼前轻轻晃动着,“这是能让人轻功消散的飞石散,吃下这个,你此生都无法再动用轻功,更无法逃跑了。”
听到楚天舒这样说,楚心澄心里知道这药丸是绝对吃不得的,她试图挣扎,但奈何刚刚苏醒的身躯仍然十分疲惫,根本无力和体力过人的楚天舒相抗衡。
楚天舒颇有技巧地使力,逼迫楚心澄张大嘴巴,然后就要将药丸朝她口中塞,楚心澄惊恐地瞪大双眼,开始死命挣扎起来,不愿意轻易就范。
“别挣扎了,挣扎也没用!”见楚心澄挣扎,楚天舒厌烦起来,使力将楚心澄按在了地上,将药丸塞进她的口中,用猛力逼迫她将药丸咽下,然后他就松开楚心澄,走出了马车车厢。
“咳咳、咳咳……”被楚天舒用外力灌入药丸,楚心澄苦不堪言,她用双手捂住胸口,身体蜷缩在一团,窝在了马车车厢里的小小角落中。
“出发!”楚天舒走出马车,对车队下令道,很快熟悉的马蹄声就再次响了起来,马车继续向前行进起来。
马车的摇晃再加上药丸的作用,让楚心澄开始觉得浑身发热,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力量飞窜到她的四肢百骸,如同一团火焰将她浑身焚烧几近殆尽,楚心澄只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再度迷蒙起来,她无助又无力地呻吟着,但是在这狭小的马车之中,却找不到任何能让她减轻痛苦的方法。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楚心澄才觉得浑身的燥热之火渐渐减退,但是却突然感觉到唇干舌燥,她积攒了一些力量坐起来,想找找马车之内是否有水可饮,但是还不等她坐稳,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地方到了,我们走吧!”楚天舒再度撩开布帘,伸手将背倚在厢壁边的楚心澄拉到了车外。
楚心澄环顾四周,发现车队已经到了钟灵镇的城门之前,明明是白日,可是钟灵镇却大门紧闭,人烟稀少,恍若无人之境。
“你要……干什么?”楚心澄看到车队除自己这辆车之外都向着右侧的小路走去,就连楚夕凝卧躺的那辆马车也不例外,现下只剩下自己和楚天舒两个人,她不禁又紧张了起来。
“带你进钟灵镇,让你体味一下什么叫‘钟灵毓秀’。”楚天舒并没有给楚心澄太多四处张望的时间,他抱起楚心澄,用轻功跃上钟灵镇的墙头,向着镇上的西北方奔去。
楚心澄心中虽然十分害怕,但是并没有忘记要四处探看——地缘四四方方的钟灵镇,民宅街道整整齐齐,但是街上却空无一人,仿若死城一般。
楚天舒抱着楚心澄到了钟灵镇西北角一个暗无天日、彷如牢窟一般的地方,他将楚心澄扔在了牢窟门口,任由那无边的黑暗如同魅影一样将楚心澄包围:“我的职责已尽,现在就要绕路回到燕凉,你就好好在这儿,‘享受’以后的日子吧!”
“这儿是哪里?”虽然牢窟中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是楚心澄鼻尖嗅闻到一阵难闻的刺鼻气味,恐惧如同魔鬼一样将她紧紧攫住,让她动弹不得。
转身离开的楚天舒听到楚心澄这样问,回过头看着被黑暗和恐惧包裹住的楚心澄,唇边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但是却残酷无比的微笑:“这里是——死窟!”
第六节 钟灵毓秀自逍遥
1、
楚心澄曾在书上读到过,“死窟”是大洛特有的一种牢狱制度,专门收押那些罪不至於当众处斩或流放,但是又重过普通收押的罪犯,全大洛除开洛京,每州每县都有“死窟”,进入“死窟”的犯人从来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楚天舒离开之后,楚心澄试着挪动身体爬出“死窟”,但是疲软的身体却无力移动一毫一寸,她低头看向在“死窟”深处,放眼望去至少有几百人或躺或坐地呆在里面,他们都像是丢了魂一样静静地呆在“死窟”中,连呼吸都几无可闻,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反倒比叫嚷或者喧哗更加能让楚心澄感到害怕。
楚心澄呆呆看向了“死窟”之外,在高高的石阶之上,丝丝惨淡的阳光自漆黑的牢窗外流泻下来,外面遥远得犹如两个世界。
楚心澄心知自己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先前楚天舒为何要绑架楚夕凝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楚心澄的脑海中就冒出了新的疑问——明明穿过钟灵镇就可以进入燕凉境内,这也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可是楚天舒却选择绕远路而不是穿过钟灵镇,但若说钟灵镇有什么禁忌,那楚天舒却能将自己丢入钟灵镇的“死窟”,让自己自生自灭?
太过于复杂的问题让原本就十分虚弱的楚心澄更加头痛起来,她决定不再多想,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轻浅的呼吸,沉重的疲倦感袭来,楚心澄再也捱不住了,她慢慢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楚心澄尚未醒来,她就闻到了一阵香气,那香气虽淡,但是却和“死窟”中的刺鼻气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楚心澄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眼前青翠的绿意。
“这是哪儿?”楚心澄将交叠在腹间的双手放到身旁,轻轻坐起身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十分精致的竹床上,环顾四周,她发现这是一个充满绿意和书香、布置得十分干净整齐的小房间,楚心澄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站在了竹床边。
楚心澄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依旧完好,而原本因为吞下了飞石散而十分疲倦酸软的身体也恢复大半,这让她不禁感到非常惊奇。
“姑娘,你醒啦?”就在楚心澄打量着自己的时候,一个拿着铜盆和巾帕的姑娘从竹门外走进来,将铜盆和巾帕搁在了盆架上,然后就走到了楚心澄身边,“姑娘,你足足昏睡了一整天才醒来,我得把你苏醒的好消息告诉父亲才行!”
“这位姑娘,冒昧问一句,这里是……?”楚心澄看着面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她面上洋溢着善意的微笑,见此情形楚心澄也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柔声问道。
“这儿是钟灵山,我叫钟莲子,你可以叫我莲儿,是钟道子的第三十四代传人,这儿是我的寝房,姑娘不用拘谨,就当是自家就好了。”名叫钟莲子的少女拉起楚心澄的手,有些好奇地盯着她手腕上的芙蓉石手链,“父亲说姑娘你的身份非常重要,还说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是我却不知道真假,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原来这儿是钟灵山……”虽然楚心澄从未到过钟灵山,但是因为钟离子预言楚夕凝的“皇后命格”,再加上钟莲子的热情纯善,这让楚心澄心中的防备不像以往那么重,她坦白地答道,“我叫楚心澄,莲儿姑娘可以叫我澄儿。”
“哇,原来你真是楚心澄啊,父亲真是料事如神!对了,澄儿姑娘,父亲吩咐等你醒来,就让我带你去见他,父亲现在在书房,你跟我来吧!”钟莲子拉起楚心澄的手,带着她向着寝房外走去。
钟莲子带着楚心澄绕过屋角,走进了一间三面墙都堆满了书籍、充满了浓浓书香气的房间,一位穿着白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桌前翻看着书籍。
“父亲,我带澄儿姑娘来见你了。”钟莲子拉着楚心澄走到桌前,脆声说道。
“澄儿姑娘。”钟离子抬起头来,一双经历了岁月洗涤、充满睿智的双眸看进了楚心澄通澈的眸底,“现下身体可好?”
“谢钟离子关心,澄儿感觉很好。”楚心澄对着钟离子福了福身,毕恭毕敬地说道,“澄儿感谢钟离子先生以及莲儿姑娘的救命之恩。”
“澄儿姑娘无须客气,请坐吧!”钟离子指了指书桌旁摆放的两张红木椅说道。
“多谢。”楚心澄再次谢过,然后就走过去坐在了红木椅上,钟莲子也跟了过去,和楚心澄并排坐着。
“钟离子先生,澄儿有一疑问,想请先生回答。”楚心澄才在红木椅上坐定,她就迫不及待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澄儿姑娘请讲。”钟离子客气地抬手,看向了楚心澄安坐的方向。
“方才听莲儿姑娘说,先生在救我时就知悉了我的身份,不知道先生是如何做到的?”楚心澄轻轻咬唇说道,“而且‘死窟’那种地方,先生怎么会去的呢?”
“不瞒姑娘说,澄儿姑娘手中的芙蓉石手链,乃是十年前我向建议将军夫人购下为你做保平安之用的,只要看看那串手链,再加上姑娘身上独有的雪寒山霜膏的味道,我就可以断定姑娘的身份。”听到楚心澄的疑问,钟离子微微一笑,轻易就作了解答。
“我和父亲每半月就会去‘死窟’探看那些囚犯,为他们带去食物,因为最近钟灵镇爆发瘟疫,因此我和父亲提前去了‘死窟’,为他们送去了药物。”钟离子话音刚落,钟莲子就接起了话头继续说道,“没曾想却在‘死窟’之中看到了澄儿姑娘,澄儿姑娘的气质和穿着与其他囚犯迥异,父亲一眼就认出了澄儿姑娘的身份,于是我们就带着澄儿姑娘回到了钟灵山,用目前能用上的药物稳定澄儿姑娘的伤情,姑娘只需再休息十日,应该就可以伤愈了。”
“原来如此,对于两位的救命之恩,澄儿万分感激。”了解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楚心澄赶忙站起身来,郑重地向着钟离子和钟莲子道谢。
“澄儿姑娘不用客气,其实昨日父亲和我将你从‘死窟’之中救出后,心中就有个疑问,你为何会从洛京跑到钟灵镇来,而且还会进了‘死窟’那种几乎无法生还的地方?”钟莲子将楚心澄给扶了起来,顺带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2、
“这个……那就说来话长了。”楚心澄坐回红木椅之上,回想起前几日遭遇的起起伏伏的大小事情,依旧心绪未平,“绑架我到钟灵镇来的人是我的义兄,也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人,可是他却辜负了我全然的信任,骗取了我的钱财并且绑架了我,将我丢到了‘死窟’那种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的地方,若不是两位出手相救,想必我现在已经……”
楚心澄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说到关键处,泪水不禁涌上了眼眶。
“澄儿姑娘,此乃时也命也,无需太过伤感。”楚心澄的叙述让钟莲子叶颇多感慨,她从怀中掏出一方香帕,递给楚心澄让她擦拭湿润的眼角,柔声安慰道。
“澄儿姑娘,你所经历的这些,都是你必须亲身经历的历练。”与同楚心澄一起伤感的钟莲子不同,历经世事的钟离子听完了楚心澄的话,面上反倒露出了笑容,“虽然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痛苦和磨难,但是我可以保证,澄儿姑娘一定会得偿所愿,顺遂自己的心愿。”
“承钟离子先生吉言,希望真的能够实现吧!”提到自己的愿望,楚心澄不禁想起了自己曾许下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愿,以及宁煜风在父亲寿宴时对自己许下的“我会等你及笄”的承诺,一想起宁煜风,楚心澄的心中顿觉柔软起来。
楚心澄还记得宁煜风叮嘱过,自己千万不可和楚天舒发生正面冲突,有事一定要和他商量,可是自己却好巧不巧撞见了楚天舒命人绑架楚夕凝的场面,以至于自己也被绑架到了钟灵镇,并且轻功全废,回家的希望十分渺茫。
“钟离子先生,我想问问,钟灵镇中是否有发往洛京的马车?”楚心澄深知仅靠自己是绝不可能回去的,眼下只有求助于钟离子帮忙这个方法能让自己尽快赶回洛京。
“澄儿姑娘,你的身体还未痊愈,眼下不适合长途的舟车劳顿,你还是在钟灵山中休息十日,然后我再安排马车送你回去。”钟离子略一沉吟,如此答道。
“还需要十日啊……”楚心澄在心中盘算,自己是昨日被钟离子父女救出的,到今天已经过了一整天了,想必楚夕凝已被楚天舒一行人带入了燕凉境内,如果还要过十日才能乘马车回家,那么等她回家时可能已是半个月之后,那些燕凉人在这期间会对楚夕凝做出什么,谁都不敢妄下判断。
“近日钟灵镇瘟疫横行,地方官下令紧闭钟灵镇出入城门,所有和外界连通的方式都被堵死,严禁钟灵镇的人与其他地方的人来往,我们钟灵山外出全都要从钟灵镇出入,不过现在都无法外出了。”钟莲子伸手托腮,似乎颇有顾虑,“昨日开始瘟疫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照这样看起来,十日之后瘟疫应该还不能完全化解,澄儿姑娘你能不能离开还是个问题呢!”
“莲儿姑娘两度提到瘟疫,这瘟疫是何病症,情况有多严重?”楚心澄几度听到钟莲子提到瘟疫的事情,回想起在“死窟”中拿犹如地狱一般的死寂,“瘟疫”这种以前只在书上看过的可怕现象居然真真正正发生在了自己身边,楚心澄不禁多了几分关切。
“具体是什么瘟疫我也不懂,总之现在钟灵镇中因为瘟疫而生病的人很多,每天都有许多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被丢到了镇子边的坟地活埋,现在镇中一片惨景,与人间地狱无异,我和父亲的能力有限,根本无法拯救那么多人,唉……”提起现在钟灵镇中的情形,钟莲子连连摇头叹气,心痛不已地说道。
楚心澄向着袖中摸去,发现夏烟岚叮嘱自己要随身携带的药包完好无损,药包中有几味极具疗效的珍稀药物,她心里一动,赶忙说道:“钟离子先生、怜儿姑娘,我在雪寒山中曾和师父学过一些医术,我想去镇中看看,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楚心澄的要求下,钟离子让她和钟莲子覆上厚厚的面纱、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以尽量隔绝瘟疫的侵袭,然后两名少女就结伴去了钟灵镇,去寻找是否有能解决瘟疫的办法。
楚心澄和钟莲子走在钟灵镇的街道上,只见几乎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只有在偏僻的街道转角处,才会有孤苦无依、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所在墙角低低呻吟,眼前死寂的钟灵镇根本无法让楚心澄联想起书本上那个商贸繁华、与燕凉来往密切的情形联系起来。
“如此惨景,地方官都不拿出措施来帮扶老百姓吗?”楚心澄看到有官兵打扮的人抬着一具具的尸体向着镇外跑去,除此之外街道上压根看不到人,钟灵镇四周的大门紧闭,俨然一座瘟疫横行的死城。
“天知道那些当官的是怎么想的,只知道紧闭城门不让爆发瘟疫的事情泄露出去,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定会有人前来相助的!”钟莲子的目光随着那些官兵奔跑的方向而移动着,她拉着楚心澄的衣袖,指了指自己注视的方向说道,“澄儿姑娘,我想在那些被运到镇外的‘尸体’中一定有活人,我们去看看吧!”
“好!”
楚心澄干脆地应道,然后就和钟莲子手挽着手向着镇外的方向跑去,在一个十分偏僻、长满杂草的荒郊中,堆满了许许多多的尸体,不断有官兵将运来的尸体往尸体堆上丢着,放眼望去,简直是触目惊心。
“这、这实在太残酷了……”楚心澄看着眼前犹如人间地狱一般的荒郊,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上了眼眶,“这是一场浩劫……”
“小姑娘,快些离开吧……”就在楚心澄还在心里计算着这场瘟疫会让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时,突然有一个人从身后拉了拉她的裙摆,楚心澄回头望去,发现那是一个怀抱着一名幼童的老妇人,虽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仍然在用最后一丁点的力气劝告着楚心澄,“镇上瘟疫横流,已无药可救,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快些离开吧!”
3、
“老太太,让我为您把把脉,好吗?”楚心澄蹲下身来,在征得老妇人的同意之后,她为老妇人和她怀中的小男童把了一下脉搏,再看看他们的眼睛,心里大概有了想法。
楚心澄站起身来,向着眼前的荒地远眺,她看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种鲜红色的野草在风中摇曳着,她迈步上前,摘下了几根野草,将根部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根部很苦,楚心澄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但是面上却隐隐浮现出了笑意。
“澄儿姑娘,你发现了什么?”钟莲子看着楚心澄又是痛苦又是微笑的表情,被她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莲儿,我找到治这瘟疫的方法了。”楚心澄站起身来,从袖中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包掏了出来,从药包中拿出了一片金色的七叶植物,“钟灵镇的灵草味道苦涩,但是和雪寒山的七叶莲搭配煮水却能产生极佳的治疗效果,每日只需要摘下一片莲叶,混合着适量的灵草一起煮,喝下煮沸的药水,不出三日,瘟疫就可以得到抑制。”
“真的?那我赶紧去找人来采灵草煮水治瘟疫!”听了楚心澄的话,钟莲子喜出望外,转身就准备去找人。
“莲儿,等等。”楚心澄拉住了钟莲子,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药粉交到钟莲子手中,细细叮嘱道,“钟灵镇的井水很有可能因为瘟疫而被污染了,煮水之前将药水投入水中,可以消去瘟疫之毒,家中被瘟疫患者使用过的物品,也要用去毒之水煮过。”
“嗯,我知道了!”钟莲子拿着楚心澄交给她的药物,急急匆匆就向着镇里跑去。
钟莲子离开之后,楚心澄再次走回了老妇人和小男童身边,她看着老妇人怀中瘦小虚弱的小男童,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对小男孩说话的口气也放柔了许多:“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石头……”男童看着面前陌生的楚心澄,说话时有些畏缩。
“小石头,你不用害怕,姐姐是来帮你的,你们一定可以摆脱瘟疫,重新过上好日子的。”楚心澄小心地将老妇人给扶了起来,她在小石头耳边轻声说着鼓励的话,既是让小石头安心,也是在为自己鼓劲。
楚心澄在钟灵镇镇中的药铺配煮能够治疗瘟疫的药水,而钟莲子差人在钟灵镇四向的出入口都设了发放药水的地点,五日之后,经过大家共同的努力,总算让钟灵镇瘟疫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许多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战胜了病魔,重新获得了健康,就连原本十分虚弱的小石头也活蹦乱跳起来,经过几日的相处和治疗,他现在和楚心澄十分亲近,称呼楚心澄为“神医姐姐”,常常在楚心澄忙不过来的时候,小石头主动担当起运送药水的职责,跟着大人们将药水送去分发点,尽量减轻楚心澄的负担。
第六日,七叶莲只剩下了最后一瓣莲叶,思及钟灵镇现下已好了大半的瘟疫病情,楚心澄打算在第七日将最后一瓣莲叶煮水,为大家巩固疗效,经过这七日的治疗,瘟疫应该可以完全清除,而自己应该也可以全身而退,雇马车尽快赶回洛京了。
“神医姐姐、神医姐姐,有位大哥哥有事找你!”就在楚心澄坐在药铺后院煮药水的大锅旁,想着以后的打算时,半个时辰前去钟灵镇东门送药水的小石头突然走了进来,还有几名身形高大、穿着侍卫衣服的男子跟在小石头身后。
“小石头,他们是……”楚心澄回神站起身来,发现那几名侍卫模样的男子将整个后院把守了起来,她心里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到了小石头身上。
“大哥哥,你快些进来吧,神医姐姐就在这儿!”小石头转过身去,对着门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名穿着白色衣袍的男子走进了后院,楚心澄和来人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对方。
“王爷?!”楚心澄看着面前和第一次见面无异、只是脸色更显苍白的洛君凌,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张口疑惑地问道。
“你是……舒雅姑娘?”洛君凌并未见过楚心澄不遮掩面纱的模样,但是她那黝黑的肤色,玲珑的身躯,娇柔的嗓音,这些让他在一瞬间就确定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没错,我就是舒雅。”乍听见洛君凌提到好几个月不曾听过的“舒雅”二字,前一阵和楚天舒的不愉快再度袭上心头,这让楚心澄分外排斥“舒雅”这个名字,“不过王爷也可以唤我澄儿,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
“原来是澄儿姑娘。”再次和楚心澄相见,洛君凌心中的狂喜淹没了一切,他不愿在称呼问题上过多计较,直接切入了主题,“我听人说,是澄儿姑娘带领大家熬煮药水,扛过瘟疫这一劫的?”
“前几日瘟疫来势汹汹,现在镇中的疫情已经稳定许多了,澄儿不敢居功,这一切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楚心澄略略低头,谦虚地说道。
“启禀王爷,钟灵镇的地方官已在药铺外等候!”就在楚心澄和洛君凌谈话之时,一个把守药铺门外的侍卫走到后院,双手抱拳对洛君凌禀报道。
“敢在瘟疫爆发时紧闭城门,让百姓自生自灭的地方官,本王倒想看看他有何话可说!”洛君凌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之意,他转身向着药铺前堂走去,楚心澄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在药铺门外,以一位穿着县令官袍的中年男子为首,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人,见洛君凌走出药铺,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连连叩头,身体抖得犹如筛糠。
“下、下官钟甲参见凌王爷!”钟灵镇的地方官钟甲一边叩头,一边颤抖着声音说话,“下官不知凌王爷大驾光临,接驾来迟,请王爷恕罪!下官已命人打开城门,将王爷带来的粮食、衣物和药物纳入城中!”
“知道补救,看来钟甲大人还不算太愚钝!”听了钟甲的禀报,洛君凌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他大手一挥,给钟甲下了一道命令,“将本王带来的粮食、衣物和药物分发给百姓,另外派人帮澄儿姑娘熬煮药水分发给百姓,立即执行不得延误!”
“是、是、是!”钟甲一叠声地应着,然后就跪着下去,将洛君凌的命令吩咐给自己手下的官兵,让他们分头行动。
4、
在洛君凌的指挥下,整个钟灵镇的官兵一改先前的懒散作风,动作快速而有效,在一天之内,洛君凌带来的粮食、衣物和药物就全部发到了百姓手中,因为瘟疫而遭受重创的钟灵镇正在渐渐恢复生气,而这一切与楚心澄和洛君凌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钟甲为洛君凌安排了钟灵镇中最好的客店住宿,但是洛君凌却执意要去楚心澄居住的地方看看,楚心澄拗不过他,在征得了钟离子父女的同意之后,楚心澄带着洛君凌上了钟灵山,住在了钟离子家中。
在洛君凌的要求之下,钟莲子为他选了楚心澄隔壁的房间,而在洛君凌的力邀之下,楚心澄在他的房间和他单独用晚膳,顺便谈谈最近的事情。
“王爷,菜已上齐,请慢用。”仆从送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然后管事就领着仆从退下,留给了楚心澄和洛君凌单独相处的空间。
“澄儿姑娘,请用膳。”洛君凌坐在楚心澄正对面,自打楚心澄落座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面庞上移开过。
“谢王爷。”楚心澄执起筷子,夹了几样清淡小菜,慢慢地品尝味道。
“我很好奇,原本应该长居绮云楼作画的澄儿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偏僻的钟灵镇?而且还成了大家有口皆碑的女神医?”洛君凌看着虽然见过几面,但是身份变化巨大楚心澄,惊奇又佩服地问道。
“这个……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楚心澄笑笑说道,她不愿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洛君凌,只能打马虎眼了,“澄儿很好奇王爷为何会到边境上来?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
“最近边境上确实不太平,事情起因于半月之前,洛京楚连城将军的两名女儿及笄,其中有位楚夕凝姑娘是钟离子断定的‘天命之女’,太子原打算在及笄第二日就向她提亲,谁知就在及笄当晚,两名及笄的少女却突然失踪,后来有线报称她们是被人绑架去了燕凉,太子带着十万大军开赴边境,找燕凉要人,这下子,边境的战事恐怕会一触即发。”说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洛君凌边说边摇头,似乎颇多感慨。
从洛君凌口中得知原来皇室已经有所动作,而且还是楚夕凝未来的夫婿、太子洛君清亲自率人处理的,楚心澄那颗原本为楚夕凝的安慰担忧而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少,不过很快她又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既然太子去了燕凉,那王爷为何会出现在钟灵镇呢?”
“这个是皇后的主意。”楚心澄的问话正好问到了洛君凌心中的痛处,他无奈地摇摇头,答道,“太子出征燕凉,皇后担心我会在宫中坐大,正好此时有官员奏报钟灵镇瘟疫横流,在皇后的撺掇之下,我被父皇要求携带食物、衣物和药物到钟灵镇施援,没想到会在镇上遇到澄儿姑娘,这也算是缘分吧!”
“是啊……”皇后一族打压凌王势力的传闻并非一朝一夕,从洛君凌的话语中可知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看着面色苍白但仍然强颜欢笑的洛君凌,楚心澄心里一软,不禁对他心生同情,“王爷,钟灵镇的疫情几近绝迹,只需要最后一日熬煮药水进行巩固即可,边境苦寒,您还是快些动身回洛京,好好调养身体才是。”
“在太子回洛京之前,我是不会动身的,以免有夺功献媚之嫌。”洛君凌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愈加难看起来,“不过幸好这次太子出征有贵人相助,他的实力你我有目共睹,想必应该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才是……”
“贵人是谁?”楚心澄正想继续问下去,谁知洛君凌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巾掩口,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入帕巾之中了。
“王爷,您还好吧?”楚心澄敏感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依直觉她认为洛君凌可能是被噎着了,她站起身来,跑到洛君凌身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部,试着让他平静下来。
“恶……”情况比楚心澄预计的要严重得多,洛君凌在猛吐一口之后放开了帕巾,只见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出现在帕巾之上——洛君凌在吐血!
这个认知让楚心澄吃了一惊,但是从小夏烟岚教导的医药知识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她用双手托住洛君凌的身体,然后吃力地搀着他向床边走去,她让洛君凌在床上躺平,手腕搁在床边,楚心澄伸手为洛君凌把脉,那突兀杂乱的脉象让楚心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王爷,您身上有随身带药吗?”楚心澄判断出洛君凌身中“蚀心散”这种奇毒,并且时日已久,想必洛君凌身上定有解药,否则他可能多年之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有……”洛君凌哆嗦着从胸前的暗袋中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交到了楚心澄手中。
楚心澄扯开瓷瓶上的塞子,发现瓶中装着一些白色粉末,她小心地嗅闻了一下,顿时大惊失色:“王爷,这粉末乃是‘蚀心散’,并非解药啊!”
“没错,‘蚀心散’于我来说,既是毒药也是解药。”洛君凌从楚心澄手中拿过小瓷瓶,在手心中倒出一些,打算就此吞服,“十多年以来,我每日正午都要服食此毒,否则就会毒发。”
楚心澄明白洛君凌的做法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以毒攻毒,但是对于“蚀心散”这样的剧毒,以毒攻毒只会让身体衰败得更快,想到这里,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药包,从中取出了一颗“护心丹”,抢在洛君凌吞下药粉之前塞入了他的口中:“王爷,这是能够解毒的药丸,能够减轻您的痛苦,请您不要再用‘蚀心散’来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嗯。”洛君凌看着一脸坚决的楚心澄,心里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而担心,阵阵暖意在心中激荡,让他将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爷好好休息吧,正午差不多要过了,我得回镇上药铺去了。”楚心澄坐在床边观察洛君凌的状况观察了好一会儿,在确定“护心丹”已经将剧毒暂时抑制住之后,她才能放心离去,“今日就请王爷好好休息,不要再四处奔波,以免伤及身体。”
“嗯,我会等你回来的。”洛君凌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心澄,温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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