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宁煜风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楚心澄不敢置信地看着宁煜风,而其他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稳婆身上,原本就战战兢兢的稳婆现下更是慌张不已,身子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稳婆,你不用紧张,只要你将事情如实说出来,我保你平安无事。”宁煜风给了楚心澄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再次低头对着稳婆说道。
“当年楚夫人早产,拖了许久都生不出孩子,我和另外两名稳婆日夜服侍着,第二日晚间,玉艳夫人也出现了临盆现象,她差人将我请去别院接生,经过一晚上的生产,玉艳夫人产下了一名女婴,不多时就传出了楚夫人也诞下女婴的消息,玉艳夫人给了我一千金,让我将两个孩子调换,不然就要将我杀死,我迫于无奈,趁着帮楚夫人的孩子洗澡时,将两个孩子调换了。”在宁煜风的保证之下,稳婆这才将事情娓娓道出,“孩子掉包后,我担心玉艳夫人会杀我灭口,赶忙连夜离开了洛京,不敢再过问这些是是非非了。”
稳婆说完话之后,玉艳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但是还轮不到她反驳,苏皇后就开口了:“你说玉艳指使你将两个孩子掉包,空口无凭,有何证据?”
“当年事我将这两个孩子调换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她们身上有无胎记等物,楚夫人生的孩子头发浓密,全身干干净净,无疤无痕,而玉艳夫人生的孩子头发稀疏,脑后有一道红色的疤痕。”稳婆跪在地上,以额抵地,“老身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我想起来了,凝儿脑后的确有一道红色的疤痕,但是我并未留意这些,再者,即便凝儿脑后有疤痕,这也不能证明你将这两个孩子互相调换了吧?”洛雅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
“这、这……”这下稳婆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略略侧过头去,悄悄看向了宁煜风。
“光凭稳婆的话当然不能做此断定,所以我才要请柳夫人前来辅证。”宁煜风早就预料到会遭此一问,他将众人注目的焦点牵到了柳兰身上,“柳夫人,请您说说你遭遇的事情吧!”
“当年玉艳和我都是兰香楼的头牌,玉艳的相好是一位姓袁的公子,而我则以清倌之身为花魁大赛做准备,楚将军来兰香楼时,由玉艳和我作陪,当晚楚将军喝了很多酒,不多时就沉沉睡去,玉艳和我就此退出了房间,不再打扰楚将军的睡眠。”柳兰对着皇上和皇后磕了一个头,然后就将目光投到了玉艳脸上,玉艳的五官顿时微微扭曲起来。
“过了两个月,洛京传闻楚将军的夫人怀了‘天命之女’,此时玉艳也怀上了袁公子的孩子,她请来了一名精通医术的大夫,得知了自己怀的是女儿,我在无意中听到玉艳和袁公子商量,要将腹中的孩子当做是楚将军的孩子,并且借此进入将军府,我的偷听不慎被玉艳发现了,她命人将我打昏奸污,并且趁我昏迷时将我送去了南疆,我在南疆生下了女儿映璃,直到最近才被她接回洛京,昨日这位宁公子就找到了我,让我进宫详细诉说当年之事。”
柳兰的话说完之后,殿中半晌没有人接话,楚心澄的目光在柳兰和柳映璃母女的脸上流转,虽然柳映璃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她母亲的事,但那时楚心澄是抱着同情的心态出手帮助柳映璃,可现在,柳兰的故事牵涉到了楚家,洛雅容和玉艳、楚夕凝和自己,恐怕都不能轻易抽身了。
“绕了这么久,想必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玉艳怀的并不是楚将军的孩子,而是那名袁公子的孩子,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天命之女’,在得知楚夫人已经临盆后,她喝下早就备好的催产药,赶着与楚夫人同时生产,然后买通稳婆将两个孩子掉包,自此自己的女儿享尽了荣华富贵,而真正的‘天命之女’,则在将军府的别院中受尽玉艳的折磨,若不是楚夫人将她送去雪寒山,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过了许久,宁煜风才语气沉重地将玉艳曾经做过的坏事一件一件串起来说,在这过程中,他一直盯着楚心澄看,眸底有着深深的惋惜和心疼。
“可、可是……”洛雅容听到宁煜风这样说,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过来握紧楚心澄的手,眼底还是有着不可置信,“玉艳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计划这一切,难道仅仅是要让自己的女儿享受荣华富贵吗?这会不会太……”
“玉艳的计划当然不止如此了。”
宁煜风回转身去,拉开了殿门,对着守在外面的黑衣男子低语几句,不一会儿两名高大的黑衣男子就架着一名被剃光了头发的中年男子走进殿内,将他扔在了地上。
“前几日我曾带人去南疆调查,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宅子中,我发现了这个男人。”
宁煜风蹲下身来,将倒在地上的男子翻转身来,一看到那人的脸,玉艳就禁不住尖叫起来:“离渊!!”
“看起来,玉艳夫人果然是认识这位‘袁公子’的。”宁煜风将男子扶坐起来,让他脑后的火焰形的红色疤痕展示给众人看,“这位‘袁公子’本姓郎,郎家人头部都有红色的火焰形疤痕,现在我们可以让楚家的两位千金散下头发,看看谁的头部有相同的疤痕,那么那人就是郎家之后。”
楚心澄和楚夕凝都下意识地伸手向着脑后摸去,坐在楚心澄身旁的洛雅容帮着她解开了头发,仔细辨认后发现脑后并无任何痕迹,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楚夕凝那边,可是玉艳却一把按住楚夕凝正准备解开发髻的手,不让她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楚心澄想起之前自己和楚夕凝被楚天舒绑架去燕凉时,她曾注意到楚夕凝的脑后有一抹红痕,那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现在回想过去,那一定就是宁玉凤说的火焰形疤痕。
“现在大家应该清楚,到底谁才是做贼心虚,不敢让人看清楚真相。”宁煜风站起身来,冷冽的目光再度投射到了玉艳身上,“洛予妍、郎离渊,你们这两个叛党之后,胆敢偷龙转凤,瞒天过海,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不可能逍遥一世的!”
2、
“洛予妍、郎离渊是谁?”宁煜风话音刚落,楚夕凝就挣脱了玉艳的控制,大声问道。
“三十年前,先皇的弟弟靖南王联合麾下大将郎勇起兵造反,最终叛军被歼灭于南疆边境附近,但是靖南王的三岁的幼女洛予妍与郎勇五岁的独子郎离渊却不知所踪。”宁煜风的厉眸一直都锁在玉艳脸上,看着她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而一点一点地变得煞白,“有死忠的部下护送他们以及大批财宝去了南疆,这两人在南疆呆了十年,二十年前,他们分别化名玉艳、袁朗悄悄潜回洛京,想要重举反叛的大旗。”
“放肆!”宁煜风的话让洛成帝大怒,他重重地一掌打在了红木桌上,砸出道道裂痕。
“皇上请息怒,这两人虽然试图招兵买马,但是时过境迁,再加上他们毫无威望,没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他们,无奈之下,玉艳决定攀附朝中官员,打探消息,她当掉了靖南王留下的珠宝,建起了兰香楼,专门招揽高官贵客,但是却收效甚微。”宁煜风向着洛成帝拱了拱手,接着后来的事情说了下去——
“一直到楚将军到兰香楼过夜,之后楚夫人传出怀有‘天命之女’的消息,玉艳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她能顺利混入将军府,将孩子掉包,那么自己的女儿就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乃至于皇后,而女儿的儿子会成为太子,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虽然会花上很长的时间,但是玉艳还是可以完成父亲的遗愿,得到整个天下。”
等宁煜风道出这一切后,玉艳双膝一软,“砰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等于默认了宁煜风的话。
“来人,将叛党之后洛予妍、郎离渊、楚夕凝押入天牢,朕要亲自审问他们!”见到此番场景,洛成帝怒不可遏,扬声招来侍卫,将这三人给押了下去。
“父皇,夕凝是无辜的,您不要抓夕凝呀……”侍卫将瘫软的玉艳和郎离渊给架了下去,可是楚夕凝却拼死挣扎,不愿意让侍卫碰自己。
洛成帝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侍卫赶快将楚夕凝给抓下去,可是楚夕凝却不愿意放弃,她伸手抓住自己身旁的洛君清,苦苦哀求着:“太子殿下,请您帮夕凝说句话吧,夕凝什么都不知道,夕凝绝不是什么叛党之后啊……”
洛君清没有马上推开楚夕凝的手,反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就在这时候,宁煜风开口了:“你若真不知道这件事,那你就不会伙同玉艳将澄儿从景城绑回洛京,更不会试图将她困死在牢窟里折磨,你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切反倒让事情变得更糟——本来我还在考虑私下和皇上说这件事,给你留个面子,但是你们的做法却让我不得不及时出手救出澄儿,将你们的罪行公诸于众,切断你们最后的退路!”
“……”宁煜风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楚夕凝,她无力地松开了紧紧抓住洛君清的双手,身子不受控制地滑落在了地上,开始放声痛哭,她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与以往的骄傲高贵截然不同,楚心澄心生怜悯,她想要走过去安慰一下楚夕凝,但是两名侍卫却一人一边地架住了楚夕凝,飞快地将她架出了承乾宫。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经过了这一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反转剧之后,楚心澄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完全软了下来,似乎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自己是洛雅容的亲生女儿、是真正的“天命之女”的事实。
“好了,你们几名证人辛苦了,可以下去了。”叛党之后已经被押下去了,但是洛成帝的心中并没有轻松多少,他让宫女将稳婆、柳兰和柳映璃三人带下去,打算将后续的事情继续弄清楚,“煜风,这些事情你查了多久?”
“不算太久,陆陆续续算下来,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干净利落地将事情解决完毕的宁煜风也坐在了楚心澄身边的座位上,他转头看着似乎有些疲惫的楚心澄,眼中盛满了温柔。
“洛予妍那一干人等落网,煜风,真正的‘天命之女’,应该就是你身边这位姑娘了吧?”洛成帝注意到宁煜风的目光,将自己的目光也投到了楚心澄身上,“楚夕凝我倒是见过许多次,可这位姑娘似乎是第一次见到……”
“皇上,您见过她的。”宁煜风握起楚心澄的小手,他偷瞄一眼坐在对面不发一语的洛君凌,从容地说道,“凌王爷曾带她来见过您,您还和她一起用过晚膳呢!”
宁煜风此言一出,洛君凌头到了楚心澄身上,目光雪亮的洛君凌仅凭宁煜风的这几句话,就知晓楚心澄就是舒雅,他看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楚心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朕见过她?!”洛成帝看着和上次用晚膳时完全不同的楚心澄,非常惊诧,“那位姑娘名唤舒雅,肤色黝黑,与这位姑娘的姓名与外貌都对不上啊……”
“虽然差别很大,但是她们就是同一人,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宁煜风伸过手来握住楚心澄的手,将恳求的目光投到了洛成帝身上,“皇上,您曾经许诺帮我和我的未婚妻主婚,楚心澄就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一切误会都解开了,我们两家在景城也做好了婚礼的准备,希望皇上能够及早为我们主婚,然后我就要带着澄儿回景城了。”
宁煜风说完这番话之后,洛成帝还在思忖,苏皇后却一把抢过了话头:“不可!”
第二节 笙歌未散尊前在
1、
“皇后娘娘,为何不可?”宁煜风似乎早就预料到皇后会这样说,他更加握紧了楚心澄的手,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既然这位楚姑娘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她会是未来的皇后,那她自然只能嫁给未来的君王——也就是本宫所出的太子。”苏皇后从主座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楚心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表情略显紧张的楚心澄,脸上浮现出了浅笑,“以前虽然未曾注意过这位姑娘,但是她的资质比楚夕凝还要优秀许多,将来定能母仪天下,清儿,还不快快过来见过你的太子妃?”
苏皇后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皇后相信“天命之女”的命格能够助太子顺利登基已经到了痴迷成狂的地步,而太子似乎也相当信这一套,苏皇后话音刚落,他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向着楚心澄这边走来。
洛君清的动作让楚心澄非常害怕,先前他逼死华琼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愿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之说而让自己未来的岁月都捆绑在这样一个可怕的男子身边,她紧张地抓着宁煜风的手,用眼神向他求助。
“够了!”洛君清才跨出两步,宁煜风和洛君凌就同时站起身来,厉声喝止住了洛君清的动作,他们两个一致的动作和话语让殿中的人为之侧目。
“皇上,有关于澄儿的事情,容我私下向您说明,现在澄儿已经很累了,我要送她回修德宫好好休息,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她休息过后再行商议。”沉默了半晌,宁煜风轻轻将楚心澄拉起来,挽着她像皇上行礼,准备带她离开。
“煜风,我也有话想要跟澄儿说,她由我来照顾吧,你留在这儿就行了。”见宁煜风和楚心澄要离开,洛雅容赶忙站起身来,走到楚心澄身边说道。
“我也一起去!”宁阑珊也站起身来。
“宁兄,其实我也有话想跟父皇和你说,两位夫人说的在理,就让她们去照顾楚小姐吧!”洛君凌也上前几步,补充说道。
“那好吧,麻烦二位好好照顾澄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宁煜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将楚心澄的手交到了洛雅容手中。
“行了,朕有些话想要问煜风和君凌,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吧!”这时洛成帝的声音响了起来,威严地说道。
“好了,澄儿,我们现在就带你去休息。”洛雅容颤抖着声音握住楚心澄的手,和宁阑珊一人一边,带着楚心澄离开了承乾宫。
从承乾宫到修德宫的路并不远,可是这一路上楚心澄却感觉自己好像是过了许多个年头一般——先前被宁煜风从修德宫带回承乾宫时,她还是那个受尽折磨的小妾之女,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三人默然无语地走进了修德宫的寝殿,洛雅容带着楚心澄走到了床榻边,而宁阑珊屏退了宫女,将宫门紧紧关上。
“澄儿,你受苦了。”洛雅容站在床榻前,看着眼前自打一出生就被迫分开的女儿,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短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包含了万千情感一般,万分沉重。
“娘、娘、娘……”楚心澄同样也是眼含热泪,她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洛雅容的腰身——她渴望对着洛雅容叫出“娘”这个字已经盼了十多年,直到今天,她才能一偿夙愿,她不停地低唤着,似乎想将过去缺失的呼唤全部给补回来。
“好孩子,虽然迟了很久,但我们终于还是相认了……”洛雅容低下头来,一个又一个的轻吻印在了楚心澄的额上,每一个都饱含着浓浓的爱意和满满的思念。
洛雅容和楚心澄抱在一起哭泣了许久,直到她们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了,宁阑珊这才走上前来,递给她们两块干净的帕巾:“好了好了,快些用帕巾拭泪吧,哭了这么久,脸蛋都花了,话说回来,虽然过程曲折,不过你们一家总算是大团圆了!”
“谢谢伯母。”楚心澄松开紧抱住洛雅容的双手,从宁阑珊手中接过一块帕巾,轻轻地擦拭着脸上斑驳的泪痕。
“说起来也怪,煜风这孩子从小对任何人和事的态度都是冷冷淡淡的,今天他在承乾宫的那番言论,那激动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宁阑珊亲自搬来了两张贵妃椅,让洛雅容和自己可以和坐在床榻上的楚心澄平视,“不过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也难怪他会在暗中调查那么久,直到今天才将事情的真相给抖露出来。”
“其实,现在虽然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可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洛雅容伸手紧紧抓住楚心澄的双手,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分开,“说实话,当年玉艳的产期应该比我的还要晚半月,可是她却与我同一日生产,而且生下的孩子白胖得犹如足月产一般,那时候我并未疑心有他,后来她对你非打即骂,我也只当她是受了将军的冷落,心中不满所以才发泄到你身上,这种种细节我都未去深究,反倒是煜风注意到了这一切,澄儿,为娘的对不住你啊!”
“洛予妍计划精细,试想一般人哪有这样歹毒的心思,将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呢!”宁阑珊跟洛雅容一样叹气连连,不过她还是尽力安慰着洛雅容母女两人,“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待煜风向皇上奏明你们之间的事情,皇上为你们主婚,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洛京,回到景城了!”
就在宁阑珊低声安慰着洛雅容和楚心澄时,寝殿的门突然“砰”地一下被粗鲁地推开,右手提着一把沾染着血迹的佩剑的洛君清出现在了寝殿门口,他的目光锁在楚心澄脸上,紧接着就响起了可怖的声音——
“谁都不准离开,尤其是你,‘天命之女’!”
2、
“你想要干什么?!”洛君清现下这副几近癫狂的模样,让寝殿中的三人高度紧张起来,宁阑珊率先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护在了洛雅容和楚心澄面前,“太子殿下,这里是供裕王爷休憩的修德宫,不是你的承乾宫,你不可以乱来!”
“谁说朕要乱来了?朕只是想要保护朕心爱的‘天命之女’,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洛君清将寝殿的门推开到最大,狞笑着一步一步向着寝殿内走来,透过打开的寝殿门,楚心澄看到殿外有许多被洛君清砍倒在地的宫女和太监,她心里一惊,唯恐洛君清会挥刀砍向洛雅容和宁阑珊,顾不得多想,她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洛雅容和宁阑珊身前,和洛君清仅有七、八步之遥。
“‘天命之女’,朕的皇后,乖乖跟着朕去乾德宫接受文武百官的顶礼膜拜吧!”见到楚心澄走上前来,洛君清更加兴奋,他大步上前几步,用左手紧紧抓住楚心澄的胳膊,拉着她就想向亲殿外走去。
“澄儿!”见洛君清要拉着楚心澄离开,心急如焚的洛雅容想要跟上来,但是洛君清却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挥起手中的佩剑,笔直地指着洛雅容的鼻尖,不准她靠近。
“娘,我没事的,您别过来了!”虽然楚心澄的手被洛君清抓得极疼,但她知道有“天命之女”这个护身符,洛君清不会对自己怎样,她仍在极力地维持着冷静,“殿下,我和您一起去乾德宫,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还是朕的皇后明事理,走,咱们这就去昭告天下,‘天命之女’已经是朕的皇后了!”楚心澄的话让洛君清更加自我膨胀起来,他略一使力,将楚心澄拉向自己,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处于癫狂之中的洛君清手劲极大,他几乎是用拖的将楚心澄带出了寝殿,洛君清使力箍住楚心澄的劲道让她的腰疼痛不已,楚心澄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洛君清,放开澄儿!”洛君凌扣着楚心澄才刚走到寝殿外,得知消息的宁煜风就率着几名黑衣男子赶到了,他对着洛君清厉声喝道,想让他自己放弃对楚心澄的禁锢。
“嘿嘿……”洛君清看到宁煜风前来,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没有松开楚心澄,只是嘿嘿阴笑起来。
“澄儿,你还好吗?”宁煜风看着面色苍白的楚心澄,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见宁煜风到来,楚心澄知道自己肯定会得救的,她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澄儿,别怕。”宁煜风安抚了一下楚心澄,然后才将凌厉的目光投回洛君清身上,“洛君清,只要你现在放开澄儿,那我还可以帮你向皇上求情,免你大不敬之罪,如果不放,那我可就要……”
“‘天命之女’是我的皇后,只要有了她,我想要什么都有,还用惧怕你的小小威胁?!”宁煜风的话似乎让洛君清找回了一些理智,但是他却更加用力地箍紧楚心澄的纤腰,挥舞着手中的佩剑,无比猖狂地嚷嚷道,“就算父皇再重视你又如何,我才是他的嫡亲儿子,我才是未来的皇帝!”
“你当然是未来的皇帝,只要你将澄儿放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宁煜风注意到楚心澄疼得几乎要昏过去了,为了能让洛君清松开手,他上前两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你确定?”宁煜风的话让洛君清为之一振。
“是的,只要你放开澄儿,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为了能让洛君清相信自己的话,宁煜风又补充说道。
“好,你把你的全部身家、你在‘暗魅’的指挥权全部都交给我,我就把她放了。”宁煜风的话让洛君清喜不自禁,他稍稍松开了箍住楚心澄的手,就在宁煜风伸出双臂,准备接过楚心澄的时候,洛君清却又狠狠禁锢住楚心澄,脸上又露出了狰狞的笑,“朕都是天子了,怎么可以将自己的皇后拱手让人呢?”
“洛君清!!”
宁煜风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就在他准备亲自动手解决洛君清的时候,洛君清却突然退后几步,面孔愈加扭曲起来。
“你害死了我的‘天命之女’,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洛君清眼中迸射出极寒的光芒,然后就说出了一句充满了嫉妒与怨恨的话。
宁煜风顿觉不妙,他对着身旁的宁潜使了一个眼色,就在洛君清挥动右手的佩剑,欲刺入楚心澄的喉部时,一支修长的羽箭自不远处飞来,“咻”地一声,直直射入了洛君清的右肩,“砰”地一声,洛君清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他松开紧紧箍住楚心澄的左手,抬手吃痛地捂住中箭的肩膀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澈!”如愿被洛君清松开,楚心澄连忙睁开他的控制,向着宁煜风扑去。
“澄儿!”宁煜风紧紧拥住楚心澄,不断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着,“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宁潜已经将他制住了……”
“少主,刚刚那支羽箭并非属下射出的!”那支突如其来的羽箭比宁潜的速度更快,宁潜拱手禀报道。
“那支箭是我射的。”临时从侍卫那儿要来了弓箭的洛君凌走入寝殿中,他看着受伤在地上挣扎的洛君清,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太子殿下,请你立刻向父皇请罪,也许他会放过你。”
“嗷——”见到洛君凌走进来,洛君清已经完全疯了,他发出了一阵阵痛苦的嚎叫声,充满仇恨的目光在宁煜风和洛君凌两个人脸上来回逡巡着,“朕无罪、朕无罪,朕已经得到了‘天命之女’,朕就是真龙天子!”
洛君清狂妄的笑声穿透屋顶,他不断念叨着“天命之女”、“真龙天子”等话,声音渐渐嘶哑,突然,他最后大吼一声,然后就翻身用左手捡起掉在身旁的佩剑,洛君清举起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和他心中永恒的“天命之女”,永远地长眠了。
“洛君清!”
“太子殿下!”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宁煜风使劲将楚心澄的脑袋按响了自己的胸膛,不愿让她看到那样血腥可怖的场面:“来人,立刻将此事告知皇上皇后——”
第三节 朝来雨凌晚来风
1、
在得知洛君清自刎的消息之后,洛成帝和苏皇后匆匆赶来,但那时宁煜风已经抱着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楚心澄离开了那间寝殿,带她去了另一间位置稍显偏僻但是十分安静的寝殿,将她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之上。
“澄儿,你被吓到了吗?”宁煜风坐在床榻边,看着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的楚心澄,温柔地问道。
“其实这种事情,我之前就经历过了一次,不过那次是太子殿下逼死了一名女子,而这一次,是太子殿下自刎了。”楚心澄眸色复杂地看着宁煜风,眼中有着深深的疑惑,“澈,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问你,可是又担心你不愿意回答……”
“你不问问试试,又怎么知道我会不愿意回答呢?”宁煜风看着楚心澄又紧张又担心的模样,俯下身去,轻轻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为了能安心,你还是问吧,我十分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虽然母亲……不,洛予妍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揭穿了,可是你到底是如何怀疑她的身份,并且去找到了那么多的证据的呢?”这个问题自从宁煜风揭穿了洛予妍和郎离渊的身份后就一直存在她的心上,现在她终于能够亲自问宁煜风了。
“其实之前我就对洛予妍对待你的粗暴态度有所怀疑。”宁煜风站起身来,开始在床榻前方踱步走动,“洛君凌带你进宫见皇上的那次,我问你为何会和他住在一起,你曾说‘母亲说只恨当初没有掐死我这个灾星’,就是这句话,让我真正怀疑了她的身份,并且开始着手调查。”
“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吧……”楚心澄坐起身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洛予妍的确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楚心澄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
“当然有问题——如果她真是你的母亲,那么她应该说‘只恨当初为什么生下了你’,而不是‘当初没有掐死你’,人在盛怒之下的反应是最直接的,她的话完全可以说明,她不是你的母亲。”
“这样说起来也有道理,可是你是如何追查到其他的事情的呢?”虽然解决了一小部分的疑问,可是楚心澄心中却又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那日送你回家之后,你去浴间沐浴更衣,我则和楚夫人聊了半个多时辰,在问清楚当年洛予妍是如何入府的之后,我派人去了兰香楼,通过多方打探,我确定洛予妍就是兰香楼的幕后老板,凑巧的是,兰香楼与洛京的宁家分铺生意上的往来密切,我找到了当年兰香楼与宁家生意往来的簿册,通过追查银票的流转和交通的往来,我找到了当年拿着洛予妍银票逃离洛京的稳婆,以及被强行送去南疆的柳夫人,只可惜当年跟在洛予妍身边的大夫前些年去世了,不然我可以从他那儿得到更多的消息。”
“可这些只能说明我和楚夕凝被相互掉包了,有关于洛予妍是叛党之后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澄儿,实不相瞒,我前几日突然出发去南疆,并不是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而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出发前我并不知道自己会得来这样一个事实,因此对你说是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以免你担心。”
宁煜风走回床榻,紧紧挨着楚心澄坐了下来,他抓起楚心澄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手腕处的九龙鎏金坠:“幸好我拥有最精干的手下,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帮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们一行人还在回景城的路上,宁潜就来报说你失踪了,幸好你佩戴着我送你的九龙鎏金坠,此坠中有一种经过上百次工序提炼而成的熏香,味道极淡,但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侍从宁深能够辨识这种味道,我带着我们两人的父母随着这股味道追到了洛京,我以有要事禀报为由让他们几位牵制住楚夕凝和洛予妍,自己则到牢窟里面将你救了出来——至于后面的事情,你都经历过,我就不再赘述了。”
“天啊……”复杂的真相后面有着更复杂的调查经历,待宁煜风说完这一切之后,楚心澄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她软软地靠在宁煜风的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怎么样,澄儿,你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吗?”宁煜风看着楚心澄略显疲惫的模样,他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轻轻捧住楚心澄的脸,准备给她一个深吻。
“等等!”就在宁煜风即将吻上楚心澄的唇时,楚心澄脑海中灵光乍现,她及时喊停,“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弄明白——澈,除了商人这个已知的身份之外,你到底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楚心澄突如其来的打断本来让宁煜风有些不悦,不过当她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宁煜风脸上的不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我的父亲是当今天子的兄长、裕王洛成璟,我是皇上的亲侄儿,洛君清和洛君凌的皇兄,。”
“可、可你不是姓宁吗?!”宁煜风的话结结实实地吓到了楚心澄,她瞪着眼睛看了宁煜风好半晌,然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因为我母亲身份特殊,她需要后继者来继承宁家庞大的产业,因此在民间,我都是以‘宁煜风’的化名与人交往,不过在皇室内部,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名是——洛君澈。”楚心澄呆呆的模样让宁煜风有些忍俊不禁,他伸手捏了捏楚心澄的脸颊,继续说道,“另外,我还受皇上之命管理一支名为‘暗魅’的队伍,专门去刺探邻国的情报,宁潜、宁深都是‘暗魅’中的佼佼者。”
“洛君澈……”楚心澄咀嚼着这个陌生但是又有点熟悉的名字,再回想起第一次在景城见到宁煜风父亲时,楚连城和洛雅容都称呼其“裕兄”的情形,她突然觉得有些泄气,“原来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我还傻傻蒙在鼓里……”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今天你已经很辛苦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宁煜风又一次吻上了正处在沮丧情绪之中的楚心澄的额头,然后就扶着她躺在了床榻上,轻轻为她盖上锦被,守在她身边,直到她沉沉入睡为止。
2、
在宁煜风的守护之下,楚心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楚心澄在几名宫女的帮助下简单梳洗了一番,然后就在宁煜风的陪伴之下,前去乾德宫的御书房觐见洛成帝。
当楚心澄和宁煜风抵达御书房的时候,洛君凌早已经等在那儿了,见楚心澄和宁煜风走进来,他的目光一直聚在楚心澄身上,不放过她的每一个举动。
在向洛成帝问过礼之后,洛成帝赐他们三人坐下,然后就长叹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道:“昨日煜风在承乾宫将‘天命之女’的事实揭露出来,君清大受刺激,所以才会有后来在修德宫的那番举动,当太医赶到的时候,他已经……”
洛成帝说不下去了,只是眼中隐隐泛起了泪光,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一位痛失了儿子的父亲,有着说不尽的苦痛和伤心。
“皇上请节哀。”宁煜风敛容拱手对洛成帝说道,声音十分沉痛。
“君清死了,皇后也几近癫狂,现在宫中一片混乱,今天朕找你们来,就是来商量对策善后的。”洛成帝平复了一下情绪,目光在宁煜风和洛君凌的面上流转,“朕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一个有能力、有威望,能够继承大统的人。”
洛成帝话音刚落,宁煜风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而楚心澄则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洛君凌身上——现在洛君清已经不在了,洛成帝理所应当立洛君凌为太子,为什么要将宁煜风和自己也牵扯进来呢?
“皇上,凌王爷才略出众,胆识过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宁煜风就站起身来,大声向洛成帝说道。
楚心澄抬起头去,不知道宁煜风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洛成帝的目光越过宁煜风,投到了楚心澄身上:“楚姑娘,朕有事要问你。”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楚心澄也站起身来,恭敬地望着洛成帝说道。
“依你之见,君凌和煜风这两人,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这……”楚心澄看看站在面前的宁煜风,再看看身旁不远处的洛君凌,脑中一片纷乱,她咬着下唇不知道要如何作答才好。
“皇上,澄儿与此事无关,请不要为难她。”宁煜风挺身而出,帮楚心澄挡去了洛成帝的问题,“刚刚侄儿已经说过了,凌王爷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如果真没有更好的人选,今天我就不会叫你们两个来了。”洛成帝再次将目光放到宁煜风身上,缓缓说道,“煜风,你应该还记得三年前朕将‘暗魅’交给你时,对你说过的那番话吧?”
“……记得。”宁煜风略略低下头去,似乎在闪避些什么。
“朕知道煜风你喜欢自由自在,朕无意干涉你的生活,可是现在君清已死,君凌身体羸弱,你又坚持要迎娶真正的‘天命之女’,那么当年你在得到‘暗魅’执掌权是向朕承诺的在必要时候会接受朕的委命的承诺,现在就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如果朕执意要让你成为朕的继任者,你不得反对。”洛成帝却不容宁煜风闪避,他一五一十将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全都说了出来,话语中有着不容回驳的威严。
楚心澄听到洛成帝这样说,知道他是有意将宁煜风立为太子,如果应允下来,那么这就意味着无法过上先前在景城时,他精心构想描画的自由生活,相反,如果自己真的嫁身为太子的宁煜风,那么将要面对在深宫之中消磨青春年华,甚至于与许许多多的女人争抢同一个丈夫,落得被人设计陷害不得善终的下场。
一想到这些可怕的情形,楚心澄的心里就一阵阵发寒,身子也不自觉地微颤了一下。
“皇上,这件事太过于突然,侄儿需要和澄儿商量一下,一切以她的意愿为重。”宁煜风敏感地注意到了楚心澄的惊慌和害怕,他转头给了楚心澄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就扬声回禀道。
“煜风,你跟你父王真是一模一样——当年若不是他为了你母亲坚持让出太子之位,那么今日就该是他坐在这儿,而非朕了。”洛成帝的思绪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他长长地叹着气,似有无限懊恼,“现在回头看看,你父王的抉择再正确不过了,罢了罢了,朕就多给你些时间让你思考吧!”
“谢皇上。”宁煜风和楚心澄同时向着洛成帝行礼,然后就打算离开御书房。
“父皇,儿臣也先告退了。”见那两人要离开,一直保持沉默的洛君凌也赶忙站起身来,追出了御书房,“楚小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王爷?”楚心澄甩了甩因为想那些烦心事而有些迷糊的脑袋,看看面前一脸认真的洛君凌,再看看身边表情不辨悲喜的宁煜风,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和他独处说话。
“澈兄,请让我和楚小姐说说话,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洛君凌看着楚心澄的表情就知道她拿不定主意,他也将目光投到了宁煜风脸上,眼中尽是渴求。
“……好吧,澄儿你就和王爷说说话吧,不过切记要拿捏分寸,不要说太久。”宁煜风握住楚心澄的手,话语略显紧张地说道,“王爷也请你把握好分寸,毕竟澄儿是我的未婚妻。”
宁煜风将“未婚妻”这三个字咬得极重,这让洛君凌的脸色顿时一白,他轻轻点头,嗫嚅着说道:“我知道了。”
“澄儿,你先去和凌王爷谈话,我回修德宫等你。”宁煜风最后紧紧握了一下楚心澄的双手,认真地叮嘱过她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向着修德宫的方向走去。
“楚小姐,宫中最适合谈话的地方大概是御花园了,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去那儿走走吧?”宁煜风离开之后,洛君凌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对着楚心澄建议道。
“一切单凭王爷吩咐。”
3、
在征得了宁煜风的同意之后,楚心澄和洛君凌走到了御花园,打算将所有的话一次都说清楚。
“楚小姐,我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你了——是雅儿,抑或是澄儿?”楚心澄和洛君凌在御花园中走动的时候,洛君凌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爷不用拘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澄儿吧!”经历了先前那些复杂的事情,楚心澄明白洛君凌对自己产生了生疏感,可是她一直都将洛君凌视为知己,未曾疏远过分毫。
“澄儿,我……”洛君凌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在迟疑了半晌之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精巧的小瓷瓶,在楚心澄眼前晃了晃,“我一直在坚持你让我服用的‘护心丹’,现在我的身体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你。”
“看起来王爷的气色也比先前要好很多了,恭喜王爷。”楚心澄抬头看着洛君凌不似以前那般苍白的脸色,面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会心笑容。
“澄儿,我带你进宫,与父皇和澈兄用晚膳的那次,最后是澈兄带你离开的吧?”说过了轻松的话题,洛君凌将小瓷瓶小心地收回怀中,然后就说出了埋藏在心中的疑问,“其实那日你说要出去透气,然后澈兄紧跟着离开的时候,我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当父皇问起的时候,我只说你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府休息,将你们的事情给遮了过去。”
“王爷,我从澈那儿听说了您带我觐见皇上的目的,虽然我知道您用心良苦,但是很抱歉,澄儿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楚心澄微微敛容,正色说道。
“珍藏着一份得不到回应的情感,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洛君凌似乎早就聊到楚心澄会这样说,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浮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要珍惜这份情感——哪怕在大婚那日没有新娘来拜堂,哪怕父皇担心我会出状况,特地赶来劝我取消婚礼,我也固执己见,坚持将‘舒雅’立为了正王妃。”
“王爷……”洛君凌的坚持让楚心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低低唤了一声洛君凌的头衔,然后就陷入了难捱的沉默之中。
“澄儿,我不应该将这些说给你听的。”沉默了半晌,洛君凌脸上的抑郁忧伤一扫而光,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我看得出来,澈兄和你相处得非常愉快,你对着他展露出来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和我相比,他更有能力带给你幸福和快乐。”
“嗯,他对我很好。”楚心澄回想起曾经握在手中那厚厚一叠的画纸,每一张上面都凝结着宁煜风的心血,丝丝甜蜜涌上心头,她的唇畔不禁浮现出了会心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楚心澄甜蜜的表情看在洛君凌眼中,虽然为她感到高兴,但在高兴的同时他也隐隐觉得心冷得生疼,“我会向父皇奏明,我可以胜任太子之职责,我会扛下这一切,让澄儿你可以和澈兄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王爷,您——”楚心澄终于弄明白原来洛君凌找自己谈话时为了说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刚刚在御书房中,皇上问及宁煜风是否愿意继承大统时,洛君凌看到了自己犹豫的神色,所以才会甘愿挺身而出,挡下这一切职责。
“澄儿,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洛君凌抿唇笑笑,抬起手想要和楚心澄的手交握起来,但想了想还是将手给缩了回去,“昨日洛君清自刎之后,苏皇后因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开始言语癫狂起来,她自己招认了当年派人害死母妃和哥哥的事实,父皇已将苏皇后打入冷宫,一报还一报,母妃和哥哥的冤屈终于大白于天下,而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为了你和澈兄,我心甘情愿这样做,你无需有任何的顾虑。”
“可是,我……”楚心澄知道洛君凌虽然温柔,但是当他认准了一件事时,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他的观点,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扛下重责,但是楚心澄心中还是有着说不出的愧疚感。
“澄儿,你如果真的觉得抱歉,那就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你在哪儿,每年你生辰时,请和我见一面,无论是你来洛京也好,或者是我去找你也好,总之我一定要见到你,可以吗?”为了让楚心澄宽心,也为了让自己的努力不白费,洛君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亲自确认,澈兄真的能带给你幸福。”
“……好的。”楚心澄知道洛君凌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她只轻轻点头,应下了洛君凌的要求。
经过御花园的谈话之后,洛君凌送楚心澄回到了修德宫,然后自己就回到御书房,将自己愿意并且有能力担任太子一职的诉愿奏报给了洛成帝,经过慎重的考虑之后,洛成帝同意将洛君凌封为太子,严加训教,以期他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三日后,在洛成帝、太子洛君凌、宁家夫妇和楚家夫妇的共同见证之下,宁煜风与楚心澄在洛京喜结连理。
在洛京小住了半个月后,宁煜风带着楚心澄回到了景城,正式而隆重地举行了婚礼,婚礼整整持续了七天,几乎所有的宁家在景城的大街小巷摆满了喜庆的流水席,遍邀景城百姓感受宁煜风和楚心澄大婚的快乐。
数不胜数的贵重礼物从四面八方送至景城,但是其中最珍贵也最神秘的一件,乃是钟离子从遥远的钟灵山寄来的锦盒,另外还附有书信一封,上面写着此锦盒必须在大洛一千年整的新年过后才能打开,楚心澄虽不知这其中有何玄妙,但还是将这只锦盒小心地收藏在了澄心阁中,打算等上几年再将它打开。
第四节 芙蓉晓妆尽名姝
1、
数年后——
现在已是大洛九九九年的十月,楚心澄定居在景城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她和宁煜风的婚姻也迈入了第五个年头,楚心澄生下了长子楚业国、次子宁业勤以及一对双胞女儿,虽然孩子们的调皮偶尔会让她有些头疼,但是除开这一部分,像宁阑珊曾经说过的一样,楚心澄感觉婚后这几年的生活,真的是比少女时要幸福百倍。
这日清晨,在用过早膳之后,宁煜风像往常一样出门办事,两个儿子宿在了宁宅,四位长辈陪着他们两个调皮鬼,据宁潜说玩得很开心,估摸着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有父母们在,楚心澄也就不担心了,任由他们两个四处撒欢。
楚心澄带着一双刚满半岁的双胞女儿去了澄心阁,觅雪在一旁伺候着,她帮楚心澄准备好了纸笔和颜料,然后再打开窗户,让在室内的楚心澄也能看到室外的美景,楚心澄看着窗外秋日盛绽的芙蓉花,面上浮现出了欣喜的笑容,执起笔就在宣纸上作起画来。
觅雪立在书桌旁,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关注着书桌旁那一双小摇篮,两个长相肖似的女娃娃并排躺在其中,睡得十分香甜,任谁看了都会万分喜爱。
现下的澄心阁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到楚心澄手中的画笔在宣纸上作画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清风吹拂,窗外的粉白色的醉芙蓉轻轻摇曳着,花影婆娑,风姿隐绰。
“娘!”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澄心阁中的宁静,楚心澄转头看着突然跑进楚心澄的长子楚业国,他身上穿着特制的小铠甲,手中握着一把小剑,脸蛋因为跑动而涨得红扑扑的。
“国儿,你怎么回来了?”楚心澄搁下画笔,蹲下身看着长子问道。
“爹爹说今日有贵客要来,所以带着我和勤儿回来了,勤儿那个笨蛋还赖着不肯走呢,要不是爹爹抱着他回来,我肯定要打他一顿,然后把他拖回来了!”已满四岁的楚业国挥动着小剑,对贪玩耍赖的弟弟宁业勤“恨”得咬牙切齿的。
“弟弟年纪还小,你在他那个年纪时不也是这样的吗?要好好爱护弟弟,不要动手动脚的。”楚心澄轻轻摩挲着长子的小脑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楚业国一岁抓周时抓住了一把小剑,楚连城为此喜出望外,认为楚业国将来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他不顾宁阑珊的反对,坚持让楚业国跟了自己的姓氏,每天教他兵法和武术,恨不得现在就让他带兵打仗才好。
“他才不是贪玩呢,他是看中了奶奶的新手链,缠着奶奶找她要,可是那条手链是爷爷送给奶奶的,奶奶不给,他就赖着不走了!”楚业国才不信楚心澄的这一套,立刻就将弟弟的老底给揭了。
和喜欢练武的长子不同,次子宁业勤则完全遗传到了宁家人的生意头脑,抓周时一把抓住了小金算盘,虽然现在才两岁多,但是已经展露了绝佳的生意天赋,这让宁阑珊欣喜若狂,时不时就要向他灌输生意经,而宁业勤居然能够全盘接受,宁阑珊对这个孙儿爱得不得了,早就叮嘱宁煜风,如果将来要挑选宁家庞大产业的继承人,那么宁业勤就是不二人选。
“那我也比你好,你看中了外公的佩剑,围在他身边转,趁着他取下佩剑的时候抱着就跑,可是却拎不动,最后砸到了自己的脚,痛得哇哇叫!”就在这时,被宁煜风抱在怀中走入澄心阁的宁业勤冲着楚业国做了一个鬼脸,嬉笑着说道。
“那、那又怎么样,我拿不动佩剑,你也得不到手链!”楚业国被弟弟这么一堵,小脸更加涨红起来。
“不怎么样,本来你不向娘说这件事,我也就不会提你的事,可既然你向娘告状,那我自然也不能服输了!”宁业勤口齿极为伶俐,轻轻松松就将楚业国给驳得没话说了。
宁煜风蹲下身来,将小儿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就站起身来,微笑地看着表情颇为无奈的楚心澄——其实每天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唇枪舌战,他们两个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过说来也怪,这两个看似不对盘的小家伙,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
“呜……”就在兄弟两个唇枪舌战的时候,原本躺在摇篮中甜睡的双胞女儿醒来了,她们不约而同地皱起小眉头,发出了轻轻的哼声。
“哼,我不跟你说了,我跟妹妹们玩!”楚业国一甩头,扔下手中的小剑,趴在摇篮边看着摇篮中的两个小女娃,伸出手就想去抱她们,只可惜身高不够不能如愿。
“好了,国儿,让爹和娘来抱妹妹吧!”宁煜风走到摇篮边,看着摇篮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的一对小女儿,轻轻地抱起了左边的大女儿洛思芙,楚心澄也走过去,将右边的小女儿洛思蓉给紧紧抱在怀中。
两个人略略弯下身子,让两个男孩能和妹妹玩,与此同时宁煜风也转过头来,对着楚心澄说道:“澄儿,刚刚我得到消息,皇上和贵妃今日会到景城,还会带皇子和新生的小公主一起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就去迎接他们吧!”
“映璃要来?太好了!”听宁煜风这样说,楚心澄很是高兴。
两年前,洛成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将皇帝宝座让给了经过两年多的训教、已能够承担国家大任的洛君凌,自己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但是却搬出皇宫,住到了以前的凌王府,其他人或许不知那是何原因,不过楚心澄知道,太上皇是为了凌妃才这样做的,只有在那里,他才能依稀感觉到,凌妃并未远离,而是常伴自己左右。
2、
在洛君凌登基之前,他身边唯一的宠姬柳映璃就为他生下了皇长子洛业泽,在他登基后,柳映璃也被封为“柳贵妃”,成为了后宫中除开无人见过的“舒雅”皇后以外,洛君凌唯一的妃子,去年柳映璃又诞下了公主洛思灵,圣宠更是眷厚。
如同当年洛君凌给楚心澄的承诺一般,每年十月他都会从洛京赶到景城,既看望楚心澄,又能为她送上生辰贺礼,前几年柳映璃也会跟着洛君凌一道前来,但是去年因为小公主洛思灵甫出生,柳映璃留在宫中照顾,故未曾与洛君凌一同前来,今年小公主已经有一岁多了,已经能够随着父母和哥哥到景城来游历玩耍了。
午前,几辆外表极其朴素不起眼的车辇驶入“煜风”之中,宁煜风和楚心澄带着孩子们去迎接,车夫拉开车辇前面的软帘,和楚业国同年的皇长子洛业泽第一个从车辇上跳了下来,紧接着身穿着常服的洛君凌也下了车,最后抱着小公主洛君凌的柳映璃在洛君凌的搀扶下,小心地走下车辇。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宁煜风和楚心澄每人牵着一个儿子,恭敬地向洛君凌行礼,并排躺在摇篮中的两个小女娃年纪太小,但是也挥动着胖嘟嘟的小手,口中咿咿呀呀地嚷着。
“澈兄,澄儿,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套虚礼了,好久不见,我很想你们!”洛君凌走上前来,亲自扶起了宁煜风和楚心澄,然后又分别摸了摸两个小男孩的头,最后目光投到了摇篮之中的小女娃身上,“这两个孩子就是芙儿和蓉儿吧?粉雕玉琢的,真可爱!”
洛君凌说完就俯下身去,伸手逗弄那两个小娃娃,小娃娃也不怕生,伸出手握住洛君凌的手指,“咯咯”地笑着,洛业泽也好奇地走了过来,趴在摇篮边看着那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妹妹,眼中满是好奇。
“宁公子、澄儿,真是许久不见了。”就在洛君凌逗弄着小娃娃的时候,抱着女儿的柳映璃也走了过来,她对着宁煜风和楚心澄略略点头问候道,怀中的小女儿不安地动了起来,她赶忙回转头去,轻轻安抚着。
“好了,大家别在这儿呆站着了,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宁煜风清清嗓子,然后就扬手向着正厅指去,“皇上和贵妃娘娘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了午膳,大家吃些东西,解解疲乏。”
两家人聚在一起用过一顿愉快的午膳之后,洛君凌在宁煜风的邀请之下去了他的书房,两人要商谈一些不方便透露的事情,三个男孩子在宁潜和觅雪的带领下去花园里玩耍,楚心澄领着柳映璃去了澄心阁,楚心澄看顾着两个小女儿,而柳映璃则放洛思灵下地玩耍,洛思灵从未来过澄心阁,她四处张望查看,小脸上满是好奇。
“映璃,你的小公主还真是活泼可爱。”楚心澄看着四处跑动的洛思灵,再看看摇篮中吃饱了就睡的一双小女儿,唇边浮出了浅浅的笑容。
“澄儿,其实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说。”相较于楚心澄的轻松,柳映璃的表情就略带沉重了,“皇室下一辈的孩子分别是‘业’字辈和‘思’字辈,当初皇上为儿子取名为泽,我以为他是为了纪念故去的皇兄,可是当他为女儿取名为灵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灵字与凌字谐音,皇上大概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妃吧!”楚心澄想了想,如此解释道。
“不,不,事实并非如此。”柳映璃摇摇头,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表情有些难堪,“皇上之所以要这样给孩子们起名,只因为——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楚心澄疑惑地学着柳映璃复述了一遍这个成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是心诚则灵,而是心澄则灵,那两个孩子名字的由来,与自己的名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映璃,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在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
楚心澄看着略显自卑的柳映璃,无奈地摇了摇头,论及自卑,曾经的楚心澄更甚于柳映璃,可是经过这几年宁煜风的开导和帮助,楚心澄已经能够用乐观积极的态度去面对事情了:“皇上和我既是君臣,也是好友,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而你是皇上唯一的宠妃,还是皇长子和皇长女的母亲,你只要好好把握当下,不要胡思乱想就好了,你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澄儿你说得也对,大概是我想太多了……”楚心澄的安慰让柳映璃似乎释然一些了,她看着正蹲在书架旁、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洛思灵,面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灵儿的确很活泼,皇上和泽儿都很喜欢她,我也是。”
“母妃、母妃……”突然,洛思灵像是发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柳映璃,口中不住地唤着。
“灵儿,怎么了?”柳映璃看着洛思灵着急的模样,赶忙起身走了过来,楚心澄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有个东西……”洛思灵的手紧紧攀住了某样放在书架上的东西,但是因为力气太小,她无法将东西给拿出来。
“让我来看看吧!”楚心澄和柳映璃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由楚心澄伸出手去,将洛思灵找到的东西给拿了出来——那是一只由锦缎包裹的锦盒,四四方方,红木朱漆,那是楚心澄和宁煜风成婚时,钟离子送来的贺礼,当时钟离子还附上书信,叮嘱楚心澄一定要在大洛一千年新年时开启,现在已是十月,再过两个月,这只盒子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个是什么?”洛思灵伸出小手抚上锦盒,抬起头望着楚心澄,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件宝贝,不过现在还不能开启,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行。”若不是洛思灵找出了这只锦盒,楚心澄几乎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了,不过现在可好,重拾锦盒,楚心澄知道自己应该按着钟离子的吩咐,待到新年时开启它。
洛君凌一家在“御风”小住了十余天,待楚心澄的生辰过去之后,他们才启程返回洛京,楚心澄和宁煜风去了景城的洛水码头,亲自送他们上船,临行前,这些天和楚心澄交集不多的洛君凌有些依依不舍,似乎有些话想要和楚心澄说,不过当他看到楚心澄和宁煜风紧紧交握的十指时,眼眸黯了黯,最终还是不发一语地走入船舱,下令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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