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渔-跳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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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马是个乡,离长沙很近,大约四十分钟车程。我一个做装修的朋友家就是那儿的。朋友经常邀我们去他家钓鱼,屡屡耽搁之后,在一个很热的夏天终于成行。

    朋友自家有个很大的养鱼池,水泥砌的护围,规规整整,鱼很傻很大,一下就能钓很多,我们几个人一会儿就没了兴致。

    大家于是收拾家当,独自往山里林深处寻。山虽小,林荫却愈来愈幽深。一片翠绿的竹林后,隐约有了一户农家。我们提心吊胆地防着狗,走近了却悄无声息,除了纺织娘热烈的鸣叫和竹枝摇曳露出的细碎阳光,一切都静极了。

    几个人在山道上走出一身汗,想进农舍讨杯水喝。前面的人大叫几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从低矮的屋檐下钻出一个干瘦的老头,一脸的皱纹上堆满了笑。说明来意,老头殷勤地招呼我们进屋坐,一人给舀出一大碗凉茶,身上的热汗顿收。我们请教老头,山里有没有山塘好钓鱼的。老头笑而不答,领着我们就往外走,往竹林深处一指:“喏,那儿就是。”我们定睛一看,竹林深处,蓝汪汪的一大片,原来竟是水库。

    水库不大不小,三十来亩的水面,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稍不留神,还不易发觉。水库里微风拂面水波漾动,碧蓝的水清澈透明,仿佛一块未琢的璞玉,嵌在翠绿的山间。

    坐在这静静的山间水库边钓鱼,真是惬意之极。任何一枝倾向水边的树冠,都能为你挡住仲夏劈头盖脸的烈日。坐在树荫下,山风不时送来淡淡的树香包围着你,鸟鸣也是轻轻柔柔的回响,竿尖指处,火红的立漂在碧蓝的波光和墨绿色层层叠叠的山影间漾动,我心下还怕鱼来咬钩,打扰这一池静谧的水。朋友在几步之外已经支起了软布床,蒙头倒在上面,不一会儿就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和另一个朋友同时起到了鱼,鱼在这么干净的大水里面养着,力道很大,把我手里的竿都逼成了弓形,溜了很长时间,一条白白胖胖的大草鱼才被弄上岸。不过大家钓鱼的劲头都不大,只想歇着,浓浓的睡意侵入脑际。

    忽然身后的山道上传来急急的踏落叶的脚步声,我心想这么静的山上原来还是有别的人家,脚步踩着落叶的响声越来越近,极似挑担赶路的山里人。这时我斜对面的朋友一声大叫,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浑身一激灵,扭头一看,吓一大跳,原来是一条大蛇从林子里直奔出来。这蛇比一根扁担还长,茶杯口那样粗,身呈枯葛色,离我坐的地方不到两米,旁若无人地朝水里游去,迅速地盘成一个饼,浮在水面上下自己浪动,极像在冷水里洗澡冲凉。我当时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身后农舍里的老头可能发觉了什么,拿个网捞就赶过来,蛇听到异动,刺溜一下就钻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胆子大,拿个网捞在水边还猛搅了一阵子,也没有任何动静。老头说:“不怕,蛇不伤人的,天热来水边歇凉的。”

    蛇这一闹腾,让这林子徒增了阴沉沉的神秘感。我腿肚子有些发软,手心满是汗,想说回吧,又怕落得朋友们嘲笑胆小。内心深处,又有别样的一种不舍,一种莫名的神秘感牢牢地吸引了我,仿佛小时候,越怕就越要钻黑黝黝的防空洞的样子。

    日头渐渐泊在不远处的小山头上,茂密的林子间暮霭沉沉,雾气越来越浓。农舍里的老头见我们还没有走的意思,便上前来招呼吃饭,大家纷纷应和。一个朋友说刚好带了夜光漂,问敢不敢在这山间夜钓?大家笑他,你敢,我们还不敢?纷纷说晚饭后仍来夜钓,到底要看看这有大蛇、有深水、有迷雾的山林的黑夜会有多神秘,雾障之外,深水之下,还有没有隐藏得更深的东西呢?

    老头家的房子很矮,屋里很暗,幽暗中只能辨认出各自黑亮的眼睛。我们就着灶里微红的火光把饭吃完,菜是分不清的,约略觉出有一个是腊肉,有一个是青菜,有一个是我们自己钓的鱼。老头的眼睛贼亮亮的,望着我们笑,笑得我心头有些紧。老头还是个大方人,死活不肯收饭钱,只说难得有人来钓鱼,热闹一下蛮好。

    吃过饭走出来,屋外已经完全黑了。林子太深,天上的星光一点也洒不进来,山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老头领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水库边,略见些天光,心下才稍微宽松。

    夜钓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些胆怯,都拢到空阔的坝头上。大家一个个坐定,没有一人吱声。远远的水面上五六个幽蓝的夜光漂,在漆黑的水面上晃动。突然,我前面的那根夜光漂猛地往水里一沉,好重啊。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手脚发软。孩提时听到的落水鬼的故事和看过的恐怖片里的情景一下子闪到眼前。手中的竿越来越重,仿佛有一股大力要把我往水边拖。旁边的老头可能觉出什么,伸手过来帮忙,说不急,慢慢溜,是条大鱼,这一下我才缓过神来。

    我的鱼还没溜上岸,旁边的朋友就上鱼了,这下大家的神情松下来,都说这晚上的鱼怎么这么好钓。等我的鱼挣扎得精疲力竭,拖到岸边一看,白花花的一大片,拎上来胖嘟嘟的,有十五六斤,像只小猪崽。

    此刻脚下的黑水和对面岸上黝黑的丛林也开始亲切起来,山风急急地刮在身上,也感觉很舒服。老头坐在我们中间,不紧不慢地聊着天,蛙声和虫声都那样轻柔地附和着。

    一个朋友钓到了一条大鱼,在坝头上东跑西颠才把鱼弄到岸边,他一个人下到坝头水边,捣鼓了半天也不见上岸,我们正担着心思准备喊。只见一个人眉间、额上、发丛里闪着蓝绿的幽光,蓝绿的爪子上拎着一条大鱼,龇牙咧嘴笑着向我们走来。我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一个朋友把鱼竿一扔,大叫“鬼呀”,拔腿就跑。好在老头不慌,对着那个蓝绿发亮的人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那人仿佛被吓呆了,好半天才说:“是我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听这熟悉的朋友的声音,大家才定住,纷纷掏出打火机打亮来瞧,还真是我那朋友,满脸委屈也一副被吓呆的模样。闹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他捉鱼不小心把夜光漂弄破了,这狗东西又把夜光漂的荧光液弄到脸上手上,拎着鱼想向我们炫耀,可把我们吓坏了。

    虽是虚惊一场,但过了这一遭,都有些胆寒,纷纷嚷着说走吧走吧。老头见我们胆小,一直把我们送出黑压压的山林,然后转身独自一人悄然消失在那丛林的黑暗里。

    跳马那边,我们陆续又去过几次,只是比较起来略显平淡,后来也就不大去了。只有那个老头,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活在那茂密的树木和竹林间,要独自面对密林中隐隐的黑暗,可能还盼着某天又有人热热闹闹地去钓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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