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渔-大鲇鱼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80年代,我们那个城已是一个瓦砾成堆的建筑工地,骑车顺着319国道走很远才能避开那些漫天的尘土到宁静的乡间。

    那里港渠湖汊甚多,是我们常去钓鱼的地方。有一次春雨很大天气颇凉,平常国道上往来的钓友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我们努力前往。雨打在雨披上,两耳的回音很大。

    这回人还不少,父亲、我、朋友雷还有我的表哥余意。四人默然无语,雨帽上沾满了哈出的白气。我们推着车在泥泞的路上走来走去,最后看中了一个港汊。这个港汊呈月牙形,一头长满了浓密的丝草,一头则满是高高低低错落的新荷。

    天一直阴,雨一直下,空气充满了飘动的粉末状的雨意,澄净透明,像塞在天地之间飘飘忽忽的一块巨大的青玉。

    稠密的丝草里下窝子难度很高,得找到一块空隙,而且这块空隙还要恰好是从水表一直到水底的,这样沉底的鱼才有可能被酒米的香味吸引过来吃食。如果水草在半路就截住了酒米,那鱼即便是被吸引也很难游进这浓密的丝草堆里。所以窝子下在哪个地方要凭丰富的经验。

    这种事一般由父亲来干。

    那天他试窝子的时候,突然有条鱼在半道就咬了他的钩。父亲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拎上来一条不小的黑鱼。大家都说今天兆头好。

    我和表哥自觉技术稍差就到相对容易钓的长满荷叶的这头,父亲和朋友雷就守在长满丝草的那头。

    几个人中只有表哥用上了当时很少见的塑料伸缩竿,而我们则还是老旧的竹筒套竿。那时流行长竿短线,扯鱼讲究的是快准狠,一下就要把鱼扯上岸,不能让上钩的鱼在水里有窜开喘息的机会,那样极容易缠住水草荷杆什么的,往往是鱼跑竿折。跑鱼问题不大,合适的手竿可不容易再寻到。

    时近晌午,窝子打下去几个钟头了,我们几个绕着港汊或站或坐,一个个木呆呆的,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父亲开始来回走动,叼着烟劝我们不急,捺住性子。表哥把他的新式塑料竿架在了荷杆上,朋友雷已经到远远的渠那边去下甲鱼钓了。旁边田里一个干活的农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饭,路过我们这里大声叫唤:“这里哪有什么鱼,去年才干的塘,回去休息吧!”只有我无事可干,坐在滑腻腻的泥地里耐心守候。

    我的窝子被几片圆圆的荷叶围住,荷叶上沾满了圆亮银白的雨滴煞是好看。荷下的水深不足两尺,被田垄豁口里溢出的水淌得浑黄。我把竿尖就搁在荷叶上,白白的星漂以一种优美的弧度悬在水里,盯着它看,久了就常常产生幻觉,那个弧度忽然被鱼拉直,扯得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在沉寂的等待里,父亲终于钓上了一条足有三四两的大鲫鱼,全身上下黑亮亮的,在父亲手里努力挣扎着,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拿着鱼来回向我们展示。表哥和我立时打起精神,眼睛瞪得溜圆。

    荷叶翻起一阵水响,表哥也把一条鲫鱼甩出了水面。他把鱼摁在烂泥里,抬眼看我的那一下笑得很灿烂。只有我的浮子仍是一动不动,我心里有些憋不住,像有猫爪在抓挠,却莫可奈何。

    这当口,父亲和表哥的窝子里开始纷纷上鱼,一发不可收拾。表哥看着我呆坐着一动不动,很是同情,要我到他的窝子里过过瘾,我憋住一口气,坚决摇了摇头。

    热闹一阵之后,上鱼的速度慢下来,父亲开始来回转移阵地。只有我不为所动,努力地坚持着。可怪的是我面前的窝开始变得浑浊,一阵阵的泥汤往上翻,醒目的白串珠漂被晃得很不安宁。我刚开始还不以为意,忽然想到莫不是窝子里来了大鱼,把浅浅的塘水搅出了泥浆?难怪一直没有鱼咬钩,一定是大鱼把它们吓跑了。我心里一阵发紧,钓竿都捏出汗来了。

    这时串珠漂晃了几晃,突然往下一沉,我赶紧一甩竿,咦,竟然什么也没有。我紧张得什么似的,手哆哆嗦嗦,穿好肥大的蚯蚓,再一次把钩抛入被荷叶围住的浑水里,白漂立即响应连续晃了几下,又是往水里一沉,我迎头扯竿,又是空的。我看了一下钩上的蚯蚓,已被鱼咬得稀烂。再换好蚯蚓,这次等白漂全数没入水中,我才扯竿,却仍是什么都没有,我一下泄了劲。这哪是什么大鱼,肯定是一条小嫩子鱼在逗我玩呢。我叹息半天,过了好一阵才重又把钓抛入水中,估计小鱼吃蚯蚓吃饱了,白星漂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有些意兴阑珊,估计今天我一个人要剃光头了。朋友雷在远处的渠边兴奋地来来回回跑,隐约听到他叫我过去的喊声。我有些犹豫,还是心有不甘,把钓竿搁到荷叶上,索性再等等好了。

    恍惚之间,白珠串漂晃都没晃就被猛地拉入水中没在圆圆的荷叶下面。我一甩竿,糟了,着手很重,似乎挂住了水底的石头烂根什么的,我正着急,手里的鱼竿却连连晃动,挂住的东西竟游动起来,是条大鱼!我用力一抬竿,一个扁扁的鱼头钻出水面。四周荷杆丛生,不敢稍有松懈,我只好冒着鱼竿折断的危险,往上再使劲一提,只听得竿腰啪的一声脆响,但好歹鱼被提出水面。原来是一条黄灿灿的大鲇鱼,怕有五六斤重。大鲇鱼在水面努力地挣扎,竹鱼竿吱吱乱响,仿佛就要断了。我不敢把鱼完全提起来,只好顺着水面的荷叶和丝草把鱼拖到岸边,然后借势甩上岸。鲇鱼在岸边的草丛还翻滚不停,我想摁住它滑腻腻的身子,却几次扑空,狼狈至极,表哥赶过来一脚把它踩住,它竟然发出嘎嘎的悲鸣。鲇鱼把钩全吞进了肚里,我伸手去掏,结果被它狠狠咬住,几个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父亲和表哥大声喝彩,我还沉浸在当时巨大的兴奋中,满脸通红,一脑门子的汗,一手的血。

    冷静下来,换上新钩,不一会儿我又钓上了几条半斤左右的鲇鱼,原来这里是一窝鲇鱼来觅食。可能是大鲇鱼嘴太宽,前几次都没把它钓上来,直到它把钩子吞进肚子。鲇鱼太贪又不灵活,换了鲤鱼什么的早就跑得没影了。

    那天是我记忆中在野外钓鱼收获最多的一次,不小的鱼篓被塞得满满的,足有二三十斤重。我们怕过路的乡下人看见了闲话嫉妒,就预先把鱼篓藏在禾田中间的秧苗里。果然,中午那个农人走拢来四处打探说只看见你们扯上来鱼,怎么不见了鱼篓呢?父亲笑呵呵地递了根烟给他,他满脸不悦,要我们别钓太多,队里看见了不好。我们等他走远了连忙收拢鱼竿,驮上鱼篓就骑车回家。大家心里那个高兴,好比得胜还朝。

    我妈妈看了我们钓这么一大篓鱼回来吓了一大跳,那时没有现如今这种专门的钓鱼场,野钓至多也就三五斤的样子。我最骄傲,捧出那条大鲇鱼给我妈看。

    剖鱼都花了很长的时间,大大小小的鱼腌了一澡盆。

    晚餐的主菜就是我钓的那条大鲇鱼。它被圈在一个大瓷盆里蒸了。浓郁的香味随水蒸气不断溢出。父亲举起酒杯恭喜我第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

    现在回想起来,鱼并不十分好吃,肉有些粗,而且泥腥味很重,可一家人谁都没说不好,只有高兴。从此,我也自认为进入了钓鱼熟手的行列,不再是一个要靠着父亲打窝子的小屁孩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