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西湖边的灵隐山上,我看到民国时期教育部长王世杰关于武大建校的描述。上世纪20年代,筹建国立武汉大学,著名建筑师F.H.Kales,坐飞机盘旋一圈,就看中了这一湖的山水,东湖由此成为了武大的内湖。武大哲学系的傅老教授证明了这点,说他们上世纪50年代在这念书的时候,每个年级还配有一条供游玩的小木船,停在东湖边专门的码头上。他说那时候东湖的水真透明啊,水底的丝草游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等我们上学时,武大已经失了东湖,东湖水也不再清澈涟漪,到天热的时候浑浊发黑的水还散发出一阵阵的腥臭。
刚进大学,文科科目都不大费劲,唯独体育课的长跑总不及格。老师威胁体育不及格拿不到文凭。无可奈何,有大半年我都在练长跑,常常的路线是跑出湖滨宿舍,沿着东湖的一侧跑一溜。有时候下雨天,淡淡的土腥味泛上来,湖边梧桐树下的空气格外的清爽。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恋人甚至还坐到伸进湖中的水泥码头上,面湖而依,红红绿绿的背影煞是好看。有次我实在好奇,装模作样跑上码头,竟然发现两个男的手里还拽着根鱼线,原来是钓鱼恋爱两不误。
东湖那个时候禁止钓鱼,我没有合适的女同学打掩护,只好叫上对面的古锤子做伴。可惜那天艳阳高照,路上行人很多,我们两个男生并排坐在水泥码头上,感觉有些怪,不少人都侧目观望。手里垂下的鱼线被小鱼咬了几下后,也就再没动静。我心里很忐忑,收上鱼线招呼古锤子就撤了。第一次东湖偷偷摸摸钓鱼,就这样草草结束。
我心里存着钓鱼的这些念想,到十月国庆的一天终于再次动手。在食堂吃过晚饭,书包里卷着鱼线,我就直奔东湖的船码头。走到湖边天已经暗黑了,十月的风入夜有些凉,码头边已没有一个游人。我仍旧有些不安,离码头远远地反复溜达,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偷偷溜上码头,在顶边角的地方坐下来,迅速把鱼线放下去。水泥码头的地面真凉,湖对面梅园和磨山极远处有几盏昏黄的灯的轮廓闪闪烁烁,夜风裹着湿雾吹在身上冷飕飕的。正后悔没多穿几件衣服,手中的鱼线一沉,鱼咬钩了!我赶紧一拎,鱼还挺大劲,在水底来回挣扎。好在咬钩很死,把它拽上了岸,黑暗中隐隐一看,至少是条两三斤的大鳊鱼,我赶紧把鱼装进了书包。只是鱼不太老实,在书包里噼里啪啦地跳,这静夜里听着动静格外的大。我一时慌起来,卷起鱼线就赶紧跑了。
背着一条鱼,实在不好回宿舍,想起前一阵子认识的就住在湖滨的郭老师,便直直奔他家去了。郭老师那时是单身男青年,独自住一间小小的宿舍。他还真在家,那时没手机没电话,要找一个人纯粹碰运气。郭老师也没盘问我鱼是怎么来的,就干劲十足地剖鱼杀鱼,又捧出小煤油炉把鱼煮上了。直到鱼香溢出,我心下才彻底平静下来。
守着冒出蓝汪汪小火苗的煤油炉,我们俩就盘腿坐在地上。那天我喝了很多,记得是那种叫夜光杯的葡萄酒,几块钱一瓶的,我喝了一整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好像郭老师还留我睡来着,但我坚持要回宿舍。湖滨8舍前面有个小山坡,走出门迎着凉风一吹,感觉要吐,我赶紧跑到山坡边想蹲下来,哪知一脚踏空,就这么直接滚了下去。
等我清醒过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浑身哪儿都酸痛。天上的星光稀稀落落,透过暗沉沉的树影照到我身上。我努力挣开眼,想挣扎着起身,却又往下滚了一圈,再次晕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太阳光照到身上暖和起来,鸟叫声吵起来,我才扶着树干坐直了身子。看看身上哪儿都没伤着,只有校服挂破了个大洞,就晕头转向地爬出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去。
放寒假之前的初冬时节,东湖周围起伏的山峦开始染上霜色,颜色缤纷起来。等个晴朗的好天,我们206宿舍的几个室友一咬牙,凑出十几块钱,坐上木筏子,就横过东湖往磨山植物园方向玩去。船到湖中,云淡风轻,四周水天一色,远处山色斑斓,大家的心情也开阔起来,纷纷诗兴、歌兴大发,惊起一行行的鹭鸟,引得船娘咯咯笑声不断。室友们便更加起劲,颇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魄,弄得小木船乱晃,船娘一阵手忙脚乱。
我们宿舍结构单一,六个人四个湖南的两个湖北的,在磨山植物园里一通乱窜瞎拍,就像系里汪书记说的纯粹是青春的野性。我那时候对海鸥120相机熟那么一点,便得瑟成了老师和摄影师。多少年后再看合影,照片里最显眼的两个高大帅,一个长江君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摄影家,另一个老欠同学却已急急忙忙跑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青春的野性了。
回到学校,我一直惦记着磨山植物园水边的那一大片水杉林。半掩在水中的树干笔直,颜色深红,若能在那林子里钓鱼可不要太爽。听我一通吹,水院的哥们陈美荣便说要陪我去钓鱼看看。那时天凉已经穿得不少了,从武大骑车到磨山绕东湖大半圈可不近,到地儿早已浑身冒汗。
从泥泞的湖边小道走进去,水杉林遮天蔽日,陈美荣惊叹连连,兴奋地吹起了口哨。我正犹犹豫豫地挑地方准备下钓,远处突然响起了低低的狗吠,稍迟疑一下,狗吠倏忽就到了眼前,吓得我们俩推车就跑。小路上推车跑起来很狼狈,好几只大狗迅速围上来张口就咬。我们俩只是拼命跑,顾不上哪儿咬痛了。狗一直把我们撵上了马路,还守在林子边狰狞乱叫。跑出一段路,抹去一脸冷汗,才在路边停下来喘口气。好在穿得不少,裤脚都咬开了,万幸肉只是红肿没有咬穿。
回去陈美荣说了一路“还好还好”,拍着胸脯小脸吓得苍白。到东湖钓鱼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多少年后,有时候回头想一想,几次钓鱼都颇费周折,也许这么大的东湖已颇具灵性,鱼可不是随便乱钓的,月黑风高夜,没碰上更要命的祸事已是烧高香了。
又过了多少年,连武大通向东湖的门都装上了收费拦车杆,各方面都绕着东湖超级热闹起来。据说东湖周边几个大大小小的湖泊全用水道干渠串连起来,和东湖一起直通长江水系,形成一个大的活水循环。东湖水质改善后,陆陆续续有一些指定地段也开禁钓鱼了。
现在春秋两季在磨山那一带湖边,可以见着一长溜的钓鱼人。过去是没有这种鱼竿的,非常的长,大约都有十多米,顺着湖边一字排过去,弯弓一样伸到水里面,一根挨着一根,像五线谱一样展开,相当有韵味。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叫长竿短线的专门钓法,适宜于水草丰茂的湖边或荷塘,钓得远,定点准。只是十几米的大竿相当沉,一般人手持不住,竿尾得插一个大的支架撑住。如果上鱼频率快,那还真相当累人。
好在东湖水面阔大,鱼要游拢来咬钩也不是个易事。所以湖边钓鱼也是优哉游哉,聊天、瞌睡甚至聚拢打牌都无所谓。说是钓鱼,其实更像一个大的社交场所。偶尔有人钓上鱼了,邻近的几个人都围上去,看着人家把大竿一节节缩上来,纷纷支招慢点慢点,终于见着了鱼大鱼小,就啧啧连声,埋怨自己的竿怎么鱼就不爱咬呢?
后来我把这长竿短线的钓法也学回了家,在荷叶塘一试效果挺好。只是我忍住诸多诱惑,再也没敢重回东湖钓鱼,也许早年的经历阴影太重,没有万全之策,不能轻易再来东湖边端坐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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