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说，第一桶金并不难赚，商机也随处可见，最难以把握的反而是你内心的欲望，说得好听点是你的梦想，当你有了想要追求的东西，你一不理智，那就是你灾难的开始。
梦想渴求与灾难并行。
尹厉对此嗤之以鼻。
而这些年来，他也确实有资格这样表态。他从来不屑于长久而隐秘的欲望或梦想，一旦想要什么东西，他都能立刻行动，迅速地入手。他从没有试过渴求一样东西。因为他知道他总能在最后得到它们。
尹厉的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他出身世家，有英俊的长相和锐利的手腕，还有一个让他骄傲的跳着芭蕾的妹妹。他没什么好忧愁。
然而还是有事情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去巴黎探望妹妹，他的妹妹尹萱却在一个雨夜醉酒驾车，撞伤了一个女孩子。
尹萱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哥哥，快来，哥哥，全是血。”
尹厉揉了揉眉心，语气沉着地询问道：“你受伤了么？”
“没有，不是我的血，是她的，全是她的。”
这个回答让尹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可到了现场，他才知道尹萱并非夸张，确实都是血，那个女孩子躺倒在雨水积压的路面上，黑色长发盖住了脸，纤细的腿上是一个巨大而血肉模糊的伤口。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我清醒过来，已经这样了。”尹萱掩面痛哭，“哥哥，她会死么？我会去坐牢么？”她的样子绝望并且情绪面临崩溃。
“你撞的是谁？她看到你的脸了么？”
“她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Alicia。我想找她理论，但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喝的太多了。”尹萱断断续续才把意思传递清楚。
尹厉把她扶起来：“你先把车子开走，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出门。我会处理好。”尹萱是他唯一的妹妹，从小看着长大，即使有些骄纵，他也不能看着尹萱的人生被毁掉。
他看了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女孩。她不仅腿部受伤，连头部都汩汩地流出血来，气息微弱，看上去命不久矣。
原来这就是让尹萱烦恼嫉恨的Alicia。尹厉不止一次在尹萱的抱怨里听过这个名字。有完美身体条件的舞者，像冰雪女王一样优雅美丽和决绝。尹厉本以为她会是个身材更高挑的人。可此刻倒在血泊里，倒让人觉得无限脆弱和娇小。
可既然是认得尹萱的人，又同为芭蕾舞者，即便能生还，这场车祸后腿也难以回到原来的状态，以尹萱描述的Alicia性格，绝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人是不能留的。这是尹厉的第一反应。
他看着雨水冲刷稀释掉地上的血迹，像在帮忙清理车祸的痕迹。然后他终于俯下身准备处理这个伤者。
他想检查一下她的鼻息，而撩开她遮住脸的头发之后，却吃了一惊。
尹厉认得这张脸。他两年前来探望尹萱时曾经和这个女孩有个短暂的照面。他很清楚得记得当时的场景。那个不爱笑的女孩。
那是一个午后，尹厉正点燃一根烟，天气有点冷，那个女孩穿着单薄的练功服，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迈着舞步，像一阵风一样跳到他身前，张扬而年轻，她态度嚣张地抽走尹厉嘴里的烟。用一种什么都不惧怕而天真过度的眼神盯着他，在他面前踮起脚尖，用足尖鞋碾灭了那支烟，充满了挑衅。
那次让尹厉印象深刻。他见过很多次尹萱跳芭蕾的样子，却从来没见到这样裹挟了凌厉的芭蕾气质。
然而现在这个女孩就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尹萱说她是Alicia。他记得那个女孩说自己姓颜。毫无疑问，当时她骗了他。
只是一瞬间，尹厉有点心软。他想起那个女孩桀骜又干净的眼睛。
鬼迷心窍的，他把这个满身是伤甚至不知死活的伤者留下了。找地下诊所简单为她做了急救，情况稍稳定，尹厉就包机把她带回了国。
之后就是悔恨。尹厉并不常和这种情绪打交道。那女孩的情况不好，伤口感染，一直昏迷不醒。尹厉重重地揉了揉眉心。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这个女孩苏醒，应该和她怎么解释才能让她不要去找尹萱的麻烦？如果不醒，又怎么处理？
一开始就不应该有那点恻隐心。
所以当主治医生过来询问的时候，尹厉的回答很冷酷。
“既然保守治疗有危险，那就截肢吧。我同意。”他有点怨恨自己最初生出的那点怜悯，仿佛更残忍地对待这个伤者就能弥补这个错误一样。
他实在太过焦头烂额，尹萱受了惊吓，他需要一边处理国内的事务，一边安慰她。然而令他惊讶的，那个女孩竟然保住了腿，并且醒了过来。事情一团糟，他从没有把自己弄成这样狼狈过。
但到底是上天眷顾。那女孩醒过来，竟然因为脑部受撞击，失忆了。尹厉看她像一只小兽一样警惕地打量自己，用看肇事者的目光看自己。
“你是谁？我是谁？”
尹厉在心里笑了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叫颜笑，是我的未婚妻，我是尹厉。”声线镇定。
即使没有预估过这样的场景，尹厉还是很快找到了解决的方案。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给她一个未婚妻的名分。这样自己既能合情合理地留意查看她的一举一动，更好控制她，同时未婚妻又是一个于他很容易脱身的身份。假如她有了恢复记忆的征兆，那就控制起来或者处理掉；如果没有，那冷淡地对她，她也终究要受不了的，到时候感情不和一拍两散，给点遣散费，尹厉就能完全摆脱她，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想到这里，尹厉忍不住都要笑出来。看，一切都还在掌控中。他始终是被命运青睐的。
于是他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冷淡又疏离地对待那个刚苏醒的女孩。然而那女孩并没有配合他，甚至她的性格大大背离了尹萱之前给出的描述。
她一点不安静，也不优雅，而是躁动，甚至是带了点低俗。她不断试探尹厉的底线，不顾及一点形象。尹厉第一次被人揪着耳朵强吻，第一次被嫌弃，第一次被忽略，第一次看到那么爱钱并且毫不在意就表露出的人。
这个现在叫做颜笑的女孩粗俗的理直气壮。如果不是和尹萱的多次确认，他都要怀疑这根本不是Alicia。
尹厉还有些烦躁。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和他差异这么大的人，也不喜欢颜笑的插科打诨。他更加少的出现在房子里，只把一个昂贵的医疗团队丢给颜笑，让她自生自灭。只要她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尹厉都不在乎。
所以那天下午尹厉难得回去，却发现找遍房间都没有颜笑时，他有点怒火中烧，他极其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压抑着走到复健室，听到里面物体砸地的声音和颜笑的闷哼声，他才有些平息下来。
室内颜笑在一个人复健。她不知道正被人窥视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尹厉看她脸上带着害怕，却还是丢开了轮椅，看着她不断摔倒，却还忍着疼痛继续。尹厉不走近，他只是冷然地看着颜笑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内心。她的那股狠劲和不屈服的坚持。他看着她为了那简单的一步而伏在地上痛哭，看着她宣泄情绪。
从车祸到失忆，她唯一与外界联结的便是尹厉，而尹厉又刻意不给她信任感。即使过去的人生里她是多么高傲的Alicia，如今也不过是个丧失了一切，对陌生的世界恐惧的平常女孩子。
尹厉本应该冷眼看着这一切，当做不知道一般的走开。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还是走了过去。那一瞬间他看到颜笑眼里的惊疑和被窥视带来的愤怒。他没觉得被触怒，反而觉得新鲜有趣。
而在处理颜笑伤口时，他的情绪也是不稳定的。有一刹那他想要对颜笑温柔，又有一刹那他觉得危险，想要撕碎她。颜笑身上给他一种要被吞噬一般的不妙预感。她身上有种对生命力和搏斗放肆追求的气质。这是尹厉潜意识里抵制的。太有感染力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可他还是没忍住，他告诉颜笑，如果能在几个月内站起来，就送她去H大。
事后尹厉一如既往地后悔，但也并没有真想过颜笑能站起来。然而颜笑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了。
“尹厉！我已经可以走了！”
面对颜笑天真又无忧愁的笑脸，尹厉突然觉得口舌干涩，他没法说出反悔的话，而是放虎归山一般的实践了诺言。颜笑的交际圈子便变大了。这于他没有一点利处。
“哥，你一定要看牢她，不然她会毁了我。你不要忘记我和你说的，她过去对我多么冷淡和不友好。哥，你一定要帮我。”
“没事的，萱萱，不要紧张。”
尹萱却还是有些神经质：“哥，她能走路了么？”
“还不能，她没法出去。”尹厉第一次骗了他的妹妹。他挂了电话，窗外颜笑正在种一株玫瑰。似乎被刺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继续摆弄起来。那个刹那，尹厉觉得太阳有些刺眼了。他有些没法抬眼。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这个宅子住的时间多了。他开始习惯颜笑在饭桌上聒噪，适应了她胡乱而新奇的思维。
他甚至为她纹了身。那是一次拌嘴一样的争锋相对，颜笑想要脱离他，她的直觉让她想要调查车祸，而她也完全不相信尹厉。尹厉用纹身把她重新捆绑了回来。他甚至要求颜笑来完成最后一道割线。颜笑拒绝，可他逼迫着她做。而那一笔，尹厉能感觉到颜笑握着割线机的手在颤抖，她甚至没法掌握好力度，尹厉感到微微的疼，带了热意的血从伤口流下。他回头，颜笑正把割线机丢开，有些失魂落魄。
这样做有些残忍和血腥，可尹厉忍不住。他告诉自己，为了萱萱，也不能放颜笑走。他看到颜笑怨恨的眼神，可她也知道自己才是金主，寄人篱下，只敢咬牙切齿，不敢发作。尹厉看到她偷偷翻出了他的旧照片。再几天，便在她的床底下发现了被画得认不出的照片。每一张上都被点了媒婆痣，有时候是麻子脸，还有像猫一样的胡须。尹厉按捺住心里的笑意，也不点破。
倒是一次颜笑在学校，尹厉带一个合作伙伴来家里拿资料，他去泡茶，回头却见那个年过半百以严肃著称的合作人在红木椅子里笑得乱颤，他手上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看到尹厉出来，更是笑得人仰马翻。
“你看过这个么？”合作人笑着摊开杂志，那上面正有尹厉早年的一篇采访，附了一张照片。本是尹厉英俊严肃的脸，此刻却被添加了两对猫耳，脸上被不留情地画上了几根胡须，额头中央是一个“王”字，嘴被夸张的红笔勾勒大，像是一个血盆大口，还被凌乱地画上了一排不齐整的獠牙，一条大尾巴从身后翘出来，画者还不死心地给尹厉加上了一对像爪子一般的手，尹厉的眼睛也被描成猥琐的形状，此刻整个照片看上去像是他正邪恶奸诈地用两个爪子得意洋洋地抚摸自己的尾巴。情态逼真。连尹厉也忍不住笑出来。
合作人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他：“是哪家的小朋友画的？”
“不是，是女朋友。她也住在这里。”合作人对尹厉的欣赏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尹厉知道他有意撮合他女儿和自己。那女孩尹厉也在一次酒会见过。长相美丽，举止得体爱好交响乐，两人很有共同话题。这本是尹厉应该交往的那类女孩子。可这一刻他忍不住把颜笑的存在放到台面上来。他也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态，是炫耀还是怜悯。怜悯颜笑对过去无知地生活在他编造的谎言里，连颜笑这个身份都是假的，所以才在此刻给她的这个存在给予一点证明？
尹厉试图说服自己。他从来没和Alicia一起生活过，他认识的仅仅是现在的颜笑。他给了身份，给了名字的颜笑。颜笑是不配合的，带了防备的，可那又怎样？在自己面前，她那点小心思脆弱得不堪一击。尹厉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任意决定她的人生，随意歪曲她的未来。她所能做的不过像画图这样微弱的抵抗。
那种感觉，仿佛颜笑是完完全全他的所有物。尹厉看了一眼被画的面目全非的照片，含蓄地笑了笑。
这次之后，合作人再也没撮合过尹厉和自己的女儿。而尹厉也发现，自己对颜笑的容忍度似乎越来越大了。他开始容忍颜笑看到钱眉开眼笑的样子，容忍她哼唱一些流里流气的口水歌，容忍她坐在昂贵的沙发里一边啃泡椒鸡爪，一边用油乎乎的手翻小说看。这让尹厉没来由地想到猫。
尹厉不讨厌这种动物，甚至觉得猫咪们滚圆的脑袋和眼睛都很可爱，只是他有严重的过敏，并不能和这种动物共同生活。而他现在觉得，颜笑就像是他养的一只猫。他明明知道这种相处方式于他无益的，会造成严重的过敏甚至呼吸道疾病，可他还是想养着这么一个东西。颜笑背地里也在找莫行之调查车祸，有些东西岌岌可危，他和尹萱，都很有可能跌进深渊，可他却控制不住这种往死路上迈步的感觉。就像宁可严重过敏甚至被猫抓伤，也想养一只一般，有点明知故犯的轻飘飘，但总体感觉竟并不那么坏。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好在猫咪也收了她的爪子，似乎开始安心做一只猫。尹厉对这种生活越发习惯。他不去想自己到底对颜笑是什么心态。
直到车祸措不及手来临打乱一切步调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在对面那辆车高速冲过来时，尹厉其实可以避开让自己不受伤，车顶多撞击到副驾驶位上的颜笑。可那么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扫了后视镜一眼，看到颜笑的脸，并没有害怕和惊慌的表情，而是相当茫然，然后她转过头，像生离死别一样地看了尹厉一眼，对于将要发生的事，她并不惧怕，甚至是了然的，她以为尹厉会那么打方向盘，把撞击转接到她身上。即使相处已经友好温和了起来，可潜意识里她并不信任尹厉。这个眼神让尹厉的心被撞击了一下，他最后没有那样做，他护住了颜笑。
她已经受过一次撞击，不应该为此再流血。
对过往的车祸，对留下颜笑，尹厉是后悔过的，然而唯独对于这次，他却并没有一丝后悔。尤其当她看到颜笑没有大碍，并且哭着冲进他的病房，他便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尹厉，我只有你。”她带着哭腔，像只温顺又忧郁的猫，终于把脑袋靠上来，全心全意地信任起他来。尹厉知道自己已经驯服了她。
她开始邀功一样地告诉尹厉在这场车祸里她所恢复的记忆。
“我终于记起你了！”她眨着眼睛，细数她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为她每天送百合的男人。
尹厉突然滋生了些烦躁的情绪，他甚至有些突兀地打断颜笑。
“不是的，你喜欢玫瑰，我送你的是玫瑰，你记错了。”
他不想Alicia回来取代眼前的颜笑。好在他占尽了先机，在她茫然无知的空白记忆里以强势的姿态插入了她的生活。颜笑揉了揉迷糊的脸，还是相信了。
可尹厉第一次开始有些微微的不安定感，为了颜笑那慢慢复苏的记忆。他现在开始觉得如果颜笑永远不恢复记忆，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是不错的。他不清楚是什么开始的，只是颜笑对于他来说越发特别起来。
不顾他的脸色，无赖，多数时间很聒噪，可安静起来又让人很容易心软；懒惰贪吃，坚定起来却能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事。
颜笑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激凌，喜欢蓝色，喜欢阴天，喜欢听吵吵闹闹的歌，喜欢看动画片；不喜欢咖啡，不喜欢西餐，不喜欢蚊子。
其实有一件事尹厉错了，不仅仅是他插入了颜笑的人生，颜笑也在潜移默化里影响着他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太多关于颜笑的记忆。
他开始害怕起来。就像一个月前的那个雨夜，当颜笑在充满雷雨声的过道里焦急地喊他的名字。他走过去，拥抱住她。那一刻，他是心惊的，颜笑依赖他，然而他竟然觉察出细微的甜蜜和得意。
他想，交给时间吧，我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这种情绪。
然而他无论如何精密地算计，还是错漏了一件事。
尹萱不知道颜笑早就恢复并且可以走路，她带着黎竞回国了，而黎竞见到了颜笑。这让尹厉乱了手脚，他冲动地让媒体放出他将要和颜笑结婚的消息。曾经他千方百计想把颜笑掩盖起来，如今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颜笑是属于他尹厉的。
然而这只能起反效果，颜笑对他的信任感更少了，尹厉甚至无法面对她的注视。他不想看到她眼里的询问和探究。
他永远记得那个早上，他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却只看到一个人去楼空的尹宅。他洗了个冷水脸，坐到沙发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颜笑的体温，他慢慢把手盖住脸。
上天从没有特意垂青过什么人，运气都是守恒的，错误的开端，注定总要受到惩罚。
尹厉打开电视，放映机开始运作，他这才发现里面有一卷录像，像是颜笑遗漏下来的。他烦躁地想要关掉，却在镜头里看到了颜笑的脸。
是颜笑作为Alicia时期练舞的录像。
这是尹厉第一次接触跳着芭蕾的“Alicia”，执着到可怕的舞者，每一步里都带了锋利耀眼的美。尹厉耐着心把录像整个看完，心境复杂。第一次，他感觉到那样强烈的内疚和心虚。如果不是自己和尹萱，颜笑本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舞者，她将有世界般宽广的舞台，享受台下疯狂的仰视和热爱。她将前程似锦，无忧无虑。
尹厉伤害了她。不是在她知道真相的一刻，而是在更早的最初。尹厉知道理智的做法是立刻找到颜笑，在事态还能控制之前，然后用谎言粉饰太平，限制颜笑的自由，一切为了保护尹萱和自己。可他竟然做不到，他疯狂地寻找颜笑。他向她坦白一切。
那几乎是一种自寻死路的感觉。尹厉内心是不安的，但他却还表面上装出笃定和沉稳冷静的态度。他不能露怯，他用霸道的口吻告诉颜笑黎竞不适合她，告诉颜笑自己需要她而她也需要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搏，颜笑没恢复记忆，她是个心软的人，毕竟她曾那样信赖自己，也或许有一点点爱，而黎竞和芭蕾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在赌，孤注一掷地敞开自己的心怀，先亮出自己的底牌，即使那并不是自己的风格。
颜笑在听完所有前因后果之后，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任何激烈的发作。但尹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颜笑的眼里是怀疑，愤怒，哀怨和惊恐。她无声地控诉更让尹厉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尹厉为颜笑虚构了一个失忆后的身份和人生，而等颜笑完全信任他为之架构的世界，他却又亲手打碎了它。那种眼神尹厉一辈子忘不掉，他亲手毁掉了颜笑的世界。
他过去从来避免去思考对颜笑的感情。而直到这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他或许要失去颜笑了。而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在一切都快结束的时候。
不仅仅只是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容忍和习惯。这个陌生人搬进了他内心的房间里，翘起腿舒服地晒太阳，直到离开，他才发现这个房间已经充满了她的味道，已经没法住别人了。
尹厉终于想起早年那个家庭教师的话，他说，人欲望和梦想的开始是也是灾难的开始。他终于可以理解，当他开始渴求一样他已经在失去的东西，并且渴求到死的时候，他才能理解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感和黑暗情绪。
他想要颜笑的爱情，那便是他灾难的开始，然而他并不想摆脱这种灾难。
他看颜笑抬头问他，“我还能跳舞么？”带了孩子一般的眼神，即使经过这一切，她还是那样干净漂亮。
她没有对命运有过任何责备，可尹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只想让颜笑重新露出那种小狗一般兴奋而无忧愁的眼神。
他竭尽全力地弥补自己的过错，然而颜笑还是离开了他。她不想见他，他只能偷偷地在暗处看着颜笑破茧一般的成长。
所以对于真相的反转，尹厉几乎是带了感恩的。他感谢冥冥之中命运的相助，感谢这场失而复得。
对于这一切的一切，他愿意再一次跪在颜笑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和爱情。
他甚至也愿意和世界分享颜笑的耀眼，因为他知道，这个犹如展翅的凤凰一般舞动而光芒万丈的女孩，即使在亿万人的掌声和鲜花里，也会走下舞台，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这个时候，尹厉就要握住这双手，然后紧紧地把人拥进怀里，亲吻她闪亮而璀璨的眼睛。
然后尹厉才会微微地笑。
欲望梦想与灾难并行。
他给了颜笑除却芭蕾之外斑斓的人生，给了她更多的选择和对生活的欲望，给了颜笑带了诱惑的爱情，当颜笑开始习惯这一切，并且有渴望之时，这也是她灾难的开始。
她想要更多，她不想离开。然后尹厉再一次在她最软弱的时候诱惑了她。
所以她终于只属于他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