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苏青东总被人林林总总这般询问。他正在和尹厉一起投资一块地皮，在尹氏里，他也有部分股份。苏家和尹家是世交，苏青东和尹厉也是一起长大。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亲厚。
这几年尹氏发展的相当不错，股票也是蹭蹭蹭地涨，势头太猛，很多想买入的人反而犹豫了，近期又有这样的传闻，连几个潜在的地产投资者也开始观望。
“我还没有听说这回事。”苏青东面上不露出什么，对每一次询问都大方得体地这样回答。实则他心里真是把尹厉骂了成千上万遍。
尹厉确实结婚了，也确实已经把股权转移了大部分。他对他这位新婚妻子大方得不像话，甚至连新合作的这块地皮，他都恨不得把收入都馈赠给妻子。
苏青东觉得需要和尹厉谈一谈。他总觉得尹厉被新婚冲昏了头脑，又大概遇到了一位极有手腕的妻子，才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
他心急火燎就往尹厉家里赶，很想质问尹厉，好好骂醒他，如果他赠送股份和财产这件事一曝光，极有可能尹氏的股票会大跌，这不是个聪明的商业运作，他本可以借着自己大婚把股票炒高点的，可他反而在结婚这件事上低调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成了已婚人士。
可等他冲去尹家一看，尹厉竟然不在家，只有宅子前面的院子里有个女孩在除草。戴着个滑稽的草帽，因为太大，遮住了脑袋和大半张脸，脖子里挂了块湿毛巾，穿的很随便，布料看上去是棉质的，但有些花，看上去有些土气。
大约是尹厉请的园丁。
她热情地对苏青东招了招手。
苏青东只好客气地搭了句话：“尹厉不在家么？我给他打了电话，没接，只好直接跑来了。”
那女孩便脱下橡胶手套，从园子中心跑了过来：“不在呢，出去了。看样子可能要过一个小时才回来，您有什么急事么？”
“除了你房子里还有其他人么？”
女孩子摇了摇头：“就我在。”
苏青东有些失望。他没找到尹厉，想或许还可以见一见那位新晋的尹太太，没料到也不在。
大约是苏青东脸上的表情太明显，那女孩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要不您进去坐坐？喝个茶等等。”说完就从裤袋里掏出钥匙，
苏青东有些惊讶，尹厉还真是相信这园丁，连家里钥匙都给人家了，不过一看尹厉不久大约就会到，在他家里先等上一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欣然点头答应。
那女孩一进门就摘了那可笑的大帽子，苏青东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两颊被晒得微微发红，小巧秀丽的鼻子，眼睛尤其漂亮，整个五官非常迷人。苏青东看着女孩子手脚麻利地泡茶。那女孩子明明可以感觉到苏青东的视线，却毫不在意，大方坦然地接受了。苏青东想，她长得这么漂亮，大概已经习惯来自各方欣赏的目光了。
这女孩看上去年龄也小，苏青东有意逗逗她：“你怎么也不确定我身份就放我进来了，万一我是个歹徒，那怎么办？”
女孩子把茶递过来，笑眯眯：“没有戴卡地亚手表的歹徒。您的气质看着也不像能胜任那行的。而且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您，知道您的身份。”
“你多大了？”
“我？我还在H大读书，中间遇到点事，休学了一年多，所以毕业晚了。”
苏青东想，果然还是个学生。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连苏青东都觉得奇怪竟然自己有这个耐心。好在终于尹厉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走进厅里，苏青东站了起来，对面的女孩子也站了起来。
尹厉对苏青东点了点头，然后便径自走向那女孩。
“今天又出去除草了？”他丝毫不介意外人在地撩了撩那女孩的头发，语气宠溺，“不是和你说找除草队就可以了么？”
那女孩看了一眼苏青东，有些不好意思：“我先回房间了。苏先生等了很久了。你们聊。”说完便转身。
苏青东对这样的发展很是错愕，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转过走廊，直到背影也看不见了。那是主卧的方向。
“别看了，就是她。我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尹厉的声音才把他的思维拉扯回来，尹厉的语气似乎颇为苦恼，“你不是第一个来游说的，也不会最后一个。但就是这么回事。如你所见，我结婚了，婚姻生活很幸福。我很爱我的妻子，想把最好的都给她。股份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苏青东张了张嘴，却还是一句话说不出。他被事实巨大地震惊了。尹厉看了他一眼，继续下去：“不过放心，我没有昏头，就算消息泄露，我也可以保证股票不会跌。你大可以安心。”
那一天苏青东几乎是云里雾里一般出了尹家的。他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在离开时问了尹厉一个问题。
他问：“值得么？”这样一个平常的女孩，值得你花费这样大的心血去讨好么？值得你用这样大的一笔财富去赠与么？值得你这样的爱情么？
尹厉没有回答。
这便是苏青东第一次和颜笑见面。充满了意外，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而他对颜笑的印象也在得知她身份之后转变了。他百般觉得颜笑配不上尹厉。原先觉得是热情的地方，如今看起来是不矜持；原先觉得和善容易让人亲近的特质，如今也只是觉得没有气质。当一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时，评价她的标准是不同的。颜笑可以是一个不错的除草园丁，但苏青东不觉得她是“尹太太”的合适人选。而当你看人带上了主观感情，那便是怎么看怎么验证你自己的猜想。
尹厉自然不会改变决定。虽然他们一起合作的项目仍旧顺利进行，但苏青东心里总有个疙瘩。他想，如果没有颜笑，尹厉做事应该更激进些，风险是大了，但收益也会更可观。现在的尹厉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因此他对造成这一切转变的颜笑更为好奇。
他没想到这么快能第二次见到颜笑。
那是一个小型私人聚会。尹厉难得带颜笑出席这样的活动。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颜笑，没人敢贸然上前，她却只是坐在高脚椅子上，百无聊懒地喝喝饮料。她甚至不懂得如何主动示好打入有钱人的社交圈，她总该有一两个同样的富太太朋友才是。
苏青东走了过去，颜笑抬头看到了他，有点惊讶。
“苏先生！是你！”她露出个笑容，“终于遇到个勉强算熟人的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小礼服，化了妆，显得精致可人，只可惜坐姿太随意了，实在差了点大家风范。苏青东看了眼她两条快乐地晃动着的腿，皱了皱眉。
“实话说，对于你们结婚，我有些意外，尤其是见了你后。”苏青东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他或许真的喝多了，他只听到自己继续说道，“照理说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这话语里已经带了一点敌意，颜笑敏感地觉察到了，但她只是笑了笑：“那苏先生眼里的尹厉应该喜欢什么类型？”
“优雅知性的，我总以为他的太太会是和他相似度更高的人。”他斟酌了一下词汇，“我以为他更喜欢傲气点的。”然后他加了一句，“你知道尹厉的妹妹尹萱么？大约就是和她同类型的女孩吧。尹萱是跳芭蕾的，你应该看过她那间练舞房，里面就是她的照片。”
他用带了点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杯中的鸡尾酒：“尹萱今年获得了法国的泰斗级名师指点，在芭蕾上突飞猛进，不知道你看过她跳芭蕾的视频没有？真的是让人沉迷。她在舞台上是那样骄傲漂亮。”苏青东喜欢尹萱。他喜欢尹萱在舞台上那种睥睨一切的姿势，像是一只浴火的凤凰，他喜欢得不得了。
然后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下情绪，才把话题转回来：“尹厉就把妹妹往那方向培养，所以我想他会更欣赏那样的女孩子。跳着芭蕾那类的。”
颜笑又晃了晃腿，她喝干了杯子里的橙汁：“我也是跳芭蕾的。”然后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还有告诉你个消息，尹萱明天会回国，为了一个宣传片的拍摄，会在家里待两天。”
她很聪明。
苏青东为她给的这个消息而愉悦起来，也不再追究她到底是不是跳芭蕾的。他知道现在很多女孩子，没有从小扎实练习过芭蕾或者乐器，等成年以后稍微学了点皮毛，就对外宣称自己会这会那，算给自己的背景加分。想想社会浮躁，对这也没什么好说。
他谢过了颜笑，第二天便挑了个合宜的时间去了尹家。
这天阳光和煦，远远地便看到尹家宅子的天台上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跳着舞。苏青东就这么一路看着那身姿走近，越看越发惊讶。
尹萱这一年真是突飞猛进。只比他前三天在网上看到的那个视频里跳得更好。行云流水一样，天台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抬头是蓝色的云彩，周围是风。她跳得毫不费力，就像在随手捕捉自然元素和蓬勃的生命力，然后运用到舞蹈里，把这些元素和生命力由自己的肢体再释放出来。
非常吸引人。而直到走到尹家宅子，他才终于把抬着头放下。他看到尹厉和颜笑并肩站着，背对着他站在花园里，也在抬头看天台上的舞蹈。他们看得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迈进花园，尹厉仍旧无知觉，倒是他身边的人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青东吃了一惊。这回头的人不是颜笑，竟然是尹萱。他表情惊愕地抬头看，那天台上跳芭蕾的人是谁？再见一边的尹厉，手里还拿着个浇花的喷壶，脸上带了陶醉的微笑，仰着脖子，而那喷壶倾斜着，一部分水都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浑然不觉。
尹萱和他做了这个手势之后就又继续抬头聚精会神地看起来，苏青东便也在这种气氛里抬头。
天台上的人仍在跳着。她的舞步仿佛是流动的，像是透明一般，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毫不做作地融进周遭的环境里。这和尹萱不一样，这舞蹈带了点过尽千帆的通透，不那么锋利，却有韧劲。这支舞跳得非常漫不经心，可舞步温柔又固执。无论是是挺直的背脊还是那雪白的脖颈，都让人一瞬间的心摇神驰。
而直到这一刻，这舞者的脸转过来，苏青东才看清，那是颜笑。
是会穿着花裤子戴着大草帽在花园除草的颜笑？是那个坐姿不挺拔还会恣意晃动双腿的颜笑？
一刹那苏青东觉得自己产生了分裂和幻觉。无论如何他没法把天台上那个步步华丽的舞者和自己脑海里的颜笑划等号。他再转头看尹厉。
这一刻尹厉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惊心动魄。那不仅仅是欣赏爱慕的神色，尹厉像是被蛊惑了，跳着舞的颜笑捕获了他的整个灵魂，用她舞步里的致命吸引力。
颜笑应该觉察出了尹厉的目光，她一边跳着，一边默默地低头朝尹厉微笑。尹厉的眼睛明亮，望着颜笑，像是不倦怠地仰望着他的太阳。这两个人之间静默的空气里也仿佛带了深情的默契。这是一种灵魂对灵魂的互相牵引。他们是深爱的。
“她才是泰勒夫人的关门弟子，而泰勒夫人并不对外宣称我是她的弟子，她只是友情给予我指导。”颜笑的舞跳完了，尹萱才终于和苏青东说起话来，“她本是比我更优秀的，只是最终放弃了成为职业舞者。”
也是这时，苏青东才恍惚觉得能理解尹厉一次醉酒后曾经和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只是一些股份和资产，她并没有问我要过。真的，她甚至看不上的。”
他又说：“她拥有一切，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拥有整个世界；而我只有她，有时候像一个绝望偏执的粉丝。现在她为了我放弃了世界，我更加想加倍补偿她，她本可以拥有比现在更多的东西的。”
苏青东突然觉得他毫无资格评价尹厉的爱情。
这之后半年，他听说尹厉和媒体合作，推出和公开了颜笑年少练舞以及少数公开表演的纪录片，一入市场就引起了欧洲芭蕾舞坛的震动。尹厉甚至在颜笑生日的时候还为她举办了大型个人画展，是一个法籍华裔的作品。这之后颜笑总要接到不少顶级舞团的邀请信，还夹杂了不少欧洲诗人大胆的求爱。可苏青东又去过几次尹家，每次都看到她还是老样子地在花园里种花或者除草。似乎对于放弃舞台和伴随着她前半生的芭蕾，她并不怨恨。
这一天，尹厉本和他在同一个酒席，接了一个电话却一改平日内敛的性子，脸上喜形于色，只一个劲地抓着苏青东傻笑。
“颜笑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
那晚上的酒宴自然提前结束了。苏青东一个人走在去车库取车的路上。就在刚才，他也下了一个决定，他要向尹萱表白求婚。他喜欢了尹萱很多年，可他一直不敢说。他觉得尹萱是为芭蕾而生的，把尹萱从芭蕾的舞台上拉下来就是种残忍。可现在他觉得或许并不是。他不久前看了颜笑的纪录片，也间接知道了些尹厉和她相识相爱的细节。他佩服颜笑。她是个非常有勇气的人，有勇气去放弃眼前璀璨的一切。她放弃了芭蕾，但她并没有因此不快乐，那是尹厉带给她的转变。
苏青东想，只要尹萱答应，他也能给她和尹厉给颜笑一样的东西。那是丝毫不逊色于在芭蕾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东西。
因为他坚信，他也和颜笑一样，有去相爱的勇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