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话毫不客气,叫着长孙句芒额头一热,双目圆瞪似两盏灯笼一般。
颜无咎见势,立马将那浮尘一挥道:“两位皆是好汉,想必这其中有误会,长孙大人依法办事,亦是情理之中,而秦兄救妹心切,也可体谅,何不往偏厅小酌,将因由说清,化干戈为玉帛?”
这两人一个是江湖统领,一个是朝廷命官,都难免要面子,高手相对,互相试探,亦不好出手,好在有颜无咎在中间调和。
只见那秦人龙眼轮一抬,甚是高傲道:“也罢,秦某便要听听她犯了哪条律令。”
长孙句芒见此,亦不再多言,与颜无咎入了偏厅,颜无咎自掏腰包,吩咐左勤备了些酒菜,烈酒下肚,气氛才稍微缓解。
颜无咎借此机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道来,自然中间捉人那一段是省去的。
秦人龙听了这来龙去脉,长叹一声:“我那阿妹也是胡涂,想必她是听闻前日桃大人遇刺案与墨门有关,才前去查探究竟的,不曾想撞上了两位大人,人龙在此替她给二位大人赔罪。”
这秦人龙比之秦轩辕虽然急躁了不少,但是举止言谈还是有几分其父亲的做派的,知晓因由之后并不纠缠。
“如此看来令妹与此案无关了。”颜无咎邀酒道。
秦人龙沉默,如此一来,这秦人龙的阿妹反倒成了最大的嫌疑,颜无咎那是客气话,摊上此等大事,人岂是说放就能放的,况且此事与墨门牵连甚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
颜无咎又举杯邀长孙句芒道:“此事简单,这秦兄说了,阿妹是今日方进长安城的,差人往长安城门处问问便知,掌笔都有记录。”
“颜先生说笑,那女子身负奇术,小小长安城门如何挡得住她,仓促放人,句芒觉得不妥,此事还望秦兄谅解,句芒点一处厢房,暂先安置令妹,待查明真相,自然会送令妹往机关城,届时句芒再负荆请罪。”
“长孙大人客气了,按律令办事,人龙必不搅扰,只是方才听颜先生道出这桃成一遇刺案始末,人龙却想到一件事。”那秦人龙道。
“何事?”长孙句芒道。
“吾听闻这桃大人一直在追查一本上古经卷,这部经卷呼作《缺一门》,亦可称《鲁班书》,是公输家始祖鲁班所作,分为上下二卷,这上卷记载的是攻城略地的机关术,下卷记载的是一些修仙鬼神的方术,传闻这部书毁于秦始皇,始皇大定天下之后,不知何人献上《鲁班书》,见这书中记载的机关术与方术过于的危险,于是命人全国稽查,凡有此书者,一律斩杀,而那书也被焚毁,但难免有漏网之鱼,一个名为霓读的赵国刺客将此书藏于腹内,隐遁仙山,三国时期,曹操大肆发掘古墓,得到此书,后值三国纷争,此书被大肆翻刻,继而又流传江湖,这墨门与公输门一直在寻找此书的下落,苦于后世好事者多伪作,不知真假,而最近关于此书的传言又起,家父已受皇命,暗中调查此事,凡得此书,必交与圣上,不知公输家那头受命否,人龙猜测,这朝廷要员皆以受圣人指示,暗中查找这《鲁班书》,前月方听闻桃成一得古雍州清秋山古墓地图,正规划前往寻找,结果却遇刺身死,人龙两相结合,觉得此中必有蹊跷。”那秦人龙道。
“那这《鲁班书》究竟有何神奇之处,竟惹得这么许多人前去寻找?”长孙句芒道。
“长孙大人有所不知,传闻这先秦诸子辩合诘难之余,亦各著书立说,这儒家有《论语》,道家有《道德》,兵家有《兵法》,层出不穷,而这公输与墨家除了写著修身之言,亦总结归纳奇巧之术,我墨家崇尚非攻,故多研磨守城之器械,而这公输家则截然相反,主攻战之法,其多研磨攻坚之利器,如攻城云梯便是,自隋末天下大乱,四地鸟兽皆占山称王,不仅中原如此,连那漠北突厥也对《鲁班书》有所想法,可以说有这《鲁班书》便多了无算的兵士器械,谁人不想要,幸哉当朝圣人贤明,深知此书之危害,以吩咐下去,差众人查寻,若此书落在了江湖或蛮夷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秦人龙如此说道。
颜无咎点点头道:“这个《鲁班书》我曾听师傅提起过,但与秦兄的说法有所不同,道是始皇借此书制造攻城略地的器械,因此而得天下,始皇政对此书钟爱无比,后李斯进言焚毁此书,始皇才觉此书之危害,进而扩大规模,将天下危急秦朝之言说悉数焚毁,但师傅也说了那可能是戏言,不可作真。”
“莫知既然家父说了,那必有一番来头,此为秘事,人龙也是救妹心切,故将此事告知两位大人,不足与外人道也。”秦人龙仰头饮下一杯酒,看来也是性情中人。
“那秦兄的意思是,除了朝廷之外,还有人调查此书,因听闻桃成一查获《鲁班书》的线索,故而向其索要清秋山古墓地图,而后杀人灭口?而这凶手定然是为了得到《鲁班书》而后欲要兴起干个之祸。”长孙句芒听罢,双目发直,深觉事态之严重。
“有此可能,这也是人龙为何要将此事说出的原因,然而这只是人龙的猜测,若此事与《鲁班书》无关,那自然是最好的。”秦人龙道。
“长孙大人这话对了一半,这杀人动机可暂定为《鲁班书》之争,然而凶手向桃成一索要清秋山古墓地图是无此可能的,那桃成一死状安详,似是不经意之间教人一刀毙命,若桃成一见着凶手,必然表情不同,连那胡女红玉也只来得及做出惊恐状,便惨遭毒手,因此无咎觉得那桃成一绝无被质问之可能。”颜无咎道,“依颜某看来,这凶手必也是知晓了《鲁班书》的线索,生怕这桃成一抢夺,故一不做二不休将桃成一杀害。”
“颜先生说的不错。”长孙句芒点点头,又将视线转向秦龙人道,“句芒有一句谬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长孙大人但说无妨。”秦人龙道。
“依秦兄之言,这墨门受命调查此书,有无可能墨门子弟起了私心,想要独吞此书,故而杀人。”长孙句芒道。
那秦人龙脸色一变,道:“绝无此种可能,墨门自古规矩繁重,凡入墨门者必历十八般磨练,日行何处皆要记录在案,从无遗漏,若真出败类,依门法必去双手双足,人龙亦不例外,况且这墨门自国朝伊始便随高祖征战,而今又入朝廷排列,门规更是严格,人龙可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是墨门中人干的。”
颜无咎与长孙句芒皆沉默。
“二位大人如何想,人龙知晓,不可凭人龙一面之词便定此案墨门的清白,还请二位大人悉心调查,人龙必不干涉。”那秦人龙看出了颜长二人的心思,如此说道。
“如此便好说了,劳烦秦兄将此秘事告知我们。”颜无咎微笑,而后又道,“那有无可能是公输门下的子弟做的呢?”
秦人龙稍稍沉默,而后道:“我墨门与公输门自诸子百家以来便是对头,而今又一同归了朝廷,那公输家掌门公输初如今在朝廷任御史中丞,品阶不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手下各派虽然繁杂,但亦为门规所束,人龙觉得亦不可能是公输家子弟所为。”
颜无咎点点头,心里不禁对这秦人龙稍稍佩服,这墨门与公输家是世敌,如此关头,这秦人龙还能分是非黑白,不将这祸水引向公输家,也倒是明事理之人,颜无咎这话只是一问,不曾想却看出了秦人龙的人品,心下愈加觉得此事与墨门无关了。
一番絮叨,已过正午,先前喝酒之时,颜无咎已经差人将那秦人龙的阿妹安置在大理寺亲属厢房,三人吃过,秦人龙带了酒菜探望他阿妹,望见大理寺布置的如此周到也不再担心,与那女子说话也不避旁人,这细微之处,颜无咎看的明白,但是往往愈是不可能之处,愈是有可能,如果这是那秦轩辕故意如此安排的也不一定,此种可能暂先不能排除,只能先看一步。
末了,颜无咎与长孙句芒将秦人龙送出大理寺,只见那墨门兵卫之中有一个半大的孩童,约摸十岁,披发黑面,不似中原人的长相,那孩童与颜无咎相互一望,而后又别过头去,颜无咎想起昨夜那隐遁的孩童,可能就是此人了,事已至此,也不好多问,只得暂先观望。
午后,颜长二人又往仙居歌舞馆勘察,仍旧没有半点线索,这是白日看的清晰,原来这仙居歌舞馆不仅有周公门防备,其余地方也是出奇的结实,只有碗口大的气孔,并无窗扉,上头以松木格挡,亦无缝隙,因此常人只能从正门出入。若是有灯光,除了那傀儡戏台子,一般人根本无处躲藏,颜无咎记得那女子的装扮,一袭夜行衣,这样即使隐藏在房梁之上,也难免会被发现,那夜颜无咎便是发现上头落下发丝才发现有人,如果是凶手怎会如此大意,如此一想,此事的确又与那女子无关了。
“颜先生,我闻你们道人掐指一算便能前知百年,后知百年,可否掐指一算,将这凶手给算出来?”长孙句芒查的实在无聊,如此道。
“这道门技法多半是骗人的,所谓算命亦是说个两头话,并不可做真,哪能知晓百年,便是明日是否落雨,无咎都难以知晓。”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微微失望,心想这父亲钦点的望知观道人与常人并无分别,只是细心一些罢了,呆着是在无聊,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句芒便去买一些酒菜来,颜先生再查看一番,我这般粗人实在待不住。”
“你自去罢,有酒便好。”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出了门,颜无咎这才放下架子,这两日装得实在累人,这长孙句芒一走,颜无咎立即瘫倒在地,原形毕露。
“师傅啊师傅,平日你只教我如何做人,却未曾传授半点查案的手段,便仓促叫无咎下山,这下好了,骑虎难下,如若这案子无咎破不了,便成了京城笑柄了,也毁了望知观的名声。”颜无咎自言自语道,只听那长孙句芒的脚步声已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走了之的想法。
“不成,这长孙句芒待我不薄,不可将此烂摊子扔与他一人。”颜无咎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走倒无所谓,恐怕这长孙句芒就要倒霉了,此人虽然脾气暴躁,但还是一个可以交往的豪杰,如此一想,颜无咎还是决定留下,再思考一番。
颜无咎取出三只酒杯,各自代替嫌疑的对象,一只酒杯代表墨门,一只酒杯代表公输家,另一只酒杯代表未可知的江湖势力,颜无咎眉头一按,衡量起来,首先是这墨门,桃成一遇刺之日,墨门机关师悉数在场,第二日这房梁上又隐遁了秦人龙的阿妹,不论如何,嫌疑是最大的,但是这秦轩辕还有秦人龙的做派似乎不像此类害命之人,方下山入大理寺时,各自关系都说清了,墨门与桃成一并无纠葛,若是为了抢夺《鲁班书》,墨门子弟遍布唐国,随便一声令下便能去寻找清秋古墓,也没有必要杀害桃成一,这公输家亦是如此,不可能仅仅因为桃成一掌握了《鲁班书》的线索便下杀手,从动机看来,墨门与公输家都无必要,接着颜无咎又将那视线转向中间那个代表未知江湖势力的杯子,摇了摇头,这可谓泥牛入海,何人能够知晓。
莫非是这桃成一已经得到了那《鲁班书》?颜无咎想到此处,这桃成一是朝廷命官,应该已经得到圣人指令搜寻《鲁班书》,倘若桃成一得到了《鲁班书》应该早就将此书交与朝廷,若是方才找到,未曾来得及上交呢?那凶手应该会问出《鲁班书》的下落,但是目前看来,桃成一死状安详,亦不曾有被质问的样子……如此一想,所有的可能又全部通向了死路,这杀人必有因由,到底是何人觊觎这《鲁班书》呢?
“如果说这秦人龙那番话是故意引导侦查方向的呢?”颜无咎又自言自语道,这也不无可能,墨门如今嫌疑最大,故此那秦人龙说出这本不存在的《鲁班书》,混淆视听,让自己永远查找不到凶手杀人的真实动机。
“这《鲁班书》究竟是什么?”那颜无咎喃喃自语道,忽然灵光一闪,重重一掌拍在那案上。
“如秦人龙所言属实,真的与《鲁班书》有关的话,那倘若我亦寻找到鲁班书的线索,这不是能引出凶手吗?如若自己掌握了《鲁班书》的线索,但无人侵害,那便证明秦人龙说了谎,届时真相便可水落石出。”颜无咎兴奋道,一时踌躇满志,口渴欲要饮酒,反倒期待那长孙句芒快些将酒带来。
两炷香之后,长孙句芒取来酒肉,颜无咎牛饮一番,那管道人做派,笑嘿嘿道:“长孙大人,无咎想到破案之法了。”
那长孙句芒双眼一瞪道:“颜先生莫要与句芒玩笑。”
“我何时开过玩笑?”颜无咎道,接着将自己的思路悉数与长孙句芒陈述。
那长孙句芒听罢,哈哈一笑道:“果然望知观道人,名不虚传,那句芒明日便放出消息去,道我们掌握了《鲁班书》的线索,这样一定会引出凶手来。”
颜无咎一摆手道:“此事不急,还需一段时间,这几日我们故作调查,长孙大人先在大理寺寻一嘴严的死囚,叫他扮作凶手,如此事能成,便免了他死罪,另外这几日陆续将那些墨家机关师放了,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暂时排除墨门的嫌疑,当然那女子也得放了,这样一来,就不怕凶手在我们的牢狱之中了。”
“妙哉,颜先生果真神人。”长孙句芒举盏邀酒道。
二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酣之余,这颜无咎深觉要弄清此案来龙去脉,必须要知晓这《鲁班书》究竟是何物,那日秦人龙虽然说的清楚,是一部专门记载攻城机关的奇书,但毕竟是一面之词,不可全信,此事还要问一问自己神通广大的师傅。
于是颜无咎道:“长孙大人这几日便与三司使假装审理,一切照旧,无咎往抬阁山问问师傅《鲁班书》的究竟是何物,等到无咎下山之时,便是长孙大人放人之日,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颜先生行事谨慎,句芒必安心坐镇大理寺,等待颜先生的好消息。”那长孙句芒道。
二人又饮了几杯酒,而后颜无咎与长孙句芒进了大理寺,颜无咎换了身小吏行头,沾上胡须,只身骑马往抬阁山,这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怕人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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