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你连根拔除寂寞-正冈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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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我说说正冈子规贪吃的故事?哈哈哈哈,可不是嘛。我还在松山的时候,子规从中国回来后就来了我这里。原以为他会回家,不回家的话也总要去什么亲戚家,但他却来了我这里,不管我答不答应。他是个自我随性的人。众所周知,我在上野租了一座房子。上下两层一共四间。上野的朋友们屡屡劝我不要留客,说正冈得了肺病会传染,还是不要让他住在这里为妙。我也多少有些不快,可是不好拒绝,只好任他住下。我住在楼上,那家伙住楼下。有时候,全松山市学习俳句的门生会来这里聚会。我从学校回家一看,几乎每天来人络绎不绝,闹得我连书都没办法静心读。虽说那个时候我也不是个热爱读书的人,但自己的时间怎么看都是奢望了,无奈之下只得做起俳句来。正冈每到中午便会叫些烤鱼来吃,大家都知道他吃饭总会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关于烤鱼这件事,正冈也不同我商量,径自叫来,自顾自地吃起来了。虽然他也自说自话叫过别的吃食,但唯独烤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临回东京的时候,他说了句“你帮我付一下”,就一走了之。我对此也感到十分诧异。除此之外,他还向我借钱。我记得当时他拿走我十几块钱。他回程路过奈良时给我寄来一封信,说是借给他的钱全在当地用光了。我想这些钱恐怕是一夜散尽的吧。

    但是,此前一直是他请我吃饭。不妨说说其中我还记得的一两件吧。正冈这家伙从不去学校。并且连借别人笔记抄一下,他都嫌麻烦。因此,考试前他会叫我过去,去给他讲讲笔记上大体的内容。然而他自己呢,听得马马虎虎不说,明明根本还没弄明白,就囫囵吞枣地说“知道了,知道了”。那时候我们住在常磐会的宿舍里,到了饭点就会去食堂吃饭。有一次,他又喊我过去。我当时回复说,去可以,但我不想再吃鲑鱼饭了。于是,他带我去了一家西餐厅,破费地请我吃了顿大餐。

    有一天,他突然写信来。说他在大宫的公园里的万松庵,要我赶紧过去。我去了后,发现那是一座颇为华美的房子。正冈端坐在里面的客厅里,吃着像是烤鹌鹑一样的东西。我见到那个情景,心中想着正冈真是有钱的家伙。然而,事实并非如眼见一般,他的那点钱都被他吃得精光,一分不剩。后来我去熊本的那段时间,曾有一次上京,与正冈、飘亭[1]三人一起游过神田川。当时正冈刚刚站稳脚跟。

    正冈贪吃的故事,我差不多只记得这些。住在驹込追分[2]的时候,他另外租了一间屋子住着,叫人从旅馆送饭过去吃。那时,他正执笔《月都》,十分得意地拿给我看。时值隆冬,正冈如厕时竟要带着小火盆进去。我问他,把火盆带进厕所能用得上吗?他说,放在前面有便池挡住,烤不到,如果面朝后蹲着,面前放上火盆就用的上了。而且,他竟然还用这个火盆炖煮牛肉吃,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他把《月都》拿给露伴看,据他说露伴评价眉山、涟[3]都无法与之相比。他自己为此颇是洋洋得意,就连当时什么都不懂的我,也认为这是佳作无疑。自此之后,屡屡被正冈蒙混。他说,近来俳句已经悟出了门道,再无人能出其右。我仍是一无所知,以为俳句是和小说一样厉害的东西。其后,他频频勉强我作俳句。他家对面有一片竹林,他说就以那片竹林为题材作几句如何。我不置可否,他却极力要求,对我简直像对待自己的门生一样。

    开始俳句之前,正冈作过汉诗,而且学了一手大概叫“一六风”之类的文体。那阵子,我也作过一些汉诗汉文,常能博他一笑。从那时起,他渐渐开始了解我了。有一次,我用汉文写了一篇房州的纪行文,文中夹杂了一些蹩脚的诗。我将文章送给他看,谁知他径自写了篇跋文寄来。他在文章里说道:“能读英文者不懂汉籍,懂汉籍者却难读英文,如我兄般两者皆通者,千万人中仅一人也。”然而,正冈的汉文实在不敢恭维,看起来就如同一篇社论剔去片假名似的。不过,论到写诗,他比我多产,且深谙平仄之道。我写的东西不够平整,他却下笔均齐。论汉文,我胸有成竹,论汉诗,他技高一筹。用今天的眼光看,他的汉诗或许算不上好,但就当时而言,能写成那样已是不易。听说,他和内藤一直笔耕不辍地写诗。

    正冈比我早熟得多,一旦谈论到哲学的话题,会令我颇为惶恐。我在哲学上造诣不深,甚至可以说一窍不通,而他却拿了哈特曼[4]的哲学著作来,同我大侃特侃。这本厚厚的德文书,是身在国外的加藤恒忠寄给他的,他自己都没读得通透,便向别人高谈阔论。而那时听到正冈谈论这些觉得惶恐的我,想必更加幼稚不堪吧。

    他是个性情孤傲的人,我们是自恃孤傲的伙伴。然而,如今想来,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话虽如此,却也不是一刀切的否定,他说的都是事实,是个尊重事实的人。那个时候我们的老师实在一塌糊涂,同届的同学也教人不敢恭维。

    他是个喜恶分明的人,因此很少与人交往。不知为何,却与我来往频频。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与他在一起时大多随他,如果这种附和让我觉得痛苦,那这段关系就会终结,但我并不觉得痛苦,于是才保持着这份友谊。如果我一味强调要标榜自己,是无法与他相处和睦的。比如,他让我作俳句的时候,我不能一开始就出言贬斥。我可以一边作俳句一边抱怨几句,他也不会介意。这也并非是什么策略,而是自然而然的行为。总之,我们两个之中我是那个好脾气的人。如果现在正冈还健在,我们二人的关系怕是会大有不同。而其他方面,一半是意气相投,一半是志趣相吻。此外,他心目中的“自我”与我的“自我”并未发生过什么冲突。刚才忘记了,我和他开始交往的一个契机是谈论关于曲艺的话题。那时候老师也在场,老师是个十足的曲艺专家,我正好也略知一二,可以说上几句。自那以后,我俩的关系便亲近起来。

    大多的事情正冈都同我讲过。总之,正冈虽和我同岁,我却远不如他成熟(省略举例一二)。有时候他对我像是对待幼弟一样。因此,他也做得出一些我不敢干的坏事,是个处世老到的家伙。(此言并非贬义。)

    他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他频频在各处发表演讲,虽没有使人洗耳恭听的辩才,却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这种无聊的演讲,我们都不愿听,他却为自己洋洋得意着。

    不管干什么,都得听从他的智慧才行。我们二人在街上散步,他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我带到这里拉到那处。也许因为我是个散漫的懒人,习惯了听他摆布吧。

    有一次正刚说要给我算命,也是不等我说什么便径自算起来了。他在一张有一铺席长度的卷纸上写起来。上面说我会成为一个教育家。也写了一些关于女人的事情,我看他是在嘲笑我。正冈不断地寄信过来,我也相应的给他写了回信。这些信如今都没有保存下来,但那些信笺上的言语定都是些痴言愚词无疑。

    注释

    [1]即五百木良三(1871—1937):日本的国粹主义者,俳号飘亭。曾在俳句方面受教于正冈子规。

    [2]日本旧地名,现位于日本东京都文京区。

    [3]指川上眉山(1869—1908)和岩谷小波(1870—1933),明治时代小说家,同为砚友社成员。

    [4]哈特曼(1842—1906):德国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曾担任纽约精神分析学会会长和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主席。被誉为“自我心理学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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