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柴吗?打火机点出来的全是汽油味儿。”
她随口提出一个难题,害得费晓军跑断半条腿才给她找了一盒火柴回来。
这个时候,田磊已经在和领班模样的人交待什么,没过一会儿,便走进一排穿着黑色晚礼服长裙的妙龄女郎,不是个个都漂亮,然而化妆得极完美,身材俱被高跟鞋与服装的收腰剪裁勾勒得凹凸有致,你得费很大的劲才能辩别出她们的姿色优劣。
于是男人们开始玩起了“你先来”的游戏,以示客气大度,都请对方先点,唯有毕云浩点起一支雪茄,眯着眼坐在那里,看其他几位兴奋地谦让。推了好一阵,突然田磊对胡佳那里一指,笑道:“来!请我们的大明星帮着点!你应该有眼光!”
胡佳愣了一下,断想不到这种事儿还要女人来做主,遂喷了一口烟,对褚兰兰挤挤眼睛道:“你来点吧。”
褚兰兰亦学着胡佳的样子,将口中烟喷回,笑道:“这些货都在装逼谦让,看见有咱们女人在,难免不好意思,才巴巴儿想出来让咱们点。你们美女是不是都生一个毛病?就是坏人都得我们来做,好人才是你们当?”
这一番冲话,胡佳已听出其中撒气的味道,于是只得转过头对费晓军道:“那你帮他们点,我们女人看女人,姿色上头是看不准的,又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样儿的。”
“我不要。谁说我要啦?”费晓军摆手道。
“装得你!”胡佳轻拍了一下费晓军的后脑勺,道,“不过是叫来陪唱个歌而已,又不是嫖妓!赶紧帮着叫,等急了都!”
费晓军只得硬着头皮点了两个,一个给田磊,另一个给自己,起初他是怕胡佳有什么想法,然而不巧点到的妹子非常水灵,又会说话,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很快他便拉着那妹子的手站起来唱《再见亦是朋友》;田磊似乎对费晓军叫的那位不满意,于是又换了一位。
“不如你帮我叫一个?”毕云浩还是保持靠在沙发上的姿势,眼睛却一直看着甘敏。
甘敏强笑道:“这个我不懂,你们自便吧。”
“其实我也不懂,只是很想知道你是什么口味。”
不知为什么,毕云浩那个线条精致的侧脸在甘敏眼里突然变得阴柔起来,他的钩鼻深目在游移的斑驳浮光中拧在一起,宛若撒旦附身,她曾在付城脸上见识过同样的奸险,只是毕云浩的奸险中掺杂着一股霸气,他是有野心的,不仅限于防备,还有些运筹帷幄的手段,像是随时在提醒她:他不是她的丈夫,他没有疯,就算他疯了,也是疯在远远大过女人的事情上头。
“给你提个醒儿,也算是提前祝贺吧,《我的疯狂老公》昨天已经确认了最后一笔投资,这项目已经可以正式启动了,由你担任第一编剧。鉴于你是第一次写剧本,所以公司有意让褚兰兰来协助你,她编剧经验丰富,能修正一般菜鸟作者的错误,再说我看你们俩挺合得来的,这方面没什么意见吧?”
毕云浩雪茄的香气扑满了甘敏的面孔,她终于在嘈杂声里觅到了一些喜讯,于是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点头道:“感谢毕总的信任,我一定会好好写的!兰兰一直对我很照顾,相信我们一定能合作愉快。”
“嗯,就这样吧,跟我来一下。”
毕云浩站起身,将甘敏引至包厢的卫生间内,关上卫生间的门之后,噪音便挡掉了大半,气氛与先前天差地别,静得让甘敏害怕。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企图,也不做那下流事儿。”
听了这样的话,甘敏愈发不自在起来,她不明白有些男人怎么能随时都像个武士,对谁都能“一剑封喉”。
“没,我没误会……”她想解释,但闻见他西装领子上的古龙水味道,看到金色镶蓝宝石的领带夹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她此时突然无比想念付城,除了结婚那一天,他几乎从来不穿西装,更没有领带夹这种玩意儿,她经常给他买绵麻质地的衣服,唯一的装饰品是一个绿玉扳指,她买来给他戴的同时,也作为家里一笔可以保值的财产来存储,后来那扳指在车祸中碎成了粉末。
“这样的,《我的疯狂老公》的导演我想找田磊,编剧的创作与导演的想法要融为一体,他希望出来个什么样的作品,你们一定要事先有所沟通,我是指密切地的沟通。虽然田磊以前没出过什么特别像样的作品,但恒星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他有能力更有才华,所以……”
“我知道,我会和田导好好沟通的。那……女主角有人选了吗?”
“剧本还没成型的时候,本来不应该讨论女主角,这个戏的投资我们得控制在一千万以内。你可能觉得挺少的吧?鉴于我们公司是第一次制作爱情文艺片,投资保守也是必然的,这也是让田磊做导演的原因,女主角还没定,但肯定是在二三线的女演员中间选。”
“我还以为会是胡佳……”甘敏脑中浮见胡佳那张略有些扁圆的脸,指尖的香烟永远烧个不停,她并非真心认为胡佳是最适合的人选,起码胡佳身上缺少她小说中女主人公的正能量,但胡佳把她的小说反复看过多遍,一些桥段都能背诵了,让她无端觉得如果不推荐此人,良心上会很过不去。
“你觉得她合适?”
“这个嘛……”
“说响一点儿,我听不见。”
他的半边脸几要贴住她的嘴唇,她能清楚看到他骨骼分明的下巴上那些青色胡茬儿,这个距离刚刚好,他的皮肤能感知到她忐忑的呼吸,却一点儿也不碰到她。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用轻如蚊子叫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可能……她……她挺努力的,所以……”
“可是努力不代表合适,想要演这个角色,她显然努力得还不够,就跟你努力得不够是一个道理。”毕云浩那半张俊俏的面孔又离她而去,如今她只能仰望他的下巴,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雄性动物的味道,充塞住他的鼻孔。一瞬间,甘敏突然满脑子都是毕云浩脱光衣服的样子,他一定有弧度坚挺的腹肌,早餐面包一般小巧方圆的臀部,扁平的胸乳上生有几根曲卷的体毛……不对,那是付城的身体!她不由得惊讶于付城早已融进她灵魂里去的事实!
“恭喜你,将来必定会红杏出墙啊。”
褚兰兰那张塔罗中的恶魔牌像符咒一般贴在她的记忆深处,还有对方对她的婚姻下的定义——红杏出墙。她不信命,更讨厌陌生人突然来决定她的未来。
红杏出墙?她不会!不会!一定不会!她不要被人家说三道四,更不要被人家看不起!她已经是疯丈夫口中的贱人、祸精,婆婆那两颗冰冷的眼球至今根植在她的灵魂里,让她莫名地觉得负罪。
“那毕总认为我该如何努力?我已经把大纲修改了二十遍了。”
“可改了二十遍仍然通不过,又有什么用?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结局的成败才是判断你是否努力的唯一标准。”
“你是要我……”
“对。”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明天公司就要跟田导签合同了,你得把大纲交给他看,只有他点头了,才算真正通过,制片人的意见不算数。还是那句话,和田导密切沟通,回去好好想想。”
甘敏在半忐忑半欣喜的情绪中走出卫生间,却见褚兰兰与胡佳各自身边都坐了一位发廊小弟气质的男伴,手里举着啤酒杯,褚兰兰握着身边那位小弟的手,不停低声问些什么,对方起初还保持笑意,到后来却表情逐渐僵硬,最后突然站起来,走出去了,男公关只得上来对褚兰兰点头哈腰地道歉。胡佳还是不停地抽烟,对身边的男伴视而不见。田磊与费晓军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人手抱着一个女伴在那里拿着话筒嘶吼《说句心里话》。
“你们这是干吗?”甘敏坐到褚兰兰身边,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内插满了烟蒂。
“玩儿呗!”褚兰兰叼着烟重重靠在沙发上,长叹道,“他们能叫小姐,我们就不能叫公子?《我的疯狂老公》拉到投资了,咱还不得多替公司花掉点儿?”
“那你点的那位怎么跑了呀?”
“我就瞎问他呗,把人问跑了。”
“你瞎问他啥了?”
“问他几岁出来做的,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或者两种都喜欢?喜欢SM吗?喜欢捆别人还是被别人捆?接受被客人捆住后往脸上撒尿吗?”
“你变态呀?!问人家这个!”
“不变态我就把他带出场了,看谁更狠!”褚兰兰的气赌得有些莫名,只有她自己明白当晚的反常俱是冲着毕云浩而来,因为始终憋着一股气,尤其看到他带着甘敏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她终于万念俱灰,主动提出叫几个公子“玩玩”,然后再用恶作剧把他们吓跑。
“这部戏是你和褚兰兰合作的,田磊这老狐狸又是导演,所以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变态。”
胡佳突然趴在甘敏耳边说道,甘敏头皮一阵发麻,遂站起来拉着褚兰兰道:“我身体不舒服,咱们回去吧!”
还未等褚兰兰开口拒绝,甘敏已强拉住她走出包厢,力气之大、行动之坚决,让所有人都惊讶到不敢劝留,只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人离开。
走出夜总会大门,甘敏呼吸到久违的新鲜冷空气,才回头对褚兰兰道:“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到这种地方来。”
“应酬而已,何必认真呢?”褚兰兰对甘敏那“白莲花”般的纯洁已是厌烦透顶。
“不,我姐姐从前就是做这个的,你知道,陪客人唱歌什么的,还要做点儿别的……她后来自己做药流,死在那上头了……”
甘敏竭力压抑住哽咽,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过于软弱敏感,她将眼泪都强忍在眼眶内,使得她周身都散发着忧郁的咸味。
褚兰兰蓦地尝到了她的咸味,口腔里遂泛起了一股隐晦的苦涩。
4
在得知《我的疯狂老公》这个项目没有自己的份儿后,费晓军瞬间觉得自己跌落到谷底,虽然手头还有个抗日剧的本子在写,然而他深深明白,那部戏的投资方之间已经产生纠纷了,别说开拍了,能不能付清他的稿费都成问题,这才是他拼命拍好田磊马屁,回回下馆子都是他主动掏腰包的原因,纯粹是希望这个项目能有其容身之处。然而毕云浩却偏偏让甘敏和褚兰兰搭档,把费晓军彻底排除在外,他失落之余,对这两个女人都有了恨意,尤其是褚兰兰,他早就将她视作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在这样事事不如意的境况里,与胡佳的缠绵回忆大抵是给费晓军最好的安慰,虽然此后两人再也没有做过,但费晓军却认定了胡佳已经是自己的女人,而且她暂时还不会像蓝茶那样把他当成跳板一踩而过,至少胡佳从来没向他提出什么事业上的请求,她只是心血来潮与他睡了,然后就再也不提了。这样的经历才真正接近“艳遇”的味道,是老来可以反复回味的那一种。
在电影立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费晓军都一直拿这个事儿安慰自己,直到发现胡佳和田磊的关系也有蹊跷。
那是费晓军长久以来第一次在内心滋生一种唤作“爱情”的古怪因子,他为此而差愧,但更多的是喜悦,尽管胡佳视他为草芥,通常只拿眼角余光看他,但那一夜,那销魂蚀骨的一夜,专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却不停在胸腔发出欢快的铃音,为了这永不消逝的铃音,他愿意为她鞍前马后,忍受旁人的讥讽嘲笑,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些白痴只是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吃到了,这才彻底对“天鹅肉”的美味上瘾,渴望一日三餐都吃这个。为此,费晓军想好了回家跟糟糠之妻办理离婚的一切细节,他骨子里的天真情怀在那一刻才暴露无遗,那些官场作派只是表象,真正的费晓军在猥琐之余竟还是有担当的!
意乱情迷的这几天,费晓军都在努力回忆当年追求初恋情人的那些小手段,每天放学都跨着自行车站在校口门等她,然后陪她走回家,拿攒了半年的零用钱给她买生日蛋糕和塑料珠串成的发夹……胡佳当然看不上奶油蛋糕和发夹,这样的女人只有钻石可以笼络,所以他决定用货真价实的珠宝来讨好美人儿。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首饰明显掉价了,于是他在珠宝店千挑万选,花五万块买了一枚钻石挂坠,那挂坠是天鹅形状的,优雅弯曲的颈部镶着一排碎钻,腹部的那一颗又大又亮、璀璨耀眼,具备让女人彻底在尖叫中抛下理智的光芒。
揣着那只黑丝绒首饰盒,费晓军心中充满了力量,他希望胡佳收到这个礼物时能意识到他对她特殊的感情,并坚信没有哪个男人会在占到她便宜后再傻里傻气地买贵重物品给她,他是第一个拿两人的肉体关系当回事的痴情郎,并希望由此与她天长地久。再不济,最坏的打算也至少能和她鸳梦重温一次,哪怕只多一次也值了!
于是豪情万丈的费晓军去敲胡佳的房门,孰料却无人回应,他只得打她的手机,却听得铃音从她的房间门缝里漏出来,而且越来越近,终于门被打开了,胡佳顶着一头乱发站在那里,门链子还连着,只露半张脸的空隙。
“什么事?”她面颊潮红,还是当天与他云雨时穿的和服式睡衣。
“也没什么大事儿……”他嗅到一些性爱的味道,遂有些不安起来,他连话都说不圆润了,只能站在门口,将首饰盒背在身后。
“没大事儿你就回吧,我不舒服,想多睡会儿。”
胡佳就这样将费晓军的一腔热情关在了门外。
费晓军无奈,只得给她发了条短信,上头写着:“我有话想对你说,你休息完了,咱能在外头见个面吗?晚上八点,绿云咖啡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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