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太像了！”费晓军蓦地想起蓝茶空洞的眼神和虚荣娇憨的表情，惊觉自己落入了一个艳光流水的脂粉陷阱。
“那您能跟导演说说吗？这样，咱们说不定等戏开拍的时候还能有缘合作。”
“当然可以，没问题！”他满口应允，但灵魂正在缓缓变冷、变硬。
“那我就先谢过啦。”
“你……是怎么知道国大要拍《迷乡》这个戏？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您就甭多问了。”
“除了在学校里，你有没有真正跟过剧组，演过什么角色？哪怕龙套也成啊，我好跟导演去说。”
“有……”
“是哪部戏？”
“《花样流年》里，有过十集的戏份儿，女三号。”
“啊？那部戏挺火呀！我看过！但你得原谅我人老记性差，你演得什么角色我都忘了。”
“忘了挺正常，因为我的戏份儿后来都被剪了，剪得一秒不剩。”
“怎么会……”
他正触到方晓蓝眼底掠过的一缕寒光，整个房间的温度随之骤然下降。
2
蓝茶就像一个虚幻的愿景，在费晓军的灵魂里神出鬼没。事实上，这也是他头一回尝到娱乐圈里的甜头，尽管后来基本上再没有那样的好事光临，他身边唯一的变化就是有一位叫方晓蓝的女演员横空出世，凭借《迷乡》中青春甜美的茶姐一角迅速蹿红，半年时间便攀上民国大戏《缱绻风流》女一号的高位。而费晓军在正式转行，签约恒星公司之后，写出的剧本便再未被拍成播映过，好几年下来都只拿定金和前边数集的剧本费过活，这时方晓蓝都已经是每集十万片酬的一线明星，偶尔在宣传场合遇见，都没拿眼角瞟他一下，不过他并无怨言，也对那件事守口如瓶，因知自己只是她“人生剧本”里的某一页，早就演过并翻页了。但也是蓝茶给了费晓军无限信心，让他认定了只要踏进这行当就能有睡不完的美女。遗憾的是，费晓军变成全职编剧之后才发现，只要你不在一线，其实睡女演员的机率并不高。可见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极致才能成功，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有些晚了，因为想混娱乐圈的女人们越来越精明，也越来越没有尊严，都极懂得如何选对人，让她们一朝腾达。
所以费晓军有些好奇胡佳的想法，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冷傲，在培训班待了十来天都不曾抛过谁一个媚眼，哪怕是传说中跟她有一腿的毕云浩，这两个人的事情他已经私下听许多人描述得活灵活现，然而真正看到他们的状态，先前的观念便自行被打散了。因为眼前这对绯闻男女主角实在是太不来电，无论对话交流还是眼神碰撞，都不像是有过去的，双方的态度都比较冷淡。所以费晓军直觉胡佳恐怕是翻身无望，首先她韶华已逝，论姿色不见得拼得过那些雄心勃勃的花季少女；其次她好像完全不答理潜规则那一套，无论大腕还是小咖一律爱理不理，这是未走红的女演员的大忌，成名之前她必须谦逊。
鉴于膀大腰粗的褚兰兰无半点女人味，胡佳又无比清高，费晓军怎么算都觉得唯有向甘敏伸手，她楚楚可怜的纤柔身型、眼睛里时不时流淌的苦难、随时随地都像是不堪重负的模样，让人既想呵护她又想蹂躏她。
“我说小敏啊，你可一定要再给次机会！我老同学真不是坏人，人家真真正正是个君子，不信咱再一起吃顿饭，成不成？给一次，就给一次机会！”
费晓军对甘敏锲而不舍，在一旁用电脑码稿子的褚兰兰则是一言不发。
“兰兰，兰兰也去啊，我们可喜欢兰兰啦。才女嘛！”他顺势讨好褚兰兰，因知她若不同往，甘敏是永远不会点这个头的。
“多谢费兄一片好意。”褚兰兰指间发出敲击键盘的冷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在给恒星弄一个大本子，忙得连觉都睡不上了，哪儿还有时间出去吃喝玩乐？我也提醒费兄你一句，大好时光用在创作上吧，咱俩都是苦逼编剧命，还是勤奋些为妙。”
一番话讲得费晓军下不来台，只得讪讪退了。
费晓军一走，甘敏便大喘一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走了！咱们去哪儿吃饭？”
“叫上冯诗人和顾大作家，去胡同里吃那用正宗果木烤制的一流烤鸭！”褚兰兰迅速盖上电脑，往脖子上喷了两下香水，便拉着甘敏走出去找冯越诗和顾楚了。
四人正说说笑笑走到楼下，适巧撞上田磊和费晓军，两匹“狼”正对胡佳左右夹攻，看到“清心寡欲”那一帮的，两拨人都有些怔怔的，遂笑容尴尬地打过招呼。胡佳借机走进褚兰兰那一拨，说道：“今儿我请客，去吃麻辣锅吧！”
“可我们都说好去吃烤鸭的，要不你下次请？”甘敏对胡佳无比欢迎。
“对不起，那边的烤鸭店都是预先定位的，只定了四个，没办法再加人了，要不您这次跟着田大导演他们混，下回咱们再聚？”
冯越诗以出人意料的坚定态度把胡佳挡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那……没事儿，那家店的老板我认识，我现在就给他去个电话……”胡佳边讲边掏出手机。
“没必要，不瞒您说，今天我过生日，只想来个四人行，实在是不方便。”冯越诗那颗精腔的小头颅在脖子上坚挺地仰起，下巴都快顶到胡佳的鼻尖了。
胡佳张了张口，像是要解释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讲，更不曾走回田磊那里，却是径直往电梯那里去了。
四人坐在去往烤鸭店的路上，甘敏到底没忍住，对冯越诗道：“不管怎么看不惯人家，也不能这样吧？到底都是女人。”
冯越诗即刻反击道：“甘小姐搞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再说跟这样的装逼女演员一起吃饭，我怕反胃，浪费了几只烤鸭。”
“你刚刚把人家弄得忒没面子了，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褚兰兰亦帮腔道。
“兰兰，你记住，只要是吃演员这碗饭的，就没有一个里子是完整的，全都是表面浮华、肚子里一包草，还假装在读佛经、研究黑格尔，恶心透了！再说了，有这个女人在场，咱还能一桌子人好好说话吗？”
“胡佳这人又不多话，她在场咱们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啦？”褚兰兰追问道。
“哼！”冯越诗眼睛往上一翻，道，“她和毕总的关系不清不楚的，有些话咱们能当着她讲，有一些可是不能讲的！再说了，这女人什么都不懂，等会儿咱们不小心聊到拉斯·冯·提尔的片子，不是得看她在旁边干瞪眼？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这个人进来干吗，你说？”
这番剥皮拆骨的话，说得甘敏都红了脸，可怜她也不晓得拉斯·冯·提尔系何方神圣。
没有美女相陪的饭桌，男人喝酒都有些不痛快，所以费晓军和田磊都喝得有点儿郁闷，闷酒容易醉，两人回来的时候步子都是软的，尤其费晓军，整张脸都红得像被开水烫过的猪头，酒气喷满一整间电梯，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更是半天都掏不出房卡来。
“怎么？刚回来？”
费晓军耳边响起胡佳的声音，系典型的略带沙哑的烟嗓。
“啊，你还没睡呀？”他只得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笑道，“喝多了，到处找不到房卡。”
“是吗？”胡佳身上只穿一件珠光色和服式丝绸睡衣，两条长腿光在外头，头发松松挽起，只穿着拖鞋，像刚洗完澡出来，带着一股清新的柠檬味儿。
她走进他，忽然抬起右手掌，隔着衬衫贴住的他胸口，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住，只得愣愣看着她，耳边响起在她股掌之内的心跳音。
“这里没有……”她的手呈蛇线下移，巧妙地跳过他的胯部，停留在他右侧的裤兜，“这里呢？也没有啊……这个硬硬的是什么？”
“皮夹……我的皮夹……”不知为什么，他竟从她身上闻到蓝茶当年散发的体香。
“既然找不到，那就先到我房里坐坐呗。”胡佳两手一摊，转身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邀请更让费晓军无所适从，他不可能对胡佳没感觉，同时亦对她不敢存有非分之想，所以犹豫了足有十秒钟，才快步跟上了她。
胡佳的房间内弥漫香烟与香水融合的怪味，硬邦邦的黑色纹胸就丢在白色大床上，显得异常触目，卫生间的灯光亮着，透出一点不正常的昏黄，浴巾蛇皮似的堆在地板上，费晓军可以想象胡佳是如何把自己脱得精光，挪动翘起的屁股走进浴室，热水把她的皮肤蒸成粉嫩的熟虾色……
“你跟谁一起住？”她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到床上，像是把费晓军当成某个闺蜜。
“和顾楚，他还没回来。”他的喉咙已被情欲烤干。
“成，等这小子来了再说呗。”她非常利索地俯下身，将头靠在他肥圆的大腿上，然后闭上眼睛。
多年前那一抹“蓝茶香”又从记忆深处卷来，清香四溢，甘甜如蜜……他一只手伸进胡佳的衣襟内，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一只乳房，脑筋却在迅速转动，搜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今的费晓军色欲不减，心智却成长不少，他甚至比在官场的时候更会审时度势、分辨真伪。所以他深深明白，胡佳的目的不简单，虽说她已到“人老珠黄”的边缘，但仍然很有走红的潜质，不少女演员都虚报身高和年纪，就连欧美明星都不例外，她们把三十岁缩减到二十五岁，二十五缩短到十八，身高一米六以下的一律改为一米六，令他印象最深的是某一次亲眼看到法国老牌性感女星伊莎贝尔·于佩尔，真人身高顶多一米五六，但资料上都显示是一米六五。所以胡佳只要改个艺名，在一部大戏里重塑形象，便可咸鱼翻身；尽管她曾在《花样流年》里小红过一阵，但观众都是残忍且健忘的，这空白的五年间应该早就把她从脑子里抹除了。
那么，她想从我那里得到什么？一次试镜机会？那她应该去找毕云浩，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能做得了什么主？觊觎我写的剧本里的某个角色？可我那本子只写了前五集的戏，恒星公司还在讨论审批中呢，何况他们更倾向于要褚兰兰的那个本子；想通过我认识什么人？可我认识的那几位，她胡佳应该早就认识了，甚至比我还熟……
费晓军在胡思乱想中抱住胡佳，他在她体内祭奠蓝茶的美好，那是与蓝茶完全不一样的身体，没有淡薄亲切的狐臭，腿部更修长，缠绕更紧密，呻吟也更放肆，令他很快将理智分析抛到一边，全情投入。
完事之后，胡佳点了一根烟，倚在床头看费晓军穿衣服，她用被子裹到胸部以上，表情恢复了冷漠。
“没想到啊……”费晓军穿起腰围与长度一样尺寸的裤子，心满意足之余仍有些忐忑，只等胡佳开口提出她的条件，这个女人一定是有条件的，她甚至拒绝被他吻住嘴唇！
“没想到什么？”胡佳表情冷冷的，语气却是软软的。
“没想到胡小姐你这么看得起我费某人，我可一直觉得配不上你，自卑着呢。”
“得得得！废话少说，现在姐只求你一件事儿。”胡佳把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
“什么？你说？”费晓军像等待判决的犯人，说话都有些气短，与刚刚在床上并不刚勇的表现相得益彰。然而，他心里却在冷笑：“哼！果然这骚货还是有求于我！”
胡佳抱着被子挨近费晓军，贴住他的耳垂缓缓张口，她的嘴巴此刻闻起来就像只烟灰缸。
“姐求你呀，给顾楚打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回来了，他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3
甘敏对田磊和费晓军的感情已走到深恶痛绝的地步，她开始绕着他们走，对他们的邀请短信假装没看到，可每每上完课起身要走的时候，这两人其中的一个就会追上来问：“小敏呀，收到短信了没？怎么样？一块儿去吧！”
每到这一时刻，甘敏就会很麻利地将手往褚兰兰的胳膊弯里一插，柔声柔气道：“兰兰去我就去，兰兰，你说呢？”
褚兰兰一般都会一脸茫然地配合：“啊？去哪儿？刚才我没收到短信啊。早说啊，都跟谁谁谁约好了！真是！”
倘若这个班级里有建立什么“暗杀名单”的话，相信褚兰兰的名字一定排在头位。
费晓军在那个时候挺识相地退下了，偏偏田磊还心有不甘，站到甘敏身边道：“那就请兰兰和咱们一起去呗，只要两位美女肯赏光，今晚一定很有意思。”
话毕，还将一只手顺势搭在甘敏肩头，谁让她这个身高、这个肩膀的瘦窄度，正好适宜被男人揽在怀里？
甘敏只得退后一步，再次坚定地站在褚兰兰身后，笑道：“我们晚上真约好了，有事儿，不能去。反正我听兰兰的，今晚交给兰兰。”
这一句，直接将褚兰兰推到悬崖边，她只得硬着头皮迎风而立，打算英勇就义，“誓死”保护好甘敏这朵跟她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小花儿”。
“都约好的事儿，不能推呀。要不然你们自己跟甘敏说，另外，重点申明，我不是美女，不屑你们买猪头搭猪爪子那么虚夸我。”
“唉呀，这可不好办哪！”田磊突然仰天长叹，“你说毕总百忙中好不容易抽身，想请大伙儿到夜总会乐乐，维系维系感情，没想到你们居然不给面子。唉……”
当晚在豪华夜总会，甘敏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浮夸，地板能照出人影，硕大的水果盆放在玻璃茶几上，沙发缝里的污垢积得很厚，所有间隙都有一股子冷烟灰味儿侵蚀入你的脾胃。毕云浩早早地便在里边唱歌了，选的是李克勤的《一生不变》。褚兰兰惊讶于依毕云浩的年纪与阅历，怎么会喜欢唱这样的歌，他不是应该溜英文经典曲目的吗？直至一曲终了，费晓军大叫道：“毕总演绎的李克勤还是跟原版一样强大啊！”她这才觉悟过来，原来毕云浩他们在夜总会找乐子是永远不会叫上她的，于是心中的怨气又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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