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将身死,壮士殉国,王敖的心情颓然了好一阵子。前几天他在墨坛,又聆听了一次邱风梁的演讲,感触颇多。与这些墨者比起来自己在干什么呢?狗苟蝇营而已,但话说回来,这些墨者的理想难道就能实现吗?万恶皆私心,没有私心的那还叫人吗?有几个人有勇气殉道呢?
这天晚上,贵成禀报道:“主人,适才赵王迁派人来宣旨,要主人带姚蓉姑娘进宫献艺。”
“好,你把姚蓉叫到我书房来。”看着贵成离去的身影,王敖象被棒打了一样,提不起精神来。上次他带姚蓉去太子府时,姚蓉近乎绝望的表情让自己数夜难眠,怎么跟她说呢?其实王敖不仅对姚蓉没法交代,对自己同样难以解释。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值得吗?
这时姚蓉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门口,小声说:“主人唤奴家何事?”
“进来坐吧。”王敖面目严峻地屏退左右,然后坐在姚蓉面前道:“姚姑娘,单云定和黄雄殉国了,你知道吗?”
“奴家非常难过,一连哭了好几个晚上。”说着姚蓉的眼圈又红了,实际上他不是在哭别人,也是在哭自己,哭自己的命运,哭自己的痛苦,哭心上人的无情无义。
王敖望着心爱的姑娘,一时有些语塞,但他还是狠着心说:“殉国是他们的光荣,我们已经上了这条船,随时都要准备为秦国,为大王,为我们的父母殉身。实际上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姚蓉不太理解这句话,她茫然地看着王敖。
王敖手扶额头接着说:“没错,其实全是为了我们自己。要博取荣华富贵,要建功立业,要传万世美名,要让心爱的女人快乐幸福,总之,人活一辈子,总要干成些与众不同的事,否则不就是来年感条腿的猪狗吗。人活着,总是要留下些什么,反正不能默默无闻地白活一生。”
姚蓉惊愕地望着他,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说什么,然而一股不祥的预兆笼罩着自己,她脆弱的心几乎有些承受不住了。
只见王敖站起来在屋里溜达,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漂亮女人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孔子的六世祖,宋国的大将军孔父嘉就是因为旗子太美而送命的,宋国也由此更换了国君。”王敖知道自己扯远了,可在姚蓉面前他总想多说几句:“西施的故事想必姑娘听说过。她就是越国的间谍,在吴国卧底十年。可你知道西施的结局吗。”王敖摇了摇头,他似乎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西施使用种种伎俩让吴国败亡,后来她跟着未婚夫范蠡远走高飞,白头偕老了,范蠡成了商人的祖师爷,西施姑娘再也没犯过心疼的毛病。西施和范蠡成万世美名,也幸福终老,多好的事啊!”
姚蓉何等聪明,她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王敖在向自己示爱,而这爱又是血淋淋的。于是心如刀割,泪似泉涌,几个指甲都快扣进自己的大腿里去了。
王敖不敢看她,其实王敖又何尝不痛苦呢,特别是认识了赵矫之后,他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人家赵矫为了爱情硬是跑到代郡去找李牧。而自己呢,真是懦夫!此时他坐在姚蓉身旁,声音轻柔地说:“姚姑娘,赵王迁宣你明天进宫献艺,望姑娘以国事为重,以家人为重,邀宠于赵迁,收集情报,破坏他们的部属,有消息就告诉宦人刘向,我已经把他收买了。”
姚蓉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突然想一剑杀了他,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所爱,而他却要把自己送过别人,难道他瞎眼了吗?她死死盯着王敖,眼睛里注满了绝望和恐怖。
王敖被姚蓉看得心里发毛,鼻子一酸,泪珠也掉了下来,而这个男人的泪就如导火索,姚蓉立时痛哭失声了。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相对而泣,相对无言。终于王敖勇敢地站起来,他望着窗外的星空道:“姚蓉,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愿意以色事人,其实我也不愿意你去。但事出无奈,单云定和黄雄死得何等壮烈,我们怎么能退缩呢?自从在咸阳见到姑娘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乱了,如果姑娘也是这番心思,那就等完成使命后我们再团聚,象范蠡、西施那样永不分离,长相厮守。”说完,他长拜于地。
姚蓉没想到王敖能说出这话来,一时间大瞪着两个眼睛,秀美的脸庞上全是惊异。她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敖抬起头,竟被她绝伦的美丽惊得呆了一下,他大起胆子抓住姚蓉的手,指天发誓道:“王敖对天发誓,等大功告成与姚蓉永结同心,海枯石烂。”说着他对着窗外大声叫道:“贵管家,你来做个见证。”
贵成一直在墙根下蹲着,听到这话不得不尴尬地走进来,在两个情人面前,贵成觉得自己很卑劣,只得静静站着。
王敖不管这一套,他大声命令着:“贵成,你要做见证,王敖对天盟誓,大功告成后与姚蓉永结同心,海枯石烂。就象当年范蠡和西施一样,终生厮守。”
贵成觉得嗓子里堵了块硬硬的东西,非常难受。他清了清嗓子。“姚姑娘,贵成作证,主人是正人君子,一定会接姚姑娘回来的。奴才告退了。”说完,他静悄悄地离开了。
姚蓉终于被这个男人感动了,他是爱自己的,而且已经对天发誓了。于是失声哭道:“王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赵王城是你让我去的,你可一定要等我呀!姚蓉命苦啊……”说着,一头扑到王敖怀里,号啕起来。
王敖艰难地将她抱起来,沉重得象抱着整个世界。
在公元前三世纪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古中国北方的一座都城中,在赵王城北一家珠宝行的书房里,两颗年轻的人碰撞在一起。他们彼此紧紧楼抱着、亲吻着、抚摩着,他们用尽了全身力气,似乎希望把对方融化在自己身体里,似乎这样他们就会得到永恒的满足。他们用泪水、嘴唇和身体诠释爱情的含义,他们用短暂的欢乐拒绝着即将开始的分离,他们无休止地相互凝望,无休止的重复着爱情的誓言,无休止地奉献着自己纯洁的身体,无休止把心灵奉贤给主宰一切的上苍。是啊!这一刻上苍都不愿意打扰他们,一抹浮云将月亮团团围住了,让夜再长些吧……
赵王迁坐在寝宫的褥垫上,面前是一面龙虎斗镏金青铜镜,镜子里是他胖胖的脸。铜镜是齐国工匠的杰作,它的底座是雕刻精巧的一对玉龙喷雨,背面的镏金铭文是:“青盖作镜四夷服,多贺中国人民富”。几个宫女忙前忙后地为赵王迁梳理发辫,自从登基后他又胖了许多,整个脸蛋子都开始下垂了。整整一个时辰,赵王迁才梳理完毕,几条发辫如几尾小龙,在头上盘绕着。他满意地照照镜子,托起肚子站起来问道:“那个王敖来了没有?”
宦人刘向跪在一旁道:“回大王,巨商王敖已经在宫外等候了。”
赵王迁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逢,这么说姚美人也来了。前几月他微服在珠宝行楼下看过姚蓉的表演,一直难以释怀,本来想把她收到太子府去,可老爹的突然去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如今这事才有了着落。“好,好,偏殿见。”说着,他先去偏殿了。
王敖见过赵迁,一进偏殿便跪下道:“草民王敖恭谨大王圣安。”
“平身,平身。”赵迁笑眯眯地说:“上次在国舅府时未及深谈,一晃已经几个月了,先生的女乐带来了吗?”
还没等王敖说话,又一个宦人跑了进来:“大王,魏公子元吉求见。”
“就他事多,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赵迁怒道。
王敖心里一动,这魏元吉又来邯郸干什么?于是笑着说:“大王应以国事为重,草民的事不急。”
赵迁摆了摆手,厌烦地说:“这魏元吉就没什么正事,不是来催促婚事就在来鼓吹合纵的。如今国丧未完,八成又是鼓吹合纵的。合纵,合纵,合纵了一百年了,结果呢?秦国是越来越强,六国不过自取其辱而已。当年他叔叔信陵君救过赵国,他姑母又是寡人的婶母,给他个面子而已,这小子还想当五国联军的统帅,论资排辈怎么能轮到他呢?……”赵迁一挖苦起魏元吉来就特解气,谁让去年他故意在父王面前逞能,结果父王骂了自己一顿。活该!现在我是赵王,看你小子求不求我?元吉吗?就让你一辈子元吉吧。
王敖呵呵笑道:“草民是商人不懂政治,既然大王稍后再见魏元吉,那草民就让姚姑娘进来了?”
“传,传!”赵迁马上恢复了满脸笑容。
不一会儿,姚蓉抱着筑琴,莲步轻挪,款款而来。但见她面如朝华,发如青丝,仪态万种,特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怜似嗔,情意绵绵。赵迁上次见她是在珠宝行的舞台下,那时他微服而去的,离得挺远。今天也不得不欠了欠身子,眼睛再也转不过弯儿来了。
姚蓉幽怨地望了王敖一眼,见他正注视着自己,不得不倒身下拜:“臣妾姚蓉见过大王。”
赵王起身离座,他双手把姚蓉托了起来:“美人请起,美人请起。”说着赵迁手上微微一用力,顿觉玉体松软,丰腴如脂,立时心旌有些动摇了,为了避免失态他赶紧回到座位上。嘴里哈哈着:“听说美人歌喉如莺,弹唱双绝,寡人好音,可否弹奏一曲?”
“是啊,是啊,姚姑娘进宫就是来为大王弹奏的,不知大王喜欢哪支曲子?”王敖见姚蓉表情落寞,赶紧接口说。
“好曲百听不厌,美人还是唱《诗经,采微》吧,寡人倒是——”赵迁差点把自己微服躲在台下的事说出来。张了好几次才改口道:“寡人听人说:姚姑娘此曲惊绝邯郸,闻者无不流涕,索性就听一听。”
姚蓉凄然地看了王敖一眼,她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了,宫深似海,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了。而王敖额头的青筋暴起老高,勉强抬手做了个请演奏的姿势。姚蓉只得摆好筑琴,低着头轻轻吟唱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凄凉婉转的歌声让在坐的两个人都热泪盈眶了,王敖是发自内心的难过,他想起昨晚的恩爱,想起今后的离别,不禁悲从中来,好象一把小刀正在狠狠割自己的手指。而赵迁是真的被歌声打动了,他精通音律,深知此曲精妙,他更庆幸起自己是君王,不然如此美人怎么能到自己的手上呢?
一曲终了,赵王迁拍着自己的脸叫道:“妙,妙,妙不可言,此曲只应天上有哇,如何落到人间的?”他看了王敖一眼,心道:再大的商人也是君王的臣民!于是坐直身子说:“王敖献美有功,拜为客卿,享俸禄。这个,这个,姚美人,姚美人——”他望着姚蓉凄愁惨淡的面容,一时不知封什么好了。这女人如此凄美,简直象玉雕的一样。“这个姚美人,先到昭阳殿安歇吧,寡人回头再另行封赏于你。”说着他站了起来。
王敖知道赵王要送客,他赶紧磕头谢恩,再不敢看姚蓉了。
出得偏殿,王敖仰天长叹,浑身的骨头都要脱落了。
此时养超偷偷凑到近前:“主人,先不要悲伤,魏元吉在这儿。”
王敖赶紧顺着养超手指的方向望去,魏元吉正焦急地在偏殿外的小广场上转悠呢,而东门田正在黄门官面前小声嘀咕着什么。
王敖挺胸向外走去,魏元吉一眼看见他了,眼睛差点翻出来。这小子怎么在赵王城?难道赵王迁为接见这个商人而让自己在外面等?但魏元吉在赵王城不敢造次,这是人家的王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王敖离去。
二
暗杀庞煖和送姚蓉进宫是王敖颠覆赵国的重要一步,如今他又可以向秦王报功了。但王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单云定死了,黄雄死了,姚蓉被自己送走了,今后到底还要走多少人,死多少人?几个月后,他才命人在城外乱坟岗子上找到单云定和黄雄的尸体,偷偷地将他们安葬了。后来樊奎从秦国回来说,单云定和黄雄的家人已经削了隶籍,秦王赐田盖房,颐养天年。听到这个消息,王敖的心情才好了些。
几天后,席如报告说魏元吉几次求见赵王迁不得,已经回大梁了。王敖清楚,赵迁被姚蓉迷住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不久,占德自大梁送来消息,楚国太后去世了,魏元吉要护送王嫂(楚公主)去楚国奔丧。王敖与贵成商议后,决定去楚国,破坏魏楚关系。不几天他便带着养超、席如以及十来名艺妓上路了。
郁闷,满天挂的都是郁闷,却又不见一丝雨星,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魏元吉在山阳邑的家里转悠着,身为王室贵胄、盐梅上将,他游说列国一年了,却一事无成!怎不让人憋气呢?燕王喜那个昏庸的东西就不用说了,赵迁刚刚即位也很难有什么作为,更可狠的是听说这东西被狐狸精迷住了,求见几次而不得,白白去了趟邯郸,看样子赵迁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而自己那个兄长却一直忌惮自己,有名无实地给了个盐梅上将,管不了屁用。对了,还有王敖那个狗东西,他象土里钻出来的,好象走到哪儿都有他的影子。最近这两次见面,他居然要么公主赵矫在一起,要么在赵王城,难道他与公主有奸情吗?想到这儿,魏元吉不禁觉得天旋地转,头都有些大了。自己这一身武功,难道要与这伙人为伍吗?真是耻辱!
天色昏暗,眼看就要下雨了,魏元吉背着手转悠,院子里黄土飞扬,空气中全是水腥气。妈的,这雨怎么还不下来?最好一个雷把大地劈开才好,那样大家都不用操心了。
此时东方云面有愧色地走到庭院门口,小声说:“公子您找我?”
听到东方云的声音,魏元吉立时有了精神,他阴森地望着铸剑师,真想自己变成个雷把这家伙劈死。不行,那样岂不就大材小用了,自己就是变成雷也是要劈天下的。魏元吉哼了一声:“本公子行走天下,发现宝剑的确很重要。几个月来我已经为阁下调拨了黄金十镒,剑呢?”
东方云低着头说:“公子,铸剑需要上等好铁,可小人已经跑遍了魏国的大小集镇,都没有找到。”战国时称铁为恶金,以当时的冶炼技术炼出的铁杂质很多,上等好铁是指可炼成钢的铁,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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