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矫早换了男装,背弓挎箭,一身胡服,足下蹬了双小蛮靴,显得英姿勃勃,光彩照人。她策马奔上高岗,也不答话便勒马站在李牧身后了。而王敖却跑到李牧马前:“禀告大将军,不才奉命护送殿下至军门。”
李牧回头看了赵矫一眼:“贤弟是奉谁的命?”
“奉公主殿下之命。”王敖一脸严肃地说。
李牧又回头瞪了赵矫一眼,见她仰眼望天跟没事人似的,不禁觉得好笑。
只听王敖又说道:“大将军阁下,不才还奉命转告大将军,殿下走投无路,望大将军收留。”
“这又是谁的命令?”
“也是公主殿下。”王敖依然一本正经。
此时李牧身后的赵矫捂着嘴笑出来,而李牧却摇着头说:“贤弟,你就不怕愚兄犯欺君之罪吗?”
“此事由我承担。”赵矫没好气地搭话了。
王敖赶紧说:“对,对,在下可做见证,出了事由公主承担。”
李牧没话可说了,他虽然希望魏赵联姻成功,但一想起赵矫要嫁起魏元吉来,心里也是一阵阵地绞痛。这时又有小校跑上来道:“大将军,司马尚将军率五万部属后撤至此。”
几个人赶紧向西南方向望去,果然见天边出现了一条条火把组成的火龙,黑压压的士兵在黑压压的暮色中,寂静无声地缓缓走来。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挥舞战旗,没有人敢和边兵打招呼,大家羞愧地低着头走来,寂静如空谷!似乎这数万人根本不应该存在。李牧悠悠叹了口气,眼眶竟有些湿润了。这是二十万大军的残部,这是与秦军征战了半年的勇士,这是在一支主将殉国后依然苦战了三个月的劲旅,这是从尸山中爬回来的弟兄。不一会儿,司马尚的战车来到高岗下,李牧跑下高岗去迎接。
司马尚已经快四十岁了,比李牧岁数稍大,但一见到李牧顿时眼圈发红,心酸不止。他单腿点地道:“败军之将司马尚参见大将军。”
李牧抓住他的手,使劲把司马尚拉起来:“司马将军辛苦了,要不是你们拖住桓齮,还能等到边兵南下?”
司马尚一听这话更是悲愤了,他大声道:“大将军为何不早来?若是将军指挥此战,我赵国雄师何至于此啊!”
司马尚与李牧交情很深,此时不便再说什么。而王敖却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即使现在也有人对李将军为将心有不甘呢!”
“小人误国,小人误国!”司马尚指着邯郸的方向骂起来:“说什么拒敌于国门之外,歼敌于秦境,几次三番的下命令!全是胡扯,二十万大军葬送在这些饭桶手里!难道就没有人该被腰斩吗?”
李牧一把拉住他:“算了,战事为重吧。”
王敖虽然知道司马尚是在骂郭开,可这主意是自己教郭开的,不觉脸红了一阵,好在天黑谁也没注意到。
此时,高岗下的赵军同声欢呼了起来,北方旷野上出现了银河般闪烁的火把,一队队戴着裘皮帽子的赵军铺天盖地而来。原来边兵的十余万主力和赵葱、颜聚的邯郸近卫军系数到达了。整个旷野弥漫着欢乐的气愤,赵军们又唱又跳,是啊!他们又聚集了二十万大军,而且是曾经歼灭过匈奴主力的雄师!
李牧安排大家安营扎寨后,便在大帐里召开了军事会议,司马尚、赵葱、颜聚等人都参加了。
李牧分析道:“诸位将军,如今秦军士气正盛,我军应坚壁清野,逼其锋芒。等敌人三鼓而竭,再寻机歼灭之。大家以为如何?”
“末将以为兵久必疲,秦军已经征战了大半年,虽有战胜之余威却已是强弩之末。我军应趁其立足未稳,马上投入进攻。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赵葱是平原君赵胜之子,是赵迁的堂兄,一直对李牧不大服气。
“不可,不可。”司马尚立刻摇头了。“避免与秦人野战是我军存亡之道,扈辄将军打得是何等惨烈,终不免败亡。秦人不怕死,只进不退,极其野蛮,简直与野兽无异!据说近年来秦军增设了军法司,刑典酷烈,专门惩治临阵不前者,比民法更为严酷。所以末将以为不能死拼,坚守待机,秦人就拿我们没办法。平阳两万守军,坚守了两个月,现在我们有二十万之众,桓齮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攻不进来。”
赵葱瞟了司马尚一眼,老大瞧不起地说:“司马将军何必自绘败状呢?惊弓之鸟,畏敌如虎呀!”
“开过仗,公子就知道了。”司马尚不愿意多说了,这种公子哥总是目中无人的,当年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这副德行。
李牧挥了挥手:“秦强我弱,秦国大我赵国数倍,死拼不是办法,秦人拼光了还能再派二十万人来,我们拼光了就完啦。善用兵者当击其混乱之时,不袭堂堂之冠。在没有发现敌人致命弱点时,绝不出战,出战则一击成功。如今我们就等着桓齮犯错吧,虎豹不动,不入陷阱,飞鸟不动,不入罗网,天下之物没有以不动而受制于人的。现在本将军命令。”说着李牧站了起来,其他几位将军也站了起来。“传令,三军连夜按图构筑土城,天明完工。全军将士据城而守,不许出城交战,违令者斩!”说着他把一卷绢布交给了司马尚。
当夜赵军不顾长途跋涉,连夜撅土筑城。次日天明,一条长二十里,高一丈、宽两丈,箭孔林立的土城便拨地而起了,墙外还挖了一丈多深的壕沟,如此一算这土城就有两丈多高了。
自此李牧率领赵军在土城里操练,等待桓齮的消息。
五
秦将桓齮率领着二十万大军缓缓北来,八百辆战车成雁行之阵在队伍前方奔驰,十几个万人方阵轰隆隆地前进着,骑兵流星般在方阵间穿梭,重型战车组成的辎重队在后面缓缓而行。原野上戈戟如林,旌旗似海,秦人喜欢黑色,所有的战旗,所有的军装都是黑的,天空下似乎突然涌出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片活动着的海洋,一片充满杀机,似乎要吞噬一切的海洋。
桓齮没想到李牧的边兵来得这么快,他命令军队在土城南十里扎下营寨后,便带着十几名将军,跑到土城附近的小山上观察情况。只见土城内竟然有序,中央大帐前立着一面巨大的战旗,上书:“上将军李牧”几个大字。
桓齮笑着对副将蒙武道:“都说李牧善守,每守一处都固若金汤,赵人称之为国盾。名不虚传!一日一夜他竟然筑起座二十里长的土城,看样子是要跟咱们耗下去了。我看这人未免小心得过分了吧?”
蒙武仔细看着土城,突然明白了什么:“将军你看,这土城形状很是特别,弯弯曲曲似一条长蛇,凹凸有序,利守不利攻。有道理,真有些道理!”
桓齮捋着胡子大笑:“再怎么说也是作茧自缚,假如我不攻土城而直取邯郸,这土城不就没用了吗?扈辄被杀,我看李牧是吓破了胆。”
众人大笑,蒙武却皱眉道:“灰泉山是攻取邯郸的必经之路,即使绕过土城,他们便会切断我们的粮草输送的。我们出征前国尉大人说,遇到李牧务必小心,不可轻敌。”
“尉缭?那个书生!本将军从伍二十多年,官拜大良造,打仗还用他教吗?向来是会干的不如会说的,尉缭他几时带过兵?几时见过战阵?不过是读了几本书,凭着一张油嘴把大王鼓惑住了。唉!咱们大王用人好比是堆柴火,后来者反而居上啊!我等没生出张好嘴,只等干瞪眼啦。”桓齮向大家摊开手,做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蒙武为人谨慎,不敢和他一起发牢骚,只说道:“李牧也算名满天下了,大小战阵数十从没败过,还是小心为是。”
“难道只有他一个常胜将军,我桓齮也没打过败仗,难道你打过?”桓齮很是不满,在秦国打了败仗就是身败名裂,他李牧算什么。
“末将只是说李牧颇有盛名,诡计多端,得防着点。但他再怎么厉害,比起大将军来自然差远了。”蒙武赶紧解释。
桓齮这才踌躇满志地说:“就是,百年来我秦军出关,六国无不胆寒。咱们何必把一个李牧放在眼里?不过是螳臂当车。蒙将军,立即给李牧下战书,约他三日后决战,要他把脖子洗干净。”
“末将遵令。”蒙武迅速赶回营寨,当晚就把战书交给了桓齮,但桓齮认为不够严厉,修改了几处才派人射进土城。两个时辰后,派出的小校拿着李牧的回信来了。桓齮展开一看,顿时气黑了脸,原来李牧说他屠城无道,妄为军人,土城里已经准备了油锅,专门准备烹他的。
桓齮大怒,将回信猛摔在地上:“好你个李牧,看我怎么收拾你?传令,明天攻城。”
此时蒙恬正好在大帐里,他劝解道:“将军,别中了李牧的激将法,五倍乃围,十倍乃攻啊……”
“竖子,你算什么,你老子在我面子都不敢这么说话,来人给我打出去。”桓齮暴怒之下竟把蒙恬打了出去。
第二天,秦军乌云一滚到土城脚下,蒙武爬上高巢车指挥作战,秦军立刻从野战军阵转变成攻城之阵。
秦国的军事制度非常严格,军队以四邻为一伍,每户出壮丁一人组成一个战斗集体,五个伍为一屯,由屯长指挥。四屯即百人,设百人将,拥有一辆战车。这些军队被称为郡兵,平时务农,战时成为军队(奋击)。其记功的方式很简单,屯长以下计个人所得首级,屯长以上计部下所得首级,百人将在作战时,部下所得首级超过三十三颗,百人将就可升爵一级等等,依此类推。
此时秦军军官见蒙武发出攻城号令,便纷纷跳下车来,他们命令弓箭手掩护,自己则率领部下抗着云梯冲向土城。一切都那么竟然有序,一切都那么寂静无声,整个战场上似乎只有秦兵的脚步声。是啊!这些平时勤劳善良的农民,打起仗来就象在耕地,埋头苦干,毫无怨言。突然,桓齮亲自擂响了战鼓,千百面战鼓擂起来,冲锋的秦兵甩掉头盔,“嗷嗷”怪叫着冲到城下。
李牧也站在高巢车上,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秦人的动静,眼看秦人冲到壕沟了,他才把令字旗挥下。战鼓齐响,守城赵军发一声喊,滚木、雷石,标枪、羽箭,雨点般向秦人泼了下去。战壕里立刻倒下了一片秦军,但他们就跟没这回事似的,前赴后继地往上冲。不一会儿,云梯就立起来了。
李牧的土城修建得很有学问,犬牙交错,凹凸有序。敌人在凹处攻打就会三面受敌,在凸处进攻,即使攻上城头但云梯距离太远,很难相互呼应,所以秦军的攻城十分艰难,不到半个时辰,战壕里的秦军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桓齮狂怒,他再次擂响战鼓,又有数千秦兵出了上来。而李牧也向司马尚拍了拍巴掌,数百铁甲兵纷纷攀上城头。铁甲兵是边兵的杀手锏,李牧征收代郡的税款做军费,充实军需,边兵的装备可谓天下一流,而且配备了不少自创的武器。铁甲兵是专门用来对付攻城敌人的,他们站在城墙的凸起处,全身铁甲,头戴铁胄,面上是铁面罩,胳膊肘和膝盖上有铁制的可弯曲的护垫,作战时只露出两只眼睛,飞箭对他们不起作用。这些铁甲兵个个身体强健,天神一般地手挥一丈五尺长的铁戈,专门向攻城士兵的后背上斩杀,那架势犹如开荒破地一般,一戈就会倒下一片。新上来的秦军就象被砍落的大白菜一样,扑通扑通地落到城下,伤亡惨重。
此时赵军士气高昂,有人在土城上喊起了北地人放马的号子,“嘿哈”之声不绝于耳,而秦军的怪叫则被压下去了。但他们惧怕军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上爬,默默地等待着被推下城去,被铁甲兵砍死,被同伴压在身下……
桓齮见奋击们久攻不下,便下令换下奋击,调精锐部队强攻。秦国的常备军被称为锐士,一水儿是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的棒小伙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锐士们得到命令,便挥舞着兵器,如呼啸的海滔般涌向土城。而杀红了眼的赵军又搬出了掷石机,成百上千块小铁锅一样的石头砸落在锐士群里,不少云梯还没有上城就被石块砸毁了。
战况越加激烈,秦军越加奋勇,而赵军们则靠着精良的装备和坚固的土城,岿然不动。
李牧知道秦军攻不进来了,他跳下高巢车,轻松地走到王敖身边道:“秦军锐士不过如此!不见得比匈奴人更勇猛。”
王敖哈哈笑起来:“秦人却擅长野战,不信大将军把军队拉出去试试?”
李牧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他,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攻坚战打了整整一天,桓齮的双臂击鼓得不能动弹了,而秦军一步也没有攻进去,战壕里的尸体却多达千人。在蒙武的苦苦劝说下,桓齮只得下令收兵了。
敌人撤后,李牧下令杀一万只羊,犒赏三军,然后将千斤美酒倒在井里,大家随便喝。自己则去慰问受伤士兵了,此时公子赵葱却忧心冲冲地跟在后面:“大将军,不可放松啊,秦军要是晚上来偷袭怎么办?”
李牧笑道:“公子不必担心,秦人不服气,来日一定会再攻的。桓齮骄傲得很,人家现在还认为对付我们用不着计策呢。”说完他又和士兵们一块喝酒去了。而赵葱却郁闷地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出身贵族,与肮脏低贱的士兵坐在一起,还叫什么将军?简直是丢人!
果然,第三天时桓齮又在城下摆开了进攻的阵势。在攻城前,桓齮气急败坏地命令押上一屯士兵来,这是队伤亡过半的士兵,二十五个人只剩了十三人,而且个个带伤。桓齮当众宣布:“此屯士卒畏战避死,临阵不前,按军法处以鼻刑。”说完,行刑手冲上来,匕首一闪,这十三名士兵的鼻子全被割掉了。在场的秦兵见了,个个触目惊心,没一个不胆寒的。
桓齮举着士兵的鼻子,威严地站在军阵中央,整个战场上鸦雀无声,连土城上的赵兵都看了个目瞪口呆,天哪!秦法严酷如此啊!此时李牧冷冷地对王敖:“尊师在文章中提到了军法司的设置,看来已被秦王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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