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怒斩了总生,他不得不斩,虽然众将都在为总生求情,但李牧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怕郭开,担心相爷将来报复自己而已。最后他还是把总生杀了,而且把这个押粮官的脑袋悬挂在辕门上,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得见。其实李牧并不愿意和郭开结仇,但他得罪不起部下的二十万士兵。按当时的规定,将士应召,应自带兵器和三日口粮,实际上少数穷人家士兵连这份口粮都拿不出来。所以国家的粮草最晚要在部队集结的第二天送到,而总生第四天下午才来。当时每日只吃两餐,全体将士们最少是饿了一整天,不杀总生无法向士兵们交代。
第二天,李牧率大军东进,在狼孟附近遇上了秦将杨端和。这次秦赵交兵,双方都非常谨慎,杨端和听说李牧来了,提前好几天就在开阔处扎下了连环大营,只等李牧来攻。而李牧更是不着急,他占据要津,同样把阵势铺开,却谁也不先动手,大家似乎在比试耐性。
这日李牧带着将军们来到大营前的高坡上,请大家观看秦军的营寨。几位将军看后,都同时摇起头来,公子赵葱道:“听说杨端和骁勇善战,这连环大营是进可攻,退可守,很难打进去呀。”
李牧点头道:“赵将军说得对,这秦人想在此与我互耗粮草,但我们的粮草运输线不过一二百里的路程,秦人自秦川运粮,千里之遥,转运艰难,旷日持久必生急噪。我们还是要等敌人出错,看看杨端和错在哪里。下令,全军坚守,不得出战。”
此后两军就在狼孟一带僵持下去了,而漳水一线的司马尚,如法炮制地构筑土城,根本不给王翦一点儿机会。
李牧平时和将士们喝酒练武,操练战法,他惊奇地发现,不少肥邑之战的伤兵没有痊愈就又上战场了。李牧感慨不已,他吩咐军医为他们治疗旧伤,有时竟自己亲自动手。代郡的边兵早习惯了统帅的风格,而邯郸周边的士兵却大为诧异,从没有统帅这样厚待他们。此时大家才知道边兵百战不败的奥秘,而李牧也宣布邯郸的孝惕堂向所有赵军开放,凡是家中困难的都可以去领口粮,这样一来李牧在士兵中的威信更高了。
有时李牧被赵矫缠得没办法了,也跟她出去转转,实际上他是真心喜欢赵矫的。赵矫最喜欢与李牧一起去山里遛马,山花烂漫,云高天淡,二人一进山,整个山谷里就回响起赵矫银铃般的笑声。他们要么驰骋狂奔,要么策马轻驰,两匹马也象有灵性似的,亲热地往一块儿凑。有时李牧甚至不想回军营了,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赵矫就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在身边飞着,在耳边叫着,或者突然在他马背上踹一脚。
当然李牧怕别人看出公住是女的,也不敢常跟她出去,军务在身哪!
秦赵两军在狼孟一带对峙了半年,秦军粮草运输要过两次黄河,千里转运,煞是艰难。杨端和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开始每日里派兵叫阵,约李牧出战,而赵营竟没有一点儿反应。不少秦兵就在赵军营前脱光衣服,百般辱骂,甚至冲赵营撒尿,而李牧依然置之不理。
这日李牧在大帐里陪赵矫下棋,他今天落子格外小心,惟恐输喽。原来赵矫在下棋前拿话把李牧挤兑住了,只要自己赢棋,战胜秦军后,李牧就要到赵王城去向太后求婚。李牧哪有这个胆量?这不是要挟王室吗?可他又不能拒绝公主,只想维持这小嫁不娶的局面。
棋下到一半,赵矫见败局无法挽回,于是发狠道:“我一定要赢了君侯。”
“在赵国,没有人能下过末将。”李牧很是高兴,飘飘然地说:“听说齐国有一位叫田广的将军是国手,棋法精妙,他或许能赢末将。”
“那君侯闭上眼也能赢了?”赵矫又开始动小心眼。
“这——”李牧无法回答。
“怎么样?不敢了吧,男子汉大丈夫,领兵大将军居然不敢答应一个小女子?”赵矫连损带挖苦。
“其实末将就是闭上眼也不怕公主。”李牧被损得没办法,好胜之心一起,大话就顺嘴溜了出来。
“好,君子一言!”说着赵矫随手拿出块绸布,上前就要把李牧的眼睛蒙上。李牧自知失言,赶紧笑道:“公主,此乃玩笑,此乃玩笑。”赵矫却不愿意了:“军中无戏言,大将军怎能诓骗赵矫?”说着撅着小嘴不说话了。
李牧无奈道:“闭眼,肯定是输,没法下呀。”
赵矫忽然小声说:“那将军就履行诺言呗。”
李牧只觉得一股热气涌到头顶,赵矫朝华般灿烂的面孔,金子般纯洁的微笑怎能不让他动心呢?他强鼓勇气道:“要不,就算末将输?”
“当然啦。”赵矫知道好事将成,立刻面如桃花。她动情地唱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李牧正要说什么,忽见赵葱走了进来。他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赵将军何事?”
赵矫气得闷哼了一声,眼看渐入佳境了,赵葱却来捣乱。
赵葱是平原君赵胜之子,也就是赵矫的堂兄,他早就知道赵矫在军中,心道:堂妹不在宫里老实呆着,跑到军营里与李牧混在一起,早就来气了。他知道妹妹的脾气,一直不敢说。此时他只得阴着脸向李牧施礼道:“大将军,末将见秦军的粮草自渭水,千里转运而来,路多险阻,有机可乘。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千里迂回,断其粮道,秦军必败。”
李牧笑了笑,委婉地说:“秦军攻我之师,不及其全部兵力的三成。蒙武率十万军防魏,王贲、李信备楚,内史腾监视韩国,阮翁仲据河南地防御匈奴,李冰镇守巴蜀,另外函谷关、武关都有重兵,朝发夕至,孤军深入太冒险啦。”其实李牧何尝没想过这个招数,但胜算不会超过两成。
“上阵七分险,哪有稳操胜券的?”赵葱顿时满脸不高兴,李牧似乎对自己的意见从来都不当回事。
“敌强我弱,秦军兵多将广,即使败了还可再战。可如今我们统帅的是赵国的全部军队,一旦战败,国家倾覆,社稷沦亡啊?李牧不敢去冒险哪。”李牧走过去,笑呵呵地站在赵葱身前:“公子手痒啦?”
“对!”赵葱气哼哼地说。
“那就让公子一试身手吧。传令一更造饭,二更出发,夜袭秦营,由公子打头阵。”李牧大声对门口的传令兵道。
“还是夜袭?”赵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听错了。
“两军对峙半年之久,杨端和料定我不敢出击,咱们就去打他个人仰马翻,将军建功的时候到了。”李牧大声说道。
“遵令——”赵葱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赵矫还想说什么,李牧却道:“明日大战,公主先去休息吧。”说着他转身出帐,鼓舞士气去了。
当夜,李牧率领十几万精锐部队,悄悄逼近秦营。与去年夜袭蒙武的办法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葱率先杀入了秦营。
睡梦中的秦军是打死也没想到,赵军会第二次偷袭。幸好他们训练有素,时刻备战,即使甲胄上生了蛆虫也不敢脱下来清洗,所以他们爬起来便能迎战。半梦半醒之间的秦人拼命抵挡了半夜,终因指挥失灵,各自为战而伤亡惨重,连杨端和的中军大帐都被赵军点燃了。最后杨端和不得不率领部下撤出大营,且战且走。而李牧却穷追不舍,一直追杀了数十里才收兵。
公元前232年夏天,杨端和率领残兵败将回到秦国,在漳水与司马尚对峙的王翦,担心李牧从后面包抄过来,也不得不下令撤军。至此,秦军的攻赵战争再一次嘎然而止了,李牧似乎成了秦军的坟墓。
李牧击溃杨端和后得胜还朝,赵迁大喜过望,再次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邯郸百姓再一次倾城而出,盛况比去年肥邑之战后还要热烈。赵迁要犒赏得胜将士,但国库里又没钱,于是命令郭开加征得胜税,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挨家逼税。百姓家平时务农,战时当兵,得胜归来没得到赏赐,却被增加税收,顿时怨声载道。很多人跑到王宫门口的诽谤木前抗议,邯郸城里喧哗成一片。(注:战国以前的统治者为倾听民声,在王宫前设有诽谤木,百姓可自由发表言论。进入封建社会后,这一制度消失,直至今日。)
赵迁见此状况,怕引起民变,在郭开的怂恿下赶紧又下一道诏书。意思是,国家征税是大王为了赏赐你们,既然大家不乐意,大王也就免了一手出一手入的麻烦等等。
这场闹剧结束后,全国虽然安定了,却苦了阵亡将士的家属,国家没有抚恤,李牧的孝悌堂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
二
杨端和的部队只是被击溃了,虽然粮草、辎重损失一空,但部队的伤亡并不大。他回咸阳后,光着膀子,命令部属把自己捆上,上殿向秦王请罪。秦王政喜欢他的勇猛,不忍斩首,只是罚没家财,将他贬为士卒。几年后杨端和战功显赫,又升到了将军。
然而狼孟战败,大大震惊了秦国朝野,不少大臣纷纷上折,要求朝廷休养生息,停止征战。秦王政内心动摇,不得不召集大型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行动计划,王敖也在召集之列。他星夜赶回咸阳,先到李斯的廷尉府报到。
李斯告诉他下午就要开会了,二人便同车去王宫。路上,王敖发现李斯愁眉紧锁,便笑道:“这秦国上下,还有让李大人烦心的吗?”
李斯为人高傲得很,但他知道王敖足智多谋,当年的《谏逐客令》就是他出的主意。于是叹息着说:“最近大王越来越宠信赵高了,常常在愚兄在场的情况下恻耳倾听赵高的话。虽然愚兄不知道赵高在说什么,但在大王眼神里却能看出,他那些话都是不利于我的。愚兄窃思是赵高在诋毁陷害我,而大王也不象往日那么言听计从了。”
王敖忽然觉得奇怪,李斯最反对朝臣之间称兄道弟了,如今他有求自己却以落了俗套。好在他为人豁达,没也太细想。“听说这赵高是赵国王族的远支啊,李大人以前是否得罪过赵高呢?”
“老弟,我为人谨慎,对别人都是非常敬重的,连赵高这些阉人都不例外。”李斯道。
王敖差点笑出声来,口口声声地称人家是阉人,还居然说谨慎,好在他也不喜欢阉人。“那在下看是赵高在疾贤妒能。听说这小子精通律令,一个阉人研究律令干什么?无非是投大王所好,希望得宠而已。”李斯一直在点头,王敖接着说:“由此看来,此人必有野心,而阁下是法家泰斗,他要往上爬必须搬掉阁下这座大山,否则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在下推测,赵高如今不过是挑剔阁下起草的法令中的错误,将来的事就难说了。”
“贤弟分析得入木三分,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请贤弟教我。”李斯被王敖说得直冒汗。
“在下看,对付赵高只能公开斗。李大人可在朝堂或大庭广众下,羞辱赵高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此一来,将来赵高在大王面前说坏话就不管用了,大王会认为赵高是在报复大人。”王敖果然心思精巧,张嘴就来。
李斯当即点头。
二人来到王宫,刚好碰上秦王政去上林苑,由于会议机密,他临时决定大家去上林苑开会。李斯他们自然要随行前往,此时赵高趴上了秦王的金根车,王敖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李斯一下,李斯脑瓜灵活得很,立刻就明白了。他跳下车,来到金根车前面大声道:“陛下慢行,启奏吾王,臣听说:与天子同乘六尺车厢的,必是天下俊杰。而今我大秦虽然缺乏人才,但陛下也不必让一个刀余之人参乘,有损陛下威仪!”
秦王呵呵笑了起来,他示意赵高下去,赵高流着眼泪爬下车去,自此对李斯恨之入骨。(注:王敖的固宠术果然有效,此后赵高几次对李斯进谗言都未奏效,但此事的祸根在二十六年后萌芽了。赵高篡权成功后,诬陷李斯谋反,李斯全家在咸阳被腰斩。)
大家来到上林苑后,立刻聚集在一座大厅里,大厅正面的墙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木调“寿”,四周是湖水,这是太后举行寿诞典礼的地方。参加会议的有缭子、王绾、李斯、王翦、芈权、姚贾、顿弱、王敖等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表情都挺沉重。
狼孟战败,秦王心情不好,他示意会议由缭子主持。缭子道:“两次伐赵失败,说明赵军实力尚强,为臣认为:对赵不如暂缓用兵,观其动静。而大秦则不应有半点放松,在魏韩身上做文章,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老将军王翦直了直身子,他叹息道:“赵军虽强,但两军厮杀起来终归不是我秦军的对手。可赵国有个李牧,此人可当十万大军,不解决李牧的问题,恐怕我军寸步难行。即使对魏韩用兵,也会有后顾之忧的,先王曾三次围攻大梁而不得,就是这个原因。”
秦王政微微笑了起来:“难道老将军也惧怕李牧?”
“谈不到谁怕谁的问题,但李牧用兵如神,毫无破绽,胜之不易。”王翦嘿了一声,很有些伤感地说:“臣征战四十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此时缭子接着说:“《司马兵法》云:一计不二用。他的意思是说一计二用,对手必定防范,但实际上正因为一计不二用的原则,对手往往不加防范。李牧施一计二用之计,当真是前无古人,管仲未可及也。”
大厅中立刻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好主意。
良久,李斯打破了沉默:“大王,李牧乃赵国屏障,除掉他赵国必将土崩瓦解。既然在战场上无法战而胜之,那么就要施美人计、诱之高位、金银,或者下毒、刺杀,总之可不择手段。”
说来奇怪,李斯话音落地,大家都把目光同时投在王敖身上,王敖觉得身上直痒痒,难受得很。他刚要说话,缭子却又说道:“此为下策,李牧乃天下奇才,人品高尚。金钱美女不能动其心,鄙人以国尉之职相约,李牧亦不动心。这样的人不为大王所用,实乃遗憾也。所以王敖要多动动脑筋,最好能让李牧为大秦所用,此乃上策!”
秦王政哈哈笑起来;“看来先生比寡人还爱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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