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顿弱晃着脑袋道:“陛下,臣倒有一计,听说李牧为人至孝,要是王敖将其老母和幼子拐至秦国,这李牧还能不就范吗?臣看王敖做这等事,肯定是手到擒来。”
“拐至秦国,那王敖岂不成了人贩子?”秦王大笑,大厅里顿时轰笑成了一片,严肃的气氛缓解了不少。秦王点头道:“要是李牧的高堂能到秦国,寡人一定善待之。王敖,你见机行事吧,实在不能用则杀之。”
王敖伏地叩首道:“遵旨。”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绝不采用下策,李牧是漠北的兄弟啊。
不一会儿话题从赵国移到了韩、魏两国,姚贾、李斯均认为韩、魏弱小,军民厌战。而秦军灭掉韩魏之后,秦国大军就可将天下分做南北两半,使赵楚两强不能取得联系,所以应先灭韩、魏。而缭子却皱着眉说:“灭韩,一月可成,灭魏却最少得半年。此时韩国已灭,列国震恐,合纵早就成了。另外大军楔入中原,从战略上看似乎是一步好棋,但我们不得不面对赵楚的侧面攻击,代价很大,有被拦腰斩断的危险。一旦赵军南下,楚师北上,我大军就将与秦川失去联系,万一战败,其后果不可设想。以本人看,还是应如扫除锅台的灰烬一样,自北而南,最后再收拾齐国。”
此时丞相王绾大声道:“那韩王和魏王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太舒坦了吗?”
典客丞姚贾也摇头道:“这两年,韩魏两国颇为殷勤,即使想出兵也找不到理由吗。”
“理由,我们可以找吗。”缭子望着大厅墙上的寿字,向王敖眨了眨眼。
王敖眼睫毛都是空的,他立刻就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直起身子道:“大王为人至孝,以忠孝立国,而韩魏两国则口口声声地要当秦国的藩属。明年春天,太后华诞,可命韩魏两国割地祝寿。两国割地,则更加削弱,我秦国则更强。两国若不割地则是对太后的不敬,大王出兵讨伐也师出有名了。当然即使讨伐,也要留下大梁和新郑。”
“对,留给他们半口气,让他们活受罪。”顿弱抖着瘦削的肩膀,哈哈大笑。“出此诡计者,实非人也。”
缭子和王敖跟他的私交都不错,同时问道:“不是人是什么?”
“是饿鬼,强打硬要!”
大厅里又是一阵轰笑,秦王点头道:“王敖的主意不错,顿子又要风餐露宿啦。先生,卿身体太瘦,吃得消吗?”
此时大家的目光又转向顿子,只见宽大的朝服就象挂在衣架上似的,有点风吹过来就会来回逛荡。顿弱抖着自己的朝服笑道:“君有事,臣子自当代劳,臣愿瘦自己而肥天下。”
“好,那就请顿子出使韩、魏吧。”秦王又传达了一道旨意。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才散,大家回府,而秦王却留缭子和李斯一起进膳,君臣又谈了些军务。李斯有些顾及地说:“大王,臣今日去了郦山。”
秦王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额头,他知道李斯实际上是去了自己的陵墓,他虽然不愿意谈论生死,却不得不关心自己的陵墓。秦王政十三岁即位时,郦山陵在那一年就动工了,先后有吕不韦、芈权主持兴建,去年又轮到了李斯。秦王摇着头道:“卿有事尽可说。”
李斯低着头,他知道秦王忌讳这事,但职责所限,又不得不说,幸亏今天只有缭子在场。“大王,臣率领民工挖掘陵墓,已经挖得很深了,凿时只能听到空空的声音,连火都点不着了,估计是到了地底,再也挖不下去了。”
“以此地为点,旁行三百丈止。卿估计工程何时可完?”
“陛下,在地下建造宫室,工程浩繁,世所未有也,没有二十年是不能完工的。”李斯道。
秦王政烦躁地挥了挥手,此时司食宦官引着宫女送上来瓜果、炖鸡和八宝粥,秦王示意大家吃饭。
君臣三人可能是被陵墓的事扫了兴趣,都闷头喝粥,再没有谈话的兴致了。忽然秦王政的眉毛立了起来,他竟用筷子自八宝粥里挑起一只死苍蝇。“来人哪!”秦王政爆吼一声。
司食宦官不名所以,跑进来跪到地上。
缭子也看见了那只苍蝇,他连忙用手把秦王的筷子按进粥里,转身对宦官说:“你先下去。”
秦王政大为不解:“缭子,这是何意?”
缭子笑了笑说:“昔日,魏文侯面有倦色,大臣翟璜问何故,文侯道:乃昨日进膳时,吞了一枚鼠粪,自此一直恶心,整日未进食。翟璜惊奇道:主上即见鼠粪,为何又要吞食?文侯叹息道:扔掉鼠粪而不追究责任,是费法度而丧威信。但追究责任,庖厨司食等人依法皆诛,寡人又不忍心。故而将鼠粪吞食。翟璜感慨不已,便到处宣扬文侯仁德。”
秦王政摇着头笑道:“难道,先生想让寡人学文侯而吞食苍蝇吗?”
“大王不吃粥,吃点别的不就完啦。”缭子道。
李斯本能地想让大王治宦官的罪,但刚才秦王已经不高兴了,于是就不敢说话再招惹他了。
秦王点手把自己的爱犬叫进来,把几个人的八宝粥喂了狗。
三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光如一条河,穿流不止,转眼间又下雪了。
王敖坐在邯郸珠宝行的庭院里,望着漫天飞雪发呆。当年自己率领弟兄们,出走咸阳,卧底列国时也是在雪天,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可仔细算来已经四、五年了,虽然做了不少事,但秦王一同天下的壮举依然不见眉目?还要再等多少年啊,此时他想起了姚蓉和缨子,他们俩还要再等多少年呢?难道真要等到白头吗?而上一次下大雪,他在灰泉山与李牧谈心。好象说到了千年之后的事,谁知道千年以后会怎么样?反正墨家那套东西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敬佩墨者,却不敢相信他们的理论,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不对,似乎李牧就没有私心,当年在漠北他明明可以独自跑回来,带上自己其危险可知。是啊!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人这东西也的确是怪了。
雪小多了。远远的,传来亭长里正督促大家扫雪的声音,街上传来辚辚的车声,王敖知道,这保证是贵族们前往山中狩猎,雪后的野兽都是迟钝而愚蠢的,踏雪而猎,乐趣多多。
忽然,席如和樊奎走进庭院,见王敖愣愣坐着,不禁担心起来:“主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王敖赶紧站起来,在部下面前他不想表现得多愁善感。
“您放心吧,姚姑娘没事的,一两年内我们就能攻克邯郸,到时候您……”这席如真是讨厌,要不是樊奎直拉他,这小子只不定还要说什么呢。
樊奎见王敖没表示,赶紧禀告道;“主人,我刚从蓟城回来,武天陵发现了桓齮的行踪。”
“桓齮?”王敖大叫起来,这可是惊人的消息。“他在哪里?”
“武天陵只是在市场上见过他,做一身苦力的打扮。桓齮武功高强,武天陵不敢打草惊蛇,特来禀告。”樊奎道。
“马上通知咸阳,派使节前往燕国,叫燕王喜捉拿。”王敖命令道。
“是。”樊奎领命下去了。
席如却没有走,他小声道:“主人,魏元吉又来邯郸了,这小子住在馆驿,也不去王宫进见赵迁,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继续派人监视。大将军李牧在干什么?”王敖道。
“正要跟您说呢,大将军李牧雪停后带着四名亲兵,去代郡督办粮草去了。可他前脚一走,将军府周围就出现了许多可疑的人,看样子不是邯郸当地人。”席如道。
王敖立刻警觉起来,难道魏元吉又是为了兵书而来?看看天色将黑,他马上命令席如,叫上养超和几名能打的剑客赶奔将军府。路上他问席如道:“有且过的消息吗?”
“没有,这个且过好象失踪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
“劫走花姑娘的真是孙氏三雄吗?”
“没错,奴才是不会看错人的。”席如拍着胸脯保证。
“魏元吉这个东西!”王敖忿忿地骂了一声。他已经得到消息,花娟被送到燕国,这次派樊奎去燕国主要是命令武天陵代为寻找,但找不到且过也是枉然,别人都不认识花娟。
此时,他们已经赶到将军府门外,奇怪的是偌大的将军府沉寂得如一片坟地。王敖预感到有事,率人翻墙而入,刚走到正厅门口,席如差点被圆滚滚的一个东西拌倒,几人仔细一看,那竟是老管家的尸体。王敖怒从心头起,他立刻率人扑向老太太的寝室,还没冲到近前,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叫声。只听有人闷声闷气地说:“老太婆,你儿子把兵书藏在哪儿啦?快点交出来,不然,碾碎你孙子的脑袋。”
王敖和养超顺着窗户的缝隙望进去,只见屋里一片狼籍,孙氏三雄的老大正把李牧的儿子踩在脚下,两外两个家伙用剑直着老太太。这孙氏老大上回被养超射了一箭,虽然死里逃生,但脸上多了两个硕大的酒窝,说话的样子似乎总是笑嘻嘻的,非常滑稽。
老太太安然坐在塌,样子平静得很,她满脸不屑地望着孙氏三雄道:“老妇不认识字,更不知道什么兵书。你们欺负老弱,算什么办事?是男人你们去找他爹去。”
三雄被骂得直对眼儿,老大低吼道:“老不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动手。
王敖在窗外向养超一努嘴,养超早恨透了这个东西,举起连弩机就是三箭。孙氏老大上回被射过一次,对箭声很是敏感,他上窜下跳地躲过了两箭。第三箭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可恨哪!羽箭再次穿脸而过,与上次被射的位置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养超不仅把老大的一嘴槽牙都射掉了,顺势把他的舌头也穿上了。老大疼得叫不出声来,另外两个家伙立刻扑上来救哥哥,三人推开后门就跑。养超又射了两箭,可连弩机射程太近,三雄疯了一样地跑,羽箭只是伤了他们的肩膀。王敖怕老夫人受惊吓,赶紧扑到塌前问安:“伯母没事吧?”
此时老太太已经把两个孙子搂在怀里,无声地落泪道:“多谢王先生搭救。这些该死的强盗要抢牧儿的羊皮书,可牧儿说早还给人家了。”
“是,羊皮书是侄儿的,将军早就还给我了。但他手里还有一副抄写的绢书,贼人还是要抢的。君侯真去代郡了吗?”王敖问。
“是,今天下午走的。”
“带了多少人?”
“四个亲兵。”
王敖扭脸对席如说:“你带人保护老夫人,不可大意,我带养超去追君侯,快去厨房替我找些干粮。”
不一会儿,大家就准备好了,王敖带着养超和一名御手连夜向代郡进发。他对魏元吉是太了解,这公子极其下作,搞不好就会在半路偷袭李牧的。
北方的山是空旷的山,四野空朦,雪色浓重,那空旷的群山如一副巨大的水墨画,黑色的山石,灰色的是树林,白色的是雪。公元前三世纪,山西、河北北部还密布着原始森林,广阔的森林把游牧地区和农业社会隔开。赵国的代郡则深入森林之北,如楔子一样插在大草原的腹部,是当时中原文明最北的控制地,也是赵国武力强盛的象征。
大雪初停,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抽得脸上生疼。战马在没膝深的积雪中跑不起来,李牧和亲兵们只得牵着马走。此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山谷,山风把高地上的积雪吹走,一片开阔地出现在面前。
积雪浅多了,李牧正要上马,忽见树林里冲出十几名蒙面剑客,他们拖着青铜剑,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
李牧抱拳笑道:“诸位游侠所为何来?在下李牧。”
在赵国的地盘上,只要一提李牧的名字,无论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还是劫富济贫的侠士,都会给个面子,谁不知道李大将军保家卫国,仗义疏财?与李牧过不去就是与全赵国的人过不去。可这十几个衣着整齐的家伙却一点反应,似乎是专门等他的。只见一个为首的大汉道:“武安君阁下,请留下羊皮书《孙膑兵法》,我们绝不难为阁下。”
李牧叹息一声,他立刻想到了魏元吉,上次他派且过来行刺不成,这帮人肯定又是他派来的。“大丈夫行事磊落,诸位是受谁的指派?”
“交出兵书。”大汉喝道。
李牧拔出佩剑,这是柄精钢打造的利器,寒光闪闪。“诸位的性命是父母给的,最好留下性命去照顾父母。”
“少废话,上。”说着,蒙面人摆出以二敌一的阵势,扑了上来。李牧和亲兵们只得迎战,十来个回合下来,李牧把面前的两个家伙结果了,可回头一看,四个亲兵全都倒在血泊里。这几个亲兵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李牧把他们带在身边就是不想让战友绝后,没想到却死在这伙人手里。这一气可非同小可,李牧红着眼睛冲了过去,一剑一吼,剑光如闪电,声势惊人。李牧学的是兵家剑法,兵家剑法本来就是大开大阂的,再家上李牧膂力过人又有将军之威,没十个回合,剩下的八名剑客全报销了。最后一个也被李牧用剑尖指住了喉咙,李牧怒喝:“何人指派,说出来本爵放你一条生路。”
刺客仰脸望了望天空,又四下瞧了瞧,脸上出现绝望的表情。“我,我——我——”他嗓子里如塞着鸡毛,“我”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李牧正要把宝剑收回来,突然听到森林里有人发出“嘿嘿”的冷笑,那声音来自远处,可听起来似乎就在耳边,此人功力非凡!“壮士可杀不可辱,愧对主人者与猪狗无异!”刺客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他“啊”的大叫一声,脖子向李牧的剑尖撞过来。李牧措不及防,眼睁睁看着刺客的脖子穿在自己剑上。李牧大骇,这人难道就不是爹娘父母养的?自己的性命就如此不值一顾?更可恨的是,他们不辩是非,不知善恶,就这么送了性命?
他知道大敌当前。不能多想,赶紧抽出宝剑。头又没回地说:“原来是魏公子,堂堂王室贵胄竟与暴徒为伍,真是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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