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在时光之外-番外·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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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可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自己。那好,我来告诉你。因为我爱着他。我对自己说。

    第一次听到顾轻决的名字是在高一那年,我十六岁。

    十六岁的我很忙碌,忙碌得有点荒谬。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被分在同一个班,也许此后的一见钟情抑或日久生情就都不会有机会在我忙碌的世界里萌芽生根了。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不过在说起顾轻决之前,还是让我先来说说我自己,我总不能凡事都把他放在第一位,至少让我在自己的故事里,奢侈地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上。

    我出生的时候晏城正逢雨季,大雨像瀑布一样砸在人间,劈出一重重模糊的烟雾。

    苍穹之下,尘埃滚滚。

    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在我还没向这个世界探出头来的时候,妈妈就因失血过多死在了产床上。

    爸爸一个人把我抱回家,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苏重。

    爸爸的姓,重生的重。我想我知道它的含义。

    虽说没有妈妈这件事听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感觉,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童年过得非常富足,好过大院里大多数人家的孩子。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我的爸爸非常有钱。

    正因为这样,我拥有很多在那时候看来还非常新奇罕见的新玩具,和永远也花不完的高额度零用钱。我把它们拿去和学校里的小朋友们分享,而他们则围绕在我身边心甘情愿地陪我玩耍。

    我总是被人群簇拥着,羡慕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过得并不赖。

    我想我是快乐的,真的很快乐,除了每天放学的那个时段。

    说真的,我真的很讨厌放学,也讨厌放学后密密匝匝地挤在校门口来接孩子的大人们,那些神神道道的中老年人,总是毫不客气地把围绕在我身边的同学一个一个地领走,还要牢牢地牵着他们的手,生怕谁会抢走似的。

    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人问我:“苏重,你的家长不来接你回家吗?”

    “当然会来啊!”我扯出一个天真赤诚的笑容,甜甜地说:“只是我要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因为爸爸要在路上给我打包好吃的点心。”

    “哇——你爸爸可真好!”

    赞叹过后,最后一位同学也跟着她的妈妈离开了,一大一小的背影像是要融化在漫天的夕阳里。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在空旷的大街上,然后低下头,继续一个人蹲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画棋盘。我喜欢这个游戏,用一根竹签画一个巨大的棋盘,自己跟自己下一把五子棋,如果第一个自己赢了就走小路,如果第二个自己赢了就走大桥。

    选好路线后我就背上大大的书包一路向前奔跑,大家都以为我的爸爸会开着他的进口车来接我,带着美味松软的点心。

    他们怎么想我,我就是怎么样的人,因此没有人来接我,也就变得无所谓了。

    是的,没有人来接我,我的爸爸除了非常有钱之外,他还非常忙碌。

    尽管如此我的童年仍是过得非常富足,对,就是富足,虽然它与幸福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些事情你不能区分得太过清楚,不然就没意思了,人一旦没了意思,就会徒增伤感。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这些,我对自己说,苏重,什么都不要去想,你过得非常富足,这就够了。

    后来我考上了晏城最好的高中,爸爸高兴极了,顾不上正在开会就驱车跑来接我,他把我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带我去吃了一顿高级大餐。

    我在精致的餐桌前看着我的爸爸,他整张脸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那之后我就成为一个,怎么说呢……成了一个优等生。

    说实话,当一个优等生是非常累人的一件事,你必须事事都要让自己挤进一些莫名其妙的排行榜里,比如考试成绩榜、优秀学生榜、奥数班排名、学生会、奖学金,总之就是让自己成为被大多数学生讨厌的小部分人中的一员。

    如果这样就可以换来爸爸的关注,那些恼人的忙碌又不见得有多累了。

    苏重,一个单亲但富足的优等生。就是这样,看来也没什么好讲的,早知道这样乏味就不如乖乖地把顾轻决放在前面写好了。

    那么,现在再来说说顾轻决。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这样的关系听起来稀疏平常,但实际上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你想想,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偏偏这六十个分在了同一个班,不是奇迹也算得上是奇遇了。再加上这些人里要除去一半的女生,再除去一半长满青春痘的男生,再除去几个过度活跃的,几个过分嚣张的,几个死读书的,几个娘娘腔的,似乎全世界也就只剩下一个顾轻决了。

    更绝的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顾轻决,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也就是我的左前方,只要我不小心滚动一下眼珠子,想不注意他都难。

    他看上去很安静,垂首坐在浩瀚的阳光里,狭长的眼睛含着一丝星光,面容沉静如世界尽头的大海。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像看着爱情。

    遗憾的是,即使同在一个教室里,我们之间也从没有过什么像样的话题。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和阮云喜在一起,也许是因为班主任管早恋管得很严,所以他们的保密工作一直都做得很好。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们接吻,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那天我原本是要替同桌还一本漫画,却在一只脚踏进店门的时候看见了顾轻决。

    他站在暗处,格子窗外的阳光打着旋儿照进来,光阴尘埃里,他合上双眼,与阮云喜之间隔着一个旧书架,上面的书拿下来了一些,正好够他们探出脑袋彼此亲吻。他对面的阮云喜像一枚新鲜剔透的浆果,短俏的头发一根根抖动着甜蜜,那样的吻,虔诚似在许愿。

    我愣在那里,身后有一群不知名的野鸟振翅远去,丰腴的翅膀嗡嗡作响。那是我第一次为爱情红了眼眶,虽然这爱情与被爱的人毫不相干,但心脏处传来的尖锐疼痛仍是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种汹涌澎湃又无比虚空的疼。

    就像不小心弄丢了一个绝世宝藏。

    我仓皇地退后几步,狼狈地逃出他们的世界。

    就这样,我的初恋还没来得及拉开帷幕就要提前落幕了。而第二天早晨,我由于忘记还书,自然是被同桌狠狠地抱怨了一通。

    只是……爱情是可以受理智控制的吗?我小声地问自己,是说不要去喜欢顾轻决就可以停止这样的喜欢的吗?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我可以控制的仅仅是理智,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为了不给他们造成困扰,我把我旺盛的爱情调节成振动模式,只敢在星光璀璨的夜晚发出轻微的、持久的嗡鸣。

    不知道是不是正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最美好”,我对这份感情的专注不仅没有在岁月中消退,反而愈加茂盛,待我发觉的时候,那个曾经只开出一片叶子的幼苗已经成为一片温暖潮湿的森林。

    因为喜欢上顾轻决,我变成了一个忙碌中还带着一点忧愁的姑娘。我注视着他,观察着他,时间越久,越是不能放弃喜欢这个沉默而干净的少年。

    他喜欢喝某个固定牌子的矿泉水,迷恋魔方,可以把白衬衫穿出性感利落的感觉。他没有太多的朋友,喜欢阮云喜,因此爱屋及乌地对陆小虎和夏微也很友善,还有那个叫胡莱莱的胖妞,说起胡莱莱我不得不恶毒地感慨一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那么丑的姑娘?丑得惊天动地,胖得让人窒息,就这样,顾轻决竟然也可以对她报以温柔一笑。

    我真是发疯了。

    一个人在暗地里发着疯,一直疯到高考前两个月。

    那段时间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虽然校方极力封锁消息,但是大家都知道,隔壁班的一个女同学因为高考压力导致心脏病突发,在凌晨猝死在自己家里。

    凌晨三点,那是这个城市熟睡的时刻,她的父母也都睡着了,他们怕打扰自己的女儿,把门都牢牢地关上。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原本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间。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那一天夜里,我发现自己这样下去不行,当我拉过被子蒙住自己脑袋的时候,当黑暗严严实实地将我包围的时候,我想,如果我就这样睡去,再也醒不来了,那我的生命还有意义吗?

    我猛地从黑暗中爬起来拧开台灯,黄色的暖光温柔地笼罩着瑟瑟发抖的我,我觉得很害怕,究竟是在怕些什么我也搞不清楚,但眼泪一直落下来,滚烫地砸在握紧的手背上,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我不想就那样一声不响地死去,而当我死后,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曾经爱过,这样不行。

    于是在经历了一夜处心积虑的谋划之后,我拦住了顾轻决的去路。

    我还记得那个午后的阳光,混沌地隐匿在乌云之后,只有少许的光芒飞扑进来,照亮我额上细密的汗珠。

    我说:“你好顾轻决,我叫苏重,苏东坡的苏,重生的重。”

    他露出疑惑的神色,回答我:“我知道。”

    “可是……”我挤出一丝微笑,“可是,我们同学三年,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以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礼貌地回答:“对不起,我没有注意。”

    “没关系。”我自以为妩媚地冲他笑了一下,说:“那,你可以把你的笔记借给我吗?”

    大概就是从这一秒开始,有些什么我无法明确表达出来的东西正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像一张巨大的网,缓缓移至我们的头顶,然后在某个措手不及的瞬间笼罩下来。

    这个瞬间很快来临。

    是一个星期天,我捧着一沓卷子到学校附近的冷饮店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做习题。才做了不到半张,就有幸目睹一场难得一见的好戏。

    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妇女扮演着慈母的角色,一个低眉顺眼的沉静少年演示着对爱的执着。这场好戏的两位主角我都认识,一个是阮云喜的妈妈,一个是阮云喜的男朋友顾轻决。

    我叼着笔杆眯起眼睛看过去,冷笑着想,这样的戏码会不会也太精彩了一点儿?

    女人面带微笑,语气不急不慢却透着让人压抑的气场,她说:“云喜那个孩子从小就同情心泛滥,在大街上看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吵着抱回家来陪伴她,顾同学,我希望你明白,云喜对你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因为你的家世背景实在引人同情,她一时间误以为这就是对你的喜欢,这种错误的观念让她偏离了父母为她精心安排的轨道。”

    “只要你离开云喜,我想一切就都会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顾轻决微微低垂着脑袋,像是沉浸在什么不好的梦境里,眉宇间却透露出一种坚定。他说:“伯母,我想我可以分清楚云喜对我的感情。更何况我们即将面临高考,彼此间的感情不仅没有为我们造成不好的影响,反而成为我们一起考去C城的动力。如果现在要我按照您的希望和她分开,我想我要让您失望了。”

    他顿了顿,又说:“对不起伯母,我还要回去温习功课,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真是干脆漂亮的反击。我托着腮,替他欣赏慈母大口喝下冰水的盛怒表情,她的脸色越难看越是让我觉得解恨。

    然后我跑出去,在热浪滚滚的街头寻找着顾轻决的背影。

    他正蹲在巨大的榕树下喝一听罐装可乐,因为阳光太强所以垂下眼睛,看不清泪水被风干的痕迹。

    我就站在他对面,远远地望着他。

    过了很久,在我站在大太阳底下就要彻底中暑的时候,他抬头看见我,抿紧嘴唇冲我生硬地笑了一下。

    “嗨,真巧,我来附近买饮料。”我大步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急于掩饰刚才自己也在冷饮店的事实。

    他没说话。

    我在他面前站成一片阴影,低头问他:“喂,顾轻决,你有想过换一个女朋友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回答:“从来没有。”然后他站起身径直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我笑笑,他认真生气的样子真可爱,阮云喜那个傻妞还真是让人嫉妒啊。

    “喂——”我冲他的背影大喊大叫:“顾轻决——!你可以慢慢考虑啊,至少我爸爸可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的背影顿了顿,再次毫不犹豫地走向小路的尽头。

    我在太阳底下喊得嗓子冒烟,痛快极了,然后我蹲在马路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从那个角度看过去,这个世界看起来还真是一副让人悲伤的样子。

    那之后我再看到阮云喜就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置信的厌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当顾轻决独自承受着一切的时候,她除了傻乎乎地带着他一起到校门外喝可乐之外还能替他分担点什么?

    这个蠢货,真是让人看不顺眼。

    我打算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高考前四天,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告诉阮云喜:“我喜欢顾轻决。”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然后她说:“你喜欢顾轻决应该去告诉他,而不是告诉我。”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他?”

    我知道她慌了,说不定在我离开后还会躲在什么地方难过地哭上一会儿,一想到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浅浅地笑起来,笑的同时喉咙微微收缩了一下。

    真可怕,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自己。

    那好,我来告诉你。因为我爱着他。我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我爱着他。比任何人都还要爱他。

    没多久我就被胡莱莱和夏微拦住了去路。

    胡莱莱阴阳怪气地对我说:“苏重,你可要自重啊!别人家的东西看着再眼馋,看看就得了,真的伸手去拿,那就叫偷。”

    这个奇丑无比的死胖子,还有站在她旁边靠着脱衣服赚钱的臭婊子夏微,她们为自己的好姐妹阮云喜捍卫爱情来了,阮云喜这个缩头乌龟真让我失望。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知道,我说的话还是给阮云喜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我在心底痛快地大笑起来,忍不住要为自己喝彩。

    “好的,谢谢,谨遵教诲。”我语气轻快地冲她们眨了眨眼睛,在她们莫名其妙的眼神里转身离开。

    三个月后,我如愿以偿地考进C大。

    此后的生活依旧忙碌,因为生命里缺少了顾轻决的存在,因此忙碌起来可以更加不近人情。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顾轻决也在C大,只听说他和阮云喜分手了,阮云喜父母离异,她跟着父亲去了国外。

    所以我猜测顾轻决大概也不在国内了吧。

    直到大一那一年的冬天,C城大雪,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便利店做临时工打发时间。

    深夜,大约是十一点的模样,顾轻决带着一束月光和肩上薄薄的落雪推门而入。

    他没有看我,径直自货架上拿了一罐可乐,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罐,然后走到吧台来结账。

    “嗨,好久不见。”我一边打开收银机一边故作镇定地同他打招呼。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慢慢说出我的名字:“苏重。”

    我笑道:“你还好吗,顾轻决?可乐我请。”

    他也笑,“还好。”过了一会儿才礼貌性地回问我:“你呢,还好吗?”

    那天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拜托一起值夜班的同事帮我盯一会儿柜台,然后离岗走出去,和顾轻决一起蹲在店门口喝可乐。

    我们的眼前是簌簌的落雪,大片大片地砸下来,像一团团厚实的棉花在路灯暖黄的灯光下下坠。

    他突然笑出了声,说:“从前也常和云喜这样蹲在地上喝可乐。”

    我扭过头,看见他眼睛里一点思念一点疲倦,在星光暗淡的夜晚像个迷路的小孩子。

    我们随意地聊了些什么,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他改了名字,叫顾熙。

    名字是他改的,顾熙,云喜,都有一个“XI”的发音,再简单不过的心思。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回不去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更何况,就连上帝都站在我这一边,我们遇见了,在同一座城,同一所学校,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我去勇敢地爱他。

    可乐喝完,罐子捏扁,“哐啷”一声丢进垃圾桶。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口灌满空荡荡的欢喜,顾熙,这样算下来,我已暗恋你整整三年。三年了,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让我光明正大地去爱你,再也不需要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似一片无人问津的青苔苦涩成一片。

    我开始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顾熙面前。学校里,学校外,大晴天,暴风雪,只要他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立即全副武装准备出动。然后无数次地用同一张欢天喜地的笑脸对他说:“嗨,真巧啊,又遇到了!”

    可是他却永远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像对待任何一个路人甲那样疏离客气地对待我。

    那段时间我简直愁得直冒白发,到底要做些什么,他才能接受我这满怀的沉甸甸的爱啊?!

    他在寻找钟点收费的工作,我便让爸爸聘请他加入他们公司的设计团队。

    他没时间吃饭,我便自己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包便当,然后趁热端到他们系的楼下耐心地等他下楼来取。

    他感冒了,我守着他和体温计一整夜不敢闭上眼睛。

    他的妈妈欠了一屁股外债,我便一个人背着满满一书包的人民币到处找债主还钱,可是她欠得太多了,我以为债主们可以组一桌麻将,没想到他们其实可以组成一个班级。

    就这样,时间在我步步紧逼的追逐中波澜不惊地又过了一年。

    尽管顾熙对我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不要紧,我知道他对我的漠视并不是出于本意,他想和我保持距离,无非是因为他还爱着阮云喜,他不想我白白地把感情浪费在他身上,他哪儿知道,这份善良只会让我加倍地为他着迷。

    大二那年的寒假,我提着两大袋饺子去找顾熙。

    那段时间他的妈妈被追债的追得很紧,两人搬到了郊外的开发区。那段路程由于太过泥泞崎岖,还会经过一大片田地,因此根本无法通车,只能步行。

    我在黑漆漆的田地间,借着头顶繁茂的星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一年的冬天并不很冷,夜晚极静,远远地可以看见几处矮小的砖瓦房,其中一间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就是顾熙的家。

    那么多的小房子,那么多的灯,我却偏偏能一眼就看见属于顾熙的那一个。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脚步也变得极轻极快,就连敲门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愉悦。

    阿姨接过我手中的购物袋热络地拉着我走进房间,她对我非常关心,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照旧压低了声音问我手里有没有闲钱。我把早先准备好的一千块钱递给她,她开心而又迅速地点了点,冲我笑了笑,然后放我进了顾熙的房间。

    他正埋头在书桌上写着些什么,屋子里有一种寒凋的药草味。

    见到我,他难掩愠怒,“你又给她钱了?”

    我拼命地摇摇头说:“这次是真的没有,爸爸最近管得严,不会多给我零用钱。”

    “那就是你在便利店赚的工资吧。”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像是在嘲笑自己,然后他问我:“你把钱全给她了?那你这个月吃什么?”

    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让我有一瞬间感到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抿了下嘴唇,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问:“你在担心我?”

    他侧过身来看着我,眼神严肃得让我有点怕,他说:“苏重你这样有什么意思?你不欠她的,也不欠我的,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欠你的。”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顾熙你说快板呢,什么你的我的她的,我不是说了吗,这次真的没给,不信你去问问阿姨。”

    灯光把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虚冷的金色。

    他的目光仔细地捕捉着我的面部表情,近乎残忍地说:“苏重,你怎么能这么下贱?”

    他还说:“你拿钱收买的那个人是我妈,你他妈以为我是卖的?!”

    我打断他,自暴自弃地嘲讽:“如果你真是卖的就好了,至少我比阮云喜有钱!”

    “不要扯到云喜身上。”他的双眸突然一冷。

    “好,不扯她。”我低下头,语气平缓,像是在绝望中投降的战士,我说:“顾熙,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哪个女生不希望自己会被喜欢的男生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呢,可是你不肯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除了用卑贱的姿态死乞白赖地留在你身边,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没办法逼迫你喜欢我,可笑的是,我也没办法逼迫自己不去喜欢你。”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他木然地看着我,声音很轻。

    我说:“我不怕,反正我还年轻,还消耗得起。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一直到有一天我老了,喜欢不起了,到时候不用你赶我,我自然会找个有钱的老男人把自己嫁掉。”

    “所以顾熙,你不用说那些难听的话刺激我。你这样我反而会更喜欢你。你看你多傻啊,有个傻妞愿意成天为你跑腿,愿意把大把的钞票往你家送,你就应该好好地利用她啊,干吗总想着法子把她赶走呢?你说对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呆坐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的肩膀在灯光的笼罩下看上去那么孤独,让我很想走过去抱一抱。

    回去的路上起了大雾,在经过一大片废弃的平房时,我听见远处有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走来的声音。

    他们大声地骂着些什么,等到走近时又突然降低了音量。

    其中一个说:“这回绝对不能让那个娘们儿溜了,要是敢不还钱,别说是她的肾,就是他儿子的肾也一个都别想留!”

    我突然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让自己藏进一片灰黑色的废瓦后面。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接茬儿道:“那婊子不是说他儿子傍了个大款的女儿嘛,不怕她不还钱,先断了她一条腿,看她还给老子往哪儿跑。”

    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铁棍敲击在红砖上的声音在那个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阴森恐怖,头顶的天空那么黑,似乎要下起雪来。

    在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我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顾熙的电话号码。

    在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等待中,电话终于接通了。当我听见顾熙声音的那一刻,恐惧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我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快跑顾熙,带着阿姨快点跑……讨债的人正往你们家去……你们快跑……”

    下一秒,手电筒的灯光就像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投射在我瑟瑟发抖的身体上。

    我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伙人,心脏惶惶下坠。有人向前一步猛地扯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废瓦堆里拽了出来。

    “哟,小妹妹,这是在给谁通风报信呢?”

    一束束散乱的灯光里,我看见他们狰狞的脸孔仿佛故事里那些让人战栗的魔鬼,猩红的眼睛,以及可怖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拼命地压向我的视网膜。

    紧接着有一双手伸进了我的衣领。

    我拼命地尖叫、咒骂,胡乱地挥舞着手臂,盲目地四处踢打。我凄凉地想着,不管是谁都行,来帮帮我。可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我的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充满恐惧,充满绝望,慢慢地,愤怒的哭号渐渐转变成了求饶:“放了我吧,求你们了,我给你们钱,我爸爸很有钱,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们,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没有人理会我。

    直到我的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中,我听见了天空撕裂的声音。

    像一把斧头劈向整个胸腔,干脆利落,先劈出一个巨大的白骨森森的伤口。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脚步声匆忙走远,直到周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落雪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那些聚集在胸口处的,猩红而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才喷涌而出。

    弄脏了雪地。

    弄脏了暗淡下去的星空。

    我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地上,呼吸很浅,睁开的眼睛木讷地看着离我非常遥远的天空。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

    我的眼窝灼热,却流不出眼泪。过了很久,我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将散乱在地上的衣服一一穿好,咬住头绳,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将它们温柔地绑好。

    黑暗中,掉落在身后的手机在一片黑漆漆的废瓦间发出明亮的光,光像涟漪,在夜幕中静静地荡开。

    我站起来,没有理会手机屏幕上最让我揪心的那两个字,就那样一瘸一拐地走回家里。

    偌大的房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脏兮兮的头发,被撕坏了一大块的衣服,沾满泥泞的双手和破掉的嘴唇,像个可怖的孤魂野鬼。

    我漠然地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开,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浴缸里灌满滚烫的热水和各种各样的沐浴乳,混乱的香气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我把自己沉浸在热水里,强忍着呕吐拼命地搓洗泛红的皮肤。

    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我的身上是脏的,内脏也是脏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男人身上腐败的酒精和口臭的味道。

    我想把自己洗干净,可是越洗越脏,红色的滚烫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块块肮脏的烙印,永远也洗不干净似的停留在我的身上。就在这个时候,眼泪终于羞耻绝望地滚落下来,像源源不断排出污水的水龙头。我开始不停地发抖,牙齿间摩擦出刺耳的敲击声,我渴望谁可以来救救我。

    救救我吧。

    或者干脆杀了我。

    半个月后,我在学校找到顾熙。

    我们站在桥上,眼前就是一片汹涌浑浊的河水,承载着化冻的冰碴和C城终年不散的雾气声势浩大地向远方涌去。

    他看着我,用那双好看的深黑色的眼睛。

    我也看着他,看着他笔直的鼻梁、干净的短发、憔悴的肩膀、紧抿的嘴唇,他穿的衣服和系鞋带的方式,他刀削似的下巴和看似绝情的神态。

    我忍不住给他一个笑容,“顾熙,什么都不要问我,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儿?”

    我看着他,答非所问地说:“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被那伙人给弄脏了,我给你打完电话就被他们抓住了。我求过他们放了我,我可以给他们钱,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这几天我不是因为和你赌气才不接你的电话,我是不敢接,我怕我让你恶心……不过现在没事了,真的,现在没事了……原本我打算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找出来亲手杀死,可是我发现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力气去找他们算账,也没力气去找你,更没力气报警,然后去医院检查,我怕大家都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脏死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不要活着。”

    顾熙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眼睛血红得骇人,他紧张地问我:“你说什么,那天晚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从桥上跳了下去。

    刺骨的河水瞬间吞没了我。我感觉自己在冰水中一瞬间缩得很小,像生命最初的模样,蜷缩着失去了知觉的手脚,身体不停地向下坠。

    顾熙,让你亲眼看着我死去虽然残忍,但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哪怕是用这种方式,我也希望,自己临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间,是有你的。

    我希望自己记得,你是我最后的人间。

    猛然间,一阵刺骨的寒意使我在水中睁开双眼,浑浊的河水里倒映着高一那年的某一天,少年顾熙静坐在窗边,波光粼粼里,窗外的微风吹乱他柔软的头发,他在发着呆,然后不知为何,忽然转过头来撞上了我的眼睛。

    他悲伤地看着我,轻轻地唤了我一声,苏重。

    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

    幽暗浑浊的河水模糊了他的容颜,也模糊了我的思绪。

    如果我死了,别笑我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用傻和聪明来区分的。就像有很多的感情也不能用爱或不爱来划清界限。你看我,口口声声地说我爱着顾熙,可是却不愿为了再多见他一面而苟且地活着。

    但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是顾熙跳进河里救了我。

    在我醒来的那一刻,他红着眼眶对我说:“苏重,我们在一起吧。”

    我惊愕地抬起眼睛,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痛楚。

    “医生说你……怀孕了……”他垂下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轻轻地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很久很久以后,胡莱莱在一次女孩子之间的聚会里讽刺我,她说:“苏重要是真的想死,早就默默地卧轨了,何必跑到顾轻决面前演一出好戏,明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真虚伪。”

    向来能言善辩的我,在那一刻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也许胡莱莱说得对,我的骨子里藏着一种卑贱的奢望,哪怕是用最卑鄙的手段和最劣质的演技,也想要让我和顾熙之间出现一丝微茫的希望。

    那个孩子终究是要打掉的,他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次耻辱带来的罪恶种子。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个种子让顾熙留在我身边?

    自始至终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伤害的、利用的,从来都是我自己。所以无论如何,没有谁可以因此指责我,包括我自己。

    出院那天,我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等着顾熙来接我。

    远远地,我看见他向我走来,修长笔直的双腿踏着早春凉凉的雾,笃定地走向我,来牵我的手。

    他对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你来得刚刚好。”我晃了晃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无比甜蜜地笑起来。

    那一刻我就在想,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美梦,可不能打碎了。

    那之后的每一天,顾熙都对我照顾有加。因为太过体贴周到,反倒显得生疏客套。

    我们客气地相爱,客气地牵手,客气地一起看电影,客气地亲吻彼此的嘴唇。

    我总是在想,即使这样也好,就这样客客气气地和他共处一世也好,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方式了,至少我们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这样疏离而又亲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毕业典礼那一天。

    我和顾熙穿着博士服站在校门口拍合照,帮忙拍照的同学冲我们大喊:“你们笑一笑啊。”

    于是我就搂着顾熙的胳膊开心地笑了,就是这个时候,我听见顾熙非常平静地对我说:“我们回晏城吧。”

    “咔嚓”一声。

    凝固在嘴角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我们的第一张合影里。

    我们开始争吵,那是我们交往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吵得很凶,彼此不留情面。我坚持出国谋职,而他坚持回到晏城。我开始尖叫、摔东西,扑过去打他、咬他,哭得丧心病狂,然后低声下气地哀求。

    但顾熙坚持己见,最后我只能选择妥协。

    作为回到晏城的条件,顾熙同意在爸爸的天宇建设公司担任建筑设计师一职。即便是这样,我仍时常感到隐隐的不安。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你一再逃避就可以躲得掉的,比如阮云喜。

    我们终究还是遇见了,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可笑的是,是我牵着顾熙的手一头扎进了她所在的那个包厢。

    那一天我牵着顾熙的手,站在突然间亮起灯光的包厢里,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极其悲伤的预感——总有一天,顾熙会选择放开我的手。

    我这样想着,心里就忽然空了一块。

    短暂的惊喜过后,巨大的失落就要登场了,伴随而来的将是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望。

    仿佛就是在那一面之间,我和顾熙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样的场景多么熟悉,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微笑着站在顾轻决的面前对他说:“你好,我叫苏重。”

    那天晚上从KTV出来的时候,顾熙显得异常的平静。晚风吹乱了本就纷乱的夜色,星星随着风的方向缓慢地迁徙。我抬起头看着顾熙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怔怔地流下眼泪,像一种本能。

    从此以后我开始失眠,漫长而持久地失眠。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或许是我根本就不敢让自己入睡,我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顾熙就已经不在身边。

    哪怕后来我和阮云喜的关系从同事跃升为朋友,这样的恐慌和担忧也不曾减弱过一丝一毫。

    我知道自己正沉浸在一种病态的绝望里。

    晏城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随时有可能埋葬我全部幸福和幻想的坟场,只要我留在这里一天,就始终无法摆脱惶恐不安的焦虑。

    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在那些彻夜不眠的夜晚,我开始幻想着自己和顾熙同归于尽的画面。我甚至恶毒地企盼,如果阮云喜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冲进浴室疯狂地用凉水冲洗自己。熟睡中的顾熙被我惊醒,推开浴室的门将我从冰冷的地砖上拽起来。

    “苏重,苏重,你别这样。”

    他温柔地喊着我的名字,而我终于忍不住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顾熙我们分手吧,求求你了,我们分手吧,在我杀了你之前,在我杀了阮云喜之前……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心脏处传来的疼痛让我发了疯一样地捶打着顾熙,盲目地撕咬着他的手臂。

    顾熙一言不发地忍受着这疯狂的一切,像是在等待一个发狂的怪兽平息下来。

    然后他说:“如果你想,那就随便你。”

    那天晚上顾熙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这个城市里一定有一个地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或者说,晏城一定有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有着顾熙和云喜共有的回忆。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胡思乱想着,失眠搅得我心烦意乱。

    也许我的爱和依赖就像一座灌满毒液的城池,而我和顾熙都在这座城池中无望地挣扎着,以拥抱的姿势,痛苦万分地挣扎。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一切都了结了,至少这样可以让我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一想及此,我飞快地冲到客厅里开始翻出剩余的安眠药,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些小小的圆形的片剂大把大把地吞下去,我平静地想着,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是我没能如愿安稳地睡一觉,很多人企图把我叫醒。她们胡乱地拉扯着我的身体,往我的喉咙里塞一根冰冷的管子,然后我感觉到我的胃整个燃烧起来,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烧化了似的。我拼命地流着眼泪,挣扎着哀求:“放了我吧,我只是想睡一觉,求求你们放了我……”

    不知道在这种火辣辣的痛楚里沉睡了多久,当我疲惫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顾熙正站在窗户旁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房间里细小的灰尘像一只只透明的水鸟在阳光下不停地盘旋。我闻到一丝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觉得恶心,觉得紧张。

    出院后顾熙带我去了一家特殊的医院,他带我看病,那个医生和我聊了很久,让我觉得心烦意乱。顾熙带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里拿着一瓶药,是百忧解。

    他以一种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对我说:“医生说,你的抑郁症伴有轻度的自杀倾向,药物只是辅助作用,还需要常常到这家医院来做心理辅导,解开你的心结。”

    “没用的。”我笑着对顾熙说,“我所有的心结都是你对阮云喜的留恋,所以吃药和看心理医生都是没用的。”

    顾熙愣在原地,闷声不响。

    我看着他悲伤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得歇斯底里。顾熙被我吓坏了,他冲上来抱住我,抱得非常非常用力,几乎要把我揉碎。

    然后他说:“对不起苏重,对不起。”

    我终于安静下来,因为我感觉到有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脖子上,那是顾熙的眼泪。

    他在我耳边声音沙哑,一遍一遍地重复:“对不起,苏重,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倚在他的怀里,“顾熙,你对不起的永远只有阮云喜一个人,你在乎的也只有她,即使你死了,到了奈何桥,在喝孟婆汤之前最不想忘记的也只有她阮云喜一个人,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让自己不去爱你。”

    “所以顾熙,别和我分手,求你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等‘彩虹天堂’开盘之后,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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