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运河里,孟采薇躺在小船上,身下还在汩汩地向外流血,婴儿己经露出了黑乎乎的小脑袋。
这种情况下,想要向南行驶,己经来不及了。
徐佩芸决定就地生产,为了躲避随时来到的日本人,又招呼秋菊,将小船抬到了芦苇荡里。
然后,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生产时的情景,小心托着婴儿的头部,鼓励道:“使劲,再使劲!”
孟采薇两手紧紧抓着船舷,咬紧牙关,拼命使着劲。
徐佩芸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水,焦虑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孩子你赶快出来吧……”
……
此时大运河堰上,又有一群人从北向南跑反而来。
他们边跑边惊恐地叫着:“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忽然,一个男声大声喊道:“我己经看到他们军刀的亮光了,来不及逃了,赶紧跳进芦苇荡!”
于是,走投无路的人群,便“扑通通”连续跳进了河水里!
没有犹豫,因为别无选择!
……
大运河岸边芦苇荡里,孩子仍然没有生下来!
强烈的宫缩,让孟采薇疼得浑身颤抖,甚至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却始终没有叫了来。
秋菊望着运河堰上拼命奔跑的人群,也惊恐起来,带着哭腔问:“吴太太,鬼子来了,我们怎么办啊?”
徐佩芸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厉声对产妇说:“使劲!再使劲啊!等鬼子来了,我们就全完了!”
孟采薇闻言,不由打了个激灵,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倏地发出一阵破划长空的惨叫!
随即,激烈的枪声中,忽然响起婴儿响亮清脆的啼哭声:“哇哇哇……”
秋菊立刻惊喜道:“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与此同时,徐佩芸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
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折下一根芦苇,用锋厉的芦杆割断母婴相连的肚脐,然后脱下自己的紫红色坎肩,将婴儿小心包住,放在的产妇的身旁。
婴儿在几声嘹亮啼哭后,便紧闭着小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孟采薇缓缓终于睁开眼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徐佩芸紧紧握住她的手,含笑道:“恭喜,是个男婴。”
孟采薇苍白的脸上,微微浮现一丝笑意,欣慰地说:“佩、芸,谢、谢、你……”
虽然五月中旬的天气,但是对于一个流了太多鲜血和汗水的产妇来说,却有些冷了,更何况,天气阴沉得可怕,并不时有阴风吹过,再加上小船上湿漉漉的,所以她下身的血虽然止住了,却冷得不时打着寒颤,看上去十分虚弱。
徐佩芸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连忙安慰道:“再坚持一下,我们立刻回家……”
没想到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并且似乎越来越近了!
徐佩芸当即大吃一惊,立刻循声望去。
……
大运河堰上,一队膏药旗开路的日军,正自南向北而来!
队伍前面,三匹高头大马上三名日本军官,军官们个个身佩军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他们后面,还有百余人的鬼子队伍。
最前头的日军军官,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浓黑的仁丹胡,看上去十分凶恶。当他看到“运河码头”字样,便冲后面挥了挥手,部队立刻停止前进!
然后,他拿出一份地图,和另两名军官在图纸上比划着什么。
……
大运河岸边芦苇荡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秋菊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
徐佩芸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那句刚刚出口的“啊”字,便被生生地咽了回去。
秋菊大大的眼晴蓄满了泪水,胆怯地向她身边靠了靠。
徐佩芸望着她还未褪去稚气的脸,不由一阵心疼,爱怜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时间,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
大运河堰上,三个日军军官己经将目光从图纸上移开了,并同时望向东边的窑湾城!
……
大运河芦苇荡里的人们见状,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恰在这时,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几乎是毫无预兆,就看到几个巨大的黄色浪头打过来,原本平静清澈的河水,竟然在瞬息之间变得湍急黄浊起来,并迅速涨出了半人高!
徐佩芸率先反应过来,迅速将婴儿抱了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再一波快又急的浪头打过来,立刻把小船卷翻了!
徐佩芸立刻惊一声,就要伸手去捞。但是又一波巨大的洪水冲了过来,里面夹裹着尸体、树木和各种各样的东西!
忽然,秋菊惨叫一声,当即就被卷走了!
徐佩芸越发恐慌了起来,赶忙从小船上抱起孩子,并紧紧搂在怀中。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象一叶浮萍似的,只能随波逐流。
她情急之中,抓住了一根柳树的树枝,并将婴儿放了树干上,这才稍稍喘了一口气。好在,刚才嘶吼不己的惊涛骇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即便是芦苇荡里的水深,也几乎到了胸部,勉强可以站立。
但是放眼望去,孟采薇、秋菊和小船,早己经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芦苇荡里藏身的人们,也不停地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和撕心裂肺的哀嚎!
随即,很多衣物棉被甚至尸体,纷纷飘浮了出去!
……
大运河堰上,原本为首的日军军官,己经举起起了军刀,准备指挥部队转向东边的窑湾城!
他听到芦苇荡里的哭喊声,先是一怔,随即发出狼嚎一般的笑声,然后将军刀各芦苇荡中一挥。
随即,日军便对着芦苇荡内胡乱射击。
就这样,离得近的人们,便象树叶一样倒下去!
他们的鲜血将大运河水染得血红一片,他们的惨叫飘荡在大运河上空,久久都没有散去!
终于,为首的日军军官见芦苇荡里并无还击,知道只是普通老百姓,便把军刀一挥。
于是,枪声终于停止了!
一个军官走下运河堰,从一名孕妇的肚子里挑出一个婴儿,在刀柄上快速旋转着,直至婴儿破膛落地!
其余的日军,则哈哈大笑起来,并纷纷走下了运河堰。
……
大运河臧口口河段里,窑湾抗日救国团残部,乘着木伐,顺流而下!
王建平望着不远处的城市轮廓,担忧地说:“现在窑湾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臧远航点头道:“是啊,我也担心鬼子会先行一步……”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的异样声响,脸色陡然一变,便侧耳向前细听!
王建平连忙问:“你听到什么了?”
臧远航脸色铁青,急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鬼子己经到窑湾了!”
王建平闻言,立刻加大了撑篙力度!
随即,一只只木伐,如离弦的箭一样,顺流而下!
……
大运河岸边芦苇荡里,到处都是淫笑的鬼子、惊恐的女人以及随时被射杀的老人孩子。
徐佩芸捂住婴儿的两只小耳朵,躲在树身后,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
大运河堰上,忽然,为首的日军军官挥了挥指挥刀,狞笑一声道:“这样一个个射杀,既浪费精力又浪费弹药,立刻把他们诱骗上来,一次性毁灭!”
于是,日军立刻停止追逐和射击,却在河堰上一字排开,对着芦苇荡,架起了十几挺机关枪!
然后,日军翻译大声喊道:“乡亲们,皇军给你们十分钟时间,上来的,饶你们不死;不上来的,十分钟后就开始机枪扫射!”
在日军的淫威下,有一部分开始走出了芦苇荡,走向了河堰。
徐佩芸虽然吓得浑身颤抖,却仍然躲在树身后中,一动都不敢动。
不大一会儿,日军翻译便开始大喊:“十分钟……九分钟……”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从芦苇荡时走上了运河堰,站成几排人墙。
……
与此同时,运河码头管理处后面,臧远航和王建平率领抗日救国团残部,己经悄然下了小木伐,并迅速隐藏在芦苇荡里!
王建平小声说:“他们武器精良,又占据有利地形,硬拼我们肯定拼不过,怎么办?”
臧远航坚定道:“我有办法!”说完,立刻起身,率部悄无声息地走过运河堰,从西城门快速进入!
……
大运河堰上,日本机枪手严阵以待。
日军翻译竖起拇指,阴险地说:“还有最后十秒钟,十、九、八……”
……
徐佩芸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了芦苇荡,望了望怀中的婴儿,心理防线终于崩塌,犹豫了一下,便也想要站起身来。
忽然,“砰”地一阵枪响,为首的日军军官应声而倒!
刚才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日军,立刻乱成一团糟。
另两名日军军官立刻抽出大刀,“咿里哇啦”地大叫一声,迅速率部向城内冲去!
……
西城门内,抗日救国团早己经占领了城内制高点。
纵然日军武嚣精良,但是在奇门遁甲八卦迷魂阵前,也只能象草垛一样地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场战斗,虽然双方力量悬殊,但是却结束得非常干净利索!
……
大运河堰上的人,痛哭声却连成了一片!
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亲人,那些倒在日军枪口下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与此同时,日军被赶走的消息,也象长了翅膀一样被传到四面八方。
于是那些跑到骆马湖里的人,纷纷乘着船,陆续返回了运河码头。
……
一度寥落的运河码头,重新又热闹了起来。
人们在劫后余生时,也终于搞清楚,原来这场突出其来的洪水,是因为黄河黄园口决堤了,所以才激起了大运河航道里的滔天巨浪。
之所以快速平息,说起来,还得感谢骆马湖。
骆马湖是江苏省四大湖泊之一,历史上又名乐马湖,位于马陵山西侧,原本只是一片洼地,沂水入泗水后形成四个互不相连的小湖,属于典型的地壳运动构造湖。黄河侵泗夺淮以后,泗水河床逐渐淤高,至明代中后期,入泗水的沂水严重受阻,被迫滞潴于此,致使四个小湖连成一片,从高处看,形状象一匹大马的脊背,它的尾巴扫着大运河,故称之为骆马湖,骆马即是白马,鬃毛为黑色。《诗经.小雅》有诗云:“四牡騑騑,啴啴骆马,岂不怀归?”
骆马湖又名鲧湖,顾名思议是为纪念中华民族的治水英雄鲧,传说其曾在此治过洪水。骆马湖水多来自沂蒙山洪和天然雨水,常年水体清澈透明,湖滩浅水中生长着密密扎扎的芦苇和众多浮游生物。
今年正好因为天气连年大旱,骆马湖水位下降得厉害,甚至有部分地方干涸了,所以此次黄河决堤的洪水,在途经大运河后,又奔腾进了骆马湖,致使其水位迅速上升,并很快成为一片泽国,有效缓解了大运河水位的压力。
否则,大运河水一旦漫过运河堰,势必会大大冲击堰两岸人烟密集的城镇和乡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洪水和日军枪口下劫后余生的人们,有的痛哭不幸遇难的亲人,有的庆幸逃过一劫,更多的人则担心日本来的再次到来。
就在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的同时,臧远航却在焦急地寻找着:“采薇、采薇……”
与此同时,徐佩芸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浑身湿漉漉的,疲倦地行走在人群中。
臧远航看到她怀中的婴儿,心中不由一动,立刻迎上来问:“佩芸,你看到采薇了吗?”
徐佩芸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将婴儿递到她面前,哽咽道:“她刚给你生下了儿子,就被洪水卷走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臧远航的眼里,迅速涌上了眼泪,然后强忍着悲痛,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忍不住泪流满面!
……
窑湾城内,到处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很多人家门前都挂满了白幡红幡,即便没有亲人去世的人家,也都穿着孝衣
戴着孝帽,因为这次全城祭奠的,不仅是大运河里遇难的妇孺老弱,更有在徐州会战中牺牲的抗日救国团团员们,他们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
一时间哭声震天,好不凄凉!
……
市礼堂内,此刻360余家商户济济一堂,个个神情严肃而凝重。
在此次劫难之中,同时失去父亲和妻子的臧远航,强忍着悲痛,语气沉重地说:“各位父老乡亲,抗日救国团六百余名团员,在徐州会战后,现在仅剩三余人,我做为团长,在这里向各位表示深深的歉意!”说完,向台下深深地一鞠躬。
有一位老年商户擦着眼泪,却哽咽道:“孩子,保国卫家乃是大丈夫根本,这怎么能怪你呢?”
其余商户则纷纷附和说:“是啊,这怎么能怪你呢?”
臧远航红着眼圈,感动道:“谢谢父老乡亲的理解!”然后面色一凛,继续说,“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徐州沦陷了,我们窑湾作为苏北重要的水旱两用码头,日本人决不会就此罢休!他们来过一次,肯定还会再来!”
众商户闻言,立刻焦急起来:“那怎么办呢?
臧远航叹了口气,这才说:“各位不必着急!今天把大家从各货运站召集回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情。我们商会刚刚接南京政府命令,为保存民族工商业,窑湾所有商户,必须在近日内全部迁住江南!政府己经在南京、上海、苏州等地,分别为我们开辟了多条以‘窑湾’两字命名的街巷……”
此言一说,商人们立刻象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有的说:“我们己经在此生活几十年甚至几代人十几代人了,怎么能说迁就迁呢?”
有的商户说:“有本事把日本人赶走,凭什么要我们迁?”
有的商户则直接说:“故土难离啊!”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大家的一致附和:“是啊,故土难离啊!”
……
臧远航见状,便无奈地说:“各位,我理解你们对窑湾的感情。你们也可以不迁,但是如果不迁,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日本人随时都有可能驻扎此地,到那时,肯定会有更大的牺牲!”
商人们闻言,再次沸腾起来!
有的商户说:“唉,迁也难不迁也难!”
有的商户说:“不迁,打死都不迁!”
有的商户则说:“好吧,我迁。”
大多数商户纷纷附和道:“我也迁吧。”
……
在商户们议论的时候,徐佩芸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地望着臧远航。
……
街道上的店铺,虽然门口还是原封不动,但是大多数人家,都开始收拾存货和行李,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随即,迁和不迁的商人们,纷纷挥泪告别。
……
正午时分,运河码头上,重又变得喧嚣了起来。
岸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商人们一边扶老携幼上船,一边指挥脚夫们,搬运货物、财产、家具等等。
一时间,船上和船下的依依惜别,哭声震天。
终于,随着一声声悠长的“开船”声,满载360余家南迁商户及其财产、货物的船队,沿着大运河航道,缓缓向南行驶,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头。
南迁的商户们站在船舷上,依依不舍地向岸上的人们挥手告别。
王建平站在船舷,边挥手边大声道:“窑湾的父老乡亲们,多多保重。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们还会回来的!”
随即,所有南迁的商户们,都站在船上齐声喊:“我们还会回来的……”
这声音很雄壮有力,响彻天际,将大运河两岸的鸟儿,都惊得飞上了天!
臧远航恋恋不舍地向南去的船队挥手,抹了抹眼泪,落寞地转身,走上了大运河堰。
……
大运河堰上,徐佩芸正缓步向他走来。
臧远航双眼不由一亮,立刻迎上去,诧异地说:“你?没走?”
徐佩芸微微一笑道:“你不是也没走吗?”
臧远航望着不远处的“运河码头”牌楼,表情凝重地说:“以前,我总以为,大运河漕运肯定会被铁路运输取代,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我才幡然醒悟,大运河不仅只有运输功能,更是中国人智慧的结晶和精神的图腾,其价值是不可限量的。所以只要运河码头在,我就在!”
徐佩芸深情道:“你在,我就在!”
臧远航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佩芸!”
徐佩芸任由他握着,不由得潸然泪下!
臧远航看到她空荡荡的右耳朵,忽然想起什么,便从贴身口袋里,抵制出一枚珍珠耳环,深情地帮她戴了上去。
徐佩芸摸了摸耳坠,情不自禁地依偎在他身边。
随即,两人同时向大运河望去。
南迁的船队己经渐行渐远,并很快只剩下一个个黑点了!
此时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大运河上的整个天空,都被金色的太阳照射得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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