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还是害死了十一郎。而凤鸣决却不知所踪。
似是察觉到姬岚的视线，百里云贺微微侧目，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姬岚也在此刻回过神来，唇角却涩然扯不出笑意，以眼神示意勉强算是打了招呼，她便收回目光，跟着前来引导的下人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百里云贺却微微眯眸，莫测的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离开。
不愧是前朝奢靡之风留下的府邸，庭院里小桥流水，百花争奇斗艳，假山亭台一步一景，别有一番江南才有的风味雅致。
姬岚等人跟着前来领路的下人也算是大致将府中恢弘与精致收入眼中，心中的冷笑愈发深了几分。
温宁侯极善弄权，敢在朝中明着拥有如此大的势力却依旧在府邸中如此高调，丝毫不担心封玄翊对其忌惮，可见其自有一套取悦景帝的手段。
“修能，”姬岚突然淡淡道：“温宁侯这府邸，你怎么看？”
一直沉默的温雅男子闻言亦是笑道：“物极反衰，末世之景也。”
姬岚抿唇笑了笑不语，但看神色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倒是走在他们之前的小厮闻言狠狠缩了缩脖子，脸色难看起来。堂堂相府，口出狂言简直不知死活。
可憋着口气，又能奈何？
膈应完人，姬岚也神清气爽了些，但此番心情却并没能维持多久——小厮很快将他们带到了已经众人聚集的芷兰水榭，扯着嗓子通报：“文成公府，长女姬氏，到——”
随着那一声话音未落，几乎在场的所有目光皆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少女姿容绝色，唇畔含着盈盈浅笑，在无数道包含威压和探究意味的视线下，她微微福身，清亮的嗓音莞尔响起：“侄女姬岚，携近侍，前来贺寿。”
原本嘈杂的水榭出现了一瞬间的沉默，紧接着，回过神来的人们皆悉悉率率地嘀咕起来。
“她就是那个姬岚？解开九连环的那个？还跟幽王殿下啧……”
“可不是嘛，这嘴上称着温宁侯大人的侄女，是觉得自己立了功就可以攀亲带系了？”
“唉哟，不知耻，太不知耻了！”
姬岚装作没有听见，眸光顺着望去，却不见温宁侯，倒是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姬娆儿一脸嘲弄地冲她走了过来。
“哟，还当以为是谁呢。姬岚，你自认我父亲的侄女，那也还要看我父亲愿不愿意应呢。这大声嚷嚷给谁听的？”
说着，跟在姬娆儿身后的几个世家小姐也跟着“哧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小姐突然惊叫起来：“这、这是什么！”
顺着她震惊的目光看去，白胖的小东西“哼哼唧唧”，从楚修能身后冒出，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众人皆是一惊，转而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岚，这这……
“姬岚！”姬娆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家父寿辰，你居然带了这么个污秽玩意儿进我温宁侯府！”
“污秽玩意儿？”少女微微侧目，唇畔却扬起带着几分冷然的笑意：“这可是送给大伯的寿礼，不要小看这小可爱，有的时候啊，人不如猪。”
“你、”姬娆儿咬牙：“你什么意思！”
少女莞尔，却仿佛故意吊着人胃口，别有深意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话若放在往日，众人定会觉得姬岚是装腔作势。但如今有了解开九连环的先例，对于姬岚如此说辞，他们却皆是半信半疑起来。
但姬娆儿却气不过，正要再说话，却听见小厮传唤：“江南船王，赢风堂堂主，百里云贺先生到——”
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姬岚也不由循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了过去。
只要是稍有些家底的人，无一不是听过这个男人的名号。如果说姬岚她的文成镖局在合并天下第一镖局后拥有足以控制大炎路上交通的强悍力量，那么百里云贺便是水路的霸主！大炎的造船业渔业以及一切与水上运输相关的行当，几乎都被百里云贺名下产业所垄断。
这个男人手中握有的资本，就是连顶着皇商名头的姬氏也要忌惮三分。偏百里云贺这个男人神秘无比，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其几乎是两年前一夜之间发家，之后便以雷霆之势迅速在江南地区整顿出自己的人脉，势如破竹般短短半年内已经在大炎半片大陆小有名气，如今更是高不可攀的极尊贵人物。
因为姬氏原本的根基也在江南，香料运输的陆路枢纽已经被文成镖局所控制，姬岚深知这亦是温宁侯今日请她前来的目的之一。而水路，则必须合作于百里云贺。
传言说百里云贺对姬氏倒是丝毫不给面子，收取的费用甚至超过香料本身成本的五成，是以姬氏对百里云贺积怨已久，表面上依旧亲厚罢了。
姬岚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眼前一身尊贵之气的男人，此人身上不见丝毫暴发户常见的浮夸奢华，而是带着一股内敛沉郁的气质，令人难以看透。
察觉到姬岚打量的视线，男人漆黑的瞳仁也看向了她，姬岚却先一步察觉，飘飘忽忽绕开了视线。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百里云贺吸引，姬岚倒也乐得摆脱姬娆儿的纠缠，由着小厮将她引入安排好的席间。
不到一炷香功夫，之后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来齐，姬岚倒是没太在意，等所有人皆落座时，她盘子里的瓜子已经没了大半。
一瞬间，似是有一股极脱俗雅致的香料窜入鼻端。姬岚颇感意外地侧目，谁知竟看到了一张含笑的面孔。
“文成公府小姐？小女谷令仪，我们在圣上的元宵家宴上见过。”少女眉眼弯弯，言谈举止间皆是流露出一股子大家闺秀的教养来，却不显得娇矜做作，很讨人亲近。
姬岚又摸过一把瓜子，亦是露出一张笑脸来：“谷小姐宴会上一舞惊鸿，姬岚自然记得，且羡慕那身段得紧。”
她说的真诚，倒是眼前少女闻言，芙颊微红，“哪有的事，姬小姐元宵家宴上智解九连环，日月之辉岂是小女此等星辰之色可以媲美的。巾帼不让须眉之色，小女委实佩服。”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大美人这样直白的夸奖崇拜，姬岚难得有些无所适从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谷小姐谬赞了。”
楚修能将姬岚敛眸的动作看在眼底，心底也颇感惊奇，继而唇畔露出一丝会心的浅笑来。
眼前的少女纵使有万般手段，胸怀韬略，或许正因为如此，却极少跟同龄的单纯同龄姑娘相处过，如今露出些女儿家才有的神态令人惊异，可却没有人想过，这才应该是眼前少女最原本该有的模样。
这也是，他日后发誓守护效忠的人。
就在此刻，楚修能眼尾却扫到一块玉佩，正躺在谷令仪身侧，忍不住弯腰将其拾起，却见其间刻着“省之”二字，不由蹙眉开口道：“小姐，敢问这枚玉佩可是小姐落下的？”
姬岚和谷令仪闻言皆是侧身看去，谷令仪单是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忙将玉佩抢了过去，抢过去之后似是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失礼数，当即红了芙颊，垂眸谢道：“多谢公子，这玉佩是、是小女爱物，若是当真今日丢失，小女定将不知所从。”
谷令仪失控的模样，连同那玉佩上的字一起，尽数落进姬岚眼中，后者眸低飞速闪过一丝意外，继而目光微沉，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无妨，”楚修能面色不变，依旧含着温雅浅笑：“那小姐还需好生保管才是。”
谷令仪抿唇又和楚修能说了几句，等结束了对话，却见姬岚嘴里嚼着瓜子仁，有些口齿不清地不经意般问道：“姬岚听闻，谷相今日称病，不知谷相身体如何？”
谷令仪似是有些心神不宁，怔愣了半晌方才开口：“家父的腰是老毛病了，最近可能操劳过度，卧床难以下榻，连今日早朝都告假了。倒是不碍事，歇息两日便好了。”
姬岚点点头，突然笑嘻嘻地看向眼前少女：“大炎素来以子为继，谷相却愿意让谷小姐替他出面，如此不拘一格，令人感到清流之度。”
谷令仪闻言，眼底飞速闪过一丝古怪，眸光闪了闪，莞尔道：“其实是我自愿来的。家父和温宁侯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两家自然该和睦相处。就怕温宁侯大人嫌令仪一介女流，误会谷家所有轻慢。”
“这是哪里的话，大伯素来大肚能容，自然不会这样无端揣测谷相大人。”姬岚笑盈盈说罢，谷令仪的脸色也微缓过来，轻点头笑了笑，指甲却微微收紧，将那枚玉佩紧紧攥在了手中。姬岚眼尾扫过谷令仪这个下意识地小动作，抿着唇将眸光收了回来。
一道漆黑的视线向姬岚他们所在处看来，她不着痕迹别开目光，状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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