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香奈儿
人们看一个人的目光,总是会取决于她的服饰——这不是肤浅,而是现实,毕竟没有人有义务透过你脏乱的服饰,去关心你美丽的灵魂。
未经征询就被带到这个世界上,降生于某个家庭,成长于某种环境,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的命运。
香奈儿也一样。
她从来就不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就像世间很多出身寒微,从未被爱滋养,又时刻被苦难浸泡的孩子一样,她不喜欢自己的原生家庭,在无数个艰难等待黎明来临的夜里,恨不得剔骨重生。
即便是多年以后,她重塑命运,名扬四海,赢得财富、地位、爱情与尊重,也依然难抑心底的悲凉,曾不止一遍地向友人保罗·莫朗表示:“我讨厌家庭……小时候,我感觉没有什么比家庭更可怕的了,一切是如此刻骨铭心。”
1883年8月19日,香奈儿出生在法国卢瓦尔省的一座小镇救济院里。救济院位于卢瓦尔河畔,香奈儿的父母就曾在河畔集市兜售针织品——男人名叫阿尔伯特·香奈儿,女人名叫让娜·德沃勒,一年前,他们已经有了长女茱莉亚。
如果只是普通商贩的家庭,倒也不必沦落到需要救济的程度,但当时阿尔伯特与让娜尚未结婚,且在让娜即将临盆前,阿尔伯特已经逃避远去,他不愿承担责任,也没有给予她们任何经济上的支持。直到一年后,让娜才费尽心思找到阿尔伯特,他们终于在1884年的冬天正式结婚,并在婚后陆续为嘉柏丽尔生下了妹妹安托瓦内特和三个弟弟。
就这样,香奈儿一出生就成了私生女。救济院里一位好心的修女给她取名为嘉柏丽尔·香奈儿,这个名字写在了她的洗礼证明上,同时伴随了她的整个童年与青春。
童年时,香奈儿印象最深的就是家庭的贫困。她的母亲带着六个孩子,挤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看不出颜色的壁纸被顽皮的孩子撕下,墙灰飞舞在混浊的空气中,虚弱的母亲不停地咳嗽,斑斑血迹洒在白色的手绢上,令人触目惊心……妹妹蹲在母亲身边,不停地喊饿,母亲只能睁着绝望的眸子默默饮泣,而他们的柜子里,已经没有一点食物可供充饥。
有一次,香奈儿和姐姐去找妈妈——为了生存,让娜经常去给人当用人,却被人嘲笑“香奈儿家的孩子穿着抹布,真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姐姐忍不住哭了出来,但香奈儿忍住了眼泪。眼泪能带来什么呢?从小到大,她看得最多的就是母亲的眼泪,可那么多的眼泪依然留不住父亲的心,也无法为家庭带来任何实际的帮助。
在很多个夜晚,小小年纪的香奈儿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在母亲的咳嗽声中,望着窗外的夜空无法入睡。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厌倦,但时间悄然流逝,生活的悲楚周而复始,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希望自己快些长大。
那时,在所有人的眼中,香奈儿不过是个卑微倔强的小女孩,一个整天穿着破旧衣服的毫不起眼的小不点儿。
正因为这样,从知晓世事开始,香奈儿就发现,人们看一个人的目光总是会取决于她的服饰——这不是肤浅,而是现实,毕竟没有人有义务透过你脏乱的服饰,去关心你美丽的灵魂。
一个人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必须从主宰自己的穿着开始——这是遇到许多冷漠的目光和鄙夷的表情后,她渐渐明白的道理。
而日后的她选择投身时尚,选择一生优雅精致,一方面出于唤醒天下女人尊重自我的决心;另一方面,是为了抚慰昔日成长的伤痕。
当这一切发生时,香奈儿的父亲依然在远方游荡,她一年也难得见到父亲一次。在她的记忆中,父爱虚无缥缈,父亲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其实从一开始,阿尔伯特就是个荡子,他出生寒门,一生渴望财富与远方,将家庭视为枷锁与羁绊,而且非常擅长花言巧语,据说能把树上的鸟儿都诱惑下来。而可怜的让娜,为了与他在一起,当初不惜与家庭决裂,然后又只能年复一年地去寻找他。她带着孩子们不断辗转于流动的市集,一度贫病交加,凄惨度日,最后竟不幸患上了慢性肺炎,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中饮恨死去。
失去母亲的时候,香奈儿已经11岁了。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孩子们醒来后,发现母亲不再咳嗽,也不再呼吸——她的眼睛睁着,像两个幽深的黑洞,失去了尘世的温度和光亮。
香奈儿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那个场景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但她不知道,命运之轮已经悄然启动,此后迎接她的将是另一番人生。
让娜长眠于奥弗涅的公墓,成为萋萋杂草间的新冢。
阿尔伯特终于回来了。他依然过得潦倒,也依然永不满足,穿着一双破旧的靴子,年近四十,眼神冷峻,风霜满面。显然,他不是浪子回头,也不是为了悼念亡妻,而是为了以后可以了无牵挂地远走异乡。
阿尔伯特迫不及待地对孩子们进行了安置。在他的苦苦哀求下,一位农场主勉强答应收养他的儿子们,条件是给农场当免费的童工。女孩们则被他用货车送到了克雷兹省的奥巴辛修道院,她们将在那里附属的孤儿院长大成人。
从此之后,阿尔伯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分别时,他与女儿们约定了一个日期,他告诉她们,到了那一天,他就会来接她们。然而一直没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是他向往已久的美国,也可能是更遥远的地方。但可以确定的是,香奈儿和姐妹们被遗弃了,她们成了彻底的孤儿。
修建在高山之上的巨大建筑,历经数百年的风雨,依旧岿然肃立。同一片穹天之下,一道蜿蜒的高墙隔绝了苍翠的山林与俗世的尘嚣,将这里切割成一个静默而孤独的世界。
一天又一天,孤儿们穿着修女的黑色长袍,手持白色蜡烛,穿过沉重的木门,走过冷寂的石板路,静默地行走,静默地祈祷,静默地颂诗,静默地读书,静默地练习手艺……在这个世界里,静默是氛围,是美德,也是一种必备的能力。
香奈儿学习的手艺,正是让她日后走上时尚之路的缝纫技能。裁剪,缝纫,锁边……一位年迈的修女嬷嬷教会了她制作衣服的整套流程,为了她日后可以自食其力。香奈儿学得飞快,因为来修道院之前,她就曾与姐妹们帮助母亲做过针线活。
她很聪慧,在缝纫与时尚方面有着值得肯定的天赋——五岁时,她就曾独立完成过一个布偶,还用碎布给布偶制作了美丽的衣裙。只是,当她举着布偶兴奋地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却眼泪汪汪地告诉她,家里又没有一分钱了——在廉价卑微的贫民生活里,天赋是灿若黄金的东西,有多珍贵,就有多虚妄,唯有温饱迫在眉睫。
她很敏感,当确定父亲失约,自己被无情遗弃之后,她经常失眠,心伤难抑。坐在孤儿院的铁床上,看着墙上的耶稣受难像,她甚至还想过用自杀来救赎自己的悲伤和恐惧。她说,“母亲过世后,父亲就消失了,我的心每天都被痛苦占领着,再也没有快乐。”
修道院里本来就没有快乐。单调的生活,严苛的戒律,无处不在的信仰,给人带来善意,带来平静,带来圆满,带来爱……却唯独不能给她带来快乐。
快乐在尘世里,这里离尘世太远。
幸而同时,她又很坚强。
那种坚强,也可以称之为骄傲,心气儿,或是天生骨子里不认命、不服输的倔强,是一次又一次与痛苦抗争的心灵产物。
从童年时开始,她就不相信生活可以依靠祷告来改变,就像她不相信自己会默默无闻,庸碌一生。
因此,她依旧会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可以早些主宰自己的生活——这是她为自己营造的微光。
借着这点微光,她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开始张开双臂迎接生活。她也开始相信,一个人只要熬过了黑暗,就会等到黎明。
如果你生来就没有翅膀,千万不要阻止它们重新生长,在命运的河流之上,她曾是溺水的孩子,没有翅膀,没有舟楫,只能随波追流,但终有一天,她会长出新的翅膀来,哪怕是拆骨为桨,也将穿越风雨,一路逆流而上。
二十二年的艰苦生存让她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那并非灯光下不负责任的挑逗与暧昧,而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将她带出寒门的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