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生来没有翅膀:独立女神香奈儿传-致对手:我没有时间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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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奈儿从La Pausa回到康朋街时,已经是1935年深秋。

    季节的更替在巴黎尤为明显,秋意正浓,街道上开始落叶纷飞,风里散发出凛冽的气息,让人心生寒意。

    如果人的生命也可以分为四季,那么香奈儿的一生已然进入了秋天,到了知天命的阶段。这个阶段,通常人都会对世事命理产生顺应的心态,与生活握手言和,不再刀戈相向。

    但香奈儿的人生似乎从未风平浪静过——生如战场,要想会当凌绝顶,必然高处不胜寒。她是真正的勇士,从市井低洼一路攀爬至时尚巅峰,受尽白眼,享尽荣光,一切当冷暖自知。而很多时候,她也不是无路可退,而是断了所有的退路去应战。

    这一次,当香奈儿在思考如何用一条裙子让女人的韵味历久弥香时,夏帕瑞丽已经用她飞扬跋扈的设计征服了英国《时尚》杂志的封面——当时英国最负盛名的摄影师塞西尔·比顿为印度公主卡兰·卡帕萨拉拍摄了系列照片,公主身上穿的正是夏帕瑞丽的晚装。

    夏帕瑞丽用她的作品为女人们打开了一个感官新世界,时而精灵古怪,时而诙谐幽默,时而荒诞不经,时而匪夷所思——纽扣可以是一条“鱼”,“鞋子”可以戴在头顶招摇过市,一件外套就像打开的抽屉,一条裙子也可以成为“菜盘”……

    1936年春,夏帕瑞丽以一套“龙虾礼服”再次震惊时尚界。她与达利合作,在裙子上印了一只红色的大龙虾,仿佛刚经过厨师的烹调,正冒着热气,让人馋涎欲滴,搭配裙子的上衣还绣有鲜翠欲滴的芹菜。

    不久后,这套礼服便穿在了威尔士亲王的女友——沃利斯·辛普森身上。为了让恋人高兴,亲王又邀请了塞西尔·比顿为其拍摄大片。达利则笑称,随时有往裙子上撒蛋黄酱的冲动。

    接下来,夏帕瑞丽又推出了撕碎裙、骷髅裙、报纸裙和茶匙形翻领的西装……以及用人体曲线为灵感的香水瓶。而在此之前,包括香奈儿在内,还从来没有一位设计师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但夏帕瑞丽说:“潮流不就是令人震惊吗?我就是潮流的领军人物。”

    如果说夏帕瑞丽的设计是为了表达头脑稍纵即逝的风暴,香奈儿的作品就是为了展示内心最深最美好的渴望。

    前者颠覆优雅,后者塑造自由。

    说到潮流,1936年到1937年,夏帕瑞丽与香奈儿之间“竞争白热化”的两年,不可否认,夏帕瑞丽算是占据了潮流的最前沿。她的作品屡次登上时尚大刊,她的艺术沙龙正在被人们津津乐道,很多社会名流都成了她的客户,她对记者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报纸头条。

    “香奈儿可以回家养老了。”夏帕瑞丽曾对一家纸媒的记者说道——这句话,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巴黎。

    一时舆论哗然。有人愤愤不平,有人在等待香奈儿的还击,有人笑而不语,有人坐山观虎斗。

    米西亚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亲爱的可可,你怎么样了?”

    香奈儿正在工作。

    她新装修了康朋街31号——作为香奈儿时装公司的总部,她将把这里打造成城市的坐标、风格和符号。

    于是,一座精美绝伦的镜梯诞生了。这座镜梯从一楼的精品店崛地而起,越过二楼的沙龙,一路盘旋而上,如透明的虹光,承接三楼的香奈儿私人寓所。当那些高贵的客户行走其间,拾级而上,去往高定区接受量身时,就会产生觐见君主的幻觉。她们自己的身影则会被镜子切割成无数个分身,就像置身于时间的容器,空间变得多棱,在镜子的审视下,你的身材、面容、表情,甚至内心的秘密都无处逃遁,然而,你却心醉神迷。

    从此之后,每次开新品发布会,香奈儿都只需要坐在镜梯的最顶端,就可以将沙龙的一切尽收眼底。

    香奈儿在模特身上制作一件修身花呢外套,里面搭配的是镶边衬衫。她若无其事,全神贯注,香烟几乎烧到了手指。

    米西亚却看起来有些急切,她忍不住打扰她:“你打算用这个系列对抗那个意大利女人吗?”

    香奈儿依旧没有回答,工作时,她只会对模特喃喃自语。

    发布会如期举行,香奈儿坐在镜梯之上,看着楼下的浮光人影,安静地点燃了一支烟。

    这时米西亚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那个可恶的意大利女人,我会比你更讨厌她。”

    香奈儿笑道:“可是米西亚,我没有时间讨厌她。”

    对于活在爱情与艺术中的米西亚来说,平静生活之下的暗潮汹涌,兵荒马乱,她永远无法理解。

    但香奈儿明白,“讨厌”这种情绪除了让人失去冷静,浪费时间,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况且,即便她一再更改年龄,也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再青春——年岁有限,而现在,她除了要设计新品,管理公司,应战对手,还要面对罢工。

    “她们背弃了我。”晚年时,香奈儿释怀了很多事,但对自家员工罢工一事,依旧耿耿于怀。

    1936年5月,随着左翼联盟在新选举中的胜利,罢工浪潮席卷了巴黎,新的人民阵线产生了,工人们希望用罢工和示威游行的方式,逼迫政府和资产阶级就范,从而让自己赢得更多的权利——先是汽车厂和飞机厂,再是纺织工业和百货公司,最后,竟蔓延到各行各业,整个法国一片瘫痪。

    其间,就连香奈儿的时装公司也未能幸免。

    是年6月6日的清晨,香奈儿和往常一样,从丽兹酒店出来,准备去康朋街上班。但当她赶到精品店门口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永生难忘。没有了昔日的“您好,小姐”,也没有人为她在门口喷洒香奈儿5号。所有的店员都停止了工作,站在店铺外举起拳头,呼应着游行队伍。有人在门上贴了告示“此处已被占领”,有人用鞋盒制作了意见箱,请求路人的支持,还有人要求工人代表与香奈儿当面谈判条件。

    香奈儿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她怒不可遏,却也只能转身返回丽兹酒店,平复情绪,静观其变。

    在与莫朗的叙述中,香奈儿告诉人们,一直以来,她都尽量在为员工创造最好的福利。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比如香奈儿每年都会犒赏一批员工,花费几百万法郎请她们去米米藏度假。她的员工每人每年都有一个月的带薪假期。几乎所有的福利,都远远超出法定的范畴。

    通常,能让一个人真正受伤的,并非敌人的刀剑、旁人的嘲讽,而是身边人的背弃。

    所以,作为一个慷慨又严厉的老板,她宁愿她们在背地里称呼她为女魔头,也不愿看到她们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站在她的对面,一起将她推远。

    一直到7月,整个罢工浪潮才慢慢平息。为了如期推出秋冬新品,香奈儿也不得不一再让步。而这时,不远处的芳登广场,夏帕瑞丽的时装展正在进行,达利是她的特别嘉宾。

    在达利的画中,奔马可以拥有鸵鸟一样的长蹄,大象的腿幻化成云朵间的根系,钟表像布匹一样被晾晒在树枝上,毛笔正在吞蚀它产生的画作。从作品的风格来看,他和夏帕瑞丽是同一个精神世界的人。

    戏剧性的是,作为香奈儿的劲敌,夏帕瑞丽声称,拿来一件香奈儿的衣服,她随便更改一个线条,香奈儿就消失了。而作为香奈儿的朋友,达利在同一天又给香奈儿送来了一幅他的画作——一枝金黄饱满的麦穗,悬挂在黑色的背景中,足以照亮一个人的童年记忆。香奈儿将画挂在康朋街的寓所。在她的家乡,成熟的麦穗可以驱赶魔鬼,度人苦厄。

    香奈儿与达利保持了一生的友谊,达利的作品对夏帕瑞丽也有着最直接的影响。

    那么香奈儿如何评价夏帕瑞丽这位看起来不是很友善的对手呢?多年以后,经历过“二战”,夏帕瑞丽的公司遭遇破产,打败又一批竞争对手,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感叹着往昔的峥嵘岁月,却不免有些无敌的寂寞:“那个意大利女人,她是个做衣服的艺术家。”

    但现在,两位设计师之间的故事还在继续。媒体乐享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中有名巴黎的驻站记者写道,夏帕瑞丽强势来袭,步步紧逼;香奈儿以守为攻,见招拆招。

    其间,夏帕瑞丽推出了一条与科克托合作的裙子,融合了画作和刺绣,令人惊艳不已。香奈儿便推出了古典风格的以西班牙襞襟为灵感的礼服,迅速风靡全城。夏帕瑞丽随之设计出了曳地的紧身鱼尾裙,给女人们带来最性感的曲线。香奈儿很快用一系列俏丽的吉普赛裙,勾起人们心底最火热的激情……

    不过,记者问起香奈儿对于夏帕瑞丽,以及当下潮流有何看法时,她依然不愿提及对手的名字。至于潮流,她则一语双关地说道:“我不喜欢人们在谈论香奈儿的时候,谈论的只是潮流。香奈儿首先是一种风格。潮流稍纵即逝,风格永垂不朽。”

    潮流稍纵即逝,风格永垂不朽。

    作品即人生。

    “二战”爆发后,巴黎沦陷,夏帕瑞丽避居美国,但当她在1945年再回来时,超现实主义开始走下坡路,她也已经无力重振事业。

    1954年,香奈儿以71岁高龄回归康朋街,一路忍受流言蜚语东山再起,在废墟中重建香奈儿王国,然后,将自己活成了传奇。

    而这一年,尚未老去的夏帕瑞丽却关闭了公司,宣告破产。

    是急流勇退,也是铩羽而去。

    “与其在意别人的背弃和不善,不如经营自己的尊严和美好。你可以在30岁的时候优雅,40岁的时候迷人,余下的一生都让人无法抗拒。”

    香奈儿这句话,是她辉煌人生的注脚,也是她坚持不懈的信念。

    或许,才华与运气可以为你的人生推波助澜,但格局与个性才是命运的中流砥柱。

    上善若水,任方圆者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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