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生来没有翅膀:独立女神香奈儿传-永远的香奈儿小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一年,香奈儿已经80岁了。

    一个80岁的女人,她没有抱着猫咪坐在树荫下回溯往事,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而是每天奋斗在工作间里,日复一日,不断地提升自我,迎战对手,征服未来。

    80岁,她依然是康朋街雷厉风行的香奈儿小姐。

    她岁数大了,但她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她是一个不被年龄禁锢的人。当她的仆人请求她早些下班时,她就会用不屑的语气抗争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我自然会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地憩息。但生活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工作同样,我热爱它们。”

    是的,她热爱生活,热爱工作。她用自己独特的生活态度,重新定义了一个女人的暮年。

    1963年,百老汇制片人弗雷德里克·布瑞森来到了康朋街31号。出生于丹麦的布瑞森态度诚恳,风度优雅,与之前许多制片人都不同的是,他闭口不谈合作,而是用他亲切流利的法语告诉香奈儿,希望她可以让他实现自己的一个私人梦想——为伟大的可可·香奈儿量身定制一部音乐剧。

    很多年后,布瑞森在日记里回味那个奇妙的午后,依然心绪缱绻。他印象中的香奈儿小姐尽管已经80岁了,身上却依然散发着少女的气息,抬起头与他对视时,他就能看到她三色堇一样的瞳孔,还有葱葱郁郁的黑色睫毛,温柔的香氛在空气中慢慢挥发,一切令人怦然心动。

    布瑞森告诉香奈儿,这部音乐剧将由奥斯卡影后赫本小姐主演,《窈窕淑女》的作者艾伦·杰伊·勒纳提供剧本,塞西尔·比顿负责海报和服装设计,安德烈·普列文作曲,高达275万美元的投资费用则由派拉蒙影业全部埋单。

    多年以来,大洋彼岸的人们都在企盼她的传奇故事,从好莱坞到百老汇,从制片人到导演,从米高梅到派拉蒙,这一次,他们又用“百老汇史上成本最高班底最硬的制作”来诱惑她。

    香奈儿依然没有答应。

    或许,她并不想把自己的故事晾晒给睽睽众目,让人们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添油加醋,任意编排。

    又或许,她对自己的出身依然心伤难愈。

    比如之前她对莫朗述说的回忆录,就明显有涂改童年的痕迹,而且,依照她的意见,那些文字必须在她离世后才能出版。

    又比如那些为她撰写传记的作家,也必须接受她的反复无常,很有可能,前一分钟她还在口述,后一分钟她就会令你即刻销毁。

    不过,她还是有些心动的。

    比如她会说到,《窈窕淑女》她很喜欢,塞西尔的服装让她放心不下……

    她会问到,是哪一位赫本出演,奥黛丽还是凯瑟琳——如果是奥黛丽,倒是可重温她与卡柏男孩在一起的时光;而凯瑟琳,年近60的她,就只能重塑她那场轰轰烈烈的东山再起了。

    她甚至为自己的人生设计了温暖的开局——

    八十年前,她还是个睡在温暖摇篮里的小小婴儿,她的妈妈在一旁哼着好听的童谣,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发出细微的响声,英俊的父亲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用世间最柔软的声音唤她的小名——我的可可,我的小卷心菜……他的声音仿佛会发光,继而照亮她的一生。她已经学会了扭头,看到房间里堆满了麦穗,象征健康、财富、吉祥和丰饶……

    布瑞森没有灰心。

    他曾带着夫人到巴黎宴请香奈儿;曾与塞西尔一起免费为香奈儿拍摄时尚大片;曾让勒纳拟好几个版本的剧本,希望能打动香奈儿;也曾带着普列文到康朋街的沙龙,为香奈儿现场演奏美妙的乐章……

    最后,又请求凯瑟琳专程到巴黎拜访香奈儿——多年前,慧眼如炬的香奈儿曾预言过她的星途和前程,现在,她已经是好莱坞最伟大的电影明星。

    会见香奈儿这个时装界的伟大人物,有着“非洲女王”之称的凯瑟琳也难免有些怯场。

    后来她在采访中表示,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还是第一次对一个角色感觉心里没底。好在香奈儿对待凯瑟琳就像故友重逢,“凯特,”香奈儿亲昵地称呼凯瑟琳,“好久不见,你还是活力如初。我喜欢你身上特有的战士气质,和我一样。”

    听到这句话,凯瑟琳不禁喜出望外,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1967年,香奈儿应允了布瑞森的计划。

    在香奈儿的默许下,这台音乐剧最终取名为《可可》,剧情砍掉了她的前半生——阴郁的童年、清冷的青春年代,以及在马背上驰骋的时光。重心放在“东山再起”上,关于自由、独立和永不懈怠的战斗力。

    《世界是年轻人的》《康朋街的角落》《可可》《奥尔巴克,布鲁明戴尔》《赛克斯》《永远的香奈儿小姐》……

    凯瑟琳将按照以上曲目,倾情演绎“小姐”的后半生——一个孤独女人的奋斗历史,一个从低谷重临巅峰的王者传奇;一个功成名就,孤独终老的故事。

    两年之后的冬天,《可可》制作完毕,正式登陆百老汇。塞西尔为该剧准备了两百多套戏服。其中模特们表演的服装,则全部来自香奈儿的工作室。

    《可可》开演不到半个月,一百多万张门票就被抢售一空,观众们给了香奈儿和凯瑟琳最大的热情。

    高达三百多场的演出,几乎场场爆满。

    对于凯瑟琳的演技,评论界赞扬道——炉火纯青。

    可见,凯瑟琳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彩排时,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之前,为了能够演好“可可”这个角色,她还多次去康朋街的沙龙看香奈儿如何工作,揣摩其心理,说话的语气,举止,表情……

    “永远不要做没有扣眼的扣子,这句质朴的话令人敬佩,它应该成为所有女装设计师,以及所有建筑师、音乐家和画家的座右铭。”

    这句话曾是香奈儿在工作时说过的,也被凯瑟琳加到了剧本里。面对《时代周刊》的采访,她说:“香奈儿的故事告诉她,一个人应该永远脚踏实地,切勿虚张声势。”

    的确,即便抛开《可可》的成功和演员的精彩演技,凯瑟琳与香奈儿也是同一类人。

    她们比任何女人都有女人味,也比任何男人更坚韧,更有风骨。

    她们都很睿智、偏执、孤独、健谈。

    都有着相同质地的灵魂,枝繁叶茂的内心。

    都无法停止工作,崇尚自由和独立。

    都永不服输,永远生猛,充满战斗力。

    都将年龄狠狠丢到了一边。

    然而,香奈儿不惧岁月,岁月却摧毁了她的身体。

    她的关节炎和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每天睡觉前,她都在大把大把地服用维生素和止痛片,还需要依靠注射镇定剂来入眠。

    她也从不看医生,认为在医生面前袒露身体和痛苦,有失她的体面。

    《可可》首演之前,她曾答应剧组要去纽约为凯瑟琳捧场。但就在动身之前,她突然中风,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

    这次她必须面对医生了。

    一切都让她感到羞辱,记者围剿了医院,她声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

    幸运的是,三个月后,她的手臂就基本恢复了正常。

    出院的时候,巴黎春意盎然,阳光和煦。她换上套装,戴好首饰,涂上最艳丽的口红,洒上香奈儿5号,又立马回到了康朋街,每天戴着护腕孜孜不倦地工作:“我真是要发疯了,能工作才是最让人开心的,感谢上帝,我还可以拿剪刀。”

    为了练习手指的灵敏度,她还在学吉他。她让朋友谢尔吉·里法教她,学得非常快。

    有一段时间,下班后,坐在寓所的乌木漆面屏风下,身边白山茶静静地开放,她就会开始自弹自唱一支曲子:“美丽的恋人啊,你是我的家乡,你是我回不去的时光……”

    这一年,她已经87岁了。

    而当人们问起她的年龄时,她却像女巫一样制造起了迷雾:“要看你什么时候问的,我希望自己多少岁就是多少岁,或者说,我永远13岁,我也永远100岁。”

    她是活在年龄之外的人。

    事实上,她也比任何人都清醒,她可以永远年轻,但她不可能永远活着。

    周末的时候,她喜欢去市郊的墓地走一走。

    童年时,她就喜欢在奥弗涅的公墓里流连。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土丘上,她用矢车菊画出图案,用虞美人画出窗子,用雏菊勾勒花纹,创造出一个专属于她的隐秘空间。她曾向莫朗说起那段往事,将自己描述成一个秘密花园的女王,与地下的居住者们互不相识,却好像可以互通心曲。

    一如现在,这片安静的墓地里,也没有她的亲人、友人或爱人。

    “只要有人想念他,那么死者就没有死去。”这些年,他们都离她远去了,又好像一直在她身边,米西亚、维拉、西敏公爵、艾提安、科克托、阿德里安娜、安德烈、科莱特,还有丘吉尔……

    1965年,香奈儿在电视上看到了丘吉尔的国葬,不久后,她就在瑞士洛桑为自己买了一块墓地。

    途中她又告诉管家,如果有一天她死在了巴黎,那么请将她放在汽车后座上带回洛桑——边境有人问起,就这样回答:“这是香奈儿小姐,她需要长久地休息了。”

    管家弗朗索瓦是香奈儿忠实的朋友,他和女仆席琳负责照顾香奈儿的晚年。也只有他们,才能看到香奈儿内心最深的伤痕和脆弱。

    在香奈儿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她经常在康朋街停留。

    她穿着黑衣,熄了灯,坐在寓所的大沙发里,身边放着她的剪刀,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消融于无边的黑夜。

    她依然在丽兹酒店睡觉,却开始频繁地梦游,被噩梦所困扰。

    很多个晚上,她都会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游荡在走廊上,然后蹲下来哭泣,或者是从床边拿出剪刀,疯狂地剪自己的睡衣。

    后来,她害怕自己在睡梦中走失,便请求女仆将她绑在床上。

    而当黑夜过去,黎明来临,第一缕晨曦亲吻丽兹酒店的窗台时,香奈儿就会准时洗漱,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描画眉毛,涂抹口红,换上熨帖的套装,准备去康朋街上班。

    她似乎愈发忙碌了。

    春季时装展迫在眉睫,这又将是一场硬仗,她一定要赢得漂亮。她甚至痛恨休息日和新年,认为那些可恶的假期阻挡了她工作的进程。

    1971年1月9日,新年上班后的第一个星期六,在丽兹酒店休息的香奈儿突然合上书本对女仆说,她实在忍受不了工作尚未完成的痛苦。

    于是,她打电话给助手,要求对方赶到康朋街陪她加班。距离春季时装展已经不到一个月,她必须再检查一遍服装。

    所以,直到去世的前一天,她还在工作。

    第二天,也就是1月10日,香奈儿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

    这一天,她没有再要求员工加班,只是让司机带着她在巴黎的街头穿行,吹着春天的风,观看尘世的热闹和冷寂。

    这座城市成就了她的梦想,每一寸清风里,都生长着记忆:

    她曾在法兰西大剧院为茶花女的命运潸然泪下,然后决心走出艾提安的城堡;

    曾在圣日耳曼的晚宴上夺门而逃,决定从此不靠男人生活;

    曾在康朋街举办第一场时装秀,惊艳了法兰西时尚界;

    曾与卡柏一起住在加布里埃尔大街,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曾在米西亚的沙龙里与毕加索、科克托彻夜长谈;

    曾在赛马场与皮埃尔合作,创造出香奈儿5号的神话;

    曾在圣·奥诺雷街的寓所里,接受勒韦迪的诗意启蒙,从此开启她的艺术世界;

    曾在丽兹酒店对镜梳妆,开着她的劳斯莱斯去飞云号上赴约……

    她也曾在地下室里躲避炮火的袭击;

    曾被警察以通敌的罪名带走;

    曾深陷事业的谷底,忍受漫天的流言与攻击……

    她也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人来到巴黎打拼,一批又一批的人被彻底遗忘。

    看到法国历史学家安德烈·马尔罗的话出现在了杂志上——这个世纪的法兰西,只有三个名字会流传于世:戴高乐、毕加索,以及香奈儿。

    坐在车里,她望着窗外,脸上挂着无法捉摸的微笑,眼睛却渐渐朦胧。

    风继续吹,但她已经很累了……

    是夜,她回到丽兹酒店时,巴黎的上空已经升起一轮满月。月色非常好,澄澈明亮,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柔的清辉,一如少年的纯真瞳眸,观望着世间万物,不懂悲伤愁苦。

    只是她无心欣赏月色,一到达房间,倦意就像潮水一样袭来了,瞬间她淹没。

    再醒来时,夜色又深了一层。

    大约8点左右,她告诉席琳,她想吃点东西。

    “好的,小姐。”席琳把菜单呈给她,她开始饶有兴致地翻阅,想着自己应该吃点什么补充体力,好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

    但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大叫起来:“我无法呼吸了……”然后痛苦地指着窗户,让席琳打开。

    席琳赶紧为她注射了一支吗啡,而她慢慢失去了知觉。

    当医生赶到时,她已经平静地告别这个世界了。

    席琳为她合上了双眼,白色床单下的她,穿着洁净的白衣,呈现出少女的轮廓。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本世纪最伟大的设计师,可可·香奈儿小姐与世长辞”的消息,也成了1971年最令人感慨的新闻。

    小嘉柏丽尔为她的姨婆操持了葬礼。

    追悼会在巴黎玛德莲教堂举行,香奈儿的灵柩放置在玛利亚圣象之下,沐浴着神性的光辉。她生前的同行们都到来了,他们向她表达了永恒的追思与敬意。她的朋友们依次为她献上最美的白色鲜花。模特们则穿着整齐的香奈儿套装为她送行。

    依照香奈儿生前的意愿,她的遗体将被安葬在洛桑。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选择长眠于他乡。

    或许,在那里,她才能放下所有的身份和爱恨,获得真正的清净与自在,如同重生的婴儿。

    她的墓碑上刻有五只狮子的浮雕,代表她的幸运数字和星座——狮子是她的灵感源泉,活跃于她所有的作品中。狮子更是她的守护神,赐予她坚不可摧的智慧、勇敢和力量。

    还有一个简单的十字架,写着她最初的名字——“嘉柏丽尔·香奈儿,1883—1971”,表明她已是人间的一个故人。

    香奈儿曾说过:“只要有人想念他,那么死者就没有死去。”

    而从卡柏男孩去世后,香奈儿就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存在,肉体的死亡不过是生命体态的一个转化,灵魂将会继续守护着生前所爱,永远永远。

    现在,她也成了那个被全世界想念的人。

    她开创的香奈儿品牌,一直尊崇着她的精神DNA,每一件香奈儿产品都是女人的梦。

    曾有人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奥黛丽·赫本。

    那么,是不是每个女人心里都会渴望成为可可·香奈儿?

    生命稍纵即逝,传奇永垂不朽。

    一如香奈儿的魅力,延续至今,从未改变。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