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离婚是件丢人的事,丢全家人脸的事。母亲对二姐说:“你的衣服没穿破,会被人指破!”二姐说:“谁爱指谁指!”母亲说:“你要不要脸?”二姐说:“我要命!”
没有爱情的婚姻,再继续,就等于葬送生命吧。
二姐不仅离婚,还去了夜总会做小姐。母亲把桌上的碗摔在地上,吼:你要敢去,我打折你腿!二姐去了夜总会,再也没回来住。
离婚后,二姐想儿子小贝,在一个傍晚回到那个度过三年的家。前夫留她住,她不肯。前夫吼:你在那地方谁都能跟睡,咋就不能跟我?二姐不解释,解释也没人信她不跟男人睡。男女上床叫做爱,有爱有情才会做。如果只有恨和厌烦,二姐死都不会做。前夫把她按在床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要掐死她。她眼睛里忽然白光一片,好像看见自己的灵魂张着翅膀,像夸父一样飞向太阳……
二姐坐在出租屋的窗台上,眺望江岸的景物,手里拿着画笔。白天的时间,她都窝在小屋里作画。她的画纸上,总是频繁地出现风雨中的码头,浑浊的江水,荒凉的盐碱地和绝地生长的碱蓬草,这些景物苍凉而落寞,但二姐画画时,眼神里那种痴迷让人羡慕。
雨水从窗棂间渗进来,在斑驳的墙壁上蜿蜒得像一道道泪痕。窗台上有只暗红色的果盘,盘里放着一只青绿色的苹果,还放着一把刀。那是把小巧的伊斯兰弯刀,刀身薄而锋利,刀柄雕刻着战车战马。
腰间的BP机突然响了。1998年,一万多块的大哥大是款爷们包里的宝贝,夜总会里的小姐买不起,就在腰里都别着一两千的BP机。128的BP机是汉字的,显示屏上是耗子的留言:快来,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我在大富豪403。
二姐赶到大富豪时,房间的餐桌旁坐着一圈人,耗子坐在肖瘸子身边,旁边还坐着光头周六指。
“我以为什么样的款爷,原来是个小姐。”肖瘸子见二姐来了,斜睨着耗子说,“也好,有你姐们儿见证,别说我欺负你。你说你奶病了,我给你五千元,却看到你在金店给帅哥买表花五千。你说你该不该罚?”
耗子眼里噙着泪水,求援地看着二姐。
肖瘸子冷眼打量着二姐,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语气平和地对耗子说:“你把桌上所有的白酒喝干,这事就算过去了。要不就从窗口跳出去!”
那是四楼,跳下去立马就成了瘫子。耗子恐惧地往后躲着身体。
房间里坐着有十多个人,每人面前的酒杯足有三两白酒。耗子要是真喝下去,不喝死也得喝胃吐血。二姐看着肖瘸子说:“您既然把钱给她了,怎么花是她自己的事,您何必还跟她计较。”
“我不跟她计较,那我跟你计较?”肖瘸子倏然把目光定在二姐的脸上,眼神复杂。“耗子找你来的目的,不是来帮她说话,是来帮她喝酒。你把桌上的酒喝掉一半,再说话,否则没你说话的份儿!”
“可是——”二姐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肖瘸子面露愠色。
肖瘸子的生意差不多都是靠年轻时硬打出来的,他的一条腿也是打架打残的,码头上的人都惧他三分。
周六指自打二姐进屋,他就一直眯着细目斜着二姐。此时他忽然站起,一把将二姐拖到一个脸盆前。盆里放着满满的水,周六指用腿别住二姐的双腿,将二姐的双手扭到身后,用力将二姐的头按在水盆里。二姐挣扎着,却挣不脱,周六指的力气大得惊人。
他一把将二姐摔到地上,二姐满脸是水,头发上也湿淋淋地往下滴水。
周六指对二姐说:“做人就他妈要忍,要么就别做人,更别跑来充他妈大侠!”
肖瘸子见周六指惩罚了二姐,脸上露出笑容。一旁的顺子说:“让她们滚蛋吧,咱们哥们儿好喝酒。”
肖瘸子眼睛一乜,说:“酒都倒上了,咋能不喝呢?”
周六指坐下来,端起酒杯,凑近肖瘸子的耳朵低声说:“哥,面子你也有了,弄出人命也没啥好处,要不这样,我们每人喝一半,剩下的让这俩死丫头喝掉。”他看着肖瘸子,直到肖瘸子把杯中酒喝了一半,周六指才喝了一大半。
肖瘸子看看二姐,又看看周六指,他的目光有点像锥子,落在谁身上谁都浑身不舒服。
二姐和耗子那天都喝了一斤多58度的老白干儿,顺子直接把两人拉去医院洗胃。二姐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变成了酒,身体发轻发飘,好像灵魂都飘出了躯体。
原来灵魂走了,身体会轻如鸿毛。
但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晰。也正因为清醒,她会格外痛苦。凌晨时分,她看到有人走进病房,向她靠过来。她一脚踢过去,那人灵巧地躲开了。
是晃着一颗光头的周六指。
“把偷我的刀还我!”二姐冲他低吼。
周六指从兜里掏出刀子,那是他将二姐按在水盆里时,从她身上摸走的。周六指将刀子塞到二姐手里,顺势攥住二姐的手,眯着细目说:“你咋那么傻呢,不是你的事也往身上揽,肖瘸子是好惹的吗?”二姐还在用力挣扎,气咻咻地对周六指说:“滚犊子!谁让你管我的事?”
“不是怕你吃亏吗?”周六指撇嘴说,“我要不先收拾你,那四斤白酒喝下去你们姐儿俩不死也得扒层皮!”
二姐不挣扎了。周六指一放松,二姐的刀子划破了他的手指。
“操!手指是我吃饭的家伙,就不该管你的破事!好心没好报!”周六指气急败坏地说,“你这臭脾气,也能干这行?”
二姐不说话,握着手里的刀。那是水果盘里那把雕花弯刀,握在手里小巧而熨帖,弧形的刀身正好套在手腕上,极具杀伤力,却又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二姐放在枕头下,梁老板送给她的那晚,曾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夜晚回家不安全,留着防身。
二姐跟周六指要了支烟,靠在病床上吸。因为吸得急,她急剧地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
二姐到夜总会不久,陪梁老板跳舞。梁老板走时,伸出大手跟她相握,温润而有力。大手拿开时,把小费也留在她掌心。这样的付费方式,让二姐觉得受了尊敬。接连一周,梁老板每天夜半都领着几个朋友来夜总会。那正是二姐心里空虚无助没有寄托的时候。她想儿子小贝想到绝望,心里烦。两人好了一个多月,二姐发现肚子里有了,跟梁老板说了,以为梁老板会娶他,不料梁老板又惊又怒,说:我没有生育能力,你怀的是谁的野种?再说我有老婆,这地方都是逢场作戏……
有些痛不在脸上,就像有些爱不在脸上,没人看得清。尤其在夜总会的灯红酒绿物欲横流里,看似有情的,却是无情。看似无情的,可能又有情。
周六指看着暗影里的二姐,说:“你后背上的伤咋弄的?我替你收拾那人去!”
二姐对周六指吼:“滚王八犊子,用不着你装好人!”眼泪却在这一刻,刷地一下流了满脸。
周六指茫然失措地看着流泪的二姐,心里一疼,又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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